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一定很愛很愛她吧
第36章他一定很愛很愛她吧
翌日一早來公司上班,悅顏其實有些怕碰見田德在公司的情況,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幸好那天他一整上午都不在公司,這讓悅顏鬆了口氣,不是說她怕他,田德昨天私下裏那番話,給了悅顏一種心有餘悸的不安感。
而她也沒辦法做到單方面去遠離這個男人。
之後數日田德人都不在公司,彷彿是去了國外。每到下班時點陳思恆就會來公司接她,然後一起吃飯、看電影,再接着開車送她回宿舍。她都把自己的車停在宿舍樓的公共車位,去醫院看望父親也會選擇打的,這導致她幾乎很少在沈家吃飯,能見上沈子橋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這種日子或許單調,但給了她一種久違的輕鬆。
不被人過分關注、輕鬆自我的生活,是她一直想要的。
她完全有能力自主,但似乎所有人都把她想像得過分柔弱,脫離了父母、朋友,她就無法自力更生一樣。
她喜歡這種公司醫院家裏,三點一線,忙忙碌碌的日子。
一場秋雨晚來急,從周三一直下到了周五,據說還要再持續一個多星期。早上悅顏從家裏出來,只穿了一件對襟開衫,已經覺出了秋的涼意。
開車到公司樓下,一眼望見了專用車位上泊着的奧迪。
田德帶兩個銷售老總去國外出差,順路帶了些當地的化妝品回來,悅顏從電梯出來,進辦公樓層的時候,所有銷售部,包括前台售後的女孩子們都擠在他們辦公區,老遠就聽見笑聲。
她一拉開自己小隔間的門,就看見一個sk2的紅袋子豎在自己電腦的屏幕前。不可能是別人放錯的,這個套間就她和田德兩個人,田德的門虛掩。她撥開袋子翻了翻,從潔面乳到精華,一系列全套。
她拿去還給田德。
田德也沒說什麼,就讓她放在一邊。
結果到了下午的時候,悅顏的微信上就收到一筆金額不小的轉賬,來自田德,既然她不肯要,就讓她自己看着買。
買什麼?這是悅顏的第一個反應,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個問題的多餘。
她當然沒收這筆錢。
臨下班前,悅顏依循慣例把每日工作匯總成表,去向田德做口頭彙報。那天跟往常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不過田德的目光始終笑意盈盈地落在她臉上。等她告一段落後,他並沒有急着讓她走,而是含笑看她:“怎麼?因為昨天的事對我有意見了嗎?”
悅顏心下好笑,這哪像一個公司老總說的話,分明就是個追求者的開場白。
想笑還是想笑,只是那一瞬間,一道白光貫過腦海,讓悅顏忽然笑不出來。
“田總,這個我不能要。”她字斟字酌着每一個字眼。
當著這個二十來歲小姑娘的面,田德一副遊刃有餘的姿態,笑笑看她:“那就給我一個理由。”
悅顏反問:“田總,不如你給我一個理由,我為什麼要收下這筆錢?”
她不知道這是一個陷阱,由田德所設,就等着悅顏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話一出口,悅顏就閉緊了嘴巴,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圍攏過來。
他看她的眼神前所未有,意義非常。
她是真的不像高志明,從長相到性格,高志明或許想讓她更靠近她的母親。但她其實更加堅硬。獨生女,又是家裏最小的那個,每個人都尊重她的脾氣和個性,她也就有了脾氣和個性。
田德用一種裹藏柔情的目光望着她,說:“還看不出來嗎,顏顏,我在追求你啊。”
“悅顏?”
