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月光(4)

第32章 白月光(4)

第32章白月光(4)

曾經他就喜歡這樣,總是答她以,“好。”什麼都好。

他們約在某條路上的咖啡館。

朵拉匆匆給周栩生打個電話,“我有點事,要先走。”不等周栩生說話,徑直關了手機。

她抵達咖啡館的時候陳皓已然在等候她。一看到她便微笑起來,“朵拉,好久不見。”

她心情複雜地看着他。他的笑容里有些疲憊,有些世故。是的,她不應該再抱期望,他真的不再是那個少年陳皓。少年陳皓長大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很正常吧。每個人都要長大,每個人都會改變。城市會變得更擁擠更繁華,黑色會褪,如花美眷會變蒼蒼婦儒。原本就是朵拉太天真,如果對鏡細看,她應該會得發覺,曾經吹彈可破的肌膚已然漸呈老態,眼角長了細紋,腰間開始堆積贅肉——再怎麼不明顯,也是變化。

她不肯坐,艱難地發問,“你怎麼認識小李?”

陳皓怔了一下,“哪個小李?”他眉頭微蹙,半晌才像是恍然大悟,“哦,李警官。嗯,我認識他,怎麼了?”他啪地擰開火要,燃支煙吸上。

朵拉緊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輕聲問,“那麼,我父親到底是怎麼死的?”

陳皓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就像他說的那樣。”

朵拉問:“真的?”她毫不放鬆地緊盯着他。

陳皓突然笑了,“怎麼了?你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就這麼盼望着要跟周栩生一生一世,所以希望得到別的答案?”

朵拉被她說中心事,一時氣苦,幾乎絕望地堅持着發問:“那麼為什麼贈送小李偌大人情?”

陳皓並不否認,輕描淡寫地解釋道,“因為要讓他說出真相。這是報酬。”

朵拉愣住了。

陳皓站起身來,體貼地扶住她胳膊,“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最近累着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朵拉緊抿着唇。

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原來,答案沒有別的。她與周栩生,真的只能,只能到這裏。

在陳皓的車上,她睡著了。耳里一直聽到細碎的音樂聲,一把乾淨的嗓子在溫柔吟唱:

Whocansaywheretheroadgoes誰能說出道路伸向何方,

Wherethedayflows歲月流逝何處,

Onlytime……唯有時光……

Andwhocansayifyourlovegrows又有誰能說出愛之成長,

Asyourheartchose是否如心之所願,

Onlytime……唯有時光……

Whocansaywhyyourheartsighs誰能說出,當愛已飛走,

Asyourloveflies你的心何以嘆息,

……

多麼熟悉的旋律啊。像是某年某月,曾經傾聽過,沉醉過。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四處尋找音樂聲的來源,最後發現是立在車頭的一個小水晶球,隨着音樂的節奏,水晶球里的兩個小人緩緩旋轉,雪花漫天飛舞。

“這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有一次同學去我家,差點弄壞它,我氣得跟他打了一架……”陳皓說。

朵拉疲倦地一笑,輕聲說:“你呀,你就是這樣,動不動就打架……”她微微挪動身子,試圖讓自己窩坐得更舒服一點。

“我珍惜它,如同珍惜我們曾經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陳皓說。

這麼動情的話。但朵拉只發出輕微的鼻鼾。她再次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朵拉猛地驚醒過來。

身上蓋着陳皓的外套。窗外璀璨星空,猝不及防地撲進眼帘里來。月光凜冽清明,原來,陳皓把車開到了山上。

他就站在不遠處,月光籠罩着他,他默默地吸着煙,樣子特別寂寞。

朵拉打開車門下車去,走到他身邊。他沒回頭看她,只說:“看,月光多麼好。”

朵拉牛頭不對馬嘴地答,“走吧。回家。”

陳皓微微牽扯嘴角,“兩分鐘。就這樣,站在我身邊,陪我看看月光,朵拉。就這樣。”

他的聲音里掩藏諸多不可言喻的悲傷。

朵拉輕聲說:“原諒栩生罷,這樣你也會快樂一點。”

他注視着她,“你也想原諒他嗎?”

她立刻翻了臉,生硬地說:“走吧。”

率先掉過頭走。

他丟了煙蒂,用腳踩熄,跟在她身後走。他只要輕輕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她柔軟的髮絲。

他很想。但是沒有。

她明明距他咫尺,怎麼卻像天涯海角般遙遠。

車子直駛到朵拉樓下,朵拉打開車門,“我走了。”

陳皓在身後叫她,“等一下。”他走上前來,凝視着她,“跟我在一起,朵拉,我可以放棄所有。”

朵拉看着他,慢慢地笑起來,“不,陳皓,你不能。你甚至不能為了我忍受周栩生所給予你的屈辱。”

陳皓身子一震。

朵拉伸出手,輕輕撫摸一下他的臉頰,“年輕時候的意氣,到底有什麼好計較的?真的為了我?不,陳皓,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愛我。其實要報復一個人,只要好好生活就夠了。”

陳皓握住她的手,放至唇邊輕輕親吻,“好,朵拉,我聽你的。我會好好生活。”

朵拉笑了笑,抽回手,“走吧。太晚了,開車慢點兒。”

他輕輕答她,“好。”

他很快駕車離開。

朵拉正要走進樓道,突然間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樓道間裏,周栩生正微微斜靠着牆,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她的心臟驟然收緊,情不自禁握緊拳頭。

她深吸口氣,走近去,艱難地叫聲,“栩生。”

暗光里,周栩生伸手撫住她面龐,輕聲問:“你到底愛我還是愛他?”

