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龍奔萬里(4)
第203章龍奔萬里(4)
兩人快似浮光掠影,頃刻離大檜樹不足十丈。梁蕭眼看平肩並馳,忽地揮掌拍向釋天風。釋天風咦了一聲回掌迎敵,足下稍緩,不防梁蕭掌力一縮趁機搶出丈外。釋天風哇哇怒叫,十指揮彈,“無相神針”鋪天蓋地射了出來。梁蕭不過虛招使詐,釋天風卻招招狠辣,梁蕭只得轉身抵擋。
一時兩人拳來腳往,總不讓對方輕易上前。正斗得激烈,身邊紅光一閃,風憐乘了火流星奔至檜樹前,跳下馬來笑道:“師父、釋島主,你們都別爭啦,最先到的是我!”兩人一愕,齊齊停住拳腳。花鏡圓也笑道:“這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次比斗輕功,你們誰都沒勝,白白送個便宜給我們。”他拉緊風憐的手,眉開眼笑,緊緊挨她站着。
梁蕭皺眉道:“風憐,別要胡鬧。”風憐咬了咬嘴唇,大聲道:“我才不是胡鬧。你說了,以這株檜樹為限,誰先到就算誰贏,不是么?”梁蕭道:“此次比斗只限我和釋島主,誰讓你來摻和?”風憐冷笑道:“你們兩個自負輕功了得卻輸給了我這小女子,還有臉再比么?”她恣意狡辯,梁蕭未及答話,釋天風早已暴跳如雷,叫道:“小丫頭,誰輸給你了?你要不是騎了馬早就被我拋到幾千裡外去了。”風憐見他氣勢兇猛,心頭微怯,花鏡圓卻撅嘴道:“姑公公你說得不對,書上說‘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聰明人就要會利用外物,你們有馬不騎,有船不坐,偏要兩條腿跑路,豈不是天大的蠢材么?”
釋天風怒道:“小羔子胡說八道,老子一巴掌打爛你的嘴。”說罷又瞪了風憐一眼,“你說我輸了,好啊,咱們比劃比劃,看誰厲害?”話未說完,一掌便向風憐拍到,梁蕭橫身擋住,掌勢一帶,將釋天風的掌力卸開。釋天風兩眼翻白,叫道:“還要打么?”梁蕭冷笑道:“釋島主,說話歸說話,但要出手欺辱我徒兒,不才勢難袖手旁觀。”釋天風一拍手,哈哈笑道:“好,老夫先打倒你,再來修理你的賴皮徒弟。”梁蕭哼了一聲,冷然道:“釋島主大可試試。”
風憐看見他二人又起爭執,忙道:“師父、釋島主,你們都是當世高手,願賭服輸,既然我先抵達樹下,凡事都須由我作主。”梁蕭雖不滿她所為,但釋天風既對風憐不利,他自又轉到風憐一方,接口道:“不錯,小娃兒適才說得極是。君子善假於物,你雖勝得取巧,卻也贏得聰明。有什麼話只管說,我一定給你撐腰。”風憐大喜,笑道:“我說的第一件事就是釋島主既然輸了,就應該如約退出紛爭,不再糾纏我師父。”
釋天風臉一黑便要發作,忽聽花鏡圓道:“姑公公,奶奶常說你武功天下第一呢!”釋天風聽得心頭一喜,忘了生氣,咧嘴笑道:“花無媸那婆娘真這麼說?”花鏡圓點頭道:“不過,我這次回去之後便要告訴奶奶,說你武功不算天下第一,耍賴才是天下第一,打架輸了要賴,輕功輸了又要賴,是個大大的老賴皮。”釋天風一蹦三尺,怒道:“放你小烏龜的大臭屁……”正要開罵忽而忖道:“不對,花無媸那婆娘最疼小烏龜,小烏龜說話無有不聽,倘使小烏龜這麼加油添醋一說,天機宮再傳到江湖上,不止老子聲名掃地,靈鰲島上下也沒臉見人了。”想着頗為躊躇,忽一頓腳,咬牙道:“罷了,事情我答應,但這個輸老子萬萬不認。”
