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夢重溫
第8章舊夢重溫
34
莫語涵迷迷糊糊間覺得只過了半個小時,而實際上她已在衛生間待了將近一個小時,就在這段時間裏,同學聚會已經結束了。
或許是以為她已經離開,或許是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總之當她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見了。她從包里翻出手機,打給顧琴琴,可聽到的是“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
莫語涵晃晃悠悠地走出飯店大門,依稀感覺臉上濕濕涼涼的。酒精讓她的反應有點遲緩,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竟然下雨了。
她站在雨中思量着要怎麼回去,正在這時不遠處來了一輛出租車,她正要走過去,卻不慎一腳踩空。眼看着她整個人就要跌入身前的水坑中,一隻溫熱有力的大手很及時地將她拉住。而此時剛才那輛出租車正從她面前經過,路過那個水坑時,濺起半米來高的污水打在了她身上。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她心裏正鬱悶着,聽到身後有人問:“還打算在雨里站多久?”
她這才想起來,剛才好像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回頭看那人。他背着光,五官模糊,情緒不明,但那輪廓,還有剛才說話的聲音,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我送你回去。”他說。
“好。”
見她答應得這麼痛快,傅逸生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神迷離舉止緩慢,又想到她剛才被灌了不少酒,猜到她應該是真的醉了。
“你有車嗎?”她問。
“有。”
“太好了。”
“但是不能開。”
“為什麼?”
“我也喝酒了。”
這地方又偏又遠,還趕上這麼大的雨,無論是找代駕還是打車都很費勁。傅逸生只好打給老郭,但是從市區到這裏,眼下這種情況沒個四十分鐘怕是不行。
莫語涵已經站都站不直了,他拉着她找了個地方坐下,等着老郭來。
他回頭看了眼她半濕的衣服,問:“冷嗎?”
她遲緩地點了點頭。
他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現在呢?”
“嗯。”
“‘嗯’是什麼意思?”
她沒再理他,看得出來,她已經很倦了。
傅逸生也不再說話,安靜地等着老郭來。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老郭的電話打了過來。
傅逸生邊接通電話,邊往門外看去:“這麼快就到了?”
電話那邊老郭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傅總,今天下雨,趕上堵車了,我出來這半天就沒挪動地方,您再等我一會兒。”
傅逸生回頭看了眼身邊的人,她竟然已經睡著了。他想了想說:“算了,你先回去吧。”
“啊?那您怎麼回來?”
“不用管我了。”
掛上電話,傅逸生走到前台:“還有空房嗎?”
“有,您要幾間?”
他頓了一瞬說:“兩間。”
“不好意思先生,現在我們沒有兩間單人間,套房可以嗎?也有兩個房間,但是只有一個衛生間。”
“可以。”
開好房間,傅逸生去叫醒莫語涵。
聽了他的安排,她頗為不滿意:“我不要住這裏,我要回家!”
她的聲音不小,在將近午夜時分的酒店大堂中更是清晰。好在這酒店的工作人員還算訓練有素,即便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也不會表現出來。
傅逸生還試圖跟莫語涵好好解釋一下,莫語涵卻撒起酒瘋,怎麼也不肯配合。末了,他只能強行將她帶去房間。
趁其他人不注意,他直接將她橫抱起來,迅速閃進電梯門內。
莫語涵一路叫鬧踢騰着,傅逸生只是死死地扣着臂彎中的人,直到進了房間,才將她放下。
他簡單掃了一眼房內,問她:“你要哪一間?”
莫語涵不說話也不看他,無聲地抗議着。
其實傅逸生也壓着火氣——如果今天不是他在,她要怎麼辦?萬一出點事呢?她到底懂不懂得照顧自己?不過見她一身狼狽,又一臉委屈,他的火氣也就消了。
他嘆了口氣,問:“洗澡嗎?”
莫語涵依舊不說話,他轉身走向衛生間去放水。
在他轉過身背對着她時,她才抬起頭來看向他。
他的西裝外套還在她身上,所以他此時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不知道是出了汗,還是剛才也淋了雨,襯衫似乎有些潮濕,緊緊地貼在他身上,顯出他挺拔結實的身材。
莫語涵不由得就想起過去的某些畫面,而當她意識到自己對那些事似乎還有些懷念和眷戀時,傅逸生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
“水放好了,去洗吧。”說話間,他頓了頓,“臉怎麼這麼紅?淋感冒了?”說著也不等莫語涵回話,便走過去。
那隻溫熱的手伸向她的一剎那,她條件反射地想躲開,但是傅逸生的速度更快,手貼在她的額頭上試了下溫度,並沒有立刻拿開。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頭看她,她臉色依舊潮紅,目光正停留在他的第二顆襯衫紐扣上。
莫語涵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想到自己曾經無數次“親口”替他解開過那顆扣子……
他不由得笑了,彎腰一把將她抱起,在她還在愣怔之際已將她抱坐在浴缸的邊沿上。
水汽氤氳着整個浴室,讓人有瀕臨窒息的悶感,但是心底的那團火越燒越旺,或許只需要一個吻,這個房間就會被點燃。可是傅逸生只是將一條毛巾掛在莫語涵的脖子上,揉了揉她額頂散亂的發說:“好好洗個澡吧。”
