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冷戰·傷離(1)
第21章冷戰·傷離(1)
所有年少時曾說過的話、許下的承諾,
在十年滄海桑田后的這一刻,
如潮水一波一波襲上她欲哭無淚的心間。
張端妍被臨時調上六十六樓協助大華電信的案子,潘維寧也終於停止了送花。
佔南弦和溫暖表面上若無其事,各有各忙,偶爾狹路相逢,她一如既往低眉順眼地叫聲“佔總”,而他也和往常一樣,微微對她頷一頷首,之後兩個人擦身而過,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只是細心的丁小岱很快發現,佔南弦有什麼事只會打張端妍的內線,再也不找溫暖,而溫暖有什麼事也只會叫她這個小妹跑腿,再也不去敲總裁辦公室的大門。三番四次下來她終於可以確定,一三和九九正在冷戰。
意識到形勢不對,一不小心就會成為炮灰,她馬上變得乖巧,再也不敢隨便嬉皮笑臉。
唯一不明就裏的是被無端拉入戰圈的張端妍,眼見總裁什麼事都吩咐自己去辦,幾乎架空溫暖,把她晾得和花瓶相差無幾,內心暗暗驚詫,好奇溫暖怎麼得罪了老闆之餘,不免還有着隱隱約約的欣喜。
然而讓她迷惑不解的是,那兩個人似乎已經到了不說話的地步,明明誰都不看誰一眼,可是佔南弦也不說炒了溫暖或把她調離,溫暖也不說辭職,每日間就那樣僵持着,彷彿這裏不是公司,他們也不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眨眼又到周五,半忙半閑中忽然有客人到來。
張端妍連忙起身,丁小岱遲疑了一下,雖然有點不情不願,也還是慢騰騰地站了起來,唯獨整張臉趴在桌上假寐的溫暖頭也不抬,讓頻頻回顧的丁小岱直想搓一個紙團丟她。
“薄小姐。”張端妍忙不迭地問好,“總裁正在辦公室里,你想喝點什麼?我去泡給你。”
薄一心笑笑,“謝謝,給我來杯咖啡好嗎?”走過溫暖桌邊時,目光經意不經意地從她趴伏的身子上一掠而過,意思意思地敲了敲佔南弦辦公室的門,不待應聲,已直接推門進去。
辦公桌后的佔南弦抬頭看見她,淺笑着放下手邊工作,“今天沒通告?”
薄一心懶懶地坐到沙發里,“不想去。”
“身體不舒服?”
“沒有,只是覺得沒精神。”
“醫生說了前三個月要特別當心,我看你還是休息一段時間。”
薄一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面上隱隱含笑,“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門聲響,張端妍拿着咖啡進來,那一瞬間佔南弦的眸光往外掃去,秘書桌的座位里空無人影,收回目光他對薄一心皺了皺眉,“怎麼還喝這個?”
淺淺啜飲一口,薄一心放下咖啡,“習慣了,改不了。”說著瞥他一眼,“你不也是一樣?”
佔南弦微微一笑,不說話。
“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很多人都這麼說。”
“代中的事,你還就能不動聲色到現在。”在她面前始終隻字不提。
“小事一樁,何必掛齒。”
她微諷,“連溫暖也覺得是小事?”
佔南弦淺笑,溫柔而篤定,“看上去她是。”
薄一心怔了怔,好半晌不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才輕嘆口氣。
“以前我想不通你為什麼那樣深愛她,現在終於有點明白了,你和她,你們兩個人的眼裏只看到對方,心裏只容着對方,除對方以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是不是這樣?”
“誰說的?你肚子裏的孩子對我就很重要。”
“是啊。”薄一心失笑,“重要到你要娶我,也算是不容易了。”
她定睛看向已微笑着低頭工作的他。
一個即使丟了幾億的大單也滿不在乎,一個即使遭到致命的陷害也毫無所謂,他們僅僅只要對方還在自己身邊,尤其在經歷過那樣漫長的分離之後,變得格外珍惜。
到底什麼樣的感情,才會達到靈魂如此相繾相屬?糾結成一體再也拆不開,也容不得外人插進來。
端起咖啡又飲一小口,她喚道:“南弦。”
“嗯?”他抬頭。
“我後來想了很久,那天你過來吃晚飯,明知道維寧第二天會來,為什麼那麼巧——你剛好就忘了把方案帶走,而由它隨意地放在書桌上?”
佔南弦勾了勾唇,淺笑帶上一絲謎樣的表情,“朱臨路曾送過我一筆冷氏的生意,我怎麼樣也得表一下謝意。”他很誠心地回送了代中一枚定時炸彈。
薄一心嘆口氣,“我們都自動自覺地跳進了你的圈套是不是?”