風憐笑道:“不認輸無關緊要,答應這件事就好。第二件事么,師父你輸了,是不是該如約將阿圓交給釋島主?”梁蕭一愕。風憐拉住他衣袖,低聲道:“師父,你是大英雄大豪傑,拿小孩子當人質,叫他爸爸媽媽擔心難過本就不對。”梁蕭默立許久,忽地嘆了口氣,拉過花鏡圓交到釋天風手裏,釋天風詫道:“梁小子,你當真答應把人給我?”梁蕭冷冷道:“島主答應得,梁某為何答應不得?”釋天風怔了怔,哈哈笑道:“說得是。”拉了花鏡圓便要動身。花鏡圓急道:“姑公公,等一下。”釋天風皺眉道:“小娃兒還有什麼話說?”花鏡圓瞪着梁蕭道:“我知道你嘴裏服了心裏卻不高興,我走了以後,你不許怪罪風憐姊姊。否則,哼,我饒你不過。”
梁蕭皺眉道:“你有幾多斤兩,敢來脅迫我?”花鏡圓脖子一梗,大聲道:“我現今打不過你,但我長大了一定蓋過你。”風憐見他這麼為自己出頭,心中大為感動。
梁蕭打量花鏡圓片刻,點頭道:“你年紀不大,志氣卻不小,好,沖你這句話,我不怪罪於她。”花鏡圓皺起小鼻子,哼了一聲,轉眼瞧着風憐,想到離別在即,眼圈頓時紅了。釋天風將他抱起,嘻嘻笑道:“梁小子,後會有期。”展開輕功,往括蒼山一道煙去了。
梁蕭轉過身來默然而行,風憐低頭跟了一程,忍不住道:“師父,你若不歡喜,打我罵我都行,別要這般不說話,憋死人啦!”梁蕭見她眉眼紅紅,泫然欲泣的樣子,不由嘆道:“你做得很對,我幹嗎打你罵你,我只是痛恨自己罷了。”他見風憐神色驚訝,便道,“如今想來,我拿花鏡圓作質,確是意氣用事,只為我一人心安,全不為他人作想。想不到過了這麼些年,我還是脫不了這任性妄為的脾性。”風憐喜道:“這麼說你不怨怪我啦?”
梁蕭道:“今日之事,其錯在我。你能不避責罰逼我放人,甚有膽識。這世上,不論做學文還是習武,要想超邁前人、卓然成家,都須得有這份膽識氣度。高手相爭,末流者比試招式機巧,次者拚鬥內力深淺,而真正頂兒尖兒的人物,比的卻是氣度胸襟。你根基甚淺,智謀稍遜,按理學不好我的武功,但你自幼長於昆崙山下,天高地迥,瀟洒不拘,這份氣度襟懷,尋常武人都難望其項背!”
風憐見他不但不罵,還大大誇獎自己一番,喜極忘形,笑道:“其實我也沒什麼氣度胸襟,只是打心眼裏便沒把你當師父。”梁蕭不覺莞爾,心想放眼天下,只怕沒幾個人能說出這等話,這女孩兒當真胡鬧。
風憐又道:“說到氣度胸襟,釋天風神神道道,又有什麼個氣度?”梁蕭道:“話不可如此說,釋島主執著於勝負,為求一勝不斷砥礪自身,得一敵手更是如獲至寶。如此執著武學之人,我還沒見過第二個。此外他患過失憶之症,常處半夢半醒之間,正合無法無相之妙詣,詼諧無方,難以匹敵。”
風憐笑道:“敢情他是誤打誤闖成了高人。師父,那你還去不去天機宮?”梁蕭道:“去是要去的。我本欲光明正大闖進去。但手無人質也只好趁夜潛入了。”風憐奇道:“天機宮的人真那麼厲害?”梁蕭道:“未必厲害,只是當真動手卻有些道不出的尷尬。”
師徒二人正自談論,忽見迎面走來兩人,其中一人遠遠叫道:“是梁老弟么?”梁蕭認出來人竟是明三秋,他身後隨了一名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年,額高口方,乍看有些木訥。
梁蕭得見知已,心頭一喜,笑道:“三秋兄,別來無恙?”明三秋搶上數步一把將他抱住,上下打量一番,大笑道:“老弟,為兄生怕晚來一步,憑空錯過。”梁蕭奇道:“明兄如何得知小弟在此?”明三秋環顧四周,說道:“說來話長,梁兄弟,咱們尋個安生地方再說不遲!”