看着他走出浴室關上門,莫語涵陡感無力——原來時至今日,自己對他仍舊沒有免疫力,至於之前說出的那些決絕的話,如今看來,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她試圖忘卻,試圖遠離,可是當這樣一個無助的夜晚,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時,那種慶幸的感覺讓她意識到,自己怕是忘不掉這個叫傅逸生的男人了。
她脫掉衣服,整個人鬆鬆垮垮地躺進浴缸里,溫熱的水讓她的血液重新流淌起來。腦子再一次混沌起來,她漸漸失去了意識,直到耳邊傳來一聲巨響。
眼看着源源不斷的水從浴室的門下流入客廳,傅逸生連忙去敲浴室的門,依稀有水聲卻聽不到人回應。水還在不斷地從門下流出,情急之下,傅逸生直接將門踹了開來。
狹小的衛生間內早已騰滿水汽,他在一片氤氳中找到了躺在浴缸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莫語涵。他想也沒想就上前將她撈起:“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莫語涵還沒搞清楚狀況,已是一陣天旋地轉,被人裹着浴巾扛出了浴室。
他把她扔在床上,動作算不上多輕柔,她疼得哎喲一聲,再坐起來時,也是一臉委屈:“太困了……”
說話間,浴巾從她身上滑落,她連忙往上拉了拉。
傅逸生沒什麼好臉色,一言不發地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條浴袍,還有一條小毛巾。
他把浴袍遞給她:“穿上。”
莫語涵接過浴袍,背對着他坐在床邊,小心謹慎地拿掉浴巾……等穿好浴袍正要起身時,她感到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又將她按坐在床上。與此同時,他正輕輕替她擦拭頭髮。
她突然就安靜了,一句話也不說,一動不動。她靜靜地坐着,仔仔細細地感受着他微涼的手指穿過她的髮絲,那種溫柔的錯覺,讓她着迷。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終於梳順了她的每一根頭髮,他最後想把她已經半乾的長發全部攏在頸后,而這麼做時卻無意間觸碰到了她頸后的皮膚。
明顯地感到手下的人一陣戰慄,他抬起頭,正看到對面鏡子中的她眼神迷離面色潮紅……已經一整個晚上了,他給過她很多次機會,而這一次,他想給自己一次機會。
他低頭吻上她的發頂,而剛剛還攏着她的長發的手,也隨着那個吻一點點地探向她半敞的浴袍內。
這一刻,莫語涵似乎感到自己心中那顆懸着的大石終於落了下去——她總覺得今晚會有什麼事發生,而這一刻,它終於開始了。
他原本是想趁着還清醒的時候甩手走出房間的,可是總有一絲不甘牽絆着他。她原本也想就這麼讓他離開的,可是總有一點不舍讓她忘掉堅持。
剛穿上的浴袍漸漸滑落,露出她美好的鎖骨和若隱若現的乳峰。他一路小心翼翼地吻下去,痴迷,忘我……
夜的寒涼伴隨着凄厲的雨聲包裹着一段情愫,當他嘆息般輕喚她的名字,時光彷彿倒流,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只有他和她的時候。她不可抑制地緊緊攀附糾纏着他,在他大滴大滴汗珠的澆灌下,成為這一夜唯一綻放的玫瑰。
35
夜總是能放大慾望,吞噬理智,更何況還有酒精這種東西在助陣。當明晃晃的陽光透過窗子打在莫語涵的臉上時,她終於回到現實。好馬不吃回頭草,她當真算不上什麼好馬。
她輕輕拿開傅逸生搭在她身上的手臂,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她衝進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一下,拿起昨晚脫在這裏的衣服換上——雖然皺巴巴的,但好歹早就幹了。
最後在對着鏡子去拉身後的拉鏈時,她看到背上竟然有幾處紅痕。緊接着,昨晚某些少兒不宜的畫面立刻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想到昨晚某人是攻城略地,她卻是連連潰敗,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頓。
丟人,太丟人了!
好在,他還沒有醒,她可以在那之前將昨晚的一切從彼此的記憶中剔除。
從酒店裏出來,莫語涵正愁叫車要好久時,周恆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剛落地,昨天的校慶活動怎麼樣?”
“不怎麼樣……哦對了,你還在機場?”
“對啊,剛拿到行李。怎麼了?”
“你怎麼回市裡?”
周恆不知道莫語涵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不過還是說:“開車,我出門的時候把車停在機場的停車場了。”
“太好了。”
莫語涵所在的這家酒店離市區很遠,叫車很不方便,就算能叫到也要等好久,而在這段時間保不齊傅逸生就醒過來了。不過這裏離機場不算遠,如果周恆現在過來的話,估計用不了一刻鐘就能趕到。
莫語涵報了自己的地址,便等着周恆開車來接。
周恆來接莫語涵時,不用她說,他也知道她昨晚肯定是住在這裏了。至於她為什麼留宿酒店沒有回家,他沒有多問。
他不問,莫語涵自然也不會主動去說。兩人隨便聊了聊昨天校慶的事情,但是誰也沒有提到傅逸生這個名字。
傅逸生的作息很規律,無論上不上班都是到時間就會醒來。
他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但是看得出還是早晨。休息日的早晨,窗外鳥叫的聲音都有些慵懶,他的身體內卻還留有昨夜亢奮之後的記憶。
想到某人,他忍不住笑了,可是當他發現整個房間內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笑容凝固了。
她逃了,一聲不吭地逃了。
如果此時的傅逸生還能勉強理解莫語涵是害羞彆扭才會不辭而別的話,那麼當他看到床頭柜上那一沓鈔票時,他覺得自己的感情非但沒有得到尊重,就連作為男人最後的尊嚴也沒有了。
他沒好氣地拿起那沓錢,有零有整,八成是把她身上所有的現金都留下了。什麼意思?肯定他昨晚的“勞動”嗎?
