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逢
林絳,可以相見了。
【29】
那天回青城之後,林絳先幫周婉拎着大包小包,去王佳倩下了血本租的工作室,其實也就是一個居民樓里的三居室。
進去的時候,除了王佳倩,裏面還有三個人正在辦公,屋裏滿滿當當都是堆積的貨,幾乎沒個落腳的地兒。
林絳也是第一次見到王佳倩的合伙人秦照,男生理平頭,長相中等,個子很高。秦照一見她們來了,很熱情,忙叫王佳倩去給她們倒水,臨下樓的時候,又叫王佳倩送客。
後來林絳對王佳倩直言不諱,說秦照看着還沒顧翔靠譜。
王佳倩一聽“顧翔”二字就奓毛,特彆扭地抽了抽嘴角,義正詞嚴地反駁林絳:“你糊塗了,顧翔怎麼能和秦照比?”
林絳聳聳肩,沒說話。
各有渡口,各有歸舟。
愛情是如此,事業也是。
說實在的,林絳完全沒有資格替王佳倩操心。
她自己的歸舟都還未找到。
林絳大四寒假的時候,在青城找了個省台的實習,她當初以為台柱子張俊濤一眼相中她,帶她實習,是自己運氣好,只是後來發生一些事情,讓她沒滿三個月就辭職了。
畢業之後,她不是不想投身職場,可是去地方檯面試,拿起話筒,就是張不了嘴。
她這才知道自己有了心理障礙。
明白這件事的時候,她腦子一片空白,要說傷心,可她並沒有遺憾的感覺,可要說不遺憾,她為什麼竟還有些胸悶的憋屈感。
她想不通的時候,正巧成明昊問她要不要去找他。
林絳便有了出去走走的打算。
沒有歸期的那種。
徐名娟知道她的打算,什麼也沒問。
徐名娟說:“你外柔內剛,如果不是下定決心的事情,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
林絳心想知女莫若母。
臨走那天,林絳好說歹說沒讓徐名娟開車送。
徐名娟不放心,便讓沈宴送她。
沈宴在車上問道:“這麼任性,說走就走?”
林絳聲音輕輕的:“沈宴,如果我說我是逃避現實,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沈宴目光驟然深邃。
林絳笑笑,眼底有化不開的情緒:“你也知道,那件事我只和你一個人說過。”
沈宴知道她在說什麼,雙眸暗了暗:“這事交給我。”
林絳笑着問:“你信不信舉頭三尺有神明?”
沈宴說:“我更信法律。”
林絳不語,沒什麼表情地勾了勾嘴角。
沈宴騰出一隻手去扶她的肩膀:“你信我。”
林絳笑了,努力逼回眼眶的熱淚,說道:“好啊。”
她轉頭去看風景,外面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她在車窗上描繪着雨滴落下的痕迹。
就是這樣一個下雨天,林絳踏上了去大洋彼岸的飛機。
自由女神像,成明昊說沒什麼看頭,但林絳還是想親眼去看看。
飛機落地之後,機場有人舉着大紅色的牌子來接。
林絳笑着走過去,那人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成明昊在半年前就申請去了美國,攻讀導演專業。林絳和他沒斷過聯繫,這四年來,他的頭髮換了許多種顏色,最終長久定格在黑色上,還特藝術地留長,扎了個小揪在後面。
“哥的小辮子帥不帥?”成明昊臭屁兮兮地問。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啦。”林絳學他的腔調回道。
然後兩個人笑着去酒店放行李。
成明昊那幾天領着林絳到處閑逛,臨走那天除了“再見”,兩個人都沒再說別的話。
只是即將登機之前,他們互發消息。
成明昊:【你相信夢想嗎?】
林絳:【信。】
成明昊:【要平安喜樂。】
林絳:【珍重。】
林絳在回完這句話之後,盯着手機默然許久。
沒人知道,她在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面之後,又盯着另一個叫“想像”的QQ號出神,直到被催促登機。
她合上手機,隨後飛往大洋彼岸。
那是2014年的夏天,中國很熱,國外也是,暑氣蒸發了眼淚,也蒸發了少年們身上的輕狂。
他們都長大了。
成明昊出國,何萊從武漢飛去了更南的香港,沈宴和王佳倩一樣選擇回家鄉,大家都陸陸續續給彼此傳來消息。
唯獨那個人,林絳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這幾年,她也搜索過他,在貼吧豆瓣微博上,還有新出的微信上都輸過他的網名,也輸過他的QQ號,但什麼都沒有找到。
QQ成了他們兩個人相識的唯一證明。除了過節的時候,她給他發上一句欲蓋彌彰的“群發”祝福外,二人再無交集。
不過讓人稍感安慰的是,她後來發送的祝福,他都會禮貌性地回應一句。
回復大多簡短,於她卻已經足夠。
林絳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又覺得自己不能想太多,但還是把那些聊天記錄都截圖保存在空間的私密相冊里。
手機屏幕在暗夜裏發出微弱的光,盯着手機的人一動不動。
直到有人喊:“江為風,還沒睡啊?”