在明顯感覺她走神的第二次,陳思恆忍不住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恍然回神,回過頭來,看向開車的男子,用目光問他什麼事。
陳思恆開車跟他人一樣,穩,不快,有商有量地,讓人很有安全感。
今天本來約好了是跟他母親張淑芬一起去外面吃飯的日子,陳思恆覺得她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緊張。等紅燈的時候,他拿下一隻握方向盤的手,按在她手背上,無聲地給她力量。悅顏感覺出其中撫慰的意味,扭過臉跟他笑了笑。
他順手摸了摸她頭髮。
張淑芬為見準兒媳,來之前精心準備過,選的也是一家遠近聞名的西餐館,檔次不低。等陳思恆停好車,領着悅顏進門,一迎臉見着那兩個孩子,張淑芬一早笑意盈盈地站起身。
陳思恆替她拿着包放一邊,拉開椅子讓悅顏坐下。母子倆說起家常來有種脈脈溫情的味道,能看出家庭關係特別和睦。
陳思恆問:“我爸呢?”
“給學生上課去了,別管他,我們吃我們的,小高啊,你別客氣,想吃什麼儘管點。”
悅顏說了聲謝謝阿姨。
張淑芬握着刀叉,笑得眼睛眯起來:“謝什麼啊這孩子。”
這頓飯吃的悅顏有些魂不守舍,幾次張淑芬叫她她都沒聽見,飯吃到快完的時候悅顏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低聲說要去趟衛生間,然後獨自一人離開座位。
張淑芬也是第一次做人婆婆,心下不免忐忑,等悅顏走遠,才問陳思恆:“兒子,媽剛剛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陳思恆望着悅顏的背影,一樣也是若有所思。
上完廁所出來,悅顏洗了手,看着鏡中的自己,努力告訴自己冷靜。
話可以忘記,但浸在大腦皮層里的意識無法輕易抹去。
震驚、驚恐,以及摻雜這些情緒之間的反感、噁心,她知道今天不是一個見陳思恆家長的好機會,有太多意外充佔據她思緒,事情正在超脫她的控制,往意想不到的地方狂奔而去。
意外也並沒有到此為止。
從衛生間出來,經過走廊過道,就看到一個女人背對着悅顏,跟張淑芬那一桌的人說話,女人中等個子,不胖,穿一雙黑色平底鞋,打扮樸素。
悅顏繞過一排長條的空桌,走近來。張淑芬看見她過來,笑道:“來了,說著就來了。小高,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思恆的小姨,碰巧也在這邊吃飯。”
女人轉過臉來。
看清她的長相,悅顏愣了一下。
女人左眉輕輕往上一抬,看了悅顏一眼,嘴角浮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是你啊。”
張淑芬一驚:“你們認識?”
女人笑了笑,似有深意地說:“認識,只是很多年沒見了,她是我女兒的高中同學。”
悅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家餐廳的,她只記得臨走前,張慧慧看向她那飽含深意的一瞥。
她怎麼可能忘了自己?
高中的時候,邵敏跟悅顏在校內網上一直是互關的狀態。張慧慧個性好強,對女兒邵敏的近況絕口不提,尤其是當著悅顏的面,但是悅顏多少了解一點,從校內網上,從其他同學那裏,還有輾輾轉轉的其他各種途徑。
邵敏休了兩年學,考了一個國內二本的院校,這兩年張慧慧也辭了工作,自己在家開輔導班,全方位照料女兒的生活起居。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悅顏正在念大二,陸敏發了一條校內狀態,說她終於熬過來了,她當年的很多同班同學都在下面點贊。
在那之後就沒有她的消息,有認識她的同學說,上了大學邵敏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很好,老是請病假,因為比別人晚了兩年,同齡人都比她早畢業,所以精神壓力特別大,她母親一直跟在她身邊照顧她飲食起居,寸步不離,後來同學朋友就很少見到她。
過了很多年,每次只要想起那個瘦弱小女孩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情形,悅顏都會覺得毛骨悚然,繼而責問自己,如果說沈子橋是罪魁禍首,那麼她就絕對無辜嗎?