傅逸生洗好澡,穿戴整齊,收起那些“酬勞”,出了門。辦理退房時,見前台還是昨晚幫他們辦理入住的那個女孩,他猶豫了一下,雖然覺得不合適,但還是忍不住問:“請問……有沒有見到昨晚跟我一起來的那位小姐?”
那女孩早就看到莫語涵被另一個男人接走了,眼下見傅逸生這麼問,不免生出點同情心來:“呃……早上有位先生來將她接走了。”
傅逸生點了點頭,收起自己的卡欲離開,可想到那姑娘同情的眼神,又很不甘心。
他又退回去說:“她是我老婆,來接她的是……是司機!”
他這越描越黑的舉動太讓人尷尬了,而且當那姑娘聽到對方只是個司機的時候,看向傅逸生的目光已經不能用同情來形容了,那簡直可以說是憐憫……
傅逸生見狀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出了門,他抬頭看了眼酒店的招牌,決定永久拉黑這家酒店,此生不再光顧!
上了車,他拿出手機,想了許久還是決定給莫語涵打個電話。當聽筒里傳來嘟嘟的等待音時,他還在告訴自己,只要她接通電話,那今天早上的事情就一筆勾銷。
而就在這時,那嘟嘟的聲音被“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取代了——她竟然掛他的電話!
周恆見莫語涵掛電話的舉動忍不住問:“怎麼不接?”
“騷擾電話。”
他笑着瞥了她一眼,她大概還不知道,她那緊張的表情早就把她出賣了。打電話的是誰,昨晚發生了什麼……周恆越想越覺得心涼。
傅逸生氣得想摔電話,但還是強忍着怒氣給莫語涵發了條信息。
莫語涵的手機又響了兩聲,不過還好只是短訊。她打開看了一眼,臉瞬間就紅了。
傅逸生問:“對我的服務,滿意嗎?”
身邊的周恆見狀笑着問:“又是騷擾電話?現在這些人可夠執着的啊。”
“是啊……”說著,莫語涵連忙點了“刪除”。
可就在這時,又進來一條短訊。
傅逸生說:“提提意見唄,方便我下次改進。”
這男人是怎麼了?莫語涵簡直要抓狂。這一次,她乾脆直接關機,把手機丟進包里,世界終於安靜了。
進市區的時候,很不湊巧遇上了堵車,好半天時間車子才往前挪動幾米。車上的兩人都挺不耐煩的,莫語涵是累,周恆是躁。而就在這時,伴隨着咣當一聲,車子向前一衝,又猛然停了下來。
“Shit!”周恆罵罵咧咧地推門下車。
莫語涵這才意識到,他們是被追尾了。
降下車窗,莫語涵依稀聽到周恆的聲音:“大姐你技術不錯啊!我幾乎停在路上還能被你追上,了不起!了不起!”
莫語涵沒有玩笑的心情,這樣一來,她估計得中午才能到家了。
她百無聊賴地靠在椅背上,想藉此機會再休息一下,可是車後面一男一女的聲音吵得她全無睡意。
她一歪頭,正好能從後視鏡中看到兩個人的影子。
那女孩個子很高,只比周恆矮半頭,身材纖瘦又不失性感,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緊緊地裹着漂亮的大長腿,而且雖然看不清那女孩子的正臉,但光看側臉也可以推測出是個漂亮的姑娘無疑。
周恆對美女不是一向很客氣嗎?今天怎麼這麼寸步不讓的?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不吵了。莫語涵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見周恆回到車上就隨口問了句:“搞定了?”
“她腦子有病!非說我的車倒溜!等交警來,繼續掰扯!”
莫語涵無比驚訝,難不成撞得很嚴重?
見她這表情,周恆有點抱歉地說:“要不你一會兒先打車回去吧?我這還不知道要搞到什麼時候。”
確實也只能這樣了。正當莫語涵想問問情況到底怎麼樣時,身邊的車窗突然被人拍響,是剛才那姑娘。
莫語涵降下車窗,還以為她是要和周恆交代什麼,沒想到她卻對莫語涵說:“我就想看看倒霉蛋長什麼樣。你這麼好看幹嗎不找個真男人?”
莫語涵還沒反應過來,周恆已經暴跳如雷了:“你是不是有毛病?”說著就要推門下車。
還好莫語涵一把拉住他:“算了算了,你這車也不便宜,估計小姑娘也有困難吧,要不你就自己修得了。”
“如果剛才她態度好點求求我,我還可以考慮,但是現在,免談!而且她看上去也不像個缺錢的。”
“那就是……看上你了?”
周恆笑着看莫語涵一眼,話裏有話地說:“那也不奇怪,你覺得無關緊要的東西可能在別人眼裏無比珍貴呢,就像你覺得不可或缺的,可能也未必如此。”
這話究竟是說給莫語涵的還是說給周恆自己的呢?
莫語涵看向窗外,女孩的車子正好從他們旁邊開過去。莫語涵想,即便是自己都動過放棄的念頭,想必周恆也曾動搖過吧,或許他只是缺個契機,缺個最後讓他心甘情願放棄過往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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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校慶那天過後,莫語涵陸續收到各種鮮花禮物,還有一些所謂的意外驚喜……但實際上總是讓她非常尷尬。
就比如此刻,她坐在電腦前看着蘇俊發過來的策劃案,注意力卻怎麼也集中不起來。不用看也知道,外面格子間裏的那幾個肯定也跟她一樣,心不在焉、假模假樣,恨不得直接望穿她辦公室的牆,看看她究竟在幹些什麼。
小玲躡手躡腳地進了辦公室。
莫語涵瞥了她一眼,問:“有事?”
