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Volume.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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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otto手裏拿着朵野雛菊,捻着花莖反覆把玩。明明外頭熱鬧非凡,他卻必須得被困在此處。他回想起來自那位美麗女士的威脅,來得真是輕描淡寫又叫人驚懼異常。莫裏頭上戴着女人扣在他頭頂的貝雷帽,背帶褲里束着的襯衫漿洗過,雪白得就像朵百合花一樣。這個孩子他呢,完全無事的模樣,百無聊賴地托腮撐在窗欞旁。從打開的窗外飄進來烤雞的濃郁香味,那誘惑力完全蓋過了滿街的女人用香料味道,giotto嗅着那香氣一邊摸了摸癟癟的肚腹,胃袋裏空無一物。

“好餓……我為什麼要在這裏啊!明明今晚是那麼盛大的狂歡節!”giotto忍無可忍地抱怨。

莫里回過頭,看着giotto的眼神中滿是戲謔和促狹,好整以暇地諷刺道:“也不先低下腦袋看看你那身行頭,你能厚着臉皮出去?”不等giotto反駁,莫里的視線落到他手裏那朵野雛菊上去,“還有被迷倒的男士們殷勤送花~什麼的……”

莫里口中所強調的,就是叫giotto恨不得撞牆自戕的現實。

火熱的氛圍完全從打開的窗外傳遞進來,而今夜的風卻是十分的舒爽,偶爾一刮,便吹散了那些空氣里淤積已久的濃鬱氣味。斑斕的光彩襯着夜空這面大鏡子映出的星子,絢麗宛如曼妙幻景,並不真實存在於這黑暗的世俗。giotto的唉聲嘆氣對莫里的好心情沒有造成分毫影響,giotto對着手裏的杯口輕吹縷氣,浮起的葉芽被吹散開,碧透的液體漣漪微晃,照映出他的影子。還是會不免地微怔。回過神來后湊近唇邊輕抿一下,茶香溢入唇齒。杯沿邊留下了淺淡的蔻丹色。

“……”giotto心想,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煩惱。

“有我犧牲自己的自由在這兒陪着你,你居然還有怨氣啊?”莫里嘴裏哼唧一聲並咕噥着,從窗邊離開,順手帶上一半的窗。那些沸反盈天的繁鬧被悄悄掩去了幾分,可實際上並無區別。

giotto扭過頭看向這個纏了自己好幾天的小鬼,因為細鳳所託無法對他棄之不顧,可其實他比誰都想快甩了他。也只有阿諾德在的時候,這個小鬼能乖乖安分些。可惜阿諾德另有事情要忙,僅僅與他短暫地碰面,之後便再也沒能見到他的半截影子了。眼下這件事結束以後,唯一該滅口的人……也是這小鬼。giotto內心陰測測地笑,莫里莫名地感到一陣惡寒。

夜八點,似乎隱有預料,空氣也依稀僵硬了幾分。giotto放下手中捧着的杯碗,頂着沉重的壓力艱難抬頭,在雅室的門口瞥見了那位美麗女士。細鳳斜倚在門扉邊正沖他微笑着。光影交織之界,半邊光明半邊昏昧,勾勒出神色難辨的漂亮臉龐,來源東方的神秘感叫人心悸。

她就是這樣的人物——可她究竟是什麼身份,有過怎樣的故事?giotto依然迷茫着。他知道那傳說中萬眾覬覦的原石被藏在她這裏,多少這也算是個線索,他也生出過某種猜測,可還是無法肯定。有些癥結,他還未有明白地解開。

細鳳不願留給他絲毫思考的餘地,笑容早在不知不覺中斂起,噌噌噌幾步跨過來,拽起giotto的胳膊——那條胳膊被包裹在綉線華麗繁複的層層衣裝之下——就將他拉起來,視線定格在他被白粉敷塗滿的臉孔上,“怎麼還杵在這兒?貴客尋你呢。”

這一下來得猝不及防,giotto被搖搖晃晃地拽起身來,腳下踉蹌的同時不忘騰出另一隻手,忙不迭直往頭頂上扶穩。太艱難了,腳上的白襪也完全是舶來品,陌生得像是異世界之物。耳中猝然灌入細鳳的低喝,腦子一懵:“快把木屐穿上——!”

