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附錄(3)
1月,與陳夢家、方瑋德等創辦《詩刊》季刊,並擔任主編。***
2月,應胡適之聘請,離開上海,到北京大學英文系任教授,兼任北京女子大學教授。
4月23日,母親去逝,回到硤石奔喪。
8月,詩集《猛虎集》由新月書店出版。
11月19日,搭乘從南京到北平的“濟南號”郵機,到達濟南附近時飛機觸山失事,遇難身亡,享年34歲。
紀念志摩去世四周年
今天是你走脫這世界的四周年!朋友,我們這次拿什麼來紀念你?前兩次的用香花感傷地圍上你的照片,抑住嗓子底下嘆息和悲哽,朋友和朋友無聊地對望着,完成一種紀念的形式,儼然是愚蠢的失敗。因為那時那種近於傷感,而又不夠宗教莊嚴的舉動,除卻點明了你和我們中間的距離,生和死的間隔外,實在沒有別的成效;幾乎完全不能達到任何真實紀念的意義。
去年今日我意外地由浙南路過你的家鄉,在昏沉的夜色里我獨立火車門外,凝望着那幽暗的站台,默默地回憶許多不相連續的過往殘片,直到生和死間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和火車似的蜿蜒一串疑問在蒼茫間奔馳。我想起你的:
火車禽住軌,在黑夜裏奔
過山,過水,過……
如果那時候我的眼淚曾不自主地溢出睫外,我知道你定會原諒我的。你應當相信我不會向悲哀投降,什麼時候我都相信倔強的忠於生的,即使人生如你底下所說:
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
馱着這份重,夢一般的累墜!
就在那時候我記得火車慢慢地由站台拖出,一程一程地前進,我也隨着酸愴的詩意,那“車的呻吟”,“過荒野,過池塘,……過噤口的村莊”。到了第二站——我的一半家鄉。
今年又輪到今天這一個日子!世界仍舊一團糟,多少地方是黑雲佈滿着粗筋絡往理想的反面猛進,我並不在瞎說,當我寫:
信仰只一細炷香,
那點子亮再經不起西風
沙沙的隔着梧桐樹吹
朋友,你自己說,如果是你現在坐在我這位子上,迎着這一窗太陽:眼看着菊花影在牆上描畫作態;手臂下倚着兩疊今早的報紙;耳朵里不時隱隱地聽着朝陽門外“打靶”的槍彈聲;意識的,潛意識的,要明白這生和死的謎,你又該寫成怎樣一詩來,紀念一個死別的朋友?
此時,我卻是完全的一個糊塗!習慣上我說,每樁事都像是造物的意旨,歸根都是運命,但我明知道每樁事都有我們自己的影子在裏面烙印着!我也知道每一個日子是多少機緣巧合湊攏來拼成的圖案,但我也疑問其間的擺佈誰是主宰。據我看來:死是悲劇的一章,生則更是一場悲劇的主幹!我們這一群劇中的角色自身性格與性格矛盾;理智與感兩不相容;理想與現實當面衝突,側面或反面激成悲哀。日子一天一天向前轉,昨日和昨日堆壘起來混成一片不可避脫的背景,做成我們周遭的牆壁或氣氳,那麼結實又那麼縹渺,使我們每一人站在每一天的每一個時候里都是那麼主要,又是那麼渺小無能為!
此刻我幾乎找不出一句話來說,因為,真的,我只是個完全的糊塗;感到生和死一樣的不可解,不可懂。
但是我卻要告訴你,雖然四年了你脫離去我們這共同活動的世界,本身停掉參加牽引事體變遷的主力,可是誰也不能否認,你仍立在我們煙濤渺茫的背景里,間接地是一種力量,尤其是在文藝創造的努力和信仰方面。間接地你任憑自然的音韻,顏色,不時的風輕月白,人的無定律的一切感,悠斷悠續地仍然在我們中間繼續着生,仍然與我們共同交織着這生的糾紛,繼續着生的理想。你並不離我們太遠。你的身影永遠掛在這裏那裏,同你生前一樣的飄忽,愛在人家不經意時蒞止,帶來勇氣的笑聲也總是那麼嘹亮,還有,還有經過你熱或焦心苦吟的那些詩,一一仍串着許多人的心旋轉。
說到你的詩,朋友,我正要正經的同你再說一些話。你不要不耐煩。這話遲早我們總要說清的。人說蓋棺論定,前者早已成了事實,這後者在這四年中,說來叫人難受,我還未曾讀到一篇中肯或誠實的論評,雖然對你的讚美和攻訐由你去世后一兩周間,就紛紛開始了。但是他們每人手裏拿的都不像純文藝的天平;有的喜歡你的為人,有的疑問你私人的道德;有的單單尊崇你詩中所表現的思想哲學,有的僅喜愛那些軟弱的細緻的句子,有的每議論必須牽涉到你的個人生活之合乎規矩方圓,或斷你是輕薄,或引證你是浮奢豪侈!朋友,我知道你從不介意過這些,許多人的淺陋老實或刻薄處你早就領略過一堆,你不止未曾生過氣,並且常常表現憐憫同原諒;你的心永遠是那麼潔凈;頭老抬得那麼高;胸中老是那麼完整的誠摯;臂上老有那麼許多不折不撓的勇氣。但是現在的形與以前卻稍稍不同,你自己既已不在這裏,做你朋友的,眼看着你被誤解,曲解,乃至於謾罵,有時真忍不住替你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