小玲支支吾吾地說:“莫總,那些氣球……”
聽到“氣球”兩個字,莫語涵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店裏很閑嗎?”
“不不,很忙。”
“你們沒事做?”
“有有有,很多。”
“那還不去幹活?”
“可是那些氣球……那些氣球纏到咱們店的廣告牌上了,不知道怎麼搞的,有地方短路了,門前那些裝飾燈都不亮了。行政的崔經理帶着人都去新店那邊了,我就來問問您該怎麼辦。”
莫語涵一愣,緊接着更抓狂了:“打電話問他們啊!問我我怎麼知道?”
“是是是。”小玲一邊應着,一邊瑟瑟發抖地退了出去。
莫語涵心煩意亂地看了眼辦公室外面飄着的那些心形氣球,掏出手機打給了某個罪魁禍首。
傅逸生的聲音悠悠地從聽筒里傳了出來:“喜歡嗎?”
莫語涵冷笑:“喜歡,當然喜歡,所以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
這倒是讓傅逸生有點意外,他挑了挑眉:“什麼東西?”
“明天吧,明天應該會出現在傅總的辦公桌上。”
雖然潛意識裏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但是他也忍不住充滿期待,畢竟莫語涵還是愛他的,說不準就真的回心轉意了。所以當他收到所謂的“回禮”時,整個人都是蒙的。
他把新來的助理小唐叫了過來,指着那張某燈具城開具的發票問:“這是什麼意思?”
小唐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放氣球那天風有點大,據說是咱們放的氣球掛到霓虹廣告牌上了,不知道纏到了什麼東西,‘語涵’門店上面的燈全部短路了,這應該是換新燈花費的錢。”
“蠢!”他想了想,把發票扔給小唐,“按照上面金額的雙倍打給‘語涵’,這筆錢從我賬上扣。”
小唐連忙應下,想了想又問:“可是為什麼要雙倍?”
傅逸生瞥了眼辦公桌上那張雙人合照,像是想到什麼讓他心情不錯的事,說:“說不準下次又會弄壞什麼東西。”
莫語涵聽說傅逸生打了雙倍的賠償金過來,也沒客氣,直接吩咐下面的人,正好聖誕節就要到了,用多出來的錢給大家買禮物,就當是傅逸生送給大家的好了。
“語涵”這邊剛置辦完員工的聖誕禮物,銘泰那邊傅逸生突然又說,之前搞錯了,要把多打過來的錢要回去。
已經花了的錢哪有還回去的道理?莫語涵立刻找人去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意思——發票金額並不代表他們要求的賠償金額,畢竟換新的燈具只是一方面,造成的“形象損失”就不好估計了,但是鑒於之前傅逸生認錯態度良好,自覺地多賠償了,所以關於賠償金額的事情,“語涵”也就沒追究,現在想要回去,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這話傳到傅逸生那,傅逸生當然不認,他認為之前莫語涵根本沒說清楚,而且壞了幾個燈就說影響形象,未免有點“訛詐”的嫌疑。
莫語涵說傅逸生誣陷,傅逸生又說莫語涵耍賴……眼見着就要到發律師函交涉的地步了,小唐恨不得說這錢他來出,只求總裁們消消氣,但這一次傅逸生和莫語涵統一了戰線——兩人都無比“堅持原則”,一步不肯退讓,更不接受和解!簡直可以說是幾個氣球引發的血案。
不過莫語涵和傅逸生倒是因為這事聯繫得更頻繁了。
這天莫語涵正要離開公司,顧琴琴卻突然出現,兩人就到高校對面的小吃街去吃米線。
其實顧琴琴這段時間很忙,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莫語涵了。
莫語涵就隨口問道:“又不是周末,今天怎麼跑過來了?”
“你猜我今天白天見到誰了?”
“誰啊?你前男友?”
“嘁,那有什麼好驚訝的……我今天見到周恆了!”
莫語涵還當是什麼大新聞:“見到他有什麼好稀奇的?”
“見到他是不稀奇,可是見到他和一個女孩子喝下午茶這就很稀奇了。”
“很親密?”
“那倒沒有,不過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打賭,他倆的感覺不對勁!而且這都多少年了,我可是第一次見周恆身邊有其他女孩。”
不知道為什麼,當顧琴琴說起這些時,莫語涵腦中出現的正是那天出現在他們車窗外的那張臉。
“短頭髮嗎?”莫語涵隨口問道。
“哇,你怎麼知道?”
“隨便猜的。”
見莫語涵對自己帶來的八卦不怎麼感冒,顧琴琴也覺得挺沒勁的:“我說語涵,你怎麼就跟正常人不一樣啊?多年的盲目愛慕者如今要迷途知返了,你好歹也該失落一下吧?”
莫語涵沒好氣地睨了顧琴琴一眼:“你來就是為了看我失落啊?那好吧,我告訴你我現在特別失落。”
周恆有可能愛上了別人,這事的確讓莫語涵感到有一點點失落,但更多的是解脫。更何況,周恆還是她的朋友,他能幸福、得償所願,她當然替他高興。
“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剛才在你們店裏等你的時候聽說你最近和傅逸生鬧得不可開交啊。”
提到這事莫語涵就來氣:“我以前真沒發現他這人這麼小氣!”