giotto早已經欲哭無淚。

他人還歪歪斜斜着,認命地從桌角下拖出木屐彆扭地穿上,來不及說上半句話,就已經被細鳳圈住手腕帶走。莫里站在那兒鼓着腮憋氣並按住肚子狂笑,被細鳳轉頭一瞪,丟下句“你也來”,立刻像被一股腦塞了十個饅頭般噎住。

這副情景其實說難以理解,剪去那些細枝末節后大致梳理一通,也就能明白了。前去赴死的路上giotto問起細鳳,說英諾森他人呢?細鳳覷他一眼,當然是在好好養傷咯。我在你眼裏就這麼毫無人性可言,還會狠心壓榨傷員?giotto心虛勁兒直泛,連連擺手否認。他鬆了口氣坦白說,“只是擔心他會亂來。雖然細鳳你這麼保證了,我還是無法完全的……”

細鳳深深瞥了他一眼,目光辨不明意味。她停下來,眸光朝光芒籠罩着的雅室一指,“就這兒了,好好表現哦。另外即便他亂來,我也相信你能立刻應對。保護好他,別讓他再受傷。”

最後她唇角略略勾起,喚出一個giotto聽到即快反胃的名字:“芙拉洛。”

目送她兩袖清風事不關己地消失在廊檐拐角,giotto仍愣在原地,他茫然地眨眨眼,在面前這座房門前抬額,澄黃燈光映照的紙門上映照出內里的人影,兩位面對面坐着舉杯共酌,看上去氛圍十分和諧。giotto又垂眸瞧了瞧自己,有股悲壯的心情溢滿了胸腔:

里三層外三層的綢緞布匹,累贅般拖曳在地,紋飾精緻華麗;頭頂上盤發高聳髮飾繁複,琺琅寶石綴若點睛,珠釵發篦上流蘇玎玲;白粉敷面眉筆輕掃,眼尾穠艷蔻丹點唇。當giotto彭格列在銅鏡中眼看到所謂的“芙拉洛”時,震驚得直接失去了語言功能。細鳳當時以一副任重而道遠的眼神瞅着他,眼中泛出欣慰的光,令他欲要掙動的舉動全都凝滯了。

說實在的,怎麼一步步落到這步田地的,還真有點不可思議。起初……giotto試圖回憶,起初不過是和阿諾德碰了一次面,那貨一般都是神出鬼沒的,要捕捉到他留下的痕迹極其不容易。或者可以說那是阿諾德刻意留給他的線索。阿諾德的說法是,他會出現在威尼斯,完全是因為某位麻煩的國王依舊不肯死心。另外他出於心情的不好不壞,一副賞賜似的態度告知了giotto,說他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未來風暴的中心,那顆萬眾矚目的石頭會掀開一切掩藏在底下的東西。大約算得上是在規勸他吧。giotto失笑,雖然這位好友口嫌體正直的特徵太強了點,可一旦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很可靠的啊。

之前從英諾森含糊的語言誘導中,giotto確認原石就藏在聖伊登街。也就是說,細鳳她是知情人士。各方都來到此地的最佳借口,無非是一年一度的狂歡節。嘉年華如期而至,何止聖伊登街,甚至整座水城都沸騰了,在波光之上燃搗起鮮冽的聖火。曾經幻想過擁有一次奇妙的節日體驗,現在將諸多念頭都拋去了腦後。他沒有將阿諾德來過的事告訴英諾森,更別說向他提及費迪南多二世仍在不懈追查緹瓦王後下落的事。是他自己私下向細鳳提出,直言不諱希望近距離保護原石,撇開那玩意兒落到心懷不軌的人手裏會有何後果,至少英諾森看樣子非常珍視它。那麼他便不想它被奪走。

細鳳耐心聽他講述完畢后,只稍稍沉吟一會兒,便爽快地答應了。

“如果你想這麼做的話,有個很方便的捷徑噢。”