從她離開這間餐廳的下一秒,張慧慧又會怎麼跟張淑芬形容她呢?說她家教不嚴,自幼無母,小小年紀作風就不檢點,勾引她女兒的男朋友。
這些年,她努力過,也掙扎過,好好活也好好過,而命運總在她即將翻身的下一秒,用力扼住她的喉嚨,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下車的時候陳思恆叫住了她。
她慢一拍地回過頭。
陳思恆不知道她怎麼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好端端一頓飯會吃得她這麼魂不守舍,但他知道有什麼事情正在悅顏身上發生,一些她難以面對的、無法解決的、備受困擾的變故。
卻不肯告訴自己。
陳思恆跳下車,走到她面前,低頭看着她的眼睛。
路燈就在他身後,燈光壓上他肩,在這種意象里,他似乎替她抗下大部分事情。
“怎麼了,顏顏?發生什麼事了?”
悅顏心中一場災難剛走,心底一片狼藉,亟待她去收拾。
她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每個人只有5%能夠示人,而我們畢生找尋的,不過是另一個能接受自己95%的伴侶。悅顏看着陳思恆的同時,也在心裏問自己這個問題,他可以接納那95%不完美的自己,而不至崩潰離去嗎?
這個男人的溫柔和愛護,也會像她曾擁有過的所有感情一樣,消失在生命中嗎?
面對男人關懷的目光,她輕輕柔柔地笑,眼神清澈:“沒有啊。”
達摩克里斯之劍終於還是懸上頭頂,從前過去,意外攜手找她來清算。
從那天開始,每次約會她都會格外留意觀察陳思恆的表情,近乎自虐地在心裏揣測他每個表情背後的含義,他知道了嗎?他不高興了嗎?回去后他的媽媽有跟他說過什麼嗎?他是怎麼看自己的呢?
她變得敏感多疑,患得患失,一面招架着公司里田德莫名其妙的追求,一面提防着張慧慧必然的污衊,她漸漸感覺自己像一根繃緊了的弦,腹背受敵,惶惶不可終日。
生活能改變最多的,是一個人的性格。
從前那個被父親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怎麼可能想到將來有天會去擔心別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夠不夠完美。
然而,無論多麼提心弔膽,她的四周風平浪靜,沒有一點爆發的徵兆。
說完追求的田德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班照上,會照開,不受一丁半點的影響,連跟悅顏說話的態度也一如往常,讓她有時候也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自己想歪了,聽差了,那些話或許根本沒有發生過,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而陳思恆,天底下就沒有再比陳思恆更加貼心的男朋友,上班送,下班接,溫柔周到,凡事都先替她考慮周全,什麼節日都記的清清楚楚。他工資不高,家裏都是工薪階層,悅顏也不想他太破費,他送的禮物未必件件都貴重,但每一樣都帶着他的愛意。
悅顏覺得這樣夠好了。
她從來不是那種在物質上會奢求太多的人,恰恰相反,她吃過生活給的苦,也懂得珍惜眼下的人和物。
時序轉入六月,溫度漸漸逼近初夏,天慢慢熱了起來。
六月初,一共發生了三件不大不小的事。
都跟從前休戚相關,有她的,也有別人的。
陳思恆被單位拉去常州做一年一次的封閉式訓練,這期間,田德通過周秘書表示想請她吃飯,悅顏想都沒想,直接拒絕,而離開時秘書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意識到,這個公司她大概是待不下去。
他是這個公司的老總,底下全都是向著他的人,他不憚於將追求鬧的沸沸揚揚,但是悅顏不行。不光是上下級的原因,還有男女性的差異。
趁着公司中午午休,悅顏連了外網瀏覽幾個招聘網站,都說金九銀十,現在不是離職的好時間,網上招人的也少,她在微信上找同學幫忙,讓他們幫忙留意一下身邊有沒有合適的崗位。
孫巍韋一直以來都很關心她的近況,收到微信後主動說要請她吃飯。
少年時代的教訓太過慘痛,悅顏迂迴地尋找着借口,避免他被刺傷。
不過出了社會的男生到底比女生老練多多,孫巍韋一聽她那些話,就知道她在顧慮什麼,笑說:“我女朋友也去,她說想見見你。”
悅顏有點懵:“她見我做什麼?”
