1 圓月觀音

1圓月觀音

楔子

“你說……我們找的東西就在這裏？”

蘇唯走進石室，入目之處都是光禿禿灰蓬蓬的牆壁，與他想像中的華麗景象截然相反，他有些失望，晃晃手中的夜光石，嘟囔道：“也不知道那東西值不值我這顆夜明珠的錢。”

“這珠子放着也是放着，現在不用，更待何時？”

他的搭檔方簡一馬當先走在前面，手裏拿着另一顆夜光石，照亮了眼前的路。

蘇唯跟上去，說：“用火把啊，那個玩意兒更亮。”

“墓地里用火把，你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搭檔冷冷道，蘇唯聽不懂，他聳聳肩，說：“我又不是盜墓賊，你跟我說這些沒用，老實說這活原本就不該是我們乾的，我們偷的是活人的東西，為了一塊漢白玉進墓地，嘖嘖……”

“拿錢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不是人家的酬勞給得多嘛，是你你忍得住？”

“噓！”

方簡伸手在嘴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兩人都矇著面，看不到表情，但他眼神犀利，蘇唯不敢大意，悄聲跟了過去。

前方石門封路，方簡照着圖紙上的標記在門上按動了幾下，石門滑開，黑洞洞的空間呈現在他們面前。

裏面依舊空蕩，既沒有傳說中的陪葬品，也沒有精美雕鏤，而是一間普通的石屋子，在微弱的光芒下泛出幽幽的墨綠色，蘇唯覺得還沒有鄉下土財主的房子造得漂亮，但隨着他們繼續往深處走，空間開始變得寬敞起來，也華麗起來，牆壁上出現許多浮雕，龍鳳舞擺，在祥雲當中隱現。

蘇唯看得咋舌，東張西望着，一不小心絆了個跟頭，夜光石飛出，順着地面往前滾去。

剛好方簡打開了前面的石門，眼看着夜光石即將飛出門外，蘇唯縱身一躍，探手抓住了，卻不料石門外竟然是空的，他一個沒剎住，差點掉下去，幸好另一隻手及時抓在石門邊緣，方簡在上面幫忙，將他拉了上去。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蘇唯上來，拍拍胸口，又轉頭向外看去，不由得吃了一驚。

石門的另一邊很黑，藉著夜光石的光芒，只能隱約看到對面比他們所站的位置要低很多，要是剛才他大意跌下去，跌個頭破血流還是好的，就怕……蘇唯背後涼颼颼的，又趴到地上往下看，底下影影綽綽擺放了一些物品，他說：“僱主給的地圖上有這條路嗎？”

“沒有，這是我誤打誤撞上的。”

蘇唯掉頭看方簡，“你挺厲害的。”

“要不怎麼能做你的搭檔？”

“哈，那要下去看看嗎？”

方簡不說話，掏出火摺子晃亮了，探頭往下面看看，又將火摺子丟了下去。

底下頓時亮了起來，蘇唯發現擺放的物體是一些雕像，他問：“不是你說進墓地不能用火嗎？為什麼現在又用？”

方簡轉頭看他，蘇唯等着他解釋，可他欲言又止，轉而繼續看下面的情況。

蘇唯不爽了。

“喂，你是不是不想說？覺得說了我也不懂。”

“是。”

“可你不說，怎麼知道我就不懂呢？你至少給我個了解的機會……”

“底下應該沒事，下去看看。”

方簡直接無視了他的話，掏出飛虎爪，將鐵爪卡在石上，順着軟索滑下去。

蘇唯翻了個白眼，他習慣了搭檔的惜言如金，沒再多問，也掏出自己的飛虎爪卡好，跟着他一起滑下。

底下離上面大約一丈高，四面也是石砌的，蘇唯踩實了后跺跺腳，再次暗嘆僥倖——就算這裏沒機關消息，從這麼高摔下來也夠人嗆的。

地下的火摺子快滅了，方簡上前撿起來，舉着打量四周。

火光可比夜光石亮多了，蘇唯走近雕像，那都是些石像，石像上罩着衣服，年數已久，衣服都爛掉了，看不出原本的式樣和顏色，石像或持武器，或拿書簡茶盞，或橫眉冷對，或低眉斂目，頭飾不一，表情姿勢也各異，大約有十幾個。

室內除了石像外，兩邊還有石欄石柱，當中是五蝠與萬字等圖字浮雕，雕刻精美細緻，與之前所見的相比，高低立顯，石室寬敞，容納了這些石像與石雕欄杆，絲毫不覺得擁擠。

蘇唯嘖嘖兩聲，看完一尊石像，又轉去看另一尊，他模仿着石雕人物的動作，覺得有趣，問：“這些是照着宮中侍從的模樣雕的吧？”