……他當時就不該這麼天真地相信。

所以現在,這一刻,夜之迷都osteriaa1essi的知名藝妓“小野坂芙拉洛”才會在被莫里狠心拋棄后獨自站在這裏,懷抱着一種即將壯烈犧牲的覺悟,痛苦邁出腳下這寸短一步。

“呵呵呵。”小野坂撩起寬大的袍袖掩住唇瓣,矜持地笑不露齒。她的臉頰因酣暢的氛圍與溫暖的燈光,浮上一層淺淡的酡紅,襯着出塵的漂亮面孔,長長的眼睫毛斂下后因巧笑而撲閃,嬌艷欲滴。她看着姿態驕矜高貴,實際氣氛高漲起來后,還是能玩得挺開。“先生們在說什麼呢~?妾身聽不懂~”

從旁邊伸來一隻熊掌,“啪嘰”一聲響就拍上了小野坂的屁股。對方先是狂笑,並豪爽地舉杯飲盡,“聽不懂就聽不懂吧,你也不需要懂啦哈哈哈!”

小野坂將所有的不爽都壓了回去,面上依舊笑靨如花,被她精緻而極具風情的眼梢一掃,對方只覺全身筋絡連同骨頭都酥了,哪裏還察覺得到隱匿其中的殺氣?倒是對面的男人從頭至尾都非常淡然,自顧自地喝着他的綠茶,滴酒不沾。偶爾對於小野坂身旁的男人,還會投注來不敢苟同的視線。這個時候身旁的這貨就會訕訕地直打哈,試圖混過可怕的眼刀子。

小野坂隱約能夠明白,對首的那個男人並不好惹。

可是他現在作為“小野坂”,一丁點的特別反應都不可以泄露出來。強迫自己投入角色,至今也得到了相應的信息量。不得不承認這一趟算是走對了。也許細鳳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又也許這兩人的氣質讓識人經驗豐富的細鳳一眼即現。總之既然大幕已拉扯起,就不會簡單地結束。

遺憾的是儘管覺悟如此堅定,也架不住提早暴露身份的情形。小野坂抿唇一笑,皓白的手腕從寬袖中露出來,姿勢非常標準,亦非常柔情。她提起酒盅,在男人興緻盎然與對面的同伴聊天時,替他緩緩斟酒入杯。酒的香氣從盅中溢出,逐漸蕩漾滿了整間屋子,人已自醉。變化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小野坂垂眸,視線定格在自己猝然就被圈住的手腕上。有一瞬間的微抖,之後恍若無事地抬頭微笑,“怎……”

喉嚨口才冒出一個字,已經被巨大的力氣扣到骨骼發疼。小野坂忍不住一齜牙,美女的氣度差點喪失。好在她很快調整過來,鎮定自若地掐細着嗓子應對道:“這麼粗暴啊~想做什麼事嗎~?”

對方的舉動顯然讓他的同伴也受了驚嚇,湊在嘴邊的小酒杯晃了兩下,灑落了些許液體出來。愣了半天後他急吼吼地扔下杯子,試圖做些什麼阻止,卻被那個男人一個眼神就嚇退了。小野坂的心臟漸漸沉了下去。“她”知道局勢已經無可挽回,乾脆任由那個男人圈着自己。

男人唇上蓄着青色的鬍渣,在極度靠近皮膚時觸感刺刺痒痒的。此時此刻,他的長腿跨上了矮桌,桌上的障礙全被他徹底無視,上半身湊近過來,同時一股拉力令小野坂也湊上了前去。他扣着她的手腕發出低沉的笑,不容分說捋起她的手指,停在距離他極近的地方,噴出氣息全撒在了小野坂指尖,感覺到對方的瑟縮,他更是收了力。

“看,就是這手指。”鬍渣男開口了。他對着小野坂,也對着自己沒腦子的同伴,開始了解答。“多麼漂亮修長啊,不沾陽春水。就算生有薄繭,也該是藝妓所擁有的,畢竟她們磨練手藝時日長久。可惜啊……有些痕迹還是出賣了你。”

小野坂的眼神也沉下來。笑意不再:“我想我清楚了。”

“可我還得繼續說下去。不說明白旁邊那個蠢貨是不會明白過來的。”他認真地說。

“喂!說什麼呢你!誰他娘的是蠢貨?!”有人竄進來抗議。

“說誰誰知道。”

“……”

“噗。”被兩人接連一瞪,終於意識到自己立場的“小野坂”訕訕一笑,“好吧,請繼續?”