時光像是倏忽倒流至多年前,年少的周栩生質問她,“你到底喜歡誰?是我?還是他?”

她愣愣地看着他。

她不信他不懂。

但是,真的。真的只能到這裏了。她害怕有一天,她會太愛他,如果離開他,她會徹夜痛哭,人生從此失去意義,她將無法繼續生活下去。

“我懂了。”他輕聲說。

他轉身走。

身影漸漸被黑夜所吞沒。

他走得那麼快,一點也沒聽到她的慟哭。

非兒說:“朵拉,糖果屋答應把鋪面轉讓給我們了。”

非兒說:“朵拉,今天的生意好好……”

非兒說:“朵拉,你怎麼吃的那麼少?”

非兒說:“朵拉……”

朵拉嘆息一聲,“閉嘴。親愛的。”

非兒堅持着說:“你是不是不舒服?”

朵拉只好答,“是的。我病了。”

非兒趕緊伸手撫在她額上,朵拉啪地打開她的手,“讓我獨自獃著就好。”

她又不願意一個人在家。屋子裏彷彿到處都是周栩生留下的氣息。

她總窩在店子裏不動彈,來來往往的顧客讓她感覺窩心。

又不太肯吃東西,人瘦掉許多。

糖果屋與小美足之間打掉幾乎一壁牆,施以美貌的拱形門。裝修工一刻不停地敲敲打打,非兒忙碌得容光煥發。

但凡詢問此什麼,朵拉一律答,“你看着辦。”

沒有了他,一切都變的無足輕重。

他們已經很久不見面。

時間從來沒有變得這樣漫長過,一分一秒都異常難捱。晚上她總睡得不好,朦朧中像是總聽到手機在響,驚醒了第一反應便去抓手機,卻是什麼都沒有。

又總是做夢。支離破碎的。

一日她對非兒說:“我想去相親。”

非兒憐憫地看着她,溫和地說:“去吧。”

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發生了什麼,猜也猜得着幾分,但朵拉不提,她從不會詢問。朵拉說要相親,她就忙着到處給她張羅相親對象。比如,表哥的同學,又或者堂姐的同事,要不然,鄰居家的親戚……

非兒先作一輪篩選,他們基本都身家尚可,擁有穩定的工作,正直善良。

朵拉原本只是順口一句,哪成想非兒竟當了真,不忍拂她意,便也遵照約好時間地點去見上對方一面。

他們果真都不錯,如果說要結婚,確實已然算得上理想的對象。

但是某男,朵拉嫌他年紀尚輕,髮際線卻早早過高;又某男,朵拉發現他一直微微抖動着雙腳,左腳完畢至右腳;再某男,朵拉覺得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娘娘腔;再再某男,朵拉看到他在皮鞋裏竟然穿着運動襪……

她向非兒道歉,“對不起非兒。”

非兒安慰地拍拍她手,“我明白。”

愛過的人都會明白。再好的,不是他也沒用。

聖誕節,小美足早早收工,她一個人去書城,在裏頭呆一整天,最後挑一堆烹調書籍。旁邊有一年輕女子驚奇地看着她,喃喃發問,“你是要學習做滿漢全席嗎?”

她微笑答,“是啊。”

女子羨慕地嘆息,“我若有愛人,也願意幫他做。”

朵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晚上她獨自開一瓶葡萄酒,慢慢喝至深夜。

好像睡著了,聽到窗外下起了雨,手機在響,不停地。她猛地驚醒過來,摸到手機,發現是周每每打來的。

啊。每每。

她精神為之一振。

“每每!”

周每每聲線微弱,“朵拉……疼……”

朵拉騰地跳了起來,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你怎麼了?你在哪?”

“我在家,朵拉,好疼……”周每每輕輕啜泣起來。

朵拉不及細想,抓過包就往門外奔。

夜好靜。沒有人,也沒有車。雨絲綿延不絕。

她這才想起應該拿把傘,但不肯浪費時間再上樓,於是在雨里小跑起來,跑了許久,終於碰到一輛出租車,揚手招停。司機也覺得驚異,大約懷疑她是負氣離家出走的家庭主婦,好心提醒她,“這麼晚了,別在街上到處亂走……”

她勉強一笑,說不出話。心跳得異常激烈,像是感知到危險與不祥。

好不容易抵達每每家,上樓摁了好久門鈴,周每每才來開了門。她半伏在地上,顯然被疼痛折磨得已然站不起身,看到朵拉便努力地溫和一笑,虛弱地叫聲,“朵拉!”

