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五方行盡3
第六十六章五方行盡
玄霄下意識地警惕了起來。
他回頭向屋內望了望,青霄依舊安靜的躺在床上,幽暗的燭光照亮了他的側臉,使他看上去彷彿畫中人般飄渺模糊。
看他醉得死死的樣子,恐怕是叫不醒了。玄霄遲疑了片刻,還是一個人提劍出了門外。
不知何時,屋外的院子裏已經瀰漫了一層霧氣,詭異地遮擋住了前方的景物,玄霄凝眸望着那層白霧,心神一動間緊握住了手中的劍。
“啊——!”
正遲疑間,遠處突然響起一道驚呼聲,玄霄眉頭一皺。
是玄清的聲音。
玄霄下意識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幾步,等到自己被白霧包圍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轉身向後看去。
原本該是青霄客房的屋子,此時突然消失無蹤。
玄霄心下一沉。
糟糕,居然中了計。
他試着往回走了幾步,卻發現來時的路早已消失,看到的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難道是幻境?
另一個方向玄清的聲音越來越飄渺不可聞,玄霄沉思了片刻,握緊劍柄往前走去。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此行下山本就是來除妖,他倒要看看,有什麼妖魔能擋得住他手中長劍!
玄霄前進的腳步很穩,但他眼前的景象卻越來越飄渺,院子裏原本的花草樹木全部被白霧所覆蓋,遠看如同蒙上了一層白紗,但細細看去又只覺得無比地扭曲和詭異。
玄清的聲音不知何時早已消失,山莊此刻異樣的靜謐,連蟲鳴聲都消失無蹤,令玄霄的身體不由緊繃了起來。
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白霧逐漸散去,眼前豁然開朗,玄霄卻發現自己身邊的景象全然陌生,並不是歸雲山莊。
果然是幻境。
他此刻似乎身處一座道觀之中,眼前是一座鏤空的大門,往裏看去,一幅巨大的太極圖案雕刻在廣場地上。
道路上積雪未消,來來往往有不少身着道袍的弟子走來走去,也有不少衣着奇怪的人走進走出。
太極之上也有不少人在打坐修行。
看到玄霄,那些人卻彷彿沒看到般,直直地從他身邊走過,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予。
這裏……奇怪的很。
玄霄往前走了幾步,積雪上印出一個個的腳印,卻在幾秒后消失不見。
正疑惑間,玄霄突然看見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這邊走來,定睛一看,正是大師兄玄震。
玄霄心下一楞,正想上前打聲招呼,卻猝不及防那人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兩人的目光直直對上,玄霄那一聲“大師兄”突兀地卡了喉嚨中吐不出來。
他印象中的大師兄向來是溫和的,哪怕是對着陌生人,也總是帶着春風般的笑意。但他眼前這個人臉上的表情卻只有冷漠。
連望向他的眼神也彷彿結了冰般,令人只覺一股冷意從脊髓一路衝上頭頂。
這樣的冷漠,玄霄曾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清虛。
但這個長得和大師兄一模一樣的人,卻透露出不遜於清虛的冷意。
玄霄下意識地把方才想說的話吞了下去。
“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讓玄霄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果然身後青霄一路小跑過來,停在那人身邊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袖,卻被他微微側身避開。
玄霄這才發現,那人雖長得和玄震一模一樣,但身上衣着卻並不是瓊華派的道袍,反而和青霄平素所穿道袍一般無二。
思及大師兄曾說過青霄是將他錯認成了師兄,那麼眼前這位,想必就是讓青霄念念不忘了很久的……清休道長?
果然樣貌上和大師兄看不出什麼差別。
但也只有青霄會將兩人認錯吧。
玄霄心下冷哼了一聲。
玄震和清休長得雖然一樣,但是性格脾氣卻是天差地別,只要是稍微有點眼力的人,都不會講兩人搞混。
他正想着,那便清休卻沒有理睬青霄,一揮袖冷冷地往前走着。
青霄繼續跟在清休身後。
“師兄你等等,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誒,先別走,等等我呀。”
“啊啊啊啊,是關於秦墨的。”
最後一句話成功地讓清休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回頭望了眼青霄,目光中夾雜着比平時更冷幾分的寒意。
“秦墨說他在論劍峰等你。”
清休冷然道:“他此刻該是在萬花谷。”
青霄眼珠子轉了轉,然後想到了什麼,眼中一亮,抓了抓頭髮道:“師兄你不知道么,不久前長安城郊外爆發了一場瘟疫,秦墨隨着萬花谷的谷之嵐大夫一同去長安治理瘟疫了。長安離純陽宮這麼近,他當然要來這裏找你一趟。”
清休依舊冷冷地望着他。
青霄後退一步,雙手一攤。
“師兄你要是不信就算啦,大不了讓秦墨在論劍峰上吹一天冷風……”
他話還沒說完,清休便已運起輕功離開了太極廣場,一個幽藍色太極圖案在半空中隱隱一現,隨即清休的身影消失在了空中。
清休去的方向,正是論劍峰。
青霄聳了聳肩,喃喃道:“果然一扯到秦墨,師兄就方寸大亂呢。”
一旁的玄霄蹙了蹙眉。
他現在,多半是在青霄的夢境之中,那青霄,如今又在哪裏?