孫巍韋玩笑道:“那隻好你自己當面問她咯。”
銷售一部的同事過來,把張競標底文放她桌上,看她在打電話,用嘴型告訴她,電子版已經發她郵箱了。田氏的OA里她沒有最高級別的權限,很多文件她只能瀏覽,沒有資格下載附有電子印章的表單。
“田總需要”是個很好的借口,公司里似是而非的緋聞也幫了她不少忙。
她拷貝到自己隨身攜帶的U盤裏,然後刪除郵件。
等做完這些的時候,她一抬頭,差點被站在辦公室門口的男人嚇一跳。田德中午的時候陪客戶在外面吃完飯,老遠就能嗅見他身上淡淡的酒氣,但就是有種人,無論喝下多少的酒,你從他臉上就是看不出痕迹。
她孩子氣的動作和表情把他弄笑了,胳膊挽着西裝外套,用近乎親昵的口吻逗她:“幹什麼壞事呢?”
悅顏的心快跳了兩下。她分辨不出他是無意還是有意試探,面上仍舊不露聲色:“田總您回來了。”
“嗯,回來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往裏走,田德的辦公室在套間最里,附帶有一個小卧室供他午間小憩,走到門口他站住回頭,看向悅顏,“麻煩給我倒杯茶來。”
悅顏端着杯熱茶回來,抬手叩門。
“進來。”
一推門,田德斜對着她坐在大班椅上閉目養神,手輕輕揉捏着鼻樑兩側,感覺到一陣香氣走近,驅散了浮動在空氣里的酒意,他睜開眼睛,眼底流露出明顯的笑意。
茶杯放在桌上,伊人俏立在桌邊,膚色白皙,身段窈窕。
田德放鬆地坐看她:“陪我聊聊。”
悅顏依言拉來椅子,坐他對面。
他抬臉看她,兩臂橫放在小腹之上,姿態年輕。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在這個年輕女孩面前流露出長輩的姿態,但這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困難。
面對這個比他兒子都要小的小女孩,有時候田德自己也覺得荒唐,換個身份旁觀他跟悅顏,這跟老牛想不開去吃嫩草有什麼區別。因此對悅顏的追求,一直處在放和不放之間掙扎。
悅顏從他的眼中看見一絲游移,但不能抹掉其中追憶的意味。
田德問:“顏顏,你對你媽媽還有印象嗎?”
悅顏想了想,她搖頭。
她媽媽是乳腺癌走的,病發時正趕上高志明事業的高峰期,對出口經貿正火的九零年代,她不想他分心,結果瞞着瞞着就瞞到了晚期,母親病逝的時候她才三周歲不到,具體的情形想不起來了,就記得很多人抱着她,在一個很大很亮的房間裏走來走去,從一個懷抱過度到另一個懷抱里,每個人都流着眼淚抱了她很久。也是從那以後,只要悅顏稍微有點頭疼腦熱,高志明就緊張地不行。
“我想不起來了。”
田德微笑着說:“我頭回見你媽媽是開學那天,你媽媽騎了一輛二八式自行車來學校領課本,穿了一條粉藍色的背帶裙,臉上是紅的紅、白的白,把你爸給迷的呀,一步三回頭,路都走不動了。”
悅顏忍不住也笑,整個人放鬆了一些。她是絕對不可能從爸爸嘴裏聽說這些事。
“70年代的時候學校號召學生學農,整個班的學生都被下發到當地農村,一天走十幾公里的山路去鄉下學種菜、施肥,你媽媽做什麼都搶在最前面,就怕別人笑話她嬌氣,不會幹活,結果挑大糞的時候,把糞桶給潑了,弄髒了衣服不說,還把老鄉家的一畝菜地給禍害了。有個女班長看不下去,批評你媽是小資出生,脫離群眾太久。曉夢當時臉都紅破了,也不敢爭辯一句。”
田德收起了嘴邊的笑,整個神情是陷在回憶中的柔軟。
“後來我和你爸才知道,你媽媽是獨生女,60年代的獨生子女可比現在金貴多了,爸爸又是郵電局的領導,在家裏做姑娘的時候連衣服都沒有洗過一件。等一天務農結束,大家造鍋燒飯,找不見你媽,那時候村子邊就有條河,都怕她掉河裏出事,我跟你爸就去河邊找她,找着的時候你猜你媽媽在幹什麼?”
