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青梅墜竹馬失散
第五十七章
康熙三十九年二月末,康熙命費揚古、伊桑阿考試宗室子弟騎射。
齊布琛不由得搖頭苦笑。騎射一道,十四最是精通,他十分渴盼自己的英姿能被坤貞看見,於是又央着齊布琛來請他姐姐。
他一進坤貞的院子裏,正看見坤貞直愣愣地站在花前發獃。
齊布琛又是一嘆。自己這個姐姐哪裏都好,就是有些異於常人,要麼說一些古古怪怪的話,要麼就一個勁兒地發獃,真是愁人。
他不敢驚擾她,悄悄繞到她身後,許久後方才輕輕拍了下姐姐的肩。
勇者立時從副本中退了出來,回頭一看,見是齊布琛,略略有些放鬆,隨即又蹙起了眉,道:“若是有事和我說,儘管說吧。若是又替十四請我,我可不想去了。”
齊布琛微微揚眉,笑道:“我知姐姐看膩了十四爺,只是這一次,姐姐不止能看他,還能看見保綬哥哥呢!”
勇者果然動了心,復又憶起上次玉錄玳大婚時見到保綬的場景。那時候他的身體已明顯不如先前,十分讓人憂心,她想給他輸送聖光治療身體,可卻被難纏的十四數番阻攔,終不能成。這一次,或許可以找到機會吧?
齊布琛察言觀色,瞭然道:“姐姐不必憂心,近來保綬哥哥的身體有了很大起色,騎射絕對是沒問題。”
勇者猶疑片刻,道:“可我怎麼去看呢?德妃娘娘肯定不准我去的。”
齊布琛嘆了口氣,道:“十四爺早就替姐姐想好了。恰好表哥的哈哈珠子裏唯獨我對騎射不感興趣,你與我身量相似,面貌也略有相近,扮作我是再合適不過的。”
“這是騙人!”勇者皺眉說。
齊布琛就知道自己的這個親姐姐愛較真兒,一揚眉,連忙道:“這怎麼是騙人?姐姐穿我的衣服便是,若被人發現了,姐姐就老實承認,或者不承認也不否認,總歸算不上是騙人。”
勇者着實憂心保綬,想了想,覺得齊布琛的忽悠也有些道理,便點了點頭。
後邊兒垂個麻花辮,頭戴個小氈帽,穿一襲長衫馬甲,勇者扮作少年,竟比她女兒打扮還要清俊許多。十四坐在馬背上,遙遙地看着那個面癱小少年,心裏高興,面上也情不自禁傻笑起來。
“十四老弟,你可別高興得太早!”老十瞥了眼他,笑道,“你乾的過十哥我嗎?你九哥近來騎射大為精進,比之我都毫不遜色!更不要提還有你的勁敵十三,以及大哥、太子哥哥等人,你想在坤貞前頭出風頭,可還要小心英雄變狗熊。”
九阿哥睨了眼自家小十四弟,嫌棄地說道:“笑的跟個傻子似的,可別說你是愛新覺羅家的。”
十四回過神來,對着胤禩的方向努了努嘴,老十立刻會意,湊過頭來,低聲道:“那天十四生辰的時候,八哥還好好的,後來不知道遇着了什麼事兒,給氣成了這樣兒,連着多少天都陰沉個臉,真是少見。”
胤禟點了點頭,悄聲道:“沒錯兒,就是你過生辰那日之後。”
胤禩着實心情不好,尤其康熙來看宗室子弟比試騎射,那個白蘇氏也跟着侍奉左右。這個白蘇氏實在令人惱恨,她雖看着活潑可愛,精靈古怪,可卻斷然不是個明白事理的,若是她將那日對他說的那番糊塗話又說給康熙聽,這可如何是好?這姑娘就是個炮仗,還不知道幾時炸,真是令人煩憂。
他倒是沒想到白蘇氏對他的一片拳拳愛意。西溶這麼喜歡八阿哥,當然不會將八阿哥的野心等事說給康熙聽。她侍奉在康熙身側,遙遙地望着一襲勁裝的胤禩,但覺得他今日的打扮十分英武,與平日相比,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自十四生辰上與胤禩不歡而散后,西溶雖已決定選擇胤禛,卻對八爺還分外留戀。她冷着心腸,逼自己不去看他,可是這情意又豈是能說斷就斷的?
