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失去帶來的所得(2)
只這一句,你就知道我說的是哪裏吧?是的,我就在這貢嘎山下,凱倫的故居。
房間基本保持着原貌,客廳里那張精製的豹皮,是電影《走出非洲》的道具。凱倫把原件送給了丹麥國王。
還記得那天我們一起看這電影時的景,開電視時,影片已演到這裏:在燭光的照耀下,凱倫向丹尼斯敞開心扉。彼時,我們的房間,其實也點着蠟燭。但你已經進入影片,沒有看我們的燭火。我看眼燭光中你英俊的臉,心想“有這樣的你日日守候在我身邊,我是死也甘願的。”
沒想到的是,幾年後,當我站在這影片的外景地,凱倫生活了17年的地方時,我可能正在失去你。淡漠、生疏、遺忘,我們會不會像兩顆星球,各入自己的軌道,再無交集,從此沉入宇宙深邃的寂寞?
我是現在回到你身邊,還是將那安撫心靈的迷夢,變成尋求意義的旅程?
他從獅子的攻擊下救了她,他為她洗。
你也曾為我洗頭。我的濃密,及腰。你說“好像洗黑毛衣”。
“他竟然在旅途中帶了留聲機,三支步槍,一個月的給養,還有莫扎特。”
我想起莫扎特。之前我去他的故居時,聽人講,莫扎特窮時,煤都買不起。冬天太冷,他就和愛人在房間裏跳舞取暖。分開愛的,往往不是貧困,是別的什麼。
凱倫和那飛行員兩心相印,卻時合時分。他們要的東西不一樣。她要愛的結局,婚姻,佔有。而他更想要自由。
現實終止了他們間的糾纏。從蒙巴薩回內羅畢時,飛機失事了。
在多少年的時光中,丹尼斯還出現在凱倫的夢中?已經永遠無法知曉了。我們知道的是,凱倫開始了別樣的人生,頑強幸福的寫作人生。在動了幾次大手術后,在癱瘓中,在進食困難體重下降到35公斤的況下,她仍然頑強地寫着。1962年,在最愛的人辭世31年後,凱倫離開了。
書房裏有很多大照片。
我看着凱倫包着頭巾的青春的臉,我看着凱倫長滿瘢痕色衰的臉。我不願相信她們是同一個人。我更不願相信,在非洲耀眼的陽光下笑過哭過的凱倫早已不知煙消雲散於何處。
這是芸芸眾生的常態?這是我們歡笑淚水必然歸之的虛無?不是,不是呵。凱倫讓我們關注的是終結,作為一個整體的終結。關於生存的完整性,是凱倫全部的創作主題。是的,她更多地表達給我們的是這樣的信息——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一定能感覺到:我的生活,這獨特的東西,是多麼的豐富與玄妙。
大院子裏,繁茂花樹下有咖啡座。一個英國女人淚流滿面。我問需要幫助嗎?她說不用。“我是失意,才來看凱倫的,但現在,我感受的是人生的美好。”
我恍若夢境般的穿行,也在今天突然明朗起來。
在我因東非高原的藍天和白雲而感到人生遼闊的今天,我突然想,我即使這麼年輕就去世也沒什麼。我已有幸走過這藍色星球的朝暮。在死前,我要說,我曾是多麼熱愛這個世界;現在,仍然愛。
而那些有幸繞過人生事故的人們,我願意他們進入生活的更遠處。快樂、美滿。
我更希望人們能走出人生的事故,像凱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