玄霄目光一閃,決定先跟着夢境中的青霄一探究竟。
青霄在太極廣場站了一會,隨即突然眼皮一跳,一個閃身往旁邊躲去。
下一秒,他原本待的地方突然潑下來不知是水還是酒的液體,四濺的水花不少沾上了青霄的道袍。
青霄突然眉頭一皺,抬頭往旁邊的屋頂望去。
一個身着黑紫色廣袖長袍的男子正斜卧在屋頂,一手拿着一支通身雪白的玉笛,一手拿着一壇酒,笑意吟吟地看着青霄。
他一頭如瀑青絲並未像常人一般束起,就這麼毫無桎梏地披散在肩頭,使得他整個人顯得無比恣意風流。
“秦墨你……你居然拿酒潑我!”
原來他就是那個大言不慚說“我是一流人物,你至多二流半”的秦墨。
玄霄抬頭也望了望秦墨,卻發現他只能遠遠看清那人的衣着樣式,再要仔細些,卻看不太分明。
秦墨轉了轉手中的玉笛,側頭笑道:“我倒不知,我是何時隨谷師姐去長安行醫,又是何時去論劍峰吹了一天冷風。”
他側頭時,烏黑的長發也順着他的動作垂下,隨即被清風吹散開,鋪灑在他背後。
青霄乾笑了一聲。
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就是你編了個謊話,下一秒那個謊話中的人就在你面前跳出來。
“那啥,我就和師兄開個玩笑哈,玩笑。”
“哦?”秦墨直起身來,揚頭將酒罈中的酒往嘴裏倒了一口,道,“連清休也敢騙,不怕他罰你抄一夜經書?”
“這個……額,不是有你在嘛。”
秦墨似笑非笑地又望了他一眼。
青霄眼珠子又轉了轉,轉移話題道:“師兄不是說你在萬花谷么,什麼時候來純陽的。”
“萬花谷四季如春,從不下雪,數年前清休幫我從荻花聖殿尋來雪鳳冰王笛時,我和他約好,若得閑暇,便來終年積雪的純陽看看那大雪紛飛的盛況。”
“難怪師兄這麼容易上當,原來你們早有約定啊。”
秦墨突然把手中酒罈往青霄身上一擲,朗聲笑道:“就你,也想騙到清休?”
青霄下意識地接過酒罈,隨即失望地垮了跨臉。
“拿酒潑我就算了,居然還拿酒罈砸我,而且還是個空罈子!”
“依你那奇怪的口味,讓你喝酒那是糟蹋了美酒。”
說罷,秦墨也不管地上的青霄,運起輕功打算離開。
“誒?你去哪?”
“當然是去論劍峰,怎麼,你還打算讓清休吹一天冷風?”
空中秦墨夾雜着無限調侃的聲音越來越輕,轉瞬之間,那道黑色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半空中。
只留下青霄抱着酒罈子喃喃自語。
“什麼嘛,我也會喝酒的好么!”
只是無論他怎麼瞧,空罈子裏也沒辦法冒出一滴酒來。
玄霄在旁邊一直瞧着這一段回憶。
不知怎的,回憶中的人彷彿看不到他般,一個個都對他視而不見。
他正疑惑着,突然發現方才還在太極廣場上的青霄一瞬間消失了。
空地上只餘下那一個酒罈子,和秦墨潑在地上的酒漬。
緊接着,他眼前的畫面突然開始扭曲,彷彿有一根棍子在攪動着,各色的畫面扭動交錯在一起,最終化作了一片黑暗。
恍惚間,玄霄彷彿聽到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無限回蕩着。
那聲音似是感慨,卻又彷彿夾雜着數不盡的遺憾。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