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故人相逢(4)
第195章故人相逢(4)
柳鶯鶯手指村落,笑道:“梁蕭,你瞧,那就是我的小禽村了!”梁蕭贊道:“谷幽山靜,林深水曲,真是隱士韜晦之所。”柳鶯鶯微笑道:“我本來住在瑤池,風光尤佳。後來蒙古人入山搜捕,只好來到這裏。卻好,一住三年,再沒挪過窩兒!”梁蕭心中一酸,望着柳鶯鶯如花笑靨,心想:“她一個女兒家,屢屢對抗強敵大寇,其間不知歷經了多少險風惡浪。”
眾人將死難同伴葬在村落北坡。十年來,“天山十二禽”迭經兇險從未折損一個,如今一日之間便有三人亡故,余者傷心無已,均是哭聲一片。彩鳳與朱雀本是愛侶,而今長空折翼,孤雁獨飛,更是悲不自勝。惟有柳鶯鶯見慣生死,心性通達,勸道:“人死不能復生,莫要自苦太甚,想來朱雀兒九泉之下也不想見你這樣。”彩鳳竭力忍淚,終究無法忍住,叫聲“大首領”,撲入柳鶯鶯懷裏痛哭。
悲悼一番,傍晚回村,小禽村有一眼溫泉,柳鶯鶯心思靈巧,將泉水分流,化一為十,匯入十個石砌小池,上面蓋上小屋,男女各別。眾人數日來追南逐北,十分辛苦,此刻得了閑暇,均至泉中沐浴。梁蕭浸了半個時辰,倍覺爽利,換了衣衫,來到聚義大廳。
大廳為杉木搭造,排列整齊,粗而不陋。男子們早已抵達,正在廳中議論惡鬥天狼子的情形,說起痛殺惡狼凶人,激動不已,說到死難兄弟,又是悲憤難禁,忽瞧得梁蕭進來,紛紛起身施禮。
賓主落座,寒暄一陣,自然說到武功。眾人問起,梁蕭也就隨意指點一二。說話間,忽聽一陣笑語,柳鶯鶯手拉風憐走了進來,她換了一件鵝黃衫子,青絲尤濕,雙頰被溫泉熱氣熏過,嫣紅未褪,嬌艷無比。梁蕭見她對風憐舉動親昵,不覺心中訝異。
柳鶯鶯牽着風憐,施施然坐在上首。不多久,女將們魚貫而入奉上酒肉。她們許久不來,卻是去準備飯食。擺好杯箸,一個十四五歲的圓臉少女捧了酒壺,依次斟酒,酒液色作青碧,異香撲鼻。不久斟到梁蕭身前,梁蕭見她細眉大眼,與阿雪有些神似,不覺心頭微動,多瞧了她幾眼。
圓臉少女麵皮嫩薄,被他目光凝注,頓時紅透耳根,指尖一亂,酒水灑在桌上。她着了慌,伸袖去抹。柳鶯鶯笑道:“啊喲,雪雁這小妮子動春心呢!”圓臉少女臊了個大紅臉,十分不依,擱下酒壺,鑽進柳鶯鶯懷裏咯吱她。柳鶯鶯咯咯直笑,擺手道:“好啦,雪雁兒,算我錯啦,當我沒說好不好?”雪雁這才罷手。
梁蕭見她二人脫略行跡,微感好奇。柳鶯鶯瞧出他的心思,笑道:“對敵時我做他們的大元帥、大將軍,回到這裏,他們便是我的小弟弟、小妹妹了。”她撫着雪雁的臉蛋,“好啦,別膩我懷裏了,叫人瞧着笑話。”雪雁在“十二禽”里年紀最幼,柳鶯鶯對她寵愛有加,此次迎敵天狼子也不忍帶上,將她留在村子裏面。
梁蕭看在眼裏,心生感慨:“鶯鶯縱橫西域,屬下眾多,又能苦中作樂,寬解心懷。曉霜心憂世上生死,卻被幽閉在天機宮內,這十多年來必然萬分難過。”想到這裏,東歸之心更加迫切,嘆了口氣,舉酒飲了一口,但覺入口清甜,回味深長,不禁贊道:“好酒,可有來歷?”柳鶯鶯道:“這是黑馬奶酒。”
梁蕭注目細看,沉吟道:“我以往喝過的馬奶酒色澤渾白,滋味甘酸,還有一股膻味。這酒不僅顏色青碧,而且甘甜適口,絕無異味!”柳鶯鶯笑道:“白馬奶酒濾除奶質時只攪動了幾個時辰,黑馬奶要反覆攪動七八天,將酒中奶質濾盡才能色澤泛青,絕無異味。”梁蕭動容道:“攪動七八天可要無比耐心。”
