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濺梵天(3)
第10章血濺梵天(3)
梁文靖緊緊抓住她手臂,淚水只在眼眶裏打轉。蕭玉翎撇撇嘴,撫着他臉,強笑道:“呆、獃子,別、別哭……”話沒說完,蕭千絕已瞧得心煩,抓起她道:“過來。”運勁一拽,梁文靖氣力未復,跟着被拖出三尺,雙手乏力,一跤跌倒,撞得滿口鮮血。
“爸爸!”梁蕭撲上來將他扶起,怒視蕭千絕,狠狠啐了他一口,那口唾沫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又急又快,直奔蕭千絕胸前。蕭千絕一愣,想自己一代宗師,豈能為一口唾沫動手,如果躲閃,更是小題大做,如果不躲……念頭還沒轉完,口水已經落到他衣襟上。
蕭千絕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任憑口水吊在衣襟上一晃一晃,兩眼瞪視梁蕭,臉上透出一股青氣。蕭玉翎變了臉色,厲喝:“蕭兒!不得對你師公無禮!”梁蕭本來還積了一口唾沫,聽話咽回去道:“你不走我就不唾他!”蕭玉翎聽了這話,身子一哆嗦,淚水奪眶而出。
蕭千絕大獲全勝,心情甚佳,將梁蕭擱在一邊,瞧着梁文靖冷笑:“小子,你知道為什麼輸嗎?”梁文靖茫然無語,蕭千絕見他一臉迷惑,更加得意,嘿嘿笑了兩聲。梁蕭啐道:“我知道,老頭兒你不要臉!你說讓我爸爸,其實佔了他便宜。”蕭千絕“哦”了一聲,道:“說來聽聽。”梁蕭道:“爸爸說過,‘三才歸元掌’是后發制人的功夫,你卻讓他先出手,所以……”他也是一知半解,說到這裏,不知如何說下去。梁文靖卻恍然大悟:“枉我練了十年掌法,卻沒蕭兒明白,這‘三才歸元掌’本是后發制人的功夫,我卻搶先動手,反被對方后發制人。梁文靖呀梁文靖,你真是一個大蠢材。”
梁蕭跳着腳兒,指着蕭千絕的鼻子大罵:“老混蛋……大騙子……”蕭玉翎聽得膽戰心驚,連叫:“蕭兒,蕭兒……”
蕭千絕長笑道:“小娃兒罵得不錯,我就是天下第一大騙子,最會唬人騙人。別說你老子,便是那個自詡聰明的老窮酸,也難免不被老夫算計!”他反手拽起蕭玉翎,轉身就走。梁蕭大叫一聲,抓起身邊一口寶劍,拚命追趕上去。蕭千絕無心與他糾纏,攜了黑虎,足下生風,頃刻將他拋開數丈,梁蕭跑得急了,一跤跌倒,抬頭看時,蕭千絕和母親已在十丈開外。
蕭玉翎心如刀割,回頭大叫:“蕭兒!包里還有洗好的褲子,油紙包里有你愛吃的雞腿,還有,晚上別踢被子,吃飯別挑食,還有……還有……”她淚流滿面,腦子裏亂鬨哄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梁蕭瞧着她身形越來越小,漸漸模糊。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邊哭邊追:“媽,我不要褲子……不要雞腿……媽……”忽然身子一輕,被梁文靖托在懷裏,不由心頭一喜,“爸爸,快追!快追!”