悅顏眼睛亮了一亮,忍不住問:“她在幹什麼?”
田德嘴角浮起一絲淺淡笑意,彷彿也重新看到了那個畫面:“你媽媽一邊哭一邊還不忘在河邊洗她的花手絹。”
悅顏:“那後來呢?”
“我就過去勸她啊,我說你別哭了,沒人怪你,大家都是下來學本事的,哪個生下來就會幹農活,還不都是慢慢學會的。你爸呢,一聲不吭地,就把那幾條洗來洗去都沒洗乾淨的手絹給洗了,攤開晾在岸邊滾燙的石板上。”
到了田德現在這個年紀,很難說還有什麼讓他覺得後悔的事情,即便換個選擇,也難保證一定有比現在更好的結局。而當他跟悅顏說起過去那段回憶時,他彷彿也回到了那個年代、走回那條河邊,看見了下陷的夕陽,被夕陽映得金黃的蘆葦叢,河面波光粼粼,泛着碎金,還有那個背對着他們,默默流淚的女孩子。他搜腸刮肚地尋找着有見地、能讓這個孔雀一樣的城裏女孩深感佩服的句子,卻不知這個被他暗自嗤笑不會講話的同伴,已在不經意間洗進了女孩的心裏。
悅顏笑起來。田德未說完故事的後半段,她已經從結局裏獲知了這個故事的走向,她用一種被愛意包裹着長大的孩子口吻宣佈:“然後我媽媽就喜歡上了我爸爸,對嗎?”
田德略一笑,飲了口茶:“對啊。”
母親病故后,家裏很少會講父親跟母親從前的故事,也是因為李惠芬的關係,畢竟她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所以能從別人嘴裏聽到父母愛情的細節,讓悅顏倍感甜蜜。
“還有嗎?”
女孩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目光里有期待、喜悅和隱隱的希冀。他在那個男女問題嚴肅的年代裏,沒有等到女孩的母親跟自己說過一句話、看過自己一眼,而天意悄然安排,命運因緣際會,為他補全故事中另一個遺憾。
他忽然相信了這就是命。
田德笑了笑:“還有很多,顏顏,下次有機會我再跟你說。”
悅顏看了看他,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
跟孫巍韋約的吃飯時間是晚上八點,在市中心某間新開的中餐廳,孫巍韋的女朋友認識這家餐廳的老闆,這趟來也是特地為照顧他生意。
悅顏自己開車過去,因為導航耽擱了一點時間,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十五分鐘。菜都沒點,就等着她這個被請的對象,一進餐廳悅顏就被服務生引到桌邊,致歉的話說個不停。
孫巍韋跟他未婚妻站起來相迎,他的未婚妻姓錢名媛媛,是他導師的女兒,中等個子,模樣秀氣,戴副眼鏡。一等悅顏現身,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臉上看,孫巍韋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她就跟悅顏點頭微笑。悅顏也跟她笑了笑,被孫巍韋介紹給彼此認識。
菜單這時候才送上來,孫巍韋讓錢媛媛點,錢媛媛推到悅顏面前:“高小姐你看看吧,想吃什麼儘管點。”
悅顏低頭挑了兩道,又把菜單還給錢媛媛。孫巍韋在一旁用微信掃碼下單。
彼此之間聊起近況,錢媛媛在旁聽的專心,時不時給他們添茶倒水,一派溫柔。
說實話,孫巍韋一直都挺替悅顏可惜的,高中這幫同學裏,就數悅顏家境最好,爸爸開工廠做實體,如果不是因為出了這種事,估計現在她也不必為求職東跑來西跑去。孫巍韋是個好同學、好朋友,他一替悅顏工作的事上了心,那就是真真正正替她操上了心,問了她的意向和需求,當場給她聯繫了幾個在外貿公司上班的朋友,錢媛媛笑而不語,一邊挾菜一邊歪過臉來看他,孫巍韋打着電話,一臉疑惑:“你看我幹什麼?”