“潘維寧既然敢追你,早該有心理準備會被潘家掃地出門,至於朱臨路,既然溫暖不肯和他分開,那就只好由我親自動手。”他看向她,唇角彎得極高,隱不去一抹揶揄,“不過,我倒沒想到你會參與進來。”
星期六中午,溫柔再度率性而至時,溫暖仍關在書房裏作畫。
對午飯沒準備的她笑道:“我去下麵條,你今天將就一下。”
“出去吃吧。”
她搖頭,“很快的。”
溫柔跟着她進廚房,“你真的應該出去走走,認識一些新的朋友。”
“你知道我喜歡待在家。”
溫柔不悅,“才二十五歲,生活就已經像一潭死水,難道你打算一直活到五十歲都一成不變?”她按住溫暖打開冰箱門的手,“跟我來!”硬是把她拖出廚房,一路拖出大門,甩上門扉,在電梯到時把她急急推了進去。
溫暖看看自己,披頭散髮,領口大開到露出黑色內衣肩帶的居家棉恤,牛仔短褲和休閑拖鞋,穿成這樣出去認識新朋友?叫她去和十五六歲的學生混成一團勉強還可以,如果他們也算溫柔所說的新朋友。
溫柔笑,“有什麼關係,你穿這樣保證回頭率比穿套裝高。”
她萬般無奈,“你還不如保證一會兒別有人和我說衣冠不整恕不接待。”
溫柔把她帶去喝下午茶,才落座她已經看見溫柔拿出手機打開。溫柔一直是個忙人,忙的意思是她的電話十分之多,多的意思是溫暖不得不和她約定,在她家時請溫柔關上尊機。
開機幾分鐘內,已進來三個電話,溫柔自顧自講,她也就自顧自吃。
隨着在附近購物的人逐漸進來午休,餐廳里的人慢慢多了起來,溫柔又有電話進,不知道是太吵還是對方信號不好,她喂喂幾聲後起身去尋一處安靜的地方。
溫暖吃飽喝足,閑得無聊,等着等着卻老半天也不見溫柔回來,她放眼看向四周,遠遠近近不見她人影,只看到侍應生向自己走來。
“請問是溫暖小姐嗎?”他問。
“我是,什麼事?”
“剛才一位溫小姐說她有急事先走了,讓我來告訴你一聲。”
溫暖即時從座位上跳起來,按下心中恐懼,問,“賬單付了沒?”
“溫小姐已經簽付。”
她稍微安心,“謝謝。”
這就是為什麼她很少和溫柔出來吃飯的原因,十次里總有八次溫柔會中途拋下她離去,只是那些時候都不過是她獨自一人,食之無味,遠沒有這次這麼慘——她身上一無所有,沒有錢包鑰匙電話。
借餐廳電話撥溫柔手機,卻一直是忙音,再撥給朱臨路,不在服務區。
她努力回想還有沒有哪個人的電話是她記得的,高訪、管惕、丁小岱、杜心同……一刻鐘后,她不得不接受一個讓人吐血的事實,她有限相熟的幾個人的聯絡方式,全都記錄在電子手賬里。
溫柔的手機在半小時內始終忙音,到最後變成了關機,溫暖只得放棄離去。
仿古地磚拼出各種花卉圖案的步行街上人來人往,巨幅玻璃櫥窗里琳琅滿目,不是擺放着以各式姿態穿上當季最潮流服飾的模特,就是陳列着價格面議的三克拉晶瑩裸鑽。
行人路的鐵柵欄外,最新款的跑車和最古老的公共交通一同被堵在紅燈路口,馬路兩邊有幾叢叫不出名字的矮樹,沿街商鋪上方密密掛着形形色色的招牌,或大或小一塊緊挨一塊,廣告語有的華麗有的直白。
這就是她所生活的城市嗎?為什麼看上去像在異域。
所有一切對她而言都很不熟悉,陌生得甚至讓她覺得有一絲新奇,直到此刻才知道溫柔的說話多麼正確,她真的已經很久沒再出來,習慣了在自己的生活里一成不變,對外界已經忽略到了漠不關心,全無意識外面的天地是如何日新月異。
狹窄街上越來越擾攘,走到路的盡頭她終於鬆了口氣。
眼前是個開闊卻充滿人潮的廣場,大型商廈前有着三層樓高的音樂噴泉,在水池邊的大理石階上坐下,她想她迷路了,不知道這是哪裏,然後開始發獃,如果再找不到溫柔今晚她會無家可歸。
“溫……暖?”
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她身後試探性地響起,她回過頭去,只見幾步外站着一位五十歲左右衣着端莊素爽的婦人,帶笑的面容依稀熟悉,她整個人愣住,“占——媽媽?!”