梁文靖一言不發,運起渾身氣力,銜尾狂奔。誰知越追越遠,望着漸漸消失在蒼茫暮色中的兩團黑影,深深的絕望湧上心頭,陡然間,他只覺一股寒氣從心頭升起,剎那襲遍全身,不禁打了個冷戰,心想:“怎麼了?”想要停下查看,卻聽梁蕭哭喊:“爸爸!你比烏龜爬得還慢呢!媽都看不到了……”梁文靖被他催促,也想全力追趕,身上寒氣卻越來越盛,頭腦漸漸有些迷糊:“是啊,不能停,我要追……追……”又奔幾步,只剩下一個“追”的念頭還在腦中盤旋。他跌跌撞撞,到了一個亂葬岡上,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將梁蕭壓在身下,痛得他哇哇直叫。
梁蕭好容易鑽出來,猛推梁文靖道:“快起來,追呀……追……”他觸到梁文靖肌膚,不由驚叫,“哎呀,爸爸,你身子好冷!”
梁文靖只覺寒潮陣陣襲來,渾身經脈抽搐,痛苦到了極點,可又不知是什麼原因。敢情蕭千絕睚眥必報,從頭到尾都沒想到留他一命,只是見他夫妻情深,梁文靖一死,蕭玉翎勢必傷心求死,是以設下毒計,先抽空了梁文靖的內力,趁他經脈空虛,將一縷“太陰真炁”送進了他的心脈。
“太陰真炁”化自“玄陰離合神功”,至陰至毒,一旦進入心脈,表面不見傷勢,卻如毒蟲潛伏,不斷蠶食宿主陽氣,不過兩個時辰,梁文靖勢必喪命。但蕭玉翎沒有親眼看見,自也可以走得安心。
過了好一陣,體內寒流稍退,梁文靖睜開雙目,矇矓看到梁蕭模樣,他擠出一絲笑意,想伸手給他拭去淚水泥污,可手指上卻聚不起半分氣力,不禁嘆道:“蕭兒,爸……不成了呢!”他語氣虛弱,梁蕭聽不清楚,瞪着大眼,迷惑道:“爸爸,你說什麼?”梁文靖心中一痛,思想自己這麼一走,這個孩子形同孤兒,是飽是暖、是冷是寒、是好是壞……自己統統無法知道,剎那間,禁不住淚雨滂沱,浸濕了臉下的黃土。
梁蕭拚命搖晃父親,哭道:“你哭什麼?你倒是說話呀!”梁文靖咽了一口氣道:“蕭……兒……”梁蕭忙將耳朵伸過去,只聽梁文靖口中斷斷續續:“別……別……欺負……好……人……”其後又吐出幾句話,但細若蚊吶,梁蕭難以聽見,急得又哭:“你說什麼……”梁文靖聽著兒子哭叫,心中悲痛莫名,想要交代幾句,一口氣卻接不上來,只覺眼前白光閃動,一個秀麗嫵媚的白影漸漸去遠,再也不可觸摸。他口唇動了動,發不出一絲聲響,眼前卻漸漸紅了,如日光,又如江水。他彷彿回到了合州城外的那個小小的水路碼頭,朝陽似火,大江流金,高亢的號子聲在雲間穿行。想着想着,輕嘆了一口氣,慢慢合上眼睛。
晚風撲面吹來,梁蕭抱着父親的僵直的身軀,心中一片茫然。這一日間接連發生慘事,讓這小小的孩童轉不過念頭,甚至忘記了哭泣,他緊咬嘴唇,鮮血緩緩流下,滴在了梁文靖蒼白的面頰上。
風更急,月色隨之暗了一下,梁蕭打了個突,覺出痛來,“呀”的一聲,胸口煩惡,昏了過去。
昏沉中,忽覺身上疼痛,他睜眼一看,四周黑漆漆的夜裏綠光閃爍,竟是一群野狗。群狗乍見到口的屍體活轉,驚得紛紛後退,跟着發出“嗚嗚”的威嚇。梁蕭伸手一摸胳膊,滿是鮮血,再看父親屍體,竟已四分五裂。梁蕭這一氣非同小可,一跳而起,這時一頭大黑狗眼露凶光,頸毛倒豎,嗚了一聲,群狗亂吠,爭先恐後地擁了上來。