梁蕭心頭疑惑,點頭應允。四人尋了一處清凈茶社坐定,互作引介,明三秋指着那青衣少年道:“這位是我的徒弟,姓朱名世傑,鑽研算學,略有小成。”梁蕭見明三秋談笑間頗有得色,知他對這弟子明貶實褒,也暗暗替他高興,笑道:“三秋兄得此佳弟子,可喜可賀。”又向朱世傑拱手道:“朱世兄請了。”朱世傑面紅耳赤幾乎將手中的杯盞打翻,慌忙起身道:“世……世傑久仰梁先生大名,得……得蒙一見,幸何如之?待……待會兒定……定要好好請教……”他吞吞吐吐,頗見羞赧。
明三秋苦笑道:“梁老弟勿怪。這孩子心思敏捷,但木訥寡言不擅與人交往,一天之中也說不了兩句話,今日只因對你景仰已久,方才說了這麼多,也算是大大破例了。”梁蕭笑道:“哪裏話,所謂智者不言,大音希聲。朱世兄內秀外拙,正有古君子之風!”明三秋一愕,哈哈大笑,朱世傑則滿臉激動望着梁蕭,大有知已之感。風憐瞧他眉眼死板,一舉一動處處透着局促,不覺忖道:“這木頭人兒倘若一天到晚不說話,誰嫁給他,豈不要被生生悶死么?”
明三秋又道:“梁兄弟,這些年你上哪裏去了?為兄時刻留意卻始終沒你消息。”梁蕭說道:“小弟去了西方。”明三秋眼神一亮,問道:“聽說西方有厲害數家,可是當真?”朱世傑聽了這話,身子前傾,目光炯炯盯着梁蕭。風憐見他眼中神采煥然,迥異先時,不覺甚是詫異。
梁蕭啜了一口茶道:“那裏千多年前倒是賢哲輩出,算學精妙較中土猶有過之。而今人心不古,世道澆漓,西人崇信耶氏大神,算學機關都被斥為異端。公卿百姓大多愚鈍懵懂,迷信全知全能之偶像,早已不知道算學為何物了。”明三秋捋須嘆道:“可惜我本想走一遭的,聽你一說,不去也罷!”朱世傑眼神也是一黯。對坐半晌,明三秋忽道:“梁老弟,聽說你擒了花無媸的孫子要到天機宮尋仇?”梁蕭嘆道:“三秋兄從何得知?”
明三秋苦笑道:“江湖上消息靈通,況且此次雲殊連發十二道神鷹令,曉喻武林。如今許多好手都在來此的路上。我也是聽到消息,晝夜兼程從揚州趕來知會你。梁老弟,常言道:‘雙拳不敵四手’,暫避鋒芒,方為上策。”
梁蕭未料自己一發牽動中原武林,更料不到雲殊手段如此迅烈。沉思半晌,始道:“三秋兄義氣深重,梁蕭五內俱感。但我此番若不見上曉霜一面,着實無法甘心。三秋兄你也知道曉霜的痼疾,一過十年,叫人挂念……”他說到這裏,忽見明三秋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憫感傷,梁蕭何等聰明,瞬間覺出有異,遲疑道:“三秋兄,莫非你知道曉霜的近況?”
明三秋苦笑道:“若不是情非得已,明某也不願以實相告。”梁蕭一把扣住他的手臂,正色道:“曉霜到底怎麼了?三秋兄,你……你千萬不可瞞我。”明三秋只覺他手勁奇大,不覺皺眉道:“梁老弟,你要冷靜從事,要麼我寧可不說。”梁蕭一怔,收回手掌,按住身前茶碗,努力定住心神,緩緩道:“三秋兄說得是,還請直言相告。”
明三秋嘆了口氣,說道:“我雖脫離天機宮,但宮中故舊尚多,這些年多有往來。據他們所言,十多年前,霜小姐不幸遭逢韓凝紫,在漢水邊遇害。事後那女魔頭眼看難逃公道也揮劍自盡。梁老弟,你須得想開些,有道是:‘酒賤常嫌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世間事原本悲苦者多,歡樂者少。況且事隔多年,傷心也是無用,莫如節哀順便,自解為好……”說到這裏,忽見梁蕭面色青灰,嘴唇微顫,眼中茫茫然一片,不由心頭一驚,岔開話道,“梁老弟,如蒙不棄,為兄陪你喝上幾杯。”說罷招呼小二上酒。風憐見梁蕭這般模樣,胸中也感酸楚,握住他手,但覺入手冰涼,忍不住道:“師父,別太傷心……”
梁蕭身子一顫,甩開她手,搖頭道:“對不住,我心裏亂得緊,告……告罪,失陪則個……”他語無倫次說了這幾句拔足便走,抬手之時,掌下那隻茶碗竟已深陷桌內與桌面齊平。
梁蕭動身奇快,奔出數丈,眾人才還過神來,風憐叫道:“師父!你上哪兒去?”追出茶社,只見他奔走如飛,頃刻只剩一點灰色,風憐催趕火流星追到山前,卻見林藹蒼茫,哪裏還有梁蕭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