“我看了你很久,還怕認錯人呢。”佔南弦的母親周湘苓高興地走上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啊,看上去一點兒也沒變。”
“好久不見了,占媽媽。”從心底里覺得欣喜,她幾乎是笑容滿面,和佔南弦分手前她常常去他家玩,周湘苓一直很喜歡她,分手之後她去了英國,從此再也沒有聯繫,兩個人已經很多很多年沒見。
“你為什麼坐在這裏?”周湘苓問。
溫暖正待回答,一個聲音已在她背後響起。
“媽,你怎麼跑來了這裏?我到處找你。”
熟悉嗓音將那日如冷刃一樣凍傷人的說辭帶上心頭,她不再說話,也不敢回頭,正以為他沒有認出她,下一刻肩頭卻被人大力擰了過去,她痛呼出聲,對上他怔然微變的臉。
“媽,你去車裏等我。”他說,聲音冷沉。
周湘苓看看他,再看看溫暖,遲疑地站起。
看出母親的狐疑和不安,難得地佔南弦臉上露出微笑,一隻手摟上溫暖的肩頭輕輕擁了擁,柔聲對周湘苓道,“我們有些話要說。”
“哦,好。”周湘苓笑着走了開去。
他面上笑容迅速冷卻,收回手后眸光從她的臉一路往下,停在她露在拖鞋外的小小腳趾上,一句話也沒有,轉身便離去。
他與她之間,似乎確實,已是無話可說。
溫暖盤腿坐在石階上,腦里有兩個問號像絲一樣纏繞不去。
他警戒的神色彷彿在說不希望見到她和他的母親待在一起,可是,為什麼他又會刻意摟着她,以一點點親密的動作向他母親演戲?這兩種舉動矛盾得無法解釋。
垂首以指蘸起池水,她在黑色大理石上畫出一道柔美弧線,然後再畫一道。
太陽在高樓的縫隙中逐漸西斜,天際出現一抹紫霞。
暮色逐漸暗淡,繼而華燈初上。
大理石上已經一片濕漉,面前再沒一點乾的地方,周遭似乎人來人往,她沒有過多在意,只是一直蘸起池中的水,憑感覺在全濕石面一弧一弧畫著已看不出的眼形。
“你穿成這個鬼樣子就為了在這裏鬼畫符?”忽然有人譏諷。
她快速向後方側首,垂得太久的腦袋驟然眩暈,只覺腰腿一軟,整個人重力失衡往池中栽下,在頭臉全然沒入水中的一瞬間,她真正見識到了佔南弦的絕情。
他原本只需伸手略為定一定她的肩頭,她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但不,他沒有救她,那美到極致的星芒閃過與他全然無關的冷光,他就那樣一臉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幾乎是惡意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當她終於從池水中狼狽不堪地爬起,已是全身濕透,惹來路人矚目。
一分鐘后她終於放棄尋找不知跌在何處的拖鞋,赤腳走到馬路上,招手想攔計程車,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她沒有家門鑰匙,甚至沒有錢付車資,不過這些問題都可以等她無賴地上了車之後再去考慮。
終於有空車駛到面前,她拉開車門,下一瞬它卻被人一甩而上,司機罵了一聲娘后把車駛走。
她沉默,水珠沿着濕成團狀的長發和貼身衣物滴落在地面。
不久,又有車輛停在面前,她回過頭,平靜地道:“讓我走吧。”
佔南弦斜翹唇角,“我好奇你這樣能去哪裏。”
他之所以重新回來,就是為了想觀賞她無處可去的窘狀?溫暖淡笑,這個城市這麼大,哪怕是回公寓的大廈管理處借住一宿門房,世上終歸應有可以容她落腳的地方。
她伸手去開車門,內心正要感謝他沒有再甩上,不料他已緊隨她身後鑽了進來。
“你的高傲什麼時候才會改一改?”狹窄的空間內響起他的冷問。
就是這樣?寧願流落街頭也絕不向他求助?
“你的標準呢,又什麼時候才能夠清晰一點?”
“你什麼意思?”
“郭如謙和杜心同的事,你怪我沒有向你開口,那代中的……我開口了吧?”結果如何?她差點沒被他在心口砸出一個大洞。
佔南弦冷聲一嗤,“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該說你愚蠢,你怎麼就能肯定,朱臨路想要你充當他的代言人?”
她側頭看向他,“你想說什麼?”
“你何不去問你的心上人?”
“如果你肯把電話借給我打去問,我會感激得馬上涕零。”
佔南弦的薄唇微抿起來。
她知道,通常這種時候朱臨路都會想直接掐死她。
亟須清洗身上令人難受至極的濡濕,再顧不得那麼多,她伸手進他外套內取來電話,第一千一百次撥打溫柔的號碼。
謝天謝地,這次終於接通,一片嘈雜中聽到溫柔道:“佔南弦?”
“是我,溫暖!你馬上來我家,我沒鑰匙進不了門。”
“天!”溫柔似乎張嘴結舌,“我人在新加坡,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溫暖呆住,如果可以,她發誓這輩子都不想再理這個人。
什麼都不再說,她直接掛斷,改撥朱臨路的號碼,仍然不在服務區,她沮喪得——希望下一刻可以發生車禍——或許這樣能賴到一位苦主先救她渡過難關。
她慢慢地把電話還給佔南弦,他完全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不。他涼淡的冷星眸子裏沒有一絲仁慈,那微彎唇角更是帶上刻意的嘲諷,意思十分明顯,她根本不用痴心妄想他會主動伸出援手。
除非——他在等她向他開口。
他要她臣服,他要她自己說,他要她主動要求,他要她撤下所有的脾氣和驕傲拜倒在他面前。
兩相僵持中他的手機響起,接通聽到對方的聲音,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不久車子駛到目的地,司機說,“小姐,到了。”
溫暖不出聲。
佔南弦的唇角彎得更甚,“你還不付錢下車?”
“我能不能——先預支一個月薪水?”
“當然。”他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