梁蕭抬腳踢翻大黑狗,卻被一頭灰斑大狗從后拖倒,另兩隻野狗左右撲來,將他壓在下面,幾排利齒咬向他後頸。梁蕭情急間伸手亂抓,抓到一樣硬物,想也不想,舉起來反手一撩,灰斑大狗嗚了一聲,身子斷成兩截,頭嘴掛在梁蕭腿上,腰臀卻凌空飛起,“吧嗒”一聲落在丈外。其他的野狗受了驚嚇,嗚的一聲散開。梁蕭只覺後頸熱乎乎的,似有液體流動,定眼細看,手中握了一口明晃晃的寶劍,正是長髯道士的那口寶劍。梁蕭帶在身邊,本意是和蕭千絕拚命,卻在梁文靖摔倒時跌落一邊。
梁蕭一劍在手,膽氣大壯,跳了起來,長劍過處,一頭野狗身首異處。劍光霍霍,犬聲亂吠,人狗鬥成一團。梁蕭出手矯捷,那劍又快得邪乎,野狗或死或傷,須臾倒了一片。野狗被同類血氣一衝,大半喪膽,四處奔逃,但梁蕭殺瘋了心,施展輕功,遍地截殺。一時間,厲叫聲、慘嚎聲響徹夜空。
良久良久,重雲散盡,月已中天,照得山岡上白亮亮一片。梁蕭站在岡頂,用劍支着身軀,亂葬岡一片死寂,只聽得孩子劇烈的喘息。這時,身後傳來低低的“嗚嗚”聲,梁蕭一轉身,卻見一隻毛茸茸的小狗正拖着一隻大狗的屍體。梁蕭罵聲:“小雜毛!”一步搶上,長劍一揮,便要斫下,卻見小狗抬起頭,眼中一片晶瑩。梁蕭不由胸口一窒,長劍不由停在空中,他茫然回首,只見四周血肉支離,遍地狼藉,血腥氣刺鼻難聞。梁蕭渾身一軟,再無半分氣力,他丟開長劍,抱起那隻小狗,放聲大哭起來。他也不知為何而哭,只覺得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胸中血氣澎湃,不哭不快。
不知哭了多少時候,梁蕭忽覺一個軟綿綿的物事在臉上掃過。睜眼一看,卻是那隻小狗在舔自己的臉頰,不由伸手撫平它凌亂濡濕的茸毛。將它放下,提起寶劍,學着喪葬風俗,在地上挖個坑,將梁文靖的屍骸放入,然後砍了塊木頭,草草豎了塊碑,歪歪扭扭刻上父親的名字。他會寫自己的名字,梁字不會寫錯,文字也勉強可以湊和,唯獨靖字不會寫,苦思良久,只好空着。他將木板插在墳前,想了想,又挖了個大坑,將野狗屍體埋入,也豎了塊木板,但不知該寫啥好,唯有任其空白。
梁蕭望着墳塋呆立半晌,只覺胸中堵得發慌,恨不得刨開墳墓,把爸爸挖出來,又恨不得抓開胸膛,把心也掏出來。只瞧到眼中淚流,將外衣撕了半幅,裹住長劍,斜背着走下山岡。走了數十步,又掉過頭來,看了一眼木碑,忽聽“嗚嗚”聲響,眼角一斜,那小狗跟在不遠,見他回望,急忙后躥,躲在一塊大石後面,瞪着晶圓的眼珠子窺望。梁蕭掉頭走了十幾步,猛地回頭,又見它跟在後面,但這次四野空曠,小狗團團亂轉,到處尋找藏身之處。
梁蕭走上幾步,將它抱起,說道:“小東西,老跟着我幹嗎?”那狗兒見他沒有惡意,便在他懷裏亂蹭。梁蕭終是小孩心性,被它蹭到癢處,忍不住咯咯一笑:“好了,好了,我帶着你就是啦。”說罷,向著父親墳塋看上最後一眼,跪下來,學着村裡人清明時的模樣,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抱起小狗,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