顧琴琴聽莫語涵講了氣球事件的前因後果,笑得前仰後合:“你確定他是在意那幾萬塊錢,不是另有所圖?”
莫語涵怎麼沒想過,但是……
“如果真是那樣,那不是應該表現得大方一點嗎?這樣反而給我留下斤斤計較的印象。不知道這些年銘泰是怎麼經營起來的!”
顧琴琴依舊笑:“我只能說,是我們傅總套路太深,而你又道行太淺。”
“什麼意思啊?”
“沒什麼,你們倆這樣也挺好。對了,我媽說今年過年讓你去我們家。”
聽到這話,莫語涵拿着筷子的手頓了一下。莫景銘去世,她又離了婚,在這座城市裏她真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好在還有閨密替她着想。可是她還是拒絕了。
“謝謝你琴琴,不過我還是不去了。你也說過,每年過年你哥嫂都回去,你媽挺累的,我就不去添麻煩了。”
顧琴琴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說什麼呢?你一個人有什麼意思嗎?去我們家人多,還能湊桌麻將,就這麼定了啊!”
莫語涵笑了笑:“那到時候再說吧。”
送走了顧琴琴,莫語涵的電話突然響了。她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不由得有點遲疑,不過最後還是接通了。
“媽。”
電話里傅母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暖柔和:“還沒回家呢?”
“嗯,正要回去。”
“我沒什麼事,這不是馬上要過年了嗎,你們倆什麼時候回來?”
莫語涵不由得停下腳步,抬眼望去,這才注意到,滿街張燈結綵,真的就要過年了,小時候最期待的日子,如今卻是她最害怕的日子,在別人都闔家團聚的時候,她卻沒有人可以團聚了。
半晌,她深吸一口氣,對着電話那邊說:“媽,今年我可能回不去了,公司剛起步,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還有我剛答應我同學,去她那玩,所以……”
“語涵。”
“嗯?”
“你不用騙我了,我今天先打給逸生的,那小子已經跟我坦白了。”
“媽,對不起。”
其實傅逸生並沒有主動和傅母坦白,是傅母要他們回家過年的時候聽出傅逸生的為難,再聯繫之前的事情也就猜出了個大概,她一逼問,兩人還真是離婚了。至於傅逸生為什麼不願意說,一方面是擔心她接受不了;另一方面,他似乎潛意識裏總覺得莫語涵還會回到他身邊。但是傅母知道,像莫語涵這麼實心眼的孩子,真到了離婚這個地步,恐怕再回頭就難了。
不過傅母還是試圖勸她:“語涵,聽說是你提出離婚的?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從逸生的話里我聽得出,是他不對。你的決定我不干涉,我只是替他惋惜。逸生他爸爸去世早,是我把他慣壞了,已經得到的東西他從來不懂得珍惜,包括感情……”
“媽……也不全是那樣,不光是逸生的問題,我也有責任。”
“唉,你不用瞞我了,你對逸生怎麼樣媽是最清楚的。不過,我自己的兒子我很了解,逸生他是愛你的,或許早就是這樣,只是這孩子不善於表達,也或許是他真的後知後覺。無論如何都是他沒有好好珍惜你。現在媽就問你一句話,你還能再給他一個機會嗎?”
可以嗎?莫語涵在心底也這樣問自己。
其實在離婚的最初,她是真的痛下決心要與這個人一刀兩斷了,可是在那之後的這段日子裏,尤其是那個雨夜過後,她發覺自己的決心根本就是根基清淺,不知不覺就被動搖了,到最後演變成為了拒絕而拒絕,至於是否真的不願再與那人有所瓜葛,現在的她也說不清楚。
見莫語涵不說話,傅母又嘆了口氣:“你這孩子的脾氣、性格我也了解,如果不是把你逼到了絕境你是不會這麼絕的,所以這次我拉下這張老臉來替他說和也沒抱什麼希望,現在看來我預想的是對的。既然如此,媽只希望雖然咱之間的婆媳關係不存在了,但是你還是媽的女兒,有空就回來看看我,如果不想見逸生,那就趁他不在的時候回來,好不好?”
莫語涵吸了吸鼻子,說:“好。”
都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婚姻是兩家人的事,莫語涵與傅逸生,除卻感情還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比如傅母,比如公司,比如他們共同的朋友和同學……與前男友不同,前夫絕對是個永遠避不掉的存在。
37
在年前的最後一次公司大會上,傅逸生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譚晶晶。自從上次莫語涵出事故以後,傅逸生就找了個由頭打發走譚晶晶,當時潭晶晶一直希望見他一面,而他對她已經失望透頂,厭煩透頂,自然不會見。後來譚晶晶就消失了,也沒人說起她的去處,如今看來真的是去投奔老楊了。
“好久不見,傅總。”
傅逸生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討論完公司的例行事務,楊明就向大家介紹了譚晶晶:“這是我們公司的譚經理,大家不陌生吧?以後我不方便的時候,銘泰這邊的事情就由她來幫忙對接,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啊。”
其他人不知道譚晶晶離開銘泰的真正原因,只知道她和老楊之間關係曖昧。之前多有瞧不起她的人,但如今見她要代替公司第二大股東來處理公司事務,表面上肯定免不了客氣寒暄。只有陸浩,他看了眼傅逸生,果然見他臉色不好。
會議結束,陸浩跟着傅逸生去了他的辦公室:“你說老楊是什麼意圖?”
