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焦頭爛額
“上一次就是他將迪斯累利趕下了首相的寶座,這一次我想他還是會成功的。”內森看着一副顧盼鷹揚咄咄逼人的格萊斯頓,不動聲色的說道。
早在1852年,德比和迪斯累利的托利黨政府曾提出一個有利於大地主的財政預算方案,引起了英國國內資產階級激進派的強烈反對,導致了一場激烈的辯論。在這場辯論中,格萊斯頓站在政府的反對派一邊,把迪斯累利的財政預算方案批駁得體無完膚,迪斯累利政府因之倒台。也正是那一次的行動,格萊斯頓清楚地表明他與托利黨的距離越來越遠了。七年之後,迪斯累利決定加入由輝格黨演變而來的自由黨,擔任自由黨政府的財政大臣,正式成為自由黨成員。
父女二人正說著話,那邊格萊斯頓已經開始了演講。
“……現在的世界正在快速發展,每一天都在發生變化,哪怕是和十年前,也已經大不相同了。人類的巨手掌握着既能消滅人間的各種貧困,又能毀滅人間的各種生活的力量。但有些人總是習慣於用過去的思維來看待這個正在不斷變化的世界,他們似乎忘記了,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的權利並非來自國家的慷慨,而是來自上帝的恩賜。”
“今天,我要向在座的所有人揭露一樁駭人聽聞的罪行,而這樁罪行,將給這個偉大的國家帶來難以避免的恥辱。”
聽到格萊斯頓這不同尋常的開場白,整個議會大廳立刻安靜了下來。
“這樁罪行,發生在遙遠的中國。馬嘉理先生的死,我想諸位都已經聽說了。我對他的不幸離世表示哀悼,但我卻要對他的行為進行譴責!因為正是他愚蠢的行動,使我們這個偉大的國家,背上了不遵守承諾的惡名!”
“諸位都知道。這個國家的商人們一直在尋求一條從印度通向中國雲南的商業路線,這個願望本身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是這個國家的多數人可能不會知道,雲南的地理環境非常惡劣。交通不便,雖然幾個世紀以來那裏一直是大清帝國的直轄領土。但對於那裏的管理卻並不是很有效,就在兩年前,那裏的一場持續了十八年的叛亂才被平息(指杜文秀領導的雲南回民起義),雖然中國政府加強了對那裏的管理和控制,但那裏對於外國人來說,仍是非常危險的地方。中國政府一直不建議外國人前往雲南,馬嘉理先生在那裏遇害。其實並不奇怪。”
“問題的關鍵是,馬嘉理先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
“馬嘉理先生在去雲南之前,以旅遊的名義,向中國政府申請了護照。但他真的是去旅遊了嗎?當然不是!馬嘉理先生是我們尊敬的駐北京公使威妥瑪先生的翻譯,他前往雲南,是受威妥瑪先生的委託,要和從印度前往雲南的由柏郎上校率領的一支約二百人的部隊會合!而這支部隊進入雲南的目的,就是為了探測路線!”
“我並不反對在雲南開拓商業路線。但我認為,開拓行為需要以合理合法的方式進行,在這裏我要強烈譴責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因為正是這種愚蠢的行為,斷送了這個偉大的國家幾百年的聲譽!”
“這些年來,英國一直在堅持這樣的原則:對那些和我們有着共同文化和精神淵源的老盟友、我們保證待以誠實朋友那樣的忠誠。因為我們如果團結一致。就能在許多合作事業中無往不勝;我們如果分歧對立,就會一事無成——因為我們不敢在爭吵不休、四分五裂時迎接強大的挑戰。”
“對於那些想要加入到這一偉大行列中來的新國家,英國一向以她寬廣的胸懷錶示歡迎。中國正是這樣一個國家——這些年她一直在發生深刻的變化,蒲安臣先生、林義哲先生、洪鈞先生和郭嵩燾先生已經向我們展示了一個不一樣的中國。我們能夠看到,中國已經走上了和平與進步的道路,這個古老的民族向西方文明光輝的旗幟伸出雙手的日子不遠了,這個時機已經降臨,這樣的日子已經來到。”
格萊斯頓說到這裏,向坐在旁聽席上的郭嵩燾微微一躬,表示了一下敬意。
內森注意到在翻譯解說完畢之後,郭嵩燾看到格萊斯頓的動作,臉上現出了一絲激動,不由得微笑起來。
“我們尋求進入雲南的道路,完全可以通過正當的方式,和中國進行協商,而不應該採用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因為這不但會破壞中英兩國之間的友誼,還會引起當地中國人的極度反感,別忘了那裏的叛亂剛剛被平息不久,叛軍的武器有很多都是偷偷進入那裏的外國不法之徒輸入的,因而當地人對外國人一直抱有深深的敵意。”
“為了防止這種因個人和非政府組織的行為破壞兩國友誼的危險情況發生,英明睿智的女王陛下在中國皇帝的特使林義哲先生訪問倫敦期間,向林義哲先生鄭重做出了承諾,除非得到中國皇帝陛下和他的政府的允許,英國將不允許任何個人和組織私自到中國尋求新的通商路線。而現在,威妥瑪先生的所作所為,卻公然的破壞了這一承諾,使女王陛下和英國政府背上了違背承諾的名聲!”
