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爭儲位(2)
第97章爭儲位(2)
她面上含着一抹含義不明的微笑,一雙幽深的眼中更是神色莫變,宛蕙看不懂她的意思,只得恭聲應是,催促着抬轎的內侍趕緊去。
虞敬太妃住的地方離後宮群妃住的有一段距離,歐陽箬兩邊抬轎的內侍都累得滿頭是汗。過了一頓飯工夫,歐陽箬才在高大的松樹掩映下看到那片黑色的屋檐一角。
翠的的是松葉,白色的是積雪,那黑色如墨的便是普通的瓦片。歐陽箬見山色掩映之下,小小的房子更似普通的居所,心中不由詫異。再看一條條石鋪成的山路彎彎曲曲通向上邊,她下了肩輦,扶了宛蕙要上去。宛蕙忙道:“娘娘身子還未好全,怎麼可下來走?”
歐陽箬微微一笑,看了一邊氣喘不已的內侍,道:“抬也不好抬上去,叫他們歇着吧。再說本宮親自走上去才顯得心誠。”
宛蕙無奈只得扶了她上去,歐陽箬一步步走上去,奈何身子實在是太虛了,走幾步便得歇息一會,不過好在這台階只幾百步而已,總算到了上邊。視野陡然開闊,只見一方庭院面對着萬頃松林,寒風入懷還帶着山林的清香。歐陽箬一見便立刻喜歡上這片縮在半山腰上的房子了。房前的庭子對着重重山色,房子靠山而居,小巧而清雅。歐陽箬與宛蕙等宮人站在庭前整了整衣裳,這才命宮女去扣門。
歐陽箬對宛蕙道:“姑姑可曾下過帖?”宛蕙點點頭:“娘娘放心,不會如此不知進退貿然打擾了太妃的靜修的。”
歐陽箬這才點點頭,大門打開,一個宮女出來,看了看笑道:“原來是貴客來了,容奴婢進去通稟一聲。”
說著便徑直進去,將她們晾在了外邊。歐陽箬雖累極卻也不惱。
過一會,那宮女出來,笑道:“娘娘進來吧,我家太妃正在喝茶呢,是上好的雲松霧頂,娘娘來的真是時候。”
歐陽箬朝她微微一笑,扶了宛蕙的手進去了。
這房子看起來小,但是裏面卻十分寬敞曲環迴繞,卻也能見到不少雅緻的園景,但是四面裝飾卻是極普通的。到了一間小榭前,只見一位雍容慈祥的老婦人端坐在席上,她面前是一案有些陳舊的茶案。但是她的眼睛卻溫和若三月的春水,只一眼,便讓人覺得水流淙淙而過,十分舒適寧靜。
歐陽箬斂眉上前拜見,老婦微微一笑:“果然是盛寵之下的柔婕妤,生得好相貌,好性情。”
她容色因傷病已經折損大半,性情之說只見第一面而已更是無從說起。
歐陽箬有些詫異她的讚揚,微微一笑:“太妃娘娘謬讚了,臣妾實在是愧不敢當。”
虞敬太妃笑着指着面前的蒲團:“坐吧,瞧你的樣子,是大病初癒吧。難為你還走路上來。”
歐陽箬看着自己已經被泥雪弄髒的繡鞋,這才恍然大悟。她一眼便看出自己走山道上來。知道自己來時存了恭敬之意,於是便不吝惜盛讚之辭了。
歐陽箬脫了繡鞋,上了水榭,笑道:“臣妾形容憔悴,倒讓太妃笑話了。”
虞敬太妃將小小的紫砂茶杯放在她面前,一汪淺碧就靜靜地在茶杯之中,散着沁人的馨香。
歐陽箬接過慢慢細品,只覺得那茶香清淡繚繞,似霧般飄渺難尋。虞敬太妃見她容色清減卻仍減折不了她的出塵之姿,心中微微一嘆,笑道:“哀家怎麼敢笑話你,若是哀家處在你的位置也許早就死了。”
歐陽箬抬眸看了她一眼,斂了眼中的神色,淡笑道:“若臣妾是太妃的話,那一棍也落不到臣妾身上。”
虞敬太妃聞言,愣了一下才愉快地輕笑出聲。當年謀逆身死的先王皇后再如何囂張跋扈,也不敢動查家的人,虞敬太妃照樣穩坐四妃之首,比起那個在靜雲庵出家的賢妃的處境不知道好上幾百倍。虞敬太妃看着面前的人,心中的讚賞不由源源不斷地冒了出來,離群索居日久她也十分寂寞。
她嘆道:“哀家很喜歡你,現在才明白那小子為什麼也喜歡你了。”
歐陽箬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一潑,濺到了身上,一點一點的茶水落到了狐毛身上瞬時沒了進去。
她看了底下恭侯的宮女,正了容色,略略躬了身道:“太妃萬不可如此說話。太妃可知臣妾此次受罰是因何而起,再如此說道,臣妾自是罪該萬死了。”
虞敬太妃不甚在意,將左右都摒退了下去,這才轉頭望向她,溫和的眼中閃出一絲安定之色:“柔婕妤切不可妄自菲薄,你風華絕代,有人仰慕是十分自然的。何必將此罪攬到自己身上?”