比試開始。諸位宗室子弟立在百米之外,前邊那垂楊柳下立着個箭垛,能在百米外三發三中紅心之人即通過了首輪比試。
第一回是試箭,不算成績。
十四卻很是認真。他跨鞍勒馬,身體倨坐,滿開弓,緊放箭,射矢如破。箭矢勢如追風,簌簌有聲,直中紅心。
十四見狀,心頭大喜,引馬回首的同時裝作渾不在意地向著坤貞那裏看去,卻左看右看也瞧不見坤貞的神情。
他神情微頓,心上微冷,再望保綬的方向看去,果然,勇者正站在他身側,牽着他的衣角,雖依舊面癱,可那眼中卻分明透着殷殷關切,看的十四分外妒恨。
十四一心想要拔得頭籌,反而過猶不及,受了心情的影響,且不論宗室子弟中的排名,光在皇子之間數,也落了下風。康熙及諸位諳達倒是不甚在意,畢竟十四不過十二歲,能拉開弓弦已經不錯了,又怎比得上諸位經驗豐富且孔武有力的兄長們呢?
十四鬱鬱寡歡地下了場,抬頭一看,不遠處,勇者正湊在保綬耳邊說悄悄話兒呢!保綬依舊是一副眼神迷離,半睜半閉的模樣,笑容卻比平常和煦溫柔許多,精神頭兒也好了不少,看的十四心火漸旺。
他蹭蹭蹭地大步上前,一把拉開勇者和保綬,冷哼了一聲,隨即怪笑着說道:“不知保綬哥哥方才成績如何?”
保綬體弱身虛,騎射自然不行,來此比試不過是做個分母湊個人頭。聽了十四的話,保綬面上依舊是淡淡地笑着,勇者卻很是鄙夷地看向十四,平聲道:“不以自己的長處去和別人的短處相比,這道理你不知道么?你若真要比較,何不去找大阿哥三阿哥等人?”
十四暗自惱恨,覺得自己着實失了風度,只是此時此刻,他斷斷不想在保綬面前低頭,便揚着下巴,傲聲道:“成王敗寇,凡事都有個比較。小爺我做的比他好,為何不能說不能比?”
勇者心中來氣,懶得搭理他,便拉着保綬往邊上隱蔽處走。十四欲跟着上前,卻聽見十哥喚他,說是皇阿瑪召見諸位皇子。十四不能不去,邊走邊回頭,眼睜睜地看着勇者和保綬的身影消失在假山石后,心頭憋屈至極。
假山石后,花樹之下,勇者牽着保綬的衣角,邊與他說些家常話,邊暗自給他輸送聖光。
“玉錄玳姐姐自定親后便一直愁眉不展。她有時也會和我說些她的煩惱,可我完全不懂,沒辦法給她出主意。作為朋友無法分憂,我好內疚。”勇者垂着頭說道。
“縱是分憂,也是一時的。”保綬溫溫柔柔地看着她,說道,“她的日子,統歸要由她自己過。她的心事,必須由她自己排解。別人能幫得了一時,卻幫不了一世,你也無需介懷。”
勇者心上稍安,復又問道:“保綬哥哥近來可好?你身體稍有好轉,可要仔細調養。”
保綬微微闔了闔目,隨即笑道:“近來很好,有一天便好好過一天,坤貞不必憂慮。”頓了頓,他復又蹙起眉頭,道:“那日我隨哥哥一同去尋爾淇,他卻是滿面愁容。說是前一段日子過年,你郭羅瑪法心裏高興,便有些貪杯,誰曾想竟因此中風了,至今仍昏迷着,偶爾醒來也是胡言亂語,不知人事。”
這是勇者早就料到的。魏武時日無多,大限已近,但勇者仍想要將那個不想見到的日子拖后,再拖后。
她急道:“上次我走前,還特意囑咐瑪法,教他遵從大夫說的話好好養身子,他竟不聽。我定要去找德姨母,讓她將我送到瑪法府上,我要見瑪法。”
保綬輕輕咳了幾下,隨即道:“烏雅伯伯必會吉人自有天相,坤貞,不必急。”
勇者望着他,道:“你總說別急別急,可有些事情,必須要快些做。夜長夢多,拖到最後,說不定就要出什麼岔子。”
保綬卻搖了搖頭,勾唇道:“不必急,該來的總會來。不是你的,再怎麼努力也不是。”
這廂正說著,保綬的三哥保泰自假山口處出現,喚着保綬,叫他去覲見聖上。保綬衝著勇者微微點了點頭,起身離去。
勇者收了聖光,調理着自己的情緒,片刻之後,正欲跟着出去,卻忽地被人從后狠狠抱住。那人力氣極大,微微發笑,雙臂緊緊鉗制着勇者的細腰,令外星人完完全全動彈不得。
勇者能感覺自己完全被一股黑暗的氣息包裹住了。她掙扎着遽然回首,正對上太子微笑着的面容。
“在這裏會情郎會的可好?”太子貼近她的耳畔,邊沖她吹着氣邊低聲說道,“還以為正義的勇者大人眼光多高呢,就看上個這樣的病秧子?”