“能有什麼意圖?盯着他那點錢唄。”坐回椅子上,傅逸生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以前老楊是有事的時候才會來銘泰,這次明擺着是讓譚晶晶在銘泰辦公了。
“那我們怎麼應對?”
傅逸生想了想,笑着說:“一個譚晶晶而已,掀不起什麼大浪來。”
“我是擔心語涵那知道后……”
這話倒是提醒了傅逸生,他便說:“她知不知道,就看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張嘴了。”
“憑什麼都推到我身上啊?語涵也是股東,萬一開會的時候遇見呢?”
“遇見再說遇見的事情……不過看來公司這邊也得好好整頓整頓了,總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指手畫腳,讓人看着心煩。”
果然沒幾天,陸浩就來找傅逸生:“譚晶晶要求看賬本,說是去年一年沒有賺到錢,怎麼也得給光大那些股東一個交代,怎麼辦?”
傅逸生正在看文件,頭也不抬地說:“誰說沒賺錢?”
“這不是跟他們的期待有差距嗎?不過給他們看看也沒關係吧,畢竟光大是第二大股東。”
“我看查賬是假,想訛人才是真的。”
“什麼意思?”
傅逸生想了想說:“你先找個理由打發了譚晶晶,哪能她要求怎樣就怎樣?”
陸浩還是有點顧慮:“雖然她不算什麼,但好歹背後是光大,得罪了光大後面也不好辦,尤其是你在董事會上,會很被動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先按我說的做。”
查賬的事情搞得沸沸揚揚,最後還是老楊親自找到傅逸生的辦公室來。
這一次老楊直接沒給傅逸生好臉色:“傅總,聽說我想查個賬都很難啊?你還把我這個股東放在眼裏嗎?”
傅逸生早就猜到他會來,就算把賬本痛痛快快地給譚晶晶看了,他也會來。他的目的是什麼傅逸生再清楚不過,所以見他態度不善,傅逸生也不生氣,笑呵呵地說:“消消氣,喝杯茶慢慢說。”
老楊冷笑:“我看你也是貴人多忘事,忘了自己是怎麼留在銘泰的了。”
“不就是要查賬嗎,至於發這麼大火嗎?賬本可以給你看,但是情況就是你知道的那樣,賺是賺了點,但是不多。”
“你當初可不是這樣答應我的。”
“我又不是活神仙,預測也有偏差。”
“那我不管,既然你當初答應我了,那就得按照當初答應給我的結算,大不了就你自己吃點虧唄。”
“不合適吧?投資這事兒本來就是有賺有賠,哪能好事都讓你楊總趕上,再說,這不是也沒賠錢嗎?”
“那這麼說就是一點餘地都沒有咯?”
“你要什麼餘地?”
老楊氣得拍案而起:“既然如此,你別後悔!”
莫語涵沒想到會在“語涵”見到老楊,畢竟經過之前的幾次,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很微妙了。
老楊說:“語涵啊,你這公司經營得不錯啊,早知道我當初投資你好了,現在早就做大了。”
“小公司,哪入得了楊總的眼。”
“聽說你這第一年就是開門紅啊,同樣是做化妝品,銘泰就做不起來,果然管理者的策略起到很大的作用啊。”
聽到這話,莫語涵就算再遲鈍也聽出來了,老楊和傅逸生八成又鬧掰了。
果然,就聽老楊又說:“你有這能力,也不能不管銘泰啊。”
“語涵”的規模和銘泰簡直沒法比,她能做到現在這樣有一半是靠朋友幫忙,另一半是靠運氣,老楊這樣說,除了恭維她,恐怕還有別的意圖。
莫語涵說:“銘泰有您在,我還有什麼好操心的?”
老楊嘆氣,像是很體諒她:“也是,銘泰現在也不是莫家的天下了,你又這麼長時間不過問公司的事務,回去難免會有讓你不舒服的地方。”
莫語涵沒有接他的話:“要不帶您上去參觀參觀?”
“好啊。”
莫語涵引着老楊往樓上走。“語涵”所在的位置本來就是一棟寫字樓,一樓有少量的店面,上面幾層都是一些公司在用。自從“語涵”漸漸做大后,莫語涵已經租下了門店上方對應的二層和三層,雖然和銘泰那種大公司沒法比,但是一看也是初具規模了。
老楊邊參觀邊感慨:“之前我有幸見過幾次老莫總,雖然只是很淺的接觸,但也看得出老莫總有着很難得的商業判斷力,做起事來也是雷厲風行。現在再看看你,真是有乃父之風啊。”
莫語涵笑:“您過獎了,比起家父我還是差遠了。”
“年輕人也不能太謙虛了……”老楊話鋒一轉,“不過銘泰那邊你真的打算拱手讓人了?就沒考慮過親自去管理嗎?畢竟你在這邊也歷練一段時間了。”
她去管理,那傅逸生何去何從?老楊此行的目的莫語涵是徹底明白了。
見她不說話,老楊語重心長地說:“上次真不是我想反悔,實在是時機還沒成熟,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選來取代傅逸生,畢竟這麼大一家公司,CEO不是那麼好當的。”
當銘泰的管家人並不容易,這一點她一直知道,所以為了銘泰的未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從來沒打過這樣的主意。
她笑着和老楊周旋:“您可真看得起我,不過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你不會是顧慮傅逸生吧?你放心,只要你這裏點頭,他那邊我來處理。”
莫語涵笑:“您不是挺看好他的嗎?”