歐陽箬這才放下心來:“謝太妃指點。”
虞敬太妃看了看她,將她灑了的茶杯拿了回來,又滿滿斟了一杯放到她跟前:“柔婕妤今日來不只是為了看我這風燭殘年的孤老婆子吧。有什麼來意便說吧。”
她氣度雍容,談吐大方,一舉一動儘是大家風範。歐陽箬幾日盤算好的心思卻在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也不忍將自己那點點心思放到她面前,污濁了這一方楚宮中最後的凈土。
她猶豫一會,才輕聲道:“臣妾聽聞太妃深諳佛理,想請教一二…”
她話還未說完,便有個男子聲音在底下,帶了略略的狂喜與擔憂,喚了一聲:“姑姑…”
歐陽箬本是背對着門而坐,聞聲詫異轉過頭去,卻見一位少年眉眼俊朗,一雙眼眸燦若寒星,正熱切地望着她。
他眼中現出一絲狂喜,幾步便上了水榭。如風一般來到歐陽箬跟前。歐陽箬只聞得他身上淡淡的墨味,便斂容與他見了禮。
查三少清亮的眼中黯淡了下,隨即又高興起來:“微臣見過姑姑,見過柔婕妤。”
歐陽箬不動聲色地移到一邊,即使是如此,那長身少年依然坐到她的身邊,與她挨得極近。
虞敬太妃見狀笑道:“你這猴子,往日見了哀家不是膩了過來么?難道今日有了貴客便守了規矩了?真真是轉了性了。”她說完,慈和地瞪了查三少一眼,對歐陽箬笑道:“今日可巧,你們都來了,可要用過午膳才走。”
歐陽箬本就是想留下來與她長談,如今卻橫里插過來個查三少,頓時想好說的話,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查三少熟練地接過虞敬太妃的茶具,自顧自泡了茶,親自奉了一杯放到歐陽箬面前道:“柔婕妤請!”他的目光閃閃,灼熱而帶着年少的痴情,看得她無所遁形。
歐陽箬頓時有些尷尬,她想了想,對虞敬太妃恭聲道:“既然虞敬太妃有客,臣妾下次再來看望太妃。”
她說著便要走,查三少一急,閃身攔在她跟前,帶了些微的無奈道:“你真的要走。”
歐陽箬傷好之後性情便有些變了,心一冷,橫眉對他道:“本宮被打了一頓這痛還未消呢,如何敢再以身試法一次?還望狀元爺別阻攔才是。”
查三少被她眼中的寒意驚得退了一步。虞敬太妃嘆道:“柔婕妤既然好不容易來了,就別著急走了,這孩子雖然鹵莽,但是卻是心地不錯。柔婕妤放心便是。”
歐陽箬收了眼中的冷意,再仔細想想,面前的少年雖然對自己有非分之想,但是總歸還未做出什麼出格之事,而自己此次前來,是千思萬想才下的決定,下一次來,也許便沒有今日一往無前的勇氣了。
她想罷,略略點了點頭。查三少這才鬆了口氣。虞敬太妃見她肯留下,笑道:“哀家去後邊看看,要叫人多添一雙筷子,可別餓着我的寶貝侄兒。”她似十分疼愛自己的小侄子,最後一句,竟是充滿了母愛的寵溺。
她說完就喚來宮女,由她們扶着走了,偌大的水榭便剩下歐陽箬與查三少。歐陽箬抬眼看了他一眼,默默坐了一邊。查三少坐在她身邊,一邊的紅泥爐燒得那水壺的水茲茲地響,越襯得兩人間的靜默沉寂。
他幽幽一嘆:“你瘦太多。”語氣之中憐惜之情甚重。
歐陽箬看着自己的幾乎呈半透明的手掌冷冷一笑:“謝謝狀元公關心,本宮甚好。”她回得毫不客氣,充滿了疏離與冷淡。讓人無法接口。她說罷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歐陽箬見他只怔怔看着那煮沸的水,卻不動一分,不知他心中想什麼,但總歸他幫過自己,便放緩了聲:“先前真是謝謝查三少的幫忙,不然柳正聲也不會這般容易伏法。”
他似才回神,看定她苦笑道:“說來說去,還是娘娘高明,若不是你命人在外搜集證據,微臣也不會這樣容易將其定罪。”
歐陽箬想起柳國夫人看向自己憎恨的眼神,微微嘲諷一笑:“難道狀元公不覺得本宮後宮干政,手伸得太長了么?”
