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舅舅,等等保兒!

第五十六章 舅舅,等等保兒!

入夜。

朱元璋幾人就在牛車上休息。

朱元璋睜大着眼,望着天空皎潔的月色,心緒很亂。

他知道,自己在地方問再多,也問不出實際的東西了。

原因很簡單。

因為他不喜歡聽,百姓也不敢講。

當年大誥頒佈時,他便寫道,百姓不得妄議君主,若有發現,四周民眾當及時告官。

這種情況下,百姓就算有不滿,又怎麼敢真的去說?最終問來問去,只能挑一些好的去說。

朱標恭敬的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多喘,他自然是看得出父皇心情並不太好。

他也知道原因。

只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如今的大明朝堂,跟夏之白說的有一定相似,父皇只願意聽自己想聽的,至於那些不順耳的,直接下令百官不準提。

誰敢說,治誰罪。

久而久之,天下哪還有敢說實話的官員?

就算是御史,如今也只敢彈劾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有的都談不上彈劾,更像是變着法的夸父皇。

在原本的計劃里,父皇是準備去民間問問農夫的看法,再去應天府聽聽那些士人的話,如今卻是不知父皇還會不會繼續了。

他也不敢問。

良久。

朱元璋收回目光,他看向朱標,一臉認真的問道:“老大,你說咱真做錯了?”

“當年你娘說咱,保兒說咱,就是咱那姐夫,都曾說過兩句,他們都是咱自家人,都是親人,咱要是沒做錯,他們為什麼都要來說咱?”

“只是咱錯哪兒了?””

朱標拱了拱手,苦笑一聲,態度恭敬道:“父皇,兒臣不知。”

“咱讓你說。”朱元璋瞪眼。

朱標抿了抿嘴唇,“兒臣看來,母后他們是何心思,兒臣不知,只是兒臣以為,父皇的心是好的,也的的確確在為百姓着想。”

“父皇頒行的定稅制,在兒臣眼中,便是利民的大好事。”

“定稅制下,以後再開墾土地將不增加稅收,這樣算下來,以後我大明耕地只會越來越多,隨着人口越來越多,稅收卻沒有隨之增加。”

“這對百姓無疑是大利。”

朱元璋點頭。

這也是當初頒行定稅制的初衷。

朝堂收的田稅定額,而後大明的土地跟人口只會越來越多,這樣平攤到百姓頭上的田稅就會越來越少,百姓也會越來越富。

到時朝堂若有缺錢,再向百姓額外征點口賦就行,基本不會影響到百姓的正常生活。

這也是大明安民的長策。

朱標又道:“父皇對官吏腐敗抓的極嚴,凡百姓發現有官員貪污,可以不經過任何手續,將貪官抓起來,綁縛到京城問罪。”

“這是大明吏治清明的原因。”

朱元璋頷首。

這的確是他的想法。

只是推行了幾年,卻是沒起到什麼效果,至少這麼些年,他就沒見過有百姓真把官吏綁到京城來的。

以往他以為是吏治清明。

但現在。

他沒這個想法了。

就算自己已頒行了相關的法令,但官是官,民是民,百姓又哪敢真的去告官?

朱標偷摸着撇了朱元璋幾眼,見父皇並不動怒,繼續道:“父皇的初心初衷出發點都是好的。”

“只是難以奏效。”

“天下的局勢不是一成不變的,前段時間,壽州府發洪水,死傷了不少人,而國庫空虛,只能撥款十萬兩不到,救濟不了太久。”

“兒臣去問過戶部,能否多撥一點賑災款,戶部只是給兒臣看了看大明每年能收上來的錢糧。”

“只有三千多萬兩。”

“很多都被規劃安排好了,根本就沒辦法多調錢糧,想多給銀子,只能從百姓那多征雜稅。”

朱元璋面色一沉,已有些不悅。

朱標低着頭,裝作沒有看見,繼續道:“父皇有時候就太急切了,總想一個人把天下事都安排好,給我等子孫留下一個太平盛世。”

“但天下不會始終都按着父皇所想去運轉,大明如今有些僵化,有些過於死板了。”

