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賈府要賣人，可是個多年不見的稀罕事。其實若是太太不急的話，只要慢慢讓人放出口風去，不過多等得三四日，想要買秋桐的人家定然不少。
這年頭，富人買妾也是有講究的，在重仕途輕經商的封建傳統深入人心，人人跪舔官老爺的大環境下，那些腰包里有了幾個錢的暴發戶商人土豪，羨慕的就是世家的貴族權位，自家當不了官享受不了封建特權，能買幾個大官兒擁有過的女人嘗嘗味道，也算是過過享受的癮了。
那些近身伺候過官老爺的通房大丫頭，雖說不算頭婚了，在人市上的身價，可比從窮人家裏直接出來的美貌未嫁女孩兒還高呢。納個從大老爺那裏轉手的小妾，可是能極大滿足京城富商們虛榮心的風流雅事。
不過雖是太太賣的緊急，大富的金主難找，可也算秋桐運氣尚好，一說賈府里賣房裏的大丫頭，人牙子便道，這裏恰就有個急要買妾的人選，家境倒也說得過去，是個在京城行商的中年商客，販賣布匹多年，也略掙得些身家。只是離鄉既遠，雖有幾個僕從，可榻冷被寒的寂寞卻也難忍，正打聽着想要求娶個容貌好，知禮數規矩的年輕女子做二房呢，就是被以前主家收用過的，也無妨，百兩上下銀子的身價人家是樂意出的。他這邊又沒有原配跟着，去了他家的姑娘，定然是好吃好喝好恩愛的。做成這段因緣，可不是賈府的功德？
太太聽了想，以秋桐容貌，雖然受了私刑，臉上不免帶出些青紫痕迹，但底子畢竟不錯，又是大家子教訓過的，進退也不是不知得，身價低了一百兩也虧。再說秋桐畢竟是赦大老爺送來的，賣了人，免不得用這主身價銀子買些說得過去的禮物送給赦大老爺，回了這個人情。
又暗忖秋桐雖是可恨，但總算伺候過老爺，若是賣到忒低賤的去處，萬一傳到老爺耳中，怕是自己也落個刻毒的名聲。這個主顧聽着倒還過得去，是良家又不象是要朝打暮罵的，賈家就是賣了人，也說不得是苛酷了。罷了，就算讓這賤人沾了便宜吧！於是太太也就念幾句佛點了頭，讓人牙子領人來相看。
那商客派個老僕婦來看過後，果然滿意，一說便得，爽快地付了百兩身價銀子，就要抬了人走。秋桐還不相信老爺已經對自己無了情意，徹底撂開了手，還呶呶哭叫不止，扎手紮腳地不肯隨了去。不過當時哪裏有“人權”之說，有名有份的妾都可通買賣，就別說個通房丫頭了。過來帶人的僕從也都是些不懂憐香惜玉的粗人，不耐煩地將仍在哭鬧着要見賈老爺的秋桐用索子一捆，口裏硬生生用布團一塞，轎子裏一放，抬了就走。
秋桐掙弄着被抬到了那商客住處，眼看這家不過幾個下人，比起賈府，豈止是遠遠不如，可不管她怎麼不滿意，事也成了定局，賈家是回不去了。她本質上是個心眼活動的，又不是什麼深情之人，待得晚間，那商客來房動手動腳要做新郎，秋桐便也轉了心腸，換了笑臉兒殷勤服侍新主。
伺候賈老爺時，秋桐為了固寵，就專在房中之事上用心思，如今一招一式地對着新夫搬演出來，倒也讓那商客大為喜歡，對她很是寵愛了一陣。給她的衣食供奉，也算頗有可觀。可惜好景不長，不過幾個月，被夜夜歡樂淘空了身子的商客就感染了時疫，重病不起，不久竟爾撇下秋桐一命嗚呼。
商客病重時，得了消息的正室便帶着已成年的幾個兒子從家鄉趕了過來。一見丈夫竟然背着她私養了女人，那潑辣的正室當場就跳起大鬧，對着秋桐連撕帶打，當眾表演了一場讓圍觀群眾喜聞樂見的“大房打小三”的倫理劇戲碼兒。
若論一對一的話，秋桐的戰鬥力絕對能和這位強悍的大房勢均力敵地大戰三百回合，說不定還可以連續打幾場加時賽，給周圍群眾來個“且聽下回分解”，只可惜，人家玩得是群毆，秋桐一個人勢單力孤，大房可是帶着三個好勇鬥狠的兒子和好幾個家僕當外掛呢，大房一聲令下，幾個兒子出手就將秋桐揍了個小死，要不是當時那老商客還活着，差點就要把她剝光了當淫婦遊街了。