查三少卻道:“後宮本來與朝堂是分不開的。娘娘此舉定有深意罷。再說柳正聲罪大惡極也不算是枉死,柳國夫人更是侵吞內務府銀,皇上還是太過心慈手軟了。放在前朝此乃誅九族的罪。”
歐陽箬聞言倒詫異看了他幾眼,官袍下他的眉眼沉澱許多,沒有少年的飛揚跳脫,更多的是成熟穩重。想是短短几月的為官打磨漸漸讓他懂得不少。
如此倒更好說話了。
歐陽箬微微一笑:“查家在楚國也算是一大世族,不知查家對皇上的施政之策有什麼看法沒有?”
查三少聞言一震,疑惑地望着她。
歐陽箬抿嘴斂眉,只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若無其事地笑道:“據本宮所知,如今楚有四大世族,第一乃皇後趙家,第二乃軍中的李家,第三乃庸州王家,而你們查家,從前朝開始便漸漸淡出朝堂,倒是你父親查國公生了三個好兒子,你兩位哥哥一文一武,而你,是文武全才,深得皇上的重用。可是也就你父親這一支最旺,其他的…本宮查的沒有錯的話——都回家種田了是吧?”
她最後一句說得甚是不客氣,挑起長而悠遠的秀眉側頭微笑地看着他。
查三少聞言心頭一震。的確,他查家是楚國開國來的四大世族之一,可是經歷幾代,卻不太起色,僅有他父親這一房跟皇族聯繫稍微緊密,所以他父親才恨鐵不成鋼逼他步入仕途。兩位大哥也早早被父親趕去或為官或當兵。他一番用心良苦,自是為了家族興旺,再現當年查家輝煌的歷史。
可是,她如今跟他說這些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查三少心中突突,腦中紛亂,似抓到一絲清明,又似抓不住她的真正意圖。
他捏緊藏在官服下的手掌,頓了頓道:“娘娘想說什麼就明白說吧。”
歐陽箬將手中喝剩的半杯茶慢慢在他面前倒光,笑道:“如今趙家可謂風光一時,從朝廷到地方,軍到民政都有不少重要職位為其把握,這是皇上未登基前的安排,但是如今卻成了他施政最大的制肘,就像這隻茶杯一樣,皇上現在的是需要另一種新的茶去充滿它,整個朝廷也需要更新鮮的血…”
查三少心中漸漸越跳越快,他眼眸漸深,冷然道:“你憑什麼認為皇上需要的是我們查家,萬一我們查家與趙家斗個你死我活,皇上坐收漁翁之利,那我們查家豈不是那個最傻的人?”
歐陽箬微微一笑,伸手將自己的茶杯倒滿,放在自己略顯蒼白的唇邊微微一笑:“不是皇上需要你們,是本宮需要你們查家。一個血統純正的三皇子,一個毫無任何背景勢力的柔婕妤夠不夠你們查家放心效忠?”