“你也覺得咱錯了?”朱元璋冷冷盯着朱標,面露一抹慍色。

朱標低頭不語。

朱元璋冷哼一聲,不滿道:“不說了,凈說些咱不喜歡聽的。”

一時無話。

一陣寒風吹過,也是有些冷。

朱標朝朱元璋身邊挪了挪,朱元璋雖然面色不喜,但也是朝朱標這邊靠了靠,替朱標擋了擋風。

朱標靠着朱元璋的手臂,輕聲道:“父皇,兒臣今天想起文忠大兄了。”

朱元璋面色一滯,嘆氣一聲。

朱標緩緩道:“當年父皇忙着帶兵打仗,是大兄在帶著兒臣,後面大兄為父皇器重,開始帶兵打仗。”

“當時還小,聽到地方百姓說大軍是義軍,還問過大兄,什麼是義軍,還問大兄,汝軍縱兵劫掠乎?”

“當年大兄只回了兒臣幾個字,兒臣記憶猶新:擅入民居者死!”

“大兄從帶兵打仗開始,便一直堅守着這點,而我大明的軍隊,之所以能成為威武之師,王者之師,也得益於此。”

“大明愛民!”

“以前我並不懂大兄為什麼這麼在乎百姓,後面大兄給我講了,因為大兄在沒有投靠父皇前,也過的是那樣的日子。”

“他體驗過!”

簡單的幾個字,道盡了底層無窮的辛酸跟苦難。

朱元璋聽着,原本還滿是欣慰的臉上,頓時凝固,凝結成冰霜。

他蒼老的,滿是皺紋的臉上,漸漸變成了一種辛酸、同情、自責和苦澀,種種情緒交織在了一起。

是啊。

他為什麼能奪得天下?

因為他體驗過那種朝不保夕、流離失所、人不如畜牲的日子,無數次的擔驚受怕,無數次的仰天痛哭,無數次的瀕臨死亡。

這些他都體驗過。

所以更不想家人再體驗。

而保兒跟很多人不同,保兒他始終堅守着良知。

這一點隨他父親李貞。

心善。

朱元璋輕聲道:“保兒心善。”

“當初咱特意讓保兒跟着常遇春學打仗,常遇春打仗喜歡衝殺在前,性格剛直如火。”

“不過也嗜殺。”

“咱就想磨磨保兒的性子。”

“那時常遇春每打一仗,就會想着殺俘,保兒當時就去勸,說著這些人無罪,都被抓了,不該殺。”

“只是最終被常遇春教訓了。”

說到這,朱元璋咧嘴一笑,似想起了當年的一些往事。

他笑呵呵道:“當時常遇春告訴保兒,愛民可以,但抗元不是只打一仗,後面還有五仗,十仗,百仗。”

“他固然殺俘。”

“但只要仗結束的越快,死的人就會越少。”

“咱到現在都還記得保兒當時來找咱時眼裏的委屈跟無助。”

朱元璋樂出了聲,但很快眼神又黯淡了下去,道:“只是保兒最終還是沒變,後面咱讓他單獨領兵。”

“他面對路上那些祈求和無助的眼神,面對着路旁凍餓而死的屍骨,還是會生出惻隱之心。”

“咱記得當時進攻福建,剛平定建州、延州、汀州,保兒見城中一片蕭瑟,自作主張,開倉放糧。”

“還用自己的私產,去救濟城中百姓,還讓自己屬下將官,收養城中棄嬰,正因為此,咱才能這麼快平定福建,平定江南。”

“保兒對建立大明有大功。”

朱元璋情緒越發低沉跟失落了,他當初問過保兒有什麼志向,保兒笑着回:他想為天下百姓開太平。

如今天下太平了。

保兒呢?

朱元璋縮着身子,顯得很孤單跟無助,還有幾分自責跟悔恨。

父子二人都沒再說了。

氣氛有些傷感。

就在父子二人沉默時,突然一陣風吹過。

一個年紀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在他們不遠處如風般跑着,而在少年的身後,跟着一個剛掉門牙的孩童,在後面奶聲奶氣的喊道:“舅舅,等等保兒,等等保兒。”

看到眼前一幕,朱元璋神情有些恍惚,過往的一幕幕不斷浮現,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從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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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從科舉開始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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