老楊也知道莫語涵在挖苦他,但是人生如戲,該演的時候還是得演。他嘆了口氣說:“有什麼看好不看好的,拓展領域非同小可,本來就是很大一件事,再更換CEO人選對公司影響太大了,我也是為公司考慮,平穩過渡一年,並不是不想換人,而是在等時機,我看現在就可以。不過這事還得看你的意見,你先好好考慮一下吧。”
老楊走後,莫語涵託人問了下銘泰近期發生的事情。知道來龍去脈后,她不免有些驚訝——雖然知道傅逸生和老楊早晚會鬧掰,但是她完全沒想到會這麼快,畢竟老楊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現在就跟他鬧掰,對傅逸生一點好處都沒有。難道他認為自己鐵定會跟他站在一邊嗎?莫語涵很快就有了答案,以她對傅逸生的了解,他這人非常謹慎,沒有把握不會輕易去賭,那麼他這次這麼做是為什麼呢?
38
轉眼就到了年底,莫語涵拒絕了顧琴琴的好意,決定一個人在家過年。有些事情看得淡一點,也就沒那麼難了。只不過當窗外鞭炮聲四起,電視裏傳來各種闔家團聚的歡鬧景象時,她還是免不了觸景生情。
與此同時,傅家母子的年也過得不是滋味。
傅逸生幫着母親包餃子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總是想到莫語涵,不知道她此刻在幹什麼,吃飯了沒有,心情怎麼樣……
他記得莫語涵最喜歡吃母親做的飯,說是有家的味道。初聽這話時,他還覺得她是有意討好自己,畢竟莫語涵從小生活環境優越,什麼樣的珍饈美味沒有嘗試過,又怎麼會偏愛那幾道再簡單不過的家常菜呢?但是如今看來,他那時真是太不了解她了。其實很多時候,人們覺得食物好不好吃,和這食物本身並沒有太多關係。
傅逸生捏好一個白白胖胖的餃子,發現已經包了不少,可是剩餘的餡和餃子皮還有很多。
他問母親:“怎麼弄了這麼多?”
傅母眼也不抬,繼續包着餃子說:“一不小心弄多了,剩下了也不好,乾脆這樣,包好了你給語涵送去一點,她也不會做飯,速凍餃子實在沒什麼好吃的。”
聽到母親這話,傅逸生很意外。畢竟從這到X市開車要將近兩個小時,現在已經很晚了,去了就意味着要留母親一個人在家跨年了。
母親像是讀懂了他的心事,說:“你說吧,今天這家裏有沒有你有什麼區別?你一直心不在焉的,連個話也不陪我說……”
“媽,我……”
“行了行了,想到語涵我也怪心疼的,她爸爸才過世,她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現在一個人還不知道怎麼過呢。我今天困得很,一會兒就去睡了,你要是有精力就去看看她吧,這樣我也能放心。”
聽到母親這麼說,傅逸生立刻笑了:“那好,我去看看她就回來。”
“還回來幹什麼?大半夜的送餃子上門人家還不留你住一晚啊?那你也太失敗了。”
“知道了,謝謝您,媽。”
傅逸生到的時候莫語涵正因一陣又一陣的鞭炮聲輾轉反側,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敲門聲。
傅逸生按了門鈴,沒有聽到門內應該應時響起的門鈴聲,然後改為敲門,但又不敢太大聲,怕驚擾了鄰居。
敲了足足有五分鐘,始終聽不到門內有什麼動靜,他突然開始煩躁不安。說實話他不太覺得莫語涵會出什麼事情,可就是擔心,說不清是擔心自己遠道而來卻有可能見不到她,還是擔心這個除夕夜她有了新的去處。
他撥了她的電話,提示關機,又撥了家裏的固定電話,好在這一次電話響了沒兩聲就被人接起。
傅逸生在心裏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開門!”
“什麼?”
“外面好冷啊,語涵,開門!”
莫語涵以最快的速度清醒過來,又以最快的速度衝下床去開門。
當看到傅逸生風塵僕僕披着遮掩不住的疲憊站在她面前時,她才確定這不是在做夢,此時此刻,那個本該在兩百多公里以外的人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莫語涵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驚喜:“你怎麼來了?”
“不請我進去嗎?”
莫語涵漸漸冷靜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好像……太熱情了。
她立刻斂起笑容,將他讓進門,瞥到他肩頭的雪花,有點意外地問:“下雪了?”
“嗯,還不小。”傅逸生將手裏的食盒遞給莫語涵,“吃餃子沒有?媽讓我送點給你,你最喜歡的餡。”
“其實我吃過了。”
“哦,這樣啊,那你就先凍起來,留着明天吃吧。”
莫語涵接過食盒說:“嗯,媽一個人在家?”
這就趕他走了?傅逸生苦笑:“是啊……那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他為了讓母親放心,所以才說會住在語涵這裏,可是他和莫語涵的關係他自己最清楚——不管現在怎麼樣,至少離婚那會兒她是下定決心要跟他一刀兩斷的,所以要想讓她回心轉意沒那麼簡單。雖然還愛她,但如今他只想尊重她的意思,一切都按照她的心意來。
他正打算離開,卻聽莫語涵說:“開了這麼久的車,你餓了嗎?要不……吃點餃子再走?”
