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他也不知
章節名:144.他也不知
要怎麼告訴你?那深藏了十三年的愛戀,不是一場不切實際的衝動。
要怎麼才能讓你明白?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把你留在我身邊。
要怎麼阻止你才能不離開我?說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姿態放低到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地步。
為什麼,還是留不住呢?
這一輩子,樂正彼邱從不曾這麼尷尬過。他自以為算計過人,卻在最後關頭輕易地被人算計。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算計他的那個人是她。讓他如何能責怪?
還能怎麼任性呢?他的傻丫頭心底的人不是他,說再多做太多,還是於事無補。
一地的七零八散,如他一般地狼狽不堪。
應是吉時到了,外面的鐘鼓聲愈來愈響,明明鏗鏘有力,悅耳動聽,卻一點一點地把他的心敲碎。
他站了許久,最終慢慢彎下了腰,手指伸向被掃落在地的鳳冠。
鳳嘴銜着的珠串垂落在他的手裏,指間微微用力,那長長的一串頃刻間便化為了粉末。
白色的粉末灑落在紅毯上,卻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液體化開。
他的愛情,自始至終都是一廂情願,怎麼守也守不住。
有人輕輕地來到他的身後,默不作聲地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
他沒有起身,只是笑道:“演着演着就入了戲,下着下着就掉入了局。”
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他摸了摸嘴角,那裏依稀還殘留着她最後的一抹溫度,讓他心生歡悅,來不及去細量的無常。
一個吻,就輕易地紊亂了他所有的心神,未曾想過,那是告別前的最後一點甜頭。
“對不起。”來人開口道。
樂正彼邱卻還是笑,彷彿除了笑,再也找不到其他表達情緒的方式,“你有什麼好道歉的,將整個南昭拱手相讓於我,我應該感謝你。”
他突然起身,轉望來人,“一場賭局,你能信守承若,我很感激。”
他笑着,手掌卻猛然朝他的胸口拍去,“可是,你萬不該在最後關頭,讓我丟了最珍貴的東西!”數日前還在裝傻的人,如今終於恢復了正常。真是不容易啊!
墨綠色的長袍瞬間在空中輕划,隨即砸倒了後方高掛的屏障。
身體重重地落下,脊背被摔地生疼,南宮邪也不惱,只是隨意地將唇邊的鮮血抹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我懂,但是強人所難的道理你也應該懂。她不願嫁你,我自然要幫她。”
有人丟了心,他也同樣失了魂,再難拼湊出本來的面貌。
“不是毒發就要死了么?怎麼這會兒又生龍活虎了?”樂正彼邱盯着他的眼睛,奇異的金褐色還是那般的多人眼球,就像小時候在祈凌山上的第一次見面,教人不由自主地厭惡。
利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他片刻的離開,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做這麼得不償失的事情了?
樂正彼邱眼含冰刃,“這就是聖女之後對百里家的效忠!”違逆他,給他的皇后製造逃跑的機會,這份深情真是感人肺腑啊!
聽他提及自己的母親,南宮邪終是怒道:“我母妃為了所謂的‘復興大泱’已經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你還有什麼資格來責問我?”
如果可以,他不想知道什麼百里氏,什麼祈凌山,也不知道什麼效忠!他只是他,南昭國的皇子,順理成章的能夠逐鹿九州的帝王!
南昭的皇子中他最為特殊,天生遺傳的令人畏懼的金褐色眼睛,一度讓他受到眾皇子的排斥。
被父皇寵幸的祈凌山的聖女啊!生下他就慘死在南昭後宮,只是為了激發他奪位的恨意,為百里氏謀奪江山的忠誠!