她的話柔聲似水,但是卻似最響的響雷炸得他心中一片空白。
“柔婕妤娘娘好謀略!”一道略帶嚴厲的話在兩人身後響起。歐陽箬心中一動,慢慢轉過頭去,查三少緊張地看向來人。
虞敬太妃溫和的眼中帶着一絲歐陽箬最熟悉的神情,一步一步步上台階。
她緊緊盯着歐陽箬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得眉眼兩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哀家千算萬算,倒不知道你今日來竟存了如此大的心思。這等胸襟與眼光難怪當今皇上對你盛寵日盛。”
歐陽箬微微一笑,上前扶了她坐好,柔聲道:“虞敬太妃不怪臣妾鹵莽,臣妾便是幸甚了。”
虞敬太妃深深看了她一眼,但覺得眼前的女子深藏不露,方才侃侃而談,談笑間江山盡在掌中,而如今斂眉低語又恢復弱柳扶風,惹人憐惜的神色。可偏偏千變萬化,都是那個絕世而孤立的美人兒,絲毫不讓人感覺虛偽突兀。
歐陽箬被她精明世故的眼睛看得不由低了頭,心中漸漸忐忑不安起來。查三少更是有些坐立不安,方才歐陽箬說的那一番話,就算不夠誅九族也夠殺頭的大罪了。萬一太妃心中不悅向皇上說了出去,那後果可就是…
他忙賠笑道:“姑母,方才是侄兒挑了話頭,姑母別怪柔婕妤娘娘才是。”
虞敬太妃似笑非笑地橫了他一眼:“你這猴精,若是你挑的話頭,你怎麼早點出來應秋試,非要你父親氣得病了,抽了你十幾頓鞭子才肯去考?你心裏就壓根沒這個念頭。查家百年的輝煌看來是要斷送在我們這一輩手裏了。”
她輕聲嘆息了下,歐陽箬聞言心裏一動,看來這前朝的太妃當年也是頂着這個心思嫁入宮中,只不過她時運不濟,始終未給先帝誕下一男半女。年老色衰自然掀不起風浪來了,而如今,自己這個大膽到近乎有點荒謬的提議,不知道會不會被接受…
歐陽箬低頭沉思,虞敬太妃微微一笑,忽然道:“柔婕妤有勇有謀,又會算計人心,自然不算得鹵莽。”
歐陽箬一聽,心中大喜。果然這冒險一試,竟讓她得了比意料之中更好的結果。
虞敬太妃說完,查三少擔憂地低喚一聲:“姑母,這可是大事,可要從長計議才是。”
歐陽箬只在一邊靜靜品茶,她心知此時自己是萬萬不可插嘴的。
虞敬太妃聽得查三少如此說道,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你且放心,你自回去跟你父親說,你父親再與族中幾位老人秘商,哀家保證他們一定會同意的。只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柔婕妤你身為華國廢妃,如何能保證三皇子以後一定能身登大寶?!”
她最後一句卻是向歐陽箬發問。歐陽箬聞言抬眸,只見虞敬太妃眼中厲色閃動,慈和的外表再也掩蓋不了她那在宮廷之中淬練出來的鋒芒,整個人越發顯得威儀端莊。
歐陽箬心中一緊,知道此刻是最關鍵的時候,若不能最後說服她,恐怕自己的計劃再以難行一步。
她大方直視虞敬太妃的雙眼,微微一笑:“如今臣妾雖然被誣與蘇將軍有染,但是皇後行事過於急燥,立刻落井下石,將臣妾差點亂杖打死,皇上心中早已不信了一半,另一半卻因臣妾無辜挨打而越發憐惜。臣妾兩次罪己請罪,皇上皆不忍降罰,更加可以斷定皇上早已不怪罪臣妾。所以臣妾境地看起來處處處於下勢,其實早已是皇上心中第一人。”
“大皇子素為皇上所不喜,即使如今由皇后教養,但是,皇上曾道‘此子或作閑散王而已”,帝意甚是堅決,且皇後趙家權勢日盛,皇上以前朝先王皇後為戒,恐再出第二個王皇后,所以對皇後趙氏多加提防,故而,大皇子不太可能立為儲君。林氏之子比之三皇子,倒比大皇子更有勝算,但林氏懦弱皇上不喜。三皇子自臣妾出事之後,一直由皇上親自看顧,且問後宮現所育皇子之中,有哪位皇子能得其親身照拂?此乃實情,太妃身在山中,心卻洞若明鏡,自是有另一番高明見解。““臣妾與皇後趙氏有奪子之恨,杖殺之仇,她不容臣妾苟活,臣妾更不能坐等那任人魚肉之人。所以請查家鼎力支持,等日後三皇子順利長大成人,若有朝一日身登大寶,臣妾更需要查家坐陣朝堂,穩固楚之江山!”
她一番話下來,聽得虞敬太妃連連點頭,查三少更是眼中放出激賞的眼光。歐陽箬坐了許久又耗了諸多心力,面色已經蒼白如雪,只強撐着不敢倒而已,她藏在寬大袖中的手掌捏起,寸長的指甲嵌進肉里,疼痛帶來片刻的清醒,她目光灼灼,整個人迸發出強大的自信來。
虞敬太妃笑道:“好!柔婕妤果然是女中之巾幗!哀家好久沒見過你這等人物,來日方長,以後柔婕妤要多多過來與我這老婆子說說話,談論談論佛理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