錢媛媛抽了兩張紙巾給他擦了擦嘴邊,揶揄道:“看你這個大忙人日理萬機咯。”
菜才上,孫巍韋去上衛生間,留兩個女孩在桌邊吃飯。錢媛媛仔細看了看她臉上,由衷地羨慕道:“高小姐,你皮膚怎麼這麼好,平時都在用什麼護膚品啊?”
悅顏說了幾個牌子,又推給她幾個靠譜的代購,兩人順帶加了彼此的微信。
悅顏的朋友圈沒有像一些人一樣設置了半年可見三天可見,她發佈的原創內容不多,有時候會轉些公司公眾號發佈的產品信息,由此錢媛媛又得出一個結論:“你好像蠻內向的啊,話也很少。你這種性格去外貿公司,不太合適吧。”
悅顏笑:“其實這是一種誤解,我爸爸以前就是做銷售的,他說銷售這一行專業度比能說會道更加重要,做銷售的是要推薦最適合的產品給客戶。”
錢媛媛噢了一聲:“那也挺辛苦的,女生幹這一行的不多吧。”
悅顏想了想:“確實不多。”
“聽說酒桌上都要拼酒,女人都不例外。”
錢媛媛研究生一畢業就留校做了輔導員,幾乎沒出過學校這座象牙塔,對所謂的酒桌文化都來自別人的交流。
悅顏道:“倒是有,要不然怎麼說喝酒也是門藝術呢,既要好酒量,也要學會躲酒的技巧。”
錢媛媛被她說笑了,繼而又有些感慨:“其實女孩子真的沒必要這麼辛苦,找個合適的人嫁了才是最重要的,”她看着悅顏,“高小姐我這麼說,你不會生氣吧?”
悅顏搖頭:“怎麼會?”
“我有個研究生師弟,他最近剛拿到中科院的offer,妥妥海歸一枚,他的性格跟你很像,話也不多,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一下?”
悅顏靜靜地笑着,搖頭:“謝謝你,不用了。”
錢媛媛鍥而不捨地:“聊聊也行,就當多交個朋友嘛。”
悅顏道:“真的不用了,我有男朋友的。”
錢媛媛一愣,倒是有點料不到她已經有了男朋友,冷靜一回味,才覺出之前那話的迫切意味,不是不尷尬:“不好意思。”
悅顏跟她笑了笑。
孫巍韋去完衛生間,順帶把單給結了,回來的時候兩個女人談興正濃,孫巍韋坐下問她們在聊什麼,錢媛媛俏皮答:“男人。”
自從知道悅顏有了對象以後,明顯感覺錢媛媛對她的態度親密許多。
飯到中途,正是餐廳的高峰期,一對男女進門,放眼餐廳,已經沒了空位,正打算離開。錢媛媛眼尖,招手叫人:“萌萌!”
女人聞聲看來,眼睛一亮:“姐!”
錢媛媛跟桌邊的兩位解釋:“我表妹,來這邊吃飯,沒位置了,讓她跟我們拼個桌吧。”
孫巍韋抬起頭示意:“悅顏,方便嗎?”