大泱最後一任帝王百里堯除了一生專情只立一名皇后外,喜玄學又喜游天下,結交各英傑。異性封王拜侯者不計其數,終是為江山的覆滅埋下了隱患。
帝后殉情,大泱帝國剩餘的近臣偷偷帶着家眷和倖存的小皇子躲進了祈凌山。
做了虧心事的人,總是會噩夢纏身。當年參與瓜分大泱的謀划者之一的南宮始帝,為了彌補自己當初的罪孽,背着楚帝等人,千方百計地打探到了百里遺孤的下落。知曉祈凌山的存在後,便帶回了所謂的國師。百里氏的擁護者之一玄學大儒。
可醜聞就是醜聞,被大火焚燒殆盡的舊事怎麼可能公之於眾。就算為了面子,也不可能向天下承認自己所犯的罪過,只能私下裏懺悔彌補。給了國師至高無上的地位,庇護整個祈凌山。
因而,在南昭始帝駕崩之後,南昭國便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被國師選定的皇子,無論出身如何,便是下一任繼承者。
世人總是對神祗有着天生的崇敬與膜拜,信仰深入骨髓,萬年不移。
國師與繼承者之間脈脈相扣,護住國師的地位,便能永保自己的皇位。所以,百年來,南昭國師盛寵不衰。
有了國師,自然就有聖女。只不過歷代聖女都足不出山,為輿論做足了噱頭,使得祈凌山逐漸成了仙界神話的存在,南昭國的守護屏障。
祈凌山的人百年來做了千萬種準備,終是在樂正彼邱出世時,選擇了這一代四國皇位變遷時下手,為九州一統鋪平康庄大道。
恰逢秦貴妃懷孕產子,樂正彼邱便被送入了北宜國。
而新選出的聖女喬裝打扮后出了山,與南昭聖上歷經了一番偶遇后,便以異族之女的身份嫁入了皇宮。可最後,卻在嬪妃的謀害中死於產後血崩…
南宮邪想起母妃身邊的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給他灌輸母后慘死的場景,皇位、江山的信念,讓他在恨意中甘願為百里氏的棋子。
無權無勢的他,依着現任國師的提點,帶着母妃留下的東西去了祈凌山尋找下一任國師,與其提前建立聯盟關係。
十二歲的他,在祈凌山山頂第一次見到樂正彼邱與葵初,兩人都長得粉雕玉琢,他卻獨獨對樂正彼邱有了敵意。
說不上來的敵意。
彷彿是宿命。
果然,幾個時辰后,他便從祈凌山那些人的口中知曉了事情所有的真相。所謂的聖女和百里氏,以及樂正彼邱的真實身份。
祈凌山的風景很美,雖然不如南昭的四季如春,卻也是人間仙境。即便是夏季,風很十分和煦,可吹在他心裏卻如臘月的冰雪。
之前,他並不知道什麼是冬天,只是覺得體內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母妃的犧牲在別人眼裏看來是一場盛舉,可他看來只是一場悲劇。
祈凌山的每個人都在誇讚她,彷彿為百里氏犧牲是這世上最為榮耀的事情。
他不服,便去找了樂正彼邱。
夜空中的星星很多,在頭頂一閃一閃的,璀璨明亮。蛐蛐等夏蟲在四下里鳴叫,悅耳動聽。
樂正彼邱與葵初還是坐在山頂上,兩人關係似乎非常好,看起來就像同一個人。
他聽見葵初好奇地問樂正彼邱,“師兄,她長得什麼樣子啊?”
而後,他聽樂正彼邱答道:“她啊臉瘦瘦尖尖的,鼻子、嘴巴都小小的,眼睛卻很大,就像琉璃一樣炫亮,望着你的時候好像在說話,卻又總會裝作一副羞澀安靜的樣子。阿初,我想,她長大后應該會比祈凌山的風景還美。”
他的聲音清澈如水,竟用傾國傾城來讚美那個不知名的女孩。
葵初提醒他,“可她現在是你的皇妹啊!”
他躲在後面,聽見他們的對話后嚇了一跳,樂正彼邱只比自己大一歲,卻原來有這麼多的心思。
他聽見樂正彼邱虛弱地咳了咳,卻依舊驕傲道:“那又何妨?待我們一統九州后,我定要以江山為聘,娶她做唯一的皇后。”
那麼堅定的聲音,讓他向前邁去的腳步也有些遲疑。他看看不遠處桃林斑斑駁駁的樹影,再看看地上自己的影子,似乎渺小地可憐。
可聽到“一統九州,江山為聘”這些詞在樂正彼邱的嘴裏吐出來就跟吐口水一樣容易,他便愈加不服氣了。
憑什麼他將來的君臨天下要以自己母妃的性命為代價?
這麼多人前赴後繼地為樂正彼邱去死,實在叫他不甘心!