“你的手指上確實結有薄繭。然而卻不是練琴,練茶藝等等技藝形成的。我一直注意着你,你連斟酒的姿勢都不夠格,何德何能做什麼osteriaa1essi的藝妓?恐怕只是個可笑的冒牌貨而已。”

旁邊有個聲音弱弱地插入進來,“可、可是她很漂亮啊……不是真的小野坂也無所謂……吧。”

“嘖。”男人淬了一口,嘲笑道,“說你蠢你還真是愚蠢吶,夥計。”

“你的指腹側邊有凹痕。而這種痕迹,我們這種人再熟悉不過了。看來是同道中人噢,這位美麗的藝妓小姐?”

有人已經啞口無言。當然這人不可能會是“小野坂”。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一臉無畏,對於鮮明的諷刺洒然一笑后似有怨念地咕噥道:“我都想給你鼓掌了,原來這麼明顯啊~都說了再怎麼臨時,不特訓一下肯定會馬上就被揭穿的啦,那個誰她還不理我……”

“……”淡定得他都想為她鼓掌了。

“放心吧,我身邊沒有帶槍。”將沒有被囚住的另一隻手舉起來,“小野坂”眨眨眼以表清白,“我也沒有惡意。”或許是她那雙湛藍的眼眸真的如同青天一樣,真摯得叫人難以面對,男人手裏使的勁兒不由消退了稍許。“小野坂”趁勢收回了被禁錮許久的右手,並頗感難受地甩了甩手腕。

“我只是來打探點消息而已。”湛藍的眼球被眼皮包裹,她笑彎了眼。雖然這是顯而易見的,在場另兩位男人俱是為她的坦然不由一愣,直到她繼續將自我揭穿進行下去:“況且,你也沒有多厲害嘛,至少有一點事實,你還是沒有能夠看出來。”

“小野坂”晃了晃手指,男人怔愣,疑問脫口而出:“——什麼?”

他眼見這個漂亮的女人慢慢地起身,拖着累贅似的繁複衣裝小步小步地走到窗邊。屋子是日式的,鋪着滿滿的榻榻米。她的足尖點在上頭,每一步踏出都如此安靜,悄無聲息。

那麼白那麼白的月光灑下來,無論是她身上綉着銀線的綢布,還是她輪廓婉然的側顏,都像是被灑上了一層銀白的粉末,眼中所見的一切都泛起透明純澈的光芒來。

男人被這樣的景象弄得一下子恍惚了會兒。彷彿看到的是那永不枯萎的月下美人。

像是察覺到他心中所想,“月下美人”輕輕笑了笑,在漸轉過身的同時說道:“並沒有什麼月下美人噢。”她的聲音也莫名其妙地變了……其實仍然很好聽,但是莫名地失去了那份女子的柔軟。

男人在這時候還有點卡殼,思考難以為繼。

“!”等猛然意識到她要做什麼的時候已經晚了,急忙大吼:“夥計,快攔住她!”

可他的夥計比他更要遲鈍百倍,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奇怪的女人,不,或許並不能這麼稱呼。“小野坂”最後留給他們的笑容意味深長,窗戶在不知不覺中就被打開了,在他完全沒注意到的時候。外頭的喧囂被風一併呈送了進來,一瞬間興風作浪得人有些睜不開眼。透過狹隘的縫狀視野,他看見那個人猛地扯裂了緊裹住雙腿的布料,一隻腳已經自由地跨過了高聳的窗框。視野里最後殘存的,是一閃而過的金紅色火花——“月下美人”,飛走了。

如果沒有出現幻覺的話,有那麼一個極為短促的剎那,他彷彿看見了頭飾遍佈的髮髻被摘走的畫面。碎碎的,細長的金色發梢在白月之下發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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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榮光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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