悅顏忙點頭。
女人領着一個個子高高,面龐英俊的男人走近,兩女相互寒暄,彼此介紹,孫巍韋喊服務生加座。悅顏回頭一看,也愣了,走在葉萌萌身邊的竟然是沈子橋。
他歪過臉來看了看她,沒說話。
孫巍韋認出他,手主動伸了過去:“沈子橋。”
沈子橋伸手出去,卻遲遲沒能叫出他的名字,目光遲疑又不確定地望着他,一副想叫但又叫不出來的模樣。孫巍韋瞭然一笑:“孫巍韋。”
沈子橋連聲道:“你好你好,看我這記性。”
高悅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葉萌萌有些驚訝,回頭笑問沈子橋,語氣中有種熟稔的嬌嗔:“你們認識啊?”
沈子橋一笑:“高中校友。”
然後孫巍韋默默地看了一眼高悅顏。她拿了自己的包,往卡座的沙發里挪了一小格,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什麼。
沈子橋看了看他們桌上,又留意了一眼悅顏面前的碗碟,輕扯嘴角:“方便嗎?”
孫巍韋笑得爽朗:“加張椅子的事,你們要吃什麼再點。”他主動讓出自己的位置,葉萌萌坐錢媛媛隔壁,沈子橋坐去了悅顏旁邊。
服務生送來兩套餐具,添水倒茶,沈子橋一邊說話,一邊順手摸來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悅顏看看他,沒說話,他像是後知後覺地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她,嘴角浮起一層招惹的笑:“拿錯了嗎?不好意思。”
沒發現這個人原來還有當混蛋的潛質,悅顏依舊什麼話都沒有講。
姐妹倆說起近況,葉萌萌注意到對面兩個在講話,抽空看了眼那邊,咦了一聲:“你們是不是認識啊?”
錢媛媛聯想到他們的關係,說了一句:“高小姐是孫巍韋的高中同學,應該認識吧。”
孫巍韋是最清楚兩人的過去,忽然高深莫測了起來。沈子橋笑着轉過臉來看她,問道:“我們認識嗎?”
悅顏面無表情:“想不起來了。”
葉萌萌多少也看出來了,姐妹倆對看了一眼,面有狐疑。
一頓一小時能吃完的飯,差不多持續了兩個鐘頭多點。
姐妹兩個走在前,孫巍韋跟悅顏落後些,把沈子橋夾在中間。
一行五人先後出了門。
孫巍韋走在悅顏的旁邊,說:“大二下學期的時候,我有聯繫過你,找了好多同學朋友要你的聯繫方式,但是一直都沒有你的消息。那時候不光是我,還有我們高中的很多同學都很擔心你。你不知道吧,幫你爸爸打一審民事訴訟案件官司的律師,其實就是我們班一個男生的爸爸。”
悅顏本來沉默着,這時才驚訝地回頭看他:“誰呀?”
“霍啟東。”
“是他啊。”悅顏的語氣中不無動容,這是一個她印象中秀秀氣氣,很安靜很瘦小的男孩子,上學期間跟她說過的話都沒有超過三十句。
孫巍韋說:“悅顏,今天你能來吃飯我真的很高興,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藏起來不肯告訴我們你的行蹤,高中畢業后,大家天南地北地散開,去了不同城市生活,定居,結婚,可是同學群里卻總是這麼熱鬧,大家好像有聊不完的話題,說不完的新鮮事,每個人都是這麼單純、熱情,我一直覺得我們班這幫同學真的挺難得的,這麼多年過去了,感情還能這麼深。”
悅顏點頭,她也忘不了三年七班。不是說這三年有多麼刻骨銘心的過去,而是大家奮鬥過、拼搏過,也分享過最為純粹的歲月。
“悅顏,無論如何都不要封閉你自己,這個世界有壞人,有小人,但是更多的是愛你的、關心你的人,像我們這幫高中同學。像沈子橋。”
她看了看他。
孫巍韋很溫和:“你爸爸出事的那段時間,他真的做了很多很多。”
包括她看見的,中途輟學,放棄自己熱愛的專業,抗下家中債務,送爸爸入院治療,接手高志明的工廠,一點點學着做生意,跌跌撞撞,摔得頭破血流……在短短三年中,他承受着外來的和內在的壓力,被命運快速催熟。
還有更多,是她無緣目睹。