他走上前,風很大,吹起了他的衣裳,也吹亂了他的髮絲。他握着拳頭站在樂正彼邱的身後叫道:“樂正彼邱,我是不會輸給你的!”
樂正彼邱卻驚訝地回頭,“你是誰?”他的眼睛很明亮,綻放着能夠穿透黑暗的光彩。
他一時語噎。
然而,少年的凌人傲骨讓他不願對樂正彼邱低頭。那夜,他與他打了個賭。賭長大后各憑本事,誰贏了這個天下便是誰的。
那一場賭局,孰是孰非皆不重要,只是為尋一個公平。
可他卻忘了,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絕對的公平。無數人都在嘔心瀝血地為樂正彼邱鋪路,他有整個祈凌山,而自己什麼都沒有。
唯一相等的,只有兩人的皇子身份。
事後,他不停地努力,之所以總是遊走在北宜國,皆是因為他。
不得不說,樂正彼邱很懂人心。足不出宮,沉默寡言,所偽裝的腿不能行的缺陷…的確讓許多人都忽略了他的實力。
人們總是對弱者抱有輕視,果然,沒有人將他當作對手看待。
這些年,他的對手有很多,皇室兄弟,宇文睿、慕容燁天…而樂正彼邱卻只有他一個。
不止祈凌山的人幫他,連不知情的秦貴妃都在幫他,使各種手段害死了樂正無極一個又一個皇子,獨獨只留下了二殿下。
他還是不停地努力着,周旋在各國皇宮內,甚至色誘樂正無極的妃子,安插諸多眼線,卻還是落了下風。
樂正彼邱不需要努力,輕輕鬆鬆將他的所有陰謀詭計斬於馬下。
憑什麼!
百花祭中,慕容燁天與他作“江山之賭”時,他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與樂正彼邱在祈凌山的賭約。
可是他心中有了牽挂,讓他再也無法那樣坦然。那個女人闖入他的生命里,已成為了不可或缺。
覆滅東楚的那場戰役,是他第一次贏樂正彼邱。
他小心翼翼地護着那個女人,動用了所有力量封鎖了她生存的消息,不讓樂正彼邱知道她還活着。
他果真成功了。
現在想來多可笑,他竟以為他要殺她!
葵初說:“可她現在是你的皇妹啊!”
他便一直以為樂正彼邱心愛之人是樂正錦瑟。
北宜國那麼多公主,每一個都是他的皇妹,他卻輕易地下了判斷。
他特意去見過樂正錦瑟,那個驕傲如孔雀的小公主,只稍稍一瞥,就讓他倒盡了胃口,更遑論什麼傾國傾城之說。
他洋洋得意地認為,樂正彼邱挑女人的品味比不過自己。不管是哪一方面,總歸有了優勢。
可事實證明,他還是不如樂正彼邱,他的戲演得也比他好。
為紅顏怒髮衝冠,不顧一切地與宇文睿拍板,卻只是想趁機將人奪回自己的身邊。
真好。
他與樂正彼邱對決,樂正彼邱永遠是贏的那個。
明明是他的人將那個死女人扔下了山,他卻以恩人的姿態將又她救了上來。
他看見樂正彼邱的腳步停在那個女人的咫尺距離,背着最後一抹光輝,溫柔地向她伸出手,款款道:“樂正錦虞,跟我回家吧。”
瞧,多動聽啊!
但是那個女人卻不負期望地拒絕了他,一直搖頭道:“我不跟你走。”
原來他也是自作多情來着!無可匹敵的百里遺孤,終是在情路上撞了牆。
他想笑,可是那個女人之前給他餵了葯。葵初練就的葯,親自給她的葯,就像一把刀在凌遲他的心。
葵初明明答應過,絕不插手他與樂正彼邱之間的事,最後卻還是倒在了他的師兄那一邊。
他不是心疼南昭被葵初拿去,只是被他的倒戈寒了心。他與他相處了這麼多年,還是敵不過他們師兄弟情誼。
這個世界還有誰能值得相信?
