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節：冊封

如有修仙鑄劍者在場，看到這一幕怕是要大驚失色。他們便是不識這人面容，也總該認得這把劍，多少年間，流年輾轉，滄海桑田，唯有那一位白髮藍袍的劍仙和那一把玉潤冰寒的劍始終是所有習劍鑄劍之人千方百計也想要一見的。

劍仙名號李世民，用劍名承影。

然而此時，不僅李世民血染長袍，那把劍沒了他自身的加持，也越發顯得光華黯淡，細細裂紋蛛網一般罩在劍身上，竟不似仙人寶器，而像是粗陋凡鐵了。

李世民自月光寶劍事了之後，已是許久不曾如此狼狽，而即便是面對月光寶劍，他也未曾被傷至如此地步。今日這一番劫難着實出乎他意料，他本是雲遊至此，見妖物為害一方出手斬殺，不料那妖物逃入明吾山密林深處，死時怨氣如沸竟惹得深山中不知何物驚醒，一時濁氣升騰遮天蔽日。這異物修為奇高，李世民即便早已仙身大成卻也不能直面他鋒芒，那東西不知修的何方法術，一擊之下李世民只覺得神魂都如被生生扯開般劇痛。他早已經修成法身，與承影劍渾然一體，如今受了那黑氣一撞，法身重創承影受損不說，更險些磨碎了他一身仙骨，如非他動用星蘊之力阻了對方半刻，今日生死恐怕都是未知之數，只是星蘊之力本與魂魄本源相連，他勉力一擋，魂魄也是虛耗，此時已然是強弩之末無力再戰。

所幸明吾山本是鎖鬼封妖的一處特殊所在，山巔之上有天道自懸的辟邪鐵律，密林之中不論多大神通的妖物都出不得密林一步，否則將被鐵律無情斃於天雷之下，天道之威，遠勝諸神，無可蒙蔽，無處躲藏。若非如此，李世民此刻怕是也顧不得療傷，拼着油盡燈枯也要將此事知會各方以免妖物失控生靈塗炭。

他雖重傷，五感卻並未遲鈍，只聽得周圍窸窸窣窣，是這山中修行的各色山精野怪感覺到仙人清氣，又察覺這仙人的虛弱，悄悄趕來想要奪些好處。人身修仙本是最易，至於花草樹木鳥獸魚蟲想要修得正果則比人難了千百倍，以妖成神更是曠古難聞。仙途困苦，是以總有精怪想方設法尋捷徑借人的力助自己修行，野獸向人求封便是其中一種方式，而種種方法中最為快捷的便是汲取修仙人的清氣，甚至盜其仙骨為己所用，即便不能立時白日飛升，也能讓修為一日千里，只是絕地天通之後，人間清氣日益衰微，仙身已是極其罕見，如今李世民仙骨無雙，又重傷式微，怎能不令眾精怪蠢蠢欲動。縱然它們法力遠不如李世民，如此情況下它們若不管不顧起來，一人一口也是能將虛弱的劍仙拖死的。

細碎聲響逐漸靠近，李世民卻恍若未聞，只是低頭看着手中承影，縹緲輕薄的清氣緩緩自他指尖湧出，沿着劍身上細密的裂紋鋪展開來，那劍顏色本就清雅素淡，在朦朧清光的籠罩下彷彿天邊裁下的一截冷冷月光。

群妖圍至結界四周，意欲破開結界時才發現這結界看似單薄，實則如浩瀚宇宙一般運轉不息，再多的法術打上去也似泥牛入海毫無作用，縱然它們心有不甘，卻也無法可想。

無我無妄，視己為空，海納百川，而諸惡不生。無妄陣本是上古流傳下的結界法術，佈陣需依附山形水勢，對結印者要求也頗高，所以如今已經是極其罕見的陣法。李世民早知明吾山此地易滋生一些尋常地界不易見的異物，又見此處地形暗合八卦，故而提前布好幾處陣眼，以備不時之需。這本是他素來行事謹慎留下的一步閑子，眼下卻着實免去他諸多兇險。

而此時深林中黑氣已然平靜了不少，開始有絲絲縷縷的陽光穿過沉霧的縫隙落進密林。就在劍身與濁氣相撞的地方，一點白色的光芒瑩瑩跳動着，這光芒柔和平穩，與李世民的星蘊之力殊無二致，那團比黑夜還要濃重的黑色中卻伸出了一隻蒼白的手。

攏住了那點明亮。

李世民眼中微微閃過一絲疑慮，他執劍在手，忽地長身而起看向結界外一側。

“何不現身一敘？”

話音未落，樹後轉出一個人影，是名極清瘦的男子，着一件墨色長袍，高冠黑髮亦是束得一絲不苟，較李世民少了清冷高華，舉手投足之間卻比劍仙更添斬釘截鐵和肅殺之意。他被李世民發現倒也不顯慌亂，乾脆利落地向著李世民一拱手：“是在下失禮，因見仙友受傷頗重，想得收勢之時最為關鍵便未敢打擾，仙友勿怪。”

此時李世民已經看出這人身上清氣精純，仙骨已立，是個與他一般的仙人，又見他神色坦蕩，並無蠅營狗苟之像，便略略放下戒心，也向著對方拱手回禮。

“自是無妨，不知仙友候我所為何事？”

“說來也無甚要事，”那人搖搖頭，“只是我許久未見到以劍證道之人，覺得新奇罷了。”他頓了一頓，復正色看向李世民：“某道號莘莘，不知仙友名諱。”

李世民微微頷首：“名號李世民。”

當日月光寶劍一事中，楚文也在世間飄蕩數千年，難道這莘莘亦是某位謫仙托生么？只是李世民思忖片刻，並無符合條件的人物，昔年謫仙雖多，能再入人間的，典籍所記卻是寥寥。

“不錯，我修成仙身尚在絕地天通之前，不過因為一些緣故沉眠數千年，一應外物俱不知曉，修為亦是未有寸進，如今醒來仍是平凡仙身罷了。”

“竟是上古前輩。”

“當不起前輩二字，我雖成仙年月比你長些，卻多是無知無識，修為也停滯不前，你稱我為前輩，豈非笑我虛長年歲而無所成。”

李世民本是不在意這些輩分之說，見莘莘也不甚在意便也不再勉強，只是點點頭另起了話頭。

“不知你沉睡之處可是這明吾山？”

“正是明吾深林中，”瞧見李世民聞言微微蹙起的眉頭，莘莘又解釋：“我既是絕地天通之前清氣鼎盛之時成的仙，自有一些法子可以防着那些妖物，你先前結下的結界又豈非上古流傳密印？今人有幾個能用得？我卻是早就見慣了的。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要問問你，初來時我見你神魂俱損，這山中何物有如此威力？且你既然結得出無妄印，便該結得出天罡印，何以手下留情，容群妖環伺？”

天罡印與無妄印一樣，亦是上古流傳的結界秘法，也都有震懾邪魔的功效，只是無妄印主容，能吸納外界法術，卻並無殺傷效果，而天罡印主殺伐，以天罡正氣誅除妖邪，來犯者必遭反噬，非死即傷，聽此一問，李世民眉目稍斂，緩緩答道：“我布此陣時並不知會有此一事，陣法自然以守為上。

且精怪修行不易，人心尚且會一念生執，何況他們。他們此時惡念既生，自然有損道心，惡因已種，今後數年修為再難進益便是自食惡果，況且他們雖生貪念，卻終是不曾妄害生靈，何必非要取了他們性命，枉造殺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