柳鶯鶯在雪雁臉蛋上擰了一把,笑道:“我可沒那窮耐心,都是雪雁兒一手釀的。”雪雁把頭一低,紅透耳根。梁蕭沒料到這羞怯無比的女孩兒釀得一手好酒,拱手笑道:“原來是女杜康,佩服佩服。”雪雁怕見生人,瞟了梁蕭一眼,雙頰更紅。柳鶯鶯瞅他一眼,笑道:“我這些小弟弟、小妹妹可不似你遊手好閒、不學無術,他們個個都有一樣厲害本事。”她一一指點道,“黑鷹兒是第一流的獵手,他相中的野獸,兇惡也好,狡猾也罷,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梁蕭贊道:“果然鷹眼如炬!”舉酒便干,黑鷹爽朗一笑也舉酒相陪。柳鶯鶯又道:“青鸞兒會蒔花,村邊的花草都是她一手栽培。”梁蕭笑道:“奼紫嫣紅,美不勝收。”又盡一杯,女孩兒最愛聽人奉承,青鸞聽他一贊,大為歡喜,與他的嫌隙無影無蹤。柳鶯鶯又道:“彩鳳兒是咱們這兒的天孫織女,針線上的功夫,天山腳下無雙無對。”梁蕭笑道:“妙手天成,彩鳳姑娘這身衣裳也是自個兒繡的吧。”彩鳳卻不領情,扭頭哼了一聲,冷冷道:“虛情假意,言不由衷。”
柳鶯鶯隨口引介,黃鸝善歌,雲雀善舞,鴛鴦卻是兩人,一男一女,男的叫做鐵鴛,長於建築,女子叫做阿鴦,最會調弄脂粉。柳鶯鶯說到鴛鴦二人,神色一黯,嘆道:“朱雀兒、烏鴉兒和翠鳥兒也各有絕技,可惜無法與你引見了。”眾人俱是凄然。
梁蕭正要勸慰,柳鶯鶯搖頭道:“你不必多說,生若春花,死如秋葉,我也想通啦。只不過,這幾人雖各有本事,卻沒有一個會鑄刀劍的。”她拉起風憐,笑道,“我問過風憐,她是精絕人,精絕人鑄劍鍛刀,西域知名。現如今‘天山十二禽’僅剩九人,再多一人就能湊成十個。梁蕭,我讓風憐做‘天山十禽’之一,你答應不答應?”她望着梁蕭,似笑非笑,梁蕭不知她賣的什麼關子,皺了皺眉,笑道:“她答應就好,何必要我作主?”
柳鶯鶯道:“好說!”轉眼瞧着風憐,風憐默默點頭。柳鶯鶯又笑道:“不過,我這幾個弟妹都是出了名的厲害,風憐武功不濟,入了伙勢必要受欺辱。”梁蕭瞧了彩鳳一眼,嘴上不答,心中稱是,又聽柳鶯鶯說道:“故而我想讓她拜一個厲害師父,即便風憐一時武功未成,有了這個師父,也叫人不敢輕辱。”梁蕭奇道:“是誰?”柳鶯鶯冷笑道:“還會有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梁蕭吃了一驚,騰身站起,柳鶯鶯對風憐使個眼色,風憐移步上前,屈膝拜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梁蕭失驚道:“這可如何使得?”正要攙扶,忽聽柳鶯鶯道:“怎麼使不得,難不成辱沒了你梁蕭?”梁蕭恍然明白:“是了,風憐如果做了我的弟子,師徒有份,她再也不能與我有男女之私。難為鶯鶯竟想出這麼一條絕計!”當下嘆了口氣,袖手任風憐拜了三拜方才將她扶起。風憐始終低頭,心中悲多於喜,淚水到底流了下來。
柳鶯鶯暗暗嘆息,這條拜師計並非由她定下,而是風憐自己的主意,當初她告訴風憐許多往事,本是望她死心,哪知風憐聽了,雖答應斬斷情絲,卻要拜梁蕭為師。柳鶯鶯知她痴心難改,但以之自況,又是頗為同情,不忍逼她太過。眼看師徒之禮已成,柳鶯鶯舉杯笑道:“今日我多了一個小妹子,梁蕭你也收了一個大徒弟,你我須得盡飲此杯。”梁蕭搖頭道:“這輩份亂得一塌胡塗。”柳鶯鶯白他一眼,道:“咱們各交各的,你想占我便宜,我打你老大的耳刮子。”眾人大笑。
只因同伴新喪,眾人嘴裏不說,心頭陰霾未散,難以盡興,略略喝了兩杯,各自回房休息。
梁蕭住了一夜,次日收拾行囊,往柳鶯鶯住處告辭。柳鶯鶯住在一座兩進小院,四面遍植楊柳。梁蕭到了院門外,見彩鳳坐在門首石階,對着日光在一截水綠緞子上繡花,瞧見是他,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麼?”梁蕭還未答話,彩鳳咬着細線,牙縫中冷冷迸出聲來:“大首領說了,若是敘舊,你不妨進去坐坐,若是告辭,那就不必了。”愛理不理,又低下頭去。
梁蕭悵立半晌,心道:“相見不如不見,如此倒也乾淨。”再不多說,轉身便走,出了村子,眼瞧轉過山坳,忽覺胸中一慟,掉頭望去,山邊的樹林裏似有綠影閃過。梁蕭獃獃望着山林深處,四周寂然一片,只有山風掠過頭頂嗚嗚作響。也不知站了多久,他還過神來,幽幽一嘆,掉頭向東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