“是。”

“哼，太后老佛爺想得倒美，死了還讓人服侍……這兒這麼氣派，你說我們是不是接近中心了？”

“想什麼呢，這不過才到外圍，要是地宮這麼輕易就開啟了，它早被盜墓賊挖光了。”

方簡對照着手上的地圖觀察周圍，隨口說，蘇唯又跑去看其它石雕，其中一尊雕像的衣服和其它的稍微不同，他伸手要碰，半路想到方簡的提醒，趕忙掏出手套戴上，這才敢去觸摸。

那服飾爛得厲害，隨着他的擺弄落到了地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露了出來，蘇唯拿起來一看，卻是塊琺琅懷錶。

時間太長了，懷錶外的鍍金都變成了黑色，外殼上嵌了一圈珍珠，蘇唯把表翻過來，背面繪製着風景畫，洋畫也褪掉了原有的顏色，變得模糊了。

他挑挑眉，順手往口袋裏揣，方簡道：“把東西放回去。”

蘇唯往前看看，方簡還在觀察石壁，他故意說：“你看錯了，我什麼都沒拿。”

“我不需要看，賊不走空，你看到物件，一定會偷的。”

“什麼賊不賊，說的就好像你不是賊似的。”

說歸說，蘇唯知道搭檔的脾氣，正要把懷錶放回去，一抬頭，發現了這雕像和其它石像的不同之處，原來它是泥塑的，五官方正，眉目清秀，他伸手拍了拍，塑像硬實，在他的拍打下發出沉悶響聲。

蘇唯盯着它，表情繃緊了，又湊近了仔細看，叫道：“方簡，快過來！”

方簡找到了出口，他剛把門打開，聽到蘇唯的聲音不同尋常，便折返回來。

“怎麼了？”

“這個人……這個人不是石像，也不是泥像的，他……好像是活人……”

方簡探頭看了一眼，淡淡道：“死的。”

“我知道他現在是死的，我是說他生前是被泥塑在這裏的，他進墓地時還是活的！”

“很奇怪嗎？”

方簡瞥了蘇唯一眼，那眼神讓蘇唯覺得自己的反應太大驚小怪了，在學識方面他的確不如方簡，虛心求教道：“你的意思是他是陪葬的？陪葬品都會事先做成人俑嗎？”

方簡仔細看了看泥像，又摸摸他的服飾，雖然衣服都已腐敗，但他身上掛的配飾和懷錶以及帽子都證明了他不是普通侍從。

非侍從卻被葬在地宮外圍，有點說不過去，方簡的眉頭皺了起來，蘇唯也覺得有異，又跑去重新看了其它塑像，卻都是石像，他轉回來，道：“你說那塊漢白玉是不是真有那麼珍貴，讓僱主捨得花大價錢讓我們進來尋找。”

“不知道，我們收了錢，只管找東西，其它的不要多問。”

蘇唯心裏隱隱感到不安，正要回應，遠處傳來響聲，依稀是從方簡剛才打開的門那邊傳過來的。

兩人顧不得再研究人偶，急忙跑過去，就見石門那邊又是個很大的空間，裏面放着類似的擺設，再遠處是長廊，聲音從長廊響起，由遠及近，沒多久光亮充斥了石室，跑過來的是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

這幾個人平時要是站到一起，那絕對是氣勢凜凜，但現在他們卻像是疲於奔命的野獸，一個個頭髮蓬亂，臉上蹭着血跡和灰塵，尤其是眼睛，裏面充滿了兇狠暴戾還有恐懼，可見他們在過來之前遇到了多麼可怕的事。

“又是你們這些王八羔子！”

為首的男人看到蘇唯和方簡，破口大罵，隨後一個舉起了槍，蘇唯一看不妙，按住方簡撲倒在地，子彈打中石像，又彈到了牆壁上。

“有話好好說，不要開槍，危險！”

蘇唯大聲叫道，卻被咒罵聲蓋過去了，緊接着又有一些人跑過來，先前那幾人又轉去向他們開槍，有人中槍倒地，把附近的石像也推倒了。

蘇唯趕忙藏起了夜光石，方簡也滅掉了火，奈何對面有火，還是火把，把個石室照得通亮，一個滿身血污的人衝到了他們面前，掄起手裏的鐵鉤朝他們打來，被蘇唯一個掃堂腿撂倒。

那人就地滾了兩個滾，鐵鉤滑出去老遠，蘇唯貓腰過去拿起來，舉起鐵鉤做好還擊的架勢，誰知那人突然發出慘叫，弓起身子捂住喉嚨滿地亂滾，他的同夥立刻沖蘇唯開槍。

蘇唯只好躲去了泥像后，那泥像頗高，剛剛好成了他的擋箭牌，方簡也叫道：“誤會誤會，他不是我們打的！”