那兩種毒藥相混合,將他的神經完全麻痹,胸口、腦袋似無數只蟲蟻密密麻麻地爬着,撕咬着他的全部,他只能痛苦地呻吟着。
他想對她伸出手,可卻被點着穴道不能自主。喉嚨也悶沉地難受,想吶喊卻只能發出低吼聲。
許是那個女人聽見了,立即將頭轉向他。可他想對她說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她想讓他死,他願意拿命相抵,成全她的仇恨。他還想對她表明心跡,想將自己的心意宣洩給她。雖然一敗塗地,但他不願帶着無邊的遺憾下黃泉。說不定,最後也許也會如宇文睿那般,能夠在她的心頭留下一道痕迹。
哪怕只留下輕輕的划痕,也不枉費這一生了。
她拒絕了樂正彼邱,但樂正彼邱卻如自己般,以強硬的方式將她帶回了北宜國。
他想攔也攔不住。
即便他因防範樂正彼邱,額外增派了數萬兵馬,卻被他後宮最聽話最溫柔的女人提前控制住,只能任樂正彼邱將南昭與西陵兵馬悉數吞殺掉。
能夠不動聲色地在他身邊安插了人,卻教他怎麼也查不出。這便是所謂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被樂正彼邱帶回北宜國的時候,他對他說,“你不該是我的敵人的。”
是啊!他應該對他臣服才是!他南宮邪生來就該是百里氏的奴僕!
生了他的那個女人對他極其不負責,敗在樂正彼邱的手裏,他無話可說。
不,他不是敗在了樂正彼邱手裏,他這一生只是敗在了兩個女人的手裏。
若不是因為樂正錦虞的出現,他就不會有牽絆。萬聖山頂上,他早就殺了慕容燁天。他會有足夠的資本與樂正彼邱平分秋色!
樂正彼邱對她很是縱容,那個女人一日不定他的生死,他便讓他活着。將他關在了暗道內,不為他解毒,只是每日前來看探。
不久后,毒藥吞沒了他的記憶。
世界裏只有黑暗,再無勝利者與失敗者。他麻木地坐在一角,任北宜國的囚牢將他困住。
可當那個女人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時,冰封在心底的那條線“咔嚓”一聲斷裂。
她穿着白色的衣衫,如九天的仙女翩然而至。她的面容是那麼地親切,那麼地熟悉。
心底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提醒着他,他便不自覺地叫出了口,“娘~”
她有些吃驚,眸子裏一瞬間閃過無數探究與不敢置信。
他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她身上有股好聞的香氣,令他十分安心,“娘,你真香。”
她真好,白色的衣服被他抓臟,卻一點也不對他發脾氣。
她叫他“傻瓜”。雖然他不懂什麼意思,可因為是她賜予,他覺得這個名字真好聽。
她任他粘着,樂正彼邱也不能耐他如何。他的一切在那個女人的面前同樣的潰不成軍。
空白的世界有空白的樂趣,簡單便是幸福,他多想就這樣與她過一輩子,可暫封的記憶還是被人無情地剝開。
他對樂正彼邱出手,可她讓他住手,他便真的住手。
想到之前相處的那些日子,她對他的好。他拚命告誡自己絕不能暴露,否則他們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就會分崩離析。
清醒的時候叫她“娘”,真是非常拗口!
可他是誰?這點小事怎麼可能喚起他的羞恥心?他依舊粘着她,想抱就抱,想撒嬌就撒嬌的感覺真好。
唯一讓他撓心的是,那個女人真的將他當成了“兒子”。
樂正無極留了遺詔讓樂正彼邱娶妃,他在心中暗自竊喜。這麼多年堅守的情感與純凈,終是要毀於今夕。
可樂正彼邱卻堅持道,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
他突然又想起祈凌山那夜,滿天星光里,那個少年信誓旦旦地說等拿下江山後,要娶她做唯一的皇后。
唯一的。
皇后。
白駒過隙,世事無常。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男子的誓言居然一如磐石般未曾移動過半分。
那一刻,他竟莫名地自慚形愧。
若說是以前,他對樂正彼邱的思想很是不理解,同樣是男人,為何他偏如修道者清心寡欲。這麼多年身邊竟連一個女子也沒有。他還曾一度猜測過他有什麼隱疾,抑或百里氏族的人就是這麼地痴情?