這麼晚、這麼遠、這麼大的雪,他開車過來,卻只是為了給她送盒餃子……她忍不住鼻子發酸。她轉過身往廚房走,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心裏還在提醒自己留他只是怕他路上出事故,但其實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內心深處她是真的不希望他走,她想讓他留下來陪陪她,哪怕一會兒也好。
見她已經點火燒水,打算煮餃子了,傅逸生有點驚喜地脫掉外套跟進了廚房:“還是我來吧。”
莫語涵點了點頭,自顧自地打開盒蓋,白白胖胖的漂亮餃子一個貼着一個擺放得很齊整,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傅逸生之手。
離婚前他們在家裏吃飯的次數有限,但只要是在家吃飯,就是傅逸生下廚。莫語涵幫不上忙,但她依然喜歡站在他身邊,喜歡看他專註的模樣。
可是,眼下的情況變了,莫語涵的新居傅逸生一點也不熟悉,餃子煮好了,他連找了兩個櫥櫃都沒找到盛餃子的笊籬。
莫語涵會意地拉開最下面的櫥櫃拿出笊籬遞給他,又從旁邊的櫥櫃拿出兩個小碗以及醋和辣椒。
傅逸生看到她抱着碗筷和調料瓶子有些艱難地起身,正要去替她關上櫃門,但見她直起腰來自如地向後一抬腳,棉拖鞋的外側準確無誤地擦過櫃門上的把手,叭的一聲,櫃門受力輕輕合上。
這個動作一氣呵成,輕巧迅速,他突然意識到他的語涵已經不是廚房裏的移動障礙物了。
煮了兩大盤餃子,最後只剩了小半盤。傅逸生放下筷子,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真餓了,抬起頭才發現莫語涵吃得很慢,因為她咬一口餃子就要觀察一會兒。
“不好吃?”
“不是。”
“那怎麼不多吃幾個?”
“怎麼沒有花生米?”
傅逸生一聽這話,不由得笑了。
在他的家鄉,每年大年初一的餃子裏都要包進一兩枚硬幣,老人們說吃到硬幣的人就會在新的一年裏有好運,後來漸漸演變成在餃子裏包花生米了。每年的初一,莫語涵最在意的就是能不能吃到包着花生米的餃子。
“這次忘了。”想到包餃子時,他和母親都心不在焉的,他心裏也難免苦澀,“一個迷信的說法而已,何必那麼在意?”
莫語涵不再接話,只是點了點頭。
一時間餐廳里安靜極了。
其實兩人心裏都藏着話,但都不知道要從哪裏說起。
過了一會兒莫語涵看了眼窗外,雪還在下。
“雪還那麼大……要不,就別回去了?”說話的時候,莫語涵故意沒去看傅逸生,半天等不到他的回應,她才去看他,看到他嘴角掛着笑意說了聲“好”。
莫語涵為他鋪上新的床單和被罩,就連枕頭也是新的。
傅逸生看着這個佈置簡潔的房間,想從這房間中尋找到她的蛛絲馬跡,可是這房間太簡單了,雙人床、床頭櫃以及大立櫃,比賓館都不如。
任何人的痕迹都沒有,這間房間是嶄新的。
直到聽到隔壁的關門聲,傅逸生才關了燈躺上床。
沒想到這一年才剛開始,他就這樣忙碌了。
新年的鐘聲敲響時他正在趕來這裏的路上,然後如他所願地看到莫語涵錯愕卻有些興奮的表情。他回想着她吃餃子時心滿意足的樣子,還有她小心翼翼讓他不要走時的神情……他終於可以欣慰地告訴自己,母親說的另一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傅逸生欣慰地嘆息,閉上眼,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母親說的那些話。
他記得母親說:“為什麼你這麼篤定語涵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我愛她,她也愛我。”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你怎麼知道她現在還愛你?”
傅逸生一時語塞。
傅母說:“就算語涵還沒變心,那麼她為什麼就得回到你身邊?難道說愛你就要跟你在一起嗎?如果你們是初相識的小情侶,彼此相愛,那麼她不嫁給你就是她不對,但是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以後你怎麼還能這麼確信她會回到你身邊呢?”
“沒錯,人對喜歡的東西都有慾望,就拿前段時間你們公司買地那事來說,你看上的應該不止一塊吧?但是你全部擁有它們了嗎?再比如,你小的時候很喜歡背着我買遊戲光盤,你也不是每次只看上一款遊戲吧?但是你會將你覺得不錯的全數買下來嗎?所以喜歡的未必就要擁有,有慾望也未必就一定要佔有。對於有些喜歡的東西是沒能力擁有,對於有些東西則是沒那麼喜歡,時間長了那種擁有它們的慾望也就淡了。語涵對你,或許就是這樣。”
傅逸生不得不承認,母親說的他從來沒有想過。
“媽,您是要我放棄嗎?可是,我捨不得。”
“唉,哪有當媽的願意看到兒子難受心痛的?更何況語涵是這麼好的姑娘。媽只是希望你能設身處地地替她想想。想想過去媽是怎麼教你的,多替別人想想對自己也有好處,對親人該是這樣,對愛人更是如此。但是,如果她真的不愛你了,那麼就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吧。”
母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理,最後一句更是正中他的要害。然而,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她,因為他害怕,害怕失去她,更害怕別的人不能給她幸福,害怕她在他庇護不到的地方受到傷害,這種心情就像嫁女兒一樣,只是並不甜蜜。
他不能放心地將她的幸福交付給任何一個除了他以外的男人,所以,他一點都不想放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