等那丈夫一咽氣，秋桐更是完全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菜。正室最恨的就是丈夫背着她在外風流，現在秋桐這個情敵落在她手裏，哪還能有好果子吃？商戶家又不講什麼體面，千淫婦萬賤人地罵夠了后，徑將她賣到下等青樓換了大筆銀子。
青樓里老鴇見秋桐正當青春，有些姿容，便覷定了要把她做個搖錢樹，一頓恐嚇嚇唬加哄誘的娼家手段之後，秋桐那裏還當得起？到了這步田地，也只得隨分接客，在粉頭隊裏過起了前門迎張，後門送李的風流日子，一時間日日笙歌不得歇，夜夜迎得新郎來，憑着幾分顏色在這個青樓里也算掛了個頭牌。
雖說她也想掛搭上個有錢恩客贖身，可那商客之妻深恨她，所賣之地乃是下等青樓，來往的多是些地痞流氓，販夫走卒之輩，內中狂嫖爛賭的渣男盡多，哪有個象樣的衣冠良善之輩？幾年下來，秋桐這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紅唇萬人嘗的日子，外面看着熱鬧，事實上確是難挨，不但找不到可託身之人，還常常受到嫖客的打罵，掙得銀錢也都落到老鴇手裏，自家留不下一毫。直苦挨到多年後人老珠黃，門前冷落，方才被老鴇開恩，賤賣嫁給了個老僕役龜奴為婦，靠給青樓的姑娘們縫補洗滌掙幾文銅錢勉強度日，此時再想起賈府的富貴生活，真可謂是恍如隔世了。
再說賈府這邊，顧姨娘的身子沒了妖法做怪，不幾日就恢復了正常，她聽說秋桐因害她而被賣的事，也是后怕了半天，真是一不留神，小命怎麼丟的都不知道啊！這秋桐果然不愧是原著中能排擠的尤二姐自殺的宅鬥狠人。還好還好，人現在也出了府，聽說嫁了個有錢商人做二房，要禍害也是去霍霍別人了。自己眼不見心不煩，以後也少了個搶老爺的對手，倒是因禍得福啦！
老爺見愛妾身體好了，欣慰之餘，心中仍暗恨馬道婆攛掇秋桐行了害人之事，哪裏還能容得馬道婆自在逍遙？但老爺只道賈府何等樣人家，出頭與個走家串戶的婆子作對，沒得污了名頭。不過這等小事，自有善於揣摩老爺心事的管家長隨，從只言片語裏琢磨老爺的意思，當下便有人暗地裏安排了套兒。馬道婆行走江湖久了，陰私事體經了不少，往她身上扣個屎盆子還不容易？所以不二日，賈家莊子上一家佃戶便跑到衙門裏出首告官，言說馬道婆裝神弄鬼，騙得他家財物，又用假藥害死他病中的妻子。
也怪這馬道婆平時過於貪財，走家串戶之餘也賣些哄人的丸散假藥，號稱靈丹，既是哄人之物，重病號用了它耽誤病情的，確也不只一兩人，這事體卻算不得冤枉她。這縣官又受了賈府清客的暗示，只管將馬道婆從嚴處置起來。捉拿到堂后也不多問，先將她在公堂上又欏又杖，打得招供了，方才按律除其良籍，判了將馬道婆打十杖后官賣，賣身錢賠償那家佃戶的損失。
官府發賣犯罪女子亦是常事，只是這馬道婆眼看年將花甲，就算是以前交接的幾個情夫，也不樂意花一注錢去買個老婆子回家供着了，何況別人？因此笑着看熱鬧的多，要買的沒有一個。被打得皮開肉綻的馬道婆在官媒堂里被人嘻嘻哈哈指着脊梁骨圍觀了好幾日，方才以半串錢的價格被那個後來買了秋桐的下等青樓買了去，到妓院中去做了粗使婆子了此殘年。卻不知她此後與秋桐在青樓相見，是何等尷尬酸爽，至於她們最後是同病相憐相對淚眼，還是互相怨懟做了仇家，別人就不得而知了。
這次第，也不過是天道輪迴，惡有惡報，古來惡人，自有那窮凶極惡之人去下死搓磨他，倒也可做一段消遣的題外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