可現在他卻懂了。心裏一旦有了那麼一個人,其他人便再也入不了眼。後宮三千又如何?不及那人笑顰一分。
樂正彼邱走後,她突然問道:“傻瓜,你若是喜歡一個人,會願意為她放棄整個後宮么?”
他很想點頭,可最終只能低頭回道:“傻瓜不懂,傻瓜只想跟娘在一起。”
她摸着他的腦袋調笑道:“這後宮內的女子,原本有不少是你的相好呢!”
那一刻,他只覺得無比難堪。那些引以為豪的過往,卻成了他整個人生的污點,讓他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頭。
許是為了安撫以前的他,她又說道:“不是你的魅力與能力不行,只是沒有預測到這隻隱伏的獅子而已,所以你也不必不甘心。”
聞言,他暗自苦笑着在她身旁坐下。除了葵初之外,無人知曉他與這隻獅子鬥了這麼多年。
不知為何,她突然盯着銅鏡笑着道:“我當初喜歡上救了我的那個人,最近才知道喜歡錯了。”
“錯了將近九年…當他將真相原原本本地剖開在我眼前,我以為自己會怒、會怨,可更多的卻是對命運的無力。”
她的聲音里有微不可查的嘆息,“其實,怎麼會沒有動容呢~”
他的心猛然一驚,那個時候他便知道,她心裏其實是有樂正彼邱的。
他與樂正彼邱之間,唯一打平的便是她,因為他們無人能得她的心。
可現在她說她的心底有樂正彼邱,讓他如何不惶恐?
因這唯一的堡壘被攻破,他不安地伸手抱住了她。
她卻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他聽得明明白白,輸得徹徹底底,“他曾是我的整個春夏啊…”
一言成殤。
他為她的心殤難過,卻在片刻后被她拆穿。
她誇他演技真好時,他很想搖頭告訴她,演技最好的那個,一直不是他。
就算被拆穿,他還是一樣裝傻,因為一旦承認,他們之間便什麼牽扯都沒有了。他不想丟了這唯一能夠靠近她的機會。
他不鬆口,她便任他繼續裝瘋賣傻。
呵呵,上天待樂正彼邱總是那麼寬厚,慕容綺蘇死了。
就像以前一樣,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所有不如意的,總會有人出手幫他擺平。
他理直氣壯地回到宮,眼角里的笑意壓也壓不住,那份深情連他見了心動。但是那個女人還是不接受,樂正彼邱不懂,他也不懂。
好吧,他承認非常地幸災樂禍。
可是這個男人的心機永遠那麼地重,以他的身手,怎麼可能被箭傷到?
好吧,他承認對他的行為有些感動。
鬼使神差地,他幫了他一把,滿臉可憐地道陳訴:“他流了好多血。”
藍色鳶尾花從她的手裏滑落,她從藤椅上起身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明知故問,“你是不是在意他?”
她的回答很牽強,“回去瞧瞧。”
瞧,她答得多含糊。
以她的性格,若是不在意的人,就算死在她的腳下,她都懶得瞧一眼。又怎麼會迫不及待地回宮?
他沒有跟着她一起去,兀自坐在她先前坐過的藤椅上。
腳晃動着,一顆心卻沉到了低谷。
他又一次輸得一敗塗地。
夙敵,宿命。
無法阻擋。
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回去的路上,看見她一臉驚慌地奔跑出殿時,他立即追了上去。
她跑了很遠,似是跑不動了,扶着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隨後無力地蹲下。
他看着她伸手撫上自己的唇,卻又連忙抬袖擦拭。
他還是忍不住走到了她的身後,只站了一會兒便自她的身旁蹲下,與她一同凝視着地面的白雪出神。
許久后,她才偏過頭來,扶着紅牆的手指嵌勾入磚內。
他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卻揚唇微笑,“終於不再裝了啊!”
他沒有否認,她的手指沾上了血跡,唇角還殘留了一點,妖冶又動人。
他呆了呆,伸手撫上之前侵犯過數次的唇瓣。
這次她沒有躲,眼中不帶半點恨意。經歷過這麼事,她變得格外能忍,卻又格外不能忍。
他問她,“何苦呢?”樂正彼邱那麼好,讓他都有些感動了,她為何還要逃避?