“而更讓人感到憤怒的,是威妥瑪竟然以馬嘉理的死為借口,公然以戰爭手段威脅中國政府,逼迫中國政府答應他的條件!”
當格萊斯頓的這句話出口之後,下面頓時一片嘩然之聲。保守黨的議員們紛紛站起來,指責格萊斯頓誇大其詞,而自由黨的議員們也紛紛反擊,稱保守黨在暗中策劃戰爭。
“肅靜!肅靜!”議長一邊高喊着,一邊舉着木槌,重重的敲擊起來,人們的爭論喧嘩聲這才漸漸的平息下來。
“讓我來告訴大家威妥瑪先生都做了些什麼。”格萊斯頓用輕蔑的眼神瞥了一眼保守黨的議員們,翻了翻手中的演講稿,說道。“威妥瑪先生首先離開了北京,去上海和柏郎上校密謀,將馬嘉理的死因歸到中國的地方官員而不是野蠻人部落的身上。然後便聲稱是中國雲南省的最高長官岑毓英指使一名叫李珍國的官員殺害了馬嘉理,向中國政府提出來大量的要求。而當中國政府表示無法接受時。威妥瑪先生竟然向中國政府發出了戰爭威脅,並調動了我們的艦隊去了天津!威脅中國的首都!”
聽到格萊斯頓的這一句話,下面的人群又開始沸騰起來。
“這不可能!”保守黨議席上有人高喊起來。
“這是誣衊……”
沒等對方把話說完,也沒等議長來得及敲下木槌,格萊斯頓便用一聲怒吼將對方的喧囂壓了下來。
“這是事實!”格萊斯頓厲聲道,“我們的艦隊在天津做了什麼,報紙上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了。你們難道沒有看見嗎?”
格萊斯頓話音剛落,自由黨的議席上便爆發出了一陣鬨笑聲。
“他們不喜歡看報紙,格萊斯頓先生!”有人笑道。
“不,他們是只看他們喜歡的內容!比如最新款的中國林氏內衣什麼時候會在市場上銷售!”
“對!他們對中國的了解也就是這些了!”
聽到自由黨議員的冷嘲熱諷。保守黨議員們一個個漲紅了臉,很多人又站了起來,和自由黨議員們對罵起來。
“肅靜!肅靜!”議長再次舉起了木槌一頓狂敲,才令會場安靜下來。
“因為威妥瑪先生的不懈努力,英國的聲譽已經降到了最低點。”格萊斯頓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不明白的是,作為一位公使,是誰給他的權力,讓他能夠違背女王陛下對中國做出的庄言承諾?是誰給他的權力。讓他能夠藉著一個翻譯的死,對中國政府提出這些蠻橫而苛刻的要求?是誰給他的權力,讓他能夠調動我們的艦隊,威脅一個國家的首都?”
聽了格萊斯頓的連番質問,保守黨議員們有好多人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現在才明白,格萊斯頓的這番演講,真正攻擊的目標是誰了。
“是誰給他的權力,讓他敢於公然違反條約的?”格萊斯頓見到保守黨議員們都不吭聲了,又一次的大聲質問起來。
“威妥瑪先生違反了哪項條約?格萊斯頓先生?”聽到格萊斯頓對威妥瑪的指控,議長問道。
“1868年9月蒲安臣先生代表中國政府和英國政府簽定的關於處理‘揚州教案’糾紛的條約所做的官方聲明。”格萊斯頓翻了一下演講稿,抬起頭答道,“這份聲明中約定,以後在遇到類似問題時,雙方應該按照國際公法和相關條約進行處理,不能夠使用武力威脅對方。這份聲明一直為英國和中國所信守。有的英國官員違反了這一聲明,象麥華陀先生和吉必勛先生,都受到了相應的懲罰。”他又掃視了一眼對面的保守黨議席,強調了一句,“但是現在,我們大家都看到了,威妥瑪先生的行為破壞了它,卻依然沒有受到任何的懲罰!”