話音剛落，又有人怪叫起來，又是抓臉又是掐喉嚨，火光下他們的眼睛血紅，臉色透着灰暗，像是發了瘋似的相互毆打，不多會兒工夫這裏便變成了混戰的狀況。

蘇唯個頭削瘦，他可沒膽子和這些人動武，縮在泥像后，顫顫驚驚地問：“這幫人好像都瘋了，是不是被老佛爺詛咒了？糟了糟了，我們來挖她的墓，會不會也被詛咒？”

“不，這世上沒有詛咒。”

方簡觀察着眾人的狀態，拉着蘇唯悄悄往後挪，小聲說：“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中毒，地宮裏設了毒氣機關，以防外人進入。”

“就像三俠五義里的沖霄樓？”

“差不多，這裏太危險，我們先撤。”

兩人邊說邊撤，誰知半路忽然有人衝上來攔住他們，那人中了毒，失心瘋的揮舞鐵棍向他們攻擊，總算蘇唯手裏有鐵鉤，和他戰在一起，又朝方簡擺手，示意他先走。

就在這時，又有更多的人圍了上來，方簡的腳步也被絆住了，兩人且戰且退，忽然腳下一陣劇烈晃動，宛如地震一般，那些瘋了的傢伙重心不穩，一個個栽倒在地。

一番惡鬥后，蘇唯的手心都濕了，他抓住旁邊的石像，保持住平衡，隨着地穴的晃動，遠方隱約傳來呼嘯聲，那聲音很激烈，晃動像是它帶動而來的，他問方簡。

“怎麼回事？是要塌了嗎？”

“不可能，這裏這麼結實。”

方簡側耳細聽，就在在剎那間的工夫，呼嘯聲已然逼近，他的臉色變了，大叫道：“不好！”

蘇唯還沒反應過來，手便被拉住了，方簡帶他一路狂奔，沖向他們進來的地方。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震天巨響，蘇唯百忙中轉頭去看，不由得呆住了，洪水翻卷，從遠處甬道洶湧衝來，宛如泄洪。

站在甬道口的那些人率先消失在水中，水流奔騰不絕，瞬間便到了眼前，接着便是石像被吞沒，蘇唯不敢怠慢，奮力奔到入口石門處，還沒等他鬆口氣，忽然傻了眼。

石壁上空空如也，兩條繩索都不見了！

蘇唯急紅了眼，火摺子都滅掉了，他靠着夜光石僅有的光芒摸索牆壁，石壁平滑，什麼都摸不到。

洪水如猛獸轉瞬即至，方簡喝道：“來不及了，你踩我上去！”

他稍微彎下腰，雙手托在身前，示意蘇唯先上，兩人搭檔已久，配合默契，蘇唯縱身躍起，踩着方簡的手借力往上一竄。

蘇唯個頭頗高，雙手巴在了石門邊上，再一貓身跳上，同時抽出腰上的軟索，俯身向下甩去，喝道：“抓住！”

方簡跳起來握住，蘇唯正要往上拔，誰知洪水將一個大漢衝到了牆上，他還沒死，突然看到方簡，撲上來拚命拽住他，竟把他當做了救命稻草，方簡晃動身體試圖將他甩開，卻怎麼都甩不掉。

繩子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猛地向下滑動，蘇唯差點沒拉住，他慌忙將繩子在手腕上繞了兩圈，死命往後面拖。

隨着繩子的移動，下面的兩人終於脫離了洪水的吞噬，順着石壁慢慢往上升，誰知就在這時，蘇唯所在的門洞傳來響聲——洪水蔓延了底下的石室，機關被觸發，石門開始閉合。

蘇唯大驚，忽然手下一沉，原本升上來的繩子又往下滑下，任憑他怎麼使勁都無法再往上拔動分毫，下面已經完全被淹沒了，他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方簡喝道：“機關啟動了，快鬆手！”

蘇唯不敢回應，生怕一吐字氣就泄了，眼看着石門緩緩逼近，他用身體頂住門，咬牙往後拖拽，卻沒想到繩索重量突然變輕，他沒防備，拽着繩索整個人往後晃去，與此同時眼前轟隆隆一陣巨響，石門關閉了。

“方簡！方簡！”

蘇唯跳起來跑到門前拍打，又按動開門的機關，石門毫無反應，墓穴外圍的機關都啟動了，宛如天崩地裂般的，整個石室都在劇烈晃動，泄洪激流在門的另一邊肆虐咆哮，將他的嘶喊聲完全湮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