她卻回握住他的手,顫聲道:“南宮邪,幫我。”
她心思多通透,瞧出了樂正彼邱的不正常。他帶着破釜沉舟的氣勢,正式準備向世俗向天下宣戰。
他下定決心要迎娶她做皇后,無論是否強迫,聖旨傳到了每個人的手中。
樂正彼邱將她守得那麼緊,連裝瘋賣傻的他也不再能靠近宮半步。
他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用了什麼辦法,竟讓人遞了消息給他。真教人意外啊!祈凌山的人多忠心,居然幫助她“叛主”。
她離開的心思比樂正彼邱的封后的心意還堅定,他便遂了她的心愿,在大婚吉時前對自己下了重手,連太醫也不能瞧出半分。
他知道,樂正彼邱絕對不會看着他死,無論他是聖女之後,還是樂正錦虞的緣故,他都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斷氣。
果然,他來了。
眼睛裏洋溢着滔天的笑意,連腳步都飄忽地緊。甚至沒有細細追究自己毒發的原因,給他服了葯調息了內力后便匆忙地離去。
他有些不忍心,可是又無能為力。但凡她的要求,他都會幫她。
他突然閉上眼睛,“樂正彼邱,你殺了我吧。”如今他什麼都沒有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樂正彼邱漠然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驀地踢開了腳下的東西,抬手,鳳袍落回了他的手裏。北宜國的皇后她瞧不上眼,那麼他就按照以前計劃的,待九州一統之後,再將她迎娶回來。
天下就這麼大,他的傻丫頭總不會走太遠。
鳳袍“刺啦”一聲成了碎片,他會再為她準備最好的。
“來人!”他冷聲道。
有宮人慢慢走進殿內,“皇上。”
“皇後身體抱恙,大婚擇日再舉行。”已經等了十三年,再等些時日又有什麼關係?
他的反應讓南宮邪愣了愣,“她不願意嫁你。”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個女人確實不想成為他的皇后。
任何男子遇到這般奇恥大辱,不是應當憤怒癲狂才是么?樂正彼邱的行為實在叫他不能理解。
樂正彼邱倏地點了他的穴道:“既然說不出好話,那以後便不用再說話了。”
南宮邪死死地瞪着他,他的點穴手法無人能解。樂正彼邱一日不為他解,他便真的不能開口。
樂正彼邱淡然一笑,眼角的傷痛輕鬆隱藏。“還有,給朕將宮中所有的密道都封掉!”
他現在要做的事便是帶人去雪山附近搜查。
側殿除了關南宮邪的那條暗道之外,還有一條無人可知的密道,直通城外。
也是他太過自信,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
立於觀星樓下的眾臣子皆面面相覷,今日他們早早便來皇宮等候帝后聖駕。站立了許久,卻沒想到大婚說取消便取消。
皇后抱恙,再一次讓眾人領教了皇上對未來皇后的重視程度。
內務府與欽天監的人井然有序地撤離,絲毫不為這突來的變故所影響。
太醫們也送了口氣,遲一日,便少一日讓天下看北宜國的笑話。
婚禮取消的消息傳到各閨閣,瞬間蕩漾了一眾女子的心。
百姓不解地嘀咕,新帝的婚事一波三折,回去燒香拜佛,為賢明的好皇上驅驅邪氣才是。
雪花慢慢又飄了下來,遍佈喜紅的宮很快被人清理乾淨,轉眼變得空蕩蕩。
數隊侍衛得了樂正彼邱的吩咐后快速前往雪山,同時一道聖旨下來,皇城禁衛關閉了城門,各城池的守備也收到密令,嚴查每一個關卡,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人。
在樂正彼邱到達雪山後,一道身影驀地跪在了他的身邊。
沐雨靜靜地跪着,絲毫不為自己的行為推脫,“求皇上責罰。”
有雪花飄落在肩頭,樂正彼邱抬頭,星眸迅速成冰。殺了她,他的傻丫頭會回來么?
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祈凌山的人也會背叛他。
他不想殺她,“告訴朕,她在哪裏?”
沐雨低頭,咬牙道:“奴婢不知。”雪水浸透了她的膝蓋,冰寒刺骨。
樂正彼邱的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恢復了平靜,“你起來罷!”