勇者暗自運力,發動聖光攻擊,太子立時被那光芒沖開,直直撞上身後的假山石。他緊皺着眉,撫着後背,嗤了一聲,道:“你不用逞強,我可看的出來,你狀態不佳。雖然我上次被你整的實力大減,可是便是現在的你對上我,也沒有幾分勝算,斗到最後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正義的仙女星人,你可要考量清楚。”
勇者睨了他一眼,雖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卻也清楚德格說的話在理。她起身往外走去,走了一段后,復又回頭看去。
德格倚着假山石,笑望着她,面貌俊朗,周身氣派,一副淑人君子的模樣,眼睛裏卻幽幽地透着冷意,令人不寒而慄。
勇者迅速回首,向著外面走去,直覺的心上十分壓抑。
二月末,春風似剪刀,於無形之中細細剪裁,妝成一樹碧玉,拂面楊柳。
勇者坐在池邊石上,認真描繪着園林春景。這是舒宜爾哈給她佈置的作業,前些日子春雨連連,她沒能尋得機會寫生作畫,如今總算天氣放晴,勇者立刻積極地跑出來完成作業。
九陌雲初霽,皇衢柳已新。色淺微含露,絲輕未惹塵。勇者微微收筆,一副雨後春池的景象躍然紙上。她畫技大為精進,所繪的圖畫線條簡潔,構圖明朗,雖稱不上畫的多麼高超,卻恰如其分地將滿園春意表現的淋漓盡致。
待畫幹了后,她興奮而小心地帶着自己的畫去尋舒宜爾哈。
花盆底在地面上擊出歡快的聲響,卻在舒宜爾哈的院子前倏然而止。
勇者捧着自己的新作,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守備森嚴的侍衛,不明所以然。
侍候在她身側的鶯哥卻看出了究竟。她微微一想,心下瞭然,執起勇者的手,柔聲道:“今日舒宜爾哈怕是沒辦法看格格的畫了,咱們改日再來,好嗎?”
勇者卻輕輕掙脫了她的手。她在副本里意外得知了舒宜爾哈的秘密,如今看着眼前這面貌嚴肅的御前侍衛,自然聯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要見老師。”勇者往前走去,不顧阻攔。
有侍衛認出這是那位救駕的格格,不敢得罪,只能俯身笑道:“格格的老師確實有事,還請格格回去罷。”
勇者卻仍是往前闖,幾個侍衛連忙上前去拖,誰知道這位格格看着身量不高,纖弱瘦小,卻竟然比豬還沉,怎麼拖也拖不動。
掙扎了許久,勇者終於還是被制住了。她目無神采地被送回了自己的院子裏,那副新近繪成的春池圖也不知被扔到了何處,丹青筆墨,盡染塵埃。
青梅墜落,竹馬失散,總角之交到底成不了秦晉之好。
勇者的難受在於,她總覺得這事她可以阻止的,就像在紫禁之巔副本中一樣,她一定可以阻止的,可她偏偏眼睜睜地看着悲劇發生了。再憶起舒宜爾哈噙着溫柔的笑意,期盼着出宮成婚的模樣,再想起宜恆難過的樣子,勇者心裏彷彿被什麼塞住了一般,死死地堵着,難以宣洩。
系統大叔幾番安慰,卻不怎麼頂用。十三十四的話,也沒什麼成效。
舒宜爾哈終是入了康熙的後宮,德妃知道后,只是搖了搖頭,抿了口茶。她防着舒宜爾哈,到底也是為了她好,只是聖上想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攔的厲害了還落不着好。
鐵打的勇者,流水的宮人。她的第二個師傅又不能指導她了。
德妃特意喚來勇者,柔聲問道:“舒宜爾哈都教了你哪些東西了?跟姨母說一說。”
勇者邊回憶邊平聲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均有所涉及。”
德妃眼瞧着勇者興緻不高,暗自嘆了口氣,隨即道:“對於女兒家來說,這也足夠了。舒宜爾哈的事,你應當高興才是,能得了聖上的青眼,於她本人,是要享富貴了,於她家裏,那也是大大的好事。”
勇者抿了抿唇,低頭道:“可是她的青梅竹馬還在等她呢。”
聽了青梅竹馬這四個字,德妃眉頭不由得一跳。她噙着笑,撫着勇者的手,指上護甲鑲珠墜玉,閃着略略有些刺眼的光華,“人都是往前看的,怎麼過不是過?姨母聽說,那人的福晉也快要進門了,以後夫妻二人和和美美,也能過上長長久久的好日子。”
“姨母……”勇者猶疑片刻,啟口道,“我聽說瑪法身體有恙,我想去看他。”
德妃略一思忖,便應了下來,“也好,去宮外住段日子罷。替姨母為你瑪法儘儘孝,同時和爾嵐她們多待待,散散心。”
這正合了德妃的心意。坤貞在宮外住的時候越久,和十四分開的時候便越長,十四說不定能藉此稍稍斷了念想,正是好事。
等坤貞回來了,得幫着她繼續相看結婚人選。德妃輕輕揉了揉眉心,眼看着這小輩兒都長大了,可有得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