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Volume.53

vo1ume.53

月光居高臨下,溫柔無聲地注視着一切。

很久很久以後,giotto回憶起這混亂中發生的一幕,還是會忍不住敲打自己腦門，自嘲下為什麼行動總比神經快,還有就是慶幸。

慶幸在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的情況下,捅破了這層脆弱的紙。

月光稀薄撫觸的狹窄而潮濕的巷子裏。giotto咬着對方的唇不放。對方略有掙扎,giotto吃不准他是否有類似厭惡的情緒,畢竟對方沒有狠到直接死咬上來。相互如此貼近還是頭一次，親吻的滋味有多甜美,giotto實際並未能感受到多少。他只是用上了他的全副身心，在不斷地將他所執着的東西納入囊中，拚命獨佔。間隙中急促的呼吸不經意間噴洒,滾燙至極。真的,比起可以燒死人的火焰，這足以燒毀皮膚和神經、直至一寸不留的溫度，顯然更要可怕得多。可giotto執着地分毫不願退離。

如果在這時退縮了，之後會怎樣？他甚至不敢嘗試想像。

鮮足的空氣悄無聲息地被褫奪，giotto呼吸急促，扣着對方肩頭的手指既用力又隱忍，在渴望逼迫對方正視的同時又害怕殘忍地給予對方疼痛。他慢慢地撤離那兩片柔軟的唇，帶着不舍的依戀。這個時候他幾乎能夠確定了，這種胸腔內砰砰直跳、蠢動不安，微微泛疼的同時卻好像蜜糖一樣甜津津的心情，究竟可以稱之為何。原來是這樣的。應該掀起驚濤駭浪的，giotto內心卻很平靜。

這答案雖然出乎意料，但在意識到以後，有種遲鈍許久后才恍然大悟的感覺。

他倒是不害怕接下來將面對的福禍難料。眨眨眼，眸光下掠幾寸，注意到剛親吻過的地方。

giotto：“我……”他企圖張口解釋一二。結果發現這顯然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giotto這一猶豫，時間於靜謐的尷尬中溜走。

英諾森：“嘶……”

即使胳膊被捉住，脫力的趨勢還是那樣大。褐發青年死咬住下唇，半截身體倒在滑碌碌的、斑駁破損的灰磚高牆。如果不是這樣支撐，他恐怕在第一秒就仰倒了下去。雖然嘴唇被親吻后留下了濕潤的水澤，與微微的腫起，可相應的血色卻在這一瞬間盡數褪了光去，giotto焦急之中凝神一看，蒼白得嚇人。視線飛快跟着游移，“哪裏疼嗎？！”一邊問着，一邊就想起不久前在漆黑的水下，從他身上漂浮出來的縷縷血絲。“是肩膀。”確認這點后，giotto壓着英諾森胳膊的手鬆開，轉而上移去印象中他受了傷的位置。

又分出神去注意英諾森的臉孔。大抵是真的非常疼痛，他的臉色紙一樣的白。不似活人。

手下動作飛快，就着稀薄近乎透明的一絲月色，依稀能夠辨清他肩頭一片深色的、於布料纖維中擴染開的痕迹。因為英諾森身上是件深色的和服，加上夜色作掩，giotto又被其他問題困擾着，一開始真的不曾注意到。小心翼翼拈起衣襟，撩開些許，然後卡在了肩頭部分。

giotto夾起眉峰，手中感到有阻力。他當然清楚，這是因為血液粘稠，和衣料難解難分。

“忍耐一下。”他說著，餘光瞥到英諾森點了點頭。

這傷口，比起giotto第一次清楚見到英諾森那次深可見骨的刀傷，倒是輕多了。湊近了審視，應該是堪堪擦過子彈，皮膚被爆發的火花灼傷，紅了刺目的一大片，依然不斷滲着血。

“……”giotto一言不發，默默垂下頭，稍稍用力，“嗞啦”一聲就將寬鬆衣袖撕扯下來一長片。順勢令衣襟滑下手臂，giotto專註地將手中布條繞過英諾森腋下，在肩上傷口處纏繞了兩圈，最後細緻地放緩了動作，輕柔地打結、牢系住。

英諾森在這以後抬起眼瞼，兩人視線直直對上。

giotto沖他微微一笑。

隨後手輕輕一撥，將衣襟恢復到原樣，替他全都整理好。手掌順勢滑下來，自然無比地圈住英諾森沒受傷那邊的手，大拇指與食指於虎口處輕扣成環，將他的手完完全全包裹住。

英諾森：“……”

giotto率先走出巷口半步，恬靜的月光傾瀉下來，拉扯出長長薄薄的影子。沒有忘記確認有無敵人，giotto這次仔仔細細分辨過幾遍，才放心地將英諾森帶出。

英諾森：“也許他們真的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畢竟他和giotto也是被追急了以後，偶然間才闖入到這片廢棄區域的。

giotto卻恍若未聞，頭也不回便直截了當地問：“我想知道，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從他沒什麼起伏的聲調上，英諾森感受到了壓力。

如果不誠實地說明，大概他是真的會生氣的吧。這樣想着，似乎繼續隱瞞下去也毫無意義，英諾森內心默嘆一聲，盡量輕描淡寫：“我擁有和你類似的火焰……憑藉它，我活化了身體細胞和骨骼，所以才能健康而順利地一路上緊緊跟隨，然後在那片廣場邊上和你會合。”