沐雨垂首,“皇上,請賜奴婢一死!”祈凌山的人皆發過毒誓,此生若是背叛百里皇室,便碎屍萬段不得好死。
見樂正彼邱不動手,她便提劍就往自己脖頸抹去。然而,有雪塊快速飛來,輕易地將劍身彈開。
樂正彼邱冷聲道:“等朕的皇后找回來,再尋死也不遲。”
聞言,沐雨立即起身,“是。”
風雪不算很大,時辰也不算太久,可雪地里卻沒有半點腳印。
木色輪椅輕輕躍飛上山,樂正彼邱看着蒼茫的大地,眼底的寒意更深了一分。
是西陵么?
他厭倦了只能坐在雪山之巔眺望的日子。
總是不能省心啊!
雪地中,有兩道白色的身影並肩而立,隨着他們的走動,身後的鞋印自動消失。
樂正錦虞忽然轉身瞥望身後。
一片白色中,她隱約可以看見聳立的高山。
“我終日坐在輪椅上,目光穿過雪山之巔,遙望東楚的那片天地。我常常會看着自己手掌里的這朵糾葛之藍在想,如果當初你愛的是我,如果當初我沒有去祈凌山,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
“這些年我殫精竭慮,處盡心機,從來都不是為了要這天下。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夠光明正大地、帶你回家。”
她的眼角慢慢地有些濕意。
肩上忽然多了件衣裳,她轉頭看着只着單薄衣衫的男子,皺眉道:“我不冷。”
男子溫和一笑,自顧自說道:“我也曾在雪山之巔看過那雪蓮花,果真開得很美,就與你一樣。”
他張了張口,第一次試着叫她的名字,“樂正錦虞。”
樂正錦虞看向他,掩下心頭的不自在,“嗯?”相識以來,他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名字,似乎哪裏有些怪異。
白色的袍子在寒風中蹁躚飛揚,絕塵的面容仿若多了分真實,再不似以往的朦朧。他慢聲問道:“你會不會後悔?”
樂正錦虞微怔,卻搖頭,“不會。”
她笑笑,“謝謝你能幫我,國師大人。”
她確實很感激他,她不能聯繫到慕容燁軒,只能另尋他人幫助。而葵初曾在瑾瑜宮說過,但凡她想要的,他會幫她達成心愿。前幾日她試着讓沐雨給他遞了信,他竟真的趕來了北宜國。
葵初垂眸,聲音里聽起來竟有些難過,“他曾等了那麼久。”心愿即將達成的時候,卻是最親近的人給予了致命的一擊,是他親自給予的。
接連辜負了兩個人的信任,他十分地自責與內疚。
樂正錦虞收斂了笑意,“他會活得更好。”不久后,整個天下應該會落在他的手裏吧?
她打量自己的身體,為了不惹人注目,她特意換了一身白色,氣質與那如血的鳳袍大相庭徑。
葵初不再說話,其實他有很多話想告訴她,告訴她祈凌山所有的星月陽光,都見證了那人的心愿。
可看着她的臉,那些話就再也說不出口。
很多個日夜,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對他描述心底的那些愛戀。而他的心思卻無從述說,也無人可說。
他也有想要的東西,雖然不太光明磊落。
但這些日子,那種渴求的心思卻如風吹般滋生速長,糾纏在心底發了瘋。直到收到她的信箋。滿滿的歡愉從心底蔓延,瞬間點亮了整個暖天閣。
甚至他有種失而復得的竊喜。
風變得有些大,他看見自己的衣衫披在她的身上,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滿足感。
他寧願自己是齷齪的小偷,不需要背負太多的負擔。可偷了至親之人的東西,總是有一分惴惴不安。
他突然輕聲道:“以後叫我葵初就好。”
樂正錦虞點點頭,眼睛又不自覺地瞥望那綿延的白色,雖然沒有上妝,她的臉卻十分紅,還透了一分蒼白。
樂禮不知道有沒有停,或者會不會有其他嬪妃代替。
她轉頭望向葵初,眨了眨眼睛,盡顯迷茫。
這個世上有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守護着她,就像天生的責任感,毫無來由的偏執。
她不懂,所以她問他。
葵初乾澀一笑,“可能…有的吧…”
他能讀懂她眼底的迷惑,彷彿只要他答了,就是天定命理一樣。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