她臉色蒼白,額上滲出豆大汗滴。

朵拉又驚又疑,蹲下去扶住她,顫抖着聲音問,“你怎麼了?你哪兒疼?”

屋裏燈光不夠明亮,蹲了下去,朵拉才發現每每身上全是血。鮮紅的刺眼的,朵拉不由得一陣眩暈。

每每疲憊地靠在她肩頭,已經說不出話。朵拉取出手機,手抖得太厲害,手機掉到地上,沾染鮮紅血跡,她屏住呼吸把它揀起來,努力平靜着撥打120,“你好,這裏有人受傷,地址是……”

像是過了非常久非常久,救護車遲遲不到,朵拉輕輕拍打周每每的臉,不停地叫:“每每,每每……”

偶爾她會睜開眼來,非常努力地對她笑一笑,又重新閉上雙眼。

朵拉再也顧不得,撥通周栩生電話,電話剛接通,她已忍不住哭出聲來,“栩生……”

從小他就看不得她掉眼淚,他向來不忍拂逆她心意,她一哭,他更是迅速舉手投降。這一次,也不例外。她其實真沒把握,他會不會來。她傷了她的心,惹怒了他,他還會不會管她。

但他來了。

他一出現,朵拉的眼淚就像斷了線,“栩生……”

周栩生被眼前的情形嚇了跳,他無論如何沒想到會看到這樣景況,他抓住朵拉的手,沉聲問道,“打120了沒?”

朵拉淚眼婆裟地點點頭。

“別怕。”他摟住她的肩,安慰着她。“咱們不能亂動她,等救護車……”他轉而給江叔打電話。

救護車終於來到,救護人員自朵拉手裏接過周每每,周每每驚醒了一下,口齒異常清晰地叫聲,“朵拉!”隨即又陷入了昏迷。

朵拉伏在周栩生胸前,哭得發不了聲。整個人幾乎被周栩生抱下樓。

江叔早已啟動車子,待他倆一上車,立刻緊緊跟隨救護車。

多麼靜多麼靜的夜。

救護車的鳴笛響徹天際。

朵拉問:“每每她會死嗎?”

周栩生緊摟着她,下頜抵在她發上,“不會。”他安慰着她。

他們站在手術室外等候良久。

醫院裏充斥着經年不散的消毒水氣味,隔壁手術室里剛剛打開大門,一陣嘹亮的嬰兒哭聲打碎了一室靜寂……

手術室終於燈滅,醫生和護士陸續走了出來,醫生一臉遺憾,“也不知道病人在哪做的人流手術,沒做好,所以造成大出血……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儘力了……”

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儘力了。這句話朵拉在電視上聽過無數次。她驚惶地抬起頭來,看着周栩生,“醫生說什麼?他是什麼意思?”

她緊緊地揪着他的衣服,像一個被黑暗包圍了的孩子,眼裏滿是恐懼。

周栩生自覺眼眶一熱,不由得哽咽起來。

朵拉奇怪地看着他,輕聲問:“你怎麼了?你哭什麼啊。等下每每就出來了,我們一起回家……”

周栩生緊緊摟住她,把她的頭摁到自己懷裏。

她掙扎着,尖叫起來,像使出了全身力氣,撕裂般的疼痛潮水一般湧來。

親愛的每每。我的每每。

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猶自像昨日一般清晰。與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們共同度過最尷尬最難忘的青春時光。她們見證了彼此最青澀的年華,彼此交付過最真的心。

她們說過要一起老。

朵拉沒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她本可以主動給每每打個電話,或者邀請她去逛逛百貨,與一個鮮活的生命相比,再多的芥蒂又算得了什麼。

如果她能夠知道。

她淚如泉湧。

一轉眼,新年來了,過去了。大街上還充滿着新年的喜慶氣息。路邊商店的高音喇叭一直在不知疲倦地高叫:“年末大清倉,最後三天……”

這是每每離開的第十天。

朵拉覺得像夢。

怎麼可能。她彷彿一觸手,就能摸到每每的裙裾;一打電話,就可以聽到她在那頭咯咯笑,輕鬆地叫她,“朵拉!”

周栩生每天都陪着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他鄭重許諾。

可是她知道,諾言有多麼不可信。

她曾經和每每約好,以後她們老了,要住在同一間屋子裏,一塊聽音樂,一塊做面膜,一塊緬懷曾經美好的青春。一個人洗衣服,一個人做飯。咄,沒有男人有什麼關係。男人算什麼。

她眼圈又紅起來。

“那個男人是誰?”她問。

周栩生不作聲。

朵拉去幫每每收拾屋子。每每的父母哭得幾欲昏厥,每每的喪事一結束,他們倆就回了海城。N市是他們的傷心地,從此後一輩子也不想踏足。

地板清洗過了,但所有的其它還零亂地擺擱着。報紙雜誌,圍巾,拖鞋,外套……

桌子擱着煙與打火機。

朵拉突然一愣,打火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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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曾愛過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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