郭嵩燾聽到格萊斯頓的演講有理有據,還提到了蒲安臣條約,心中不由得滿是崇敬之意。
那還是1868年11月,中國國內因天主教育嬰堂連續死去40多名嬰兒而導致了數萬滿懷疑忌的群眾火燒教堂、毆打傳教士的“揚州教案”。英國駐上海領事麥華陀趁機調遣軍艦開赴南京,威脅兩江總督曾國藩。清廷與之交涉數月未果,遂令蒲安臣使團借訪問英國之機直接與英國政府交涉。
依賴蒲安臣等人對西方外交遊戲規則的熟悉,交涉得以成功,雙方協定:此後發生同類事件的處理辦法必須循約而行,“不得擅調兵船與地方官爭執”,並迫使英國外交部發表官方聲明,公開承認麥華陀的擅自調兵威脅中國地方官員行為欠妥,表示尊重中國的主權和司法權。但英國仍然表示對使用武力“以便保護生命財產受到迫切的危害”持保留態度。
這份聲明發表后不久,又發生了英國駐中國台灣淡水領事吉必勛擅調兵船,向台灣地方官勒索白銀的事件。清廷依據協定,照會英國政府。英國政府遂下令吉必勛向中國繳回所勒索的銀兩,並向淡水中方官員賠禮道歉。隨後並將吉必勛革職。
“我有理由表示懷疑,威妥瑪先生擅自調動艦隊而沒有受到質疑和懲罰,是得到了迪斯累利先生的授權!”格萊斯頓向前探着身子。逼視着對面的保守黨議員們,大聲說道。“一位駐外公使,竟然能夠擁有調動整個遠東地區的艦隊的權力!難道他是古羅馬的凱撒?迪斯累利先生的政府對這件事,為什麼沒有向國會說明?如果迪斯累利先生的政府不知道這件事,那就是失職!而如果迪斯累利先生的政府知道這件事,為什麼不阻止它的發生?政府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求國會就這次事件,向迪斯累利先生提出質詢!如果是迪斯累利先生要威妥瑪先生這麼做的,我要求對政府提出不信任案!”
格萊斯頓的話再次讓會場沸騰起來。
“真是精彩的演講。爸爸。”薩拉輕輕的鼓了鼓掌,轉頭對內森說道。
內森看着在講台上揮斥方遒的格萊斯頓,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說道:“我想。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格萊斯頓叔叔應該感謝我們的林,”薩拉微笑着說道,“如果不是林,這精彩的演講便不會有。”
“當然。”內森微微一笑,他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起身戴好了禮帽。
“我們走吧。”內森對薩拉說道。
薩拉起身挽住了父親的胳膊,悄悄的走出了會場,在到達門口的時候,內森不經意的回了一下頭,剛好碰上了格萊斯頓的灼灼目光。
雖然只是一剎那。兩個人卻都讀懂了對方的眼神里隱藏的東西,而兩人的面部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而同樣坐在旁聽席上的郭嵩燾,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他饒有興趣地看着會場上激烈爭吵的兩群人,琢磨着怎麼在自己的當中,詳細記述下自己今天的見聞。
在得知了消息之後,大驚失色的迪斯累利立刻召開了內閣會議,商討應對辦法。
“首相閣下,您對海軍部的指責是相當不公正的。”覺察出迪斯累利可能會拿海軍部當擋箭牌,第一海務大臣亞歷山大?米爾恩爵士憤怒的起身說道,“我已經向您說過多次了,海軍部從來沒有給‘中國艦隊’下達這樣的命令!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可艦隊為什麼會出現在天津?”迪斯累利有些抓狂的說道,“難道是我下達的命令?”
第一海務大臣正要發火,一位海軍部的軍官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將一份報告交給了他。
第一海務大臣強壓火氣,將報告看了一眼,他只看了幾行,眼中的怒色便一點點的消失了。
“艦隊出現在天津的原因在這裏。”米爾恩說著,將手中的報告推到了迪斯累利面前,“是威妥瑪建議,‘中國艦隊’在天津大沽口港附近舉行軍事演習。這是‘中國艦隊’司令瑞德爾的報告。”
“竟然是這樣?……”迪斯累利一邊說著,一邊握緊了拳頭。
“這裏還有一份報告,也是在威妥瑪的建議下,他們還邀請了東印度艦隊派軍艦參加。”米爾恩的臉色此時顯得分外陰沉,“一切都很好解釋了,威妥瑪是用這種方式來集合的艦隊,以便於給中國人施加壓力,造成即將開始戰爭的假象,好達到他的目的。”
“該死的!”迪斯累利用力捶了一下桌面。
他知道,這份報告的出現,意味着海軍部現在已經把自己摘了出去。
雖然他在心裏已經堅定了拋棄威妥瑪來擺脫當前的困境的決心,但是面對格萊斯頓和他背後的自由黨的進攻,一個威妥瑪顯然是不夠的……
“我覺得,不應該將這一事件的過錯,全都歸到威妥瑪先生身上。”外交大臣德比伯爵看着迪斯累利,緩緩說道,“印度政府探測進入雲南的路線,是早就決定了的,威妥瑪派出馬嘉理作為嚮導,是應印度政府的請求,在這一點上,他並沒有做錯什麼。而向中國要求增加通商口岸,重新議定商稅,保護外國人和優待公使這些條件,也是我們一直希望從中國人的手中得到的,如果說威妥瑪違反了蒲安臣條約和女王陛下對中國人的承諾,那麼印度政府也應該有責任。”
“可是,不管怎麼說,違反條約和違背女王陛下的承諾,都是事實。”迪斯累利聽到德比竟然還有保威妥瑪的意思,心裏很是惱火,他乾脆的說道,“他已經不適合擔任駐中國公使的職務了,我們應該考慮撤換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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