再抬起頭時,面前那個男人已經走到了街對面,背襯着車水馬龍,燈火輝映,靜靜地看着她。
悅顏的車停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地下車庫,綠燈跳起,她加快步伐,順入人群穿過人行橫道,忽的感覺到身旁一道逼近自己的腳步聲,氣息絲毫不亂。
她步子不停,卻彷彿街上走亂的麋鹿,每一步不知該踏向何處。
就在這時,一輛逆行的電瓶車擦着馬路牙子刮過,悅顏神思無着,抬腳要下,身後那人喊了一聲,悅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拽住胳膊,往後一拖,她一個踉蹌,左腳被右腳絆倒,扭身撲進那人懷裏,額頭撞在他肩膀,手下是男人韌實的胸膛,混雜着煙草氣息,心跳劇烈。
兩人亂掉的呼吸裹在一起,分不清楚是他的還是她的。
手臂鬆開,沈子橋冷着臉把她推開,然後一聲不響地盯着她,企圖用眼神令她悔改——反正說多少話她都不會聽的。
到地方取車,沈子橋也沒走,手插在褲袋裏,氣定神閑地站在車邊,等她摁開車鎖,他施施然地拉開了副駕的門。
回程的路上,孫巍韋開着車,錢媛媛坐副駕駛座。說起這頓飯來,錢媛媛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佈:“那個姓沈的先生一定喜歡高小姐。”
孫巍韋幾乎都有點佩服起她來:“你怎麼知道的?”
錢媛媛不無得意:“女人的直覺。”
“你妹知道嗎?”孫巍韋不免八卦起了這對青年男女的感情糾葛。
錢媛媛自然是向著表妹說話:“我妹知道了又怎麼樣?”
孫巍韋故意的:“就吵啊,鬧啊,哭啊,還不就是你們女人那一套。”
“什麼叫我們女人的這一套,”錢媛媛忍不住譏諷他,“他們兩個又不是在談戀愛,頂多算朋友一起吃個飯,況且這種男人給她她也不敢要,自己白手起家,有能力還長成那副模樣。我妹知道自己沒有鄧文迪的手段,怕守不住這種極品。”
孫巍韋失笑,這算什麼,女人的自尊心嗎?
“這樣就算極品了,那你們女人對男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錢媛媛悠悠道:“孫先生,如果你是吃醋才說這種話的話,我可以表示理解,但如果你真的有這種懷疑的話,我建議你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孫巍韋的脾氣是真的好,被女友嘲諷還是呵呵直笑。
“你還看出什麼了?”孫巍韋問。
錢媛媛的語氣微帶含酸:“我還看出來,你從前暗戀過高小姐。”
孫巍韋大聲喊冤。
少年時代的感情拿到現在這個年紀來說其實有點小家子氣,但錢媛媛也知道,少年時代的感覺即便過去,也會在生命留下痕迹,人能複製閱歷,難以複製心動的瞬間,這是被年齡決定的,就算當事人竭力否認,它也會在心底牢牢盤踞一席之地。不是人人都有運氣在青春期刻骨銘心地愛過一場。
與其說錢媛媛相信孫巍韋這個人,她其實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不無感慨道:“想想還真的蠻羨慕高小姐的。”
孫巍韋側頭看她,語氣小心:“羨慕她什麼。”
“當然是羨慕她被人愛過,”錢媛媛語氣惆悵,“你有沒有注意吃飯的時候那個沈先生看她的眼神,我中學的時候看過一本雜誌,裏面有個研究,說一個被愛的人,就算她不知道有誰愛她,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就會跟別人不一樣。每次沈子橋看她,她身上就會發出那種味道。就算跟別人在講話,那個沈子橋也會留意高小姐那邊的狀況,他看她的時候,就好像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我想,他一定很愛很愛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