英諾森將經過三言兩語便巨細無遺地一一交代明白，然後就是持續的緘默。

他大致能料想到giotto的態度，才試圖盡量隱瞞住自己是誰。為此還特意抹了髮蠟改變髮型，戴上面具掩住臉孔。

然而giotto一個字也沒說，英諾森略略詫異，與此同時，拽着他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至於對方這姿態是否想將他的手捏碎，在這點上英諾森並沒有顧慮。相反的，因為這一番緊密的維繫相托，喚醒了沉睡在深層的記憶，輕輕一勾便徹底醒來。畢竟有些東西，雖然不曾可刻意去記，可其實早在日生夜長中，隨漫長歲月一同溶入了骨髓。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相牽的手掌無比契合。這樣牽繫着的時候，能清楚勾描出金髮青年修長蒼勁的指節骨骼，彷彿那就長在他心裏一樣。

原以為已經遺忘了的。卻不是。

離開這片陰森森毫無人息，好像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沒死魂靈、妖魔鬼怪的廢區，花費不了多長時間。這期間，giotto對於英諾森的照拂可謂無微不至，細緻入里。而英諾森·蘇沃洛夫呢，因為分別被傷痛和金髮青年奪去了大部分注意力，對於其他的事，也就顧不上許多。

giotto忽然抬手指了下黑暗無光的河道。在狹窄的邊上，歪斜停泊了一艘船形黑影。

“快看那兒。”

英諾森愣了愣，“也許可行。”

得到他的肯定，giotto如釋重負地一哂，彷彿得到他這一句便卸下了許多不必要的重量。

小船泊在荒蕪之處，而鮮有人問津，落滿積灰。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漂浮在岸邊，任由漆黑泛腥的水流不斷侵蝕木質的船板。giotto起初擔心它是不是有破了個小洞，等行駛到寬闊點的河道，水線浮上來些，結果船就沉了可怎麼辦。好在這種被害妄想並沒有被實現。

撐篙散在岸上稀疏的泥與草，髒得厲害，可giotto渾然不在意，眼尖地彎身撿起，並隨即阻止了英諾森想要照做的心思。

英諾森側過頭，低頭看了眼船側靜固的水域：“能動嗎？”

giotto飛快地抬頭掃了過他臉龐一眼，口中下意識就答“可以”，可結果諷刺地截然相反，長篙一攪入水下，便彷彿被不具名的怪物拖住。

giotto尷尬地一手蹭了蹭鼻尖：“……嘿嘿。”

英諾森·蘇沃洛夫很給面子，自然而然地別過頭，當做沒有目睹。現在什麼東西都沒了，掉進了河裏就別再幻想能夠尋回，想起之前所戴的那副面具，英諾森撩了撩仍舊濕透着黏在身上的和服衣襟，頗感遺憾地微微嘆息一聲。

就算只是用來掩藏面目的短暫性工具，他也是花費了挺多時間在挑選上頭的。

替giotto準備的那一副，當然也是。

似乎耗費了蠻大的力氣，船身才搖搖晃晃着，終於從原地的“泥沼”中掙脫。甩開竹篙上纏着的臟污后，撥開嘩嘩微喘的水流，令船腹正常漂浮於水面上。

英諾森默不作聲觀察了會兒，四下平靜，再沒有人煞風景地出現。於是他屈起膝蓋，將下頜擱在上頭，稍稍側過頭顱，緊接着就斂下了眼皮。胳膊鬆鬆環在膝頭。

奔波和受傷奪走了他大部分精力，神經過度的緊繃被迫持續了很長一段，現在鬆弛下來，人就像被瞬間抽空了一樣，惟獨剩下件空殼。

giotto始終沒有出聲打擾。褐發青年現在這樣，是真正的“隨波逐流”。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耳畔原本與視界同樣是深陷黑夜，卻如忽然被攪動的一灘死水，爾後泛開了彩色的、且溫柔的粼光。“我們快到了，”那聲音夾在細弱的風和水波里，襯得卻被那二者更柔和清脆，頓了一頓后再度響起，帶着明顯的困惑，“咦，那不是……？”

聞言，英諾森蹙了下眉，然後慢吞吞地掀開了眼皮。

船隻搖擺着逐漸靠近堤岸，直到輕輕地碰撞到。這裏同樣寂靜，望向四周，卻明顯寬廣許多，白日時一定是片熱鬧的清澈水域。隔着厚厚一層黑夜的濃紗，依稀可以辨認出一些建築物的影子，都是壯絕而宏偉無匹的，恆久矗立於水波之上。

延伸向水波深處的石板碼頭，不斷有水流不甘心地沖刷上去，尤其在被船底驅使着動蕩撞擊時。

“啊！水都濺到我啦！”碼頭邊站了個高挺的人影，原本很神秘，卻因突然的跳腳毀了。

這嗓音太有辨識度，想認錯都難。

英諾森站起身來，搖晃的船身令他不由跟着晃了一下，giotto下意識太陽穴一跳，手就條件反射伸了出去。

那邊來人已經湊過來拉拽住褐發青年的胳膊：“小心點啊。”

並恰時地一使勁，幫助他踏上了岸。

朦朧的月光朝着這個方向浮蕩，恬淡的光輝將來人的臉孔清晰勾勒出來。赫然是勾唇笑着的傑羅·加百羅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