江為風回過神,下床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和煙到陽台。
手機屏幕暗下去,江為風點上煙之後,又把屏幕按亮,一張合影映入眼帘。
成明昊寫:時光不老,我們不散。
江為風默念一遍,目光沉沉。
這夜數羊到天明。
畢業之期已至,江為風手上還有一些工作室的工作沒結束,便一直留在成都。
七月底的時候,他才把手上的活忙完,去“四季歌”工作室面見老闆,一聊就是三個小時。
等他再出工作室的時候已經月上梢頭,門口有輛車子一直在鳴笛。
他抬眼一看,是張益嘉。
江為風走近叫了聲:“哥。”
張益嘉叫他上車,他猶豫了兩秒,抬腳上車。
“還記得我第一次帶你來工作室那天,也是這種大熱天,現在想想,感覺這事像昨天才發生似的,其實滿打滿算都三年了。”張益嘉遞給江為風一根煙,自顧自說道。
江為風笑了笑,沒有過多表示。
張益嘉轉頭看到他在笑,問道:“怎麼著,續約了嗎?”
“沒。”江為風吐出煙圈,回答得風輕雲淡。
張益嘉一笑:“就知道你不會續約,怎麼著,找好下家了?還是單幹?”
“單幹。”江為風沒打算瞞着。
張益嘉斂了斂眸,再抬頭又是一笑,也不再繞圈子:“咱倆合夥吧?”
江為風聞言,扭頭瞥向張益嘉,煙氣繚繞下的張益嘉神色不明。
張益嘉把煙熄滅,直了直身子:“當初玩滑板,我就覺得和你投緣,咱倆又都是青城人,回青城一起做,你看行嗎?”
江為風不說話。
“當然了,你要是想去北上廣闖,就當我白說。要是回青城,我這邊手底下還有幾個兄弟,咱們可以一塊做。就是他們幾個技術比起你來差一點,所以我想拉你入伙,咱倆平起平坐。”張益嘉見江為風不說話,忙解釋。
江為風也把煙熄滅:“可以是可以,但這事,得細說。”
張益嘉笑了:“那是當然了,咱倆認識這幾年,也不是邀功哈,哥們夠不夠義氣,做事靠不靠譜,你心裏知道。”
江為風笑。
張益嘉看江為風算是答應了,不禁喜上眉梢:“去喝幾杯?”
江為風搖頭:“不了。”
“怎麼著,家裏有媳婦管着啊?”張益嘉調侃。
“沒,就是不想去。”江為風用舌頭頂了頂臉頰,笑得散漫。
“行吧,那就送你回學校,”張益嘉發動車子,卻不忘記調侃他,“不是,你怎麼回事啊?從認識你就是孤家寡人。”
江為風嗤笑。
張益嘉嘖嘖兩聲:“你說你性子也不死板啊,怎麼還心裏住着個唐三藏呢?”
江為風收回笑容,閉目假寐,不接話。
江為風不是沒有聽人說過自己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典型。
連畢業前最後聚餐那天,幾個舍友都還在調侃他。
他和往常一樣,充耳不聞。
直到一場飯局散場,他們幾個回到學校,他和往常一樣點了根煙來抽,走在最後的佟輝神秘兮兮湊過來:“風哥,你是不是心有所屬?”
江為風冷眼睨着他,不打算回答。
“其實吧,我知道是真的。”佟輝又說。
這次江為風眼神閃了閃,饒有興趣地看着佟輝,示意他把話講完。
佟輝挑眉,高深莫測地笑:“你還記得去年五一你朋友來找你嗎?”
江為風愣了片刻,想起好像是昊子放假,過來找他拍東西。
“晚上你倆在陽台抽煙,我去晒衣服,聽到你們提到一個女生……
“那天就短短几分鐘,可你說的話,比我任何時候聽到的都多。”
江為風有點愣怔。
直到煙星燙了手。
他定了定神,“嗯”了一聲。聲音沒有什麼波瀾,卻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
佟輝笑了:“就知道是這樣。”
男生像挖掘到了什麼大秘密,有些得意,卻沒有再繼續問太多。
江為風笑而不語,又點起一根煙。一股風過來,吹亮了煙星,吹皺了眉眼。
人生最怕“太遲了”,最幸運是“剛剛好”。
這世界人潮洶湧,誰能預料下一秒誰和誰會被人群衝散,誰和誰又會久別重逢呢。
他其實有很多問題,塵封心底四年,想親口問問她。
【30】
2016年的平安夜,林絳從挪威飛到中國香港,又從香港轉機飛往青城,奔波20多個小時才到。
下了飛機后,她一路狂奔至醫院。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長廊盡頭,林偉站在電梯門口等她。
“爺爺怎麼樣了?”林絳顧不得喘氣。
林偉拉住她:“你慢點,你爺爺做完手術,剛醒,你等下注意情緒。”
林絳邊點頭邊往病房走。
只見病床上躺着的老人,形如槁木,還戴着氧氣罩,看到她來了,激動地伸出手。
林絳忍不住眼眶微紅,忙上去拉住老人的手:“爺爺,阿絳回來了。”
爺爺眼眶也有點紅,眼睛瞪得大大的,說話很是費力:“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說什麼呢,爺爺還要長命百歲呢。”林絳握着爺爺的手。
“那,你還走嗎?”爺爺虛弱地問。
林絳抬頭逼回眼淚,笑着說:“不走啦,阿絳哪兒都不去,就留在家裏陪爺爺。”
老人這才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
徐名娟從外面買飯回來,看到林絳大包小包都堆在地上,忙說這邊沒什麼事了,打發她回家。
林絳走出病房,出了住院部,發現外面下着雪,有雪屑吹到她的眼睛裏,激得她一顫。她這才回過神,再也控制不住,靠在門口的小花壇上,旁若無人地哭了起來。
住院部門口雖然人來人往,但大家大概看慣了這種悲歡離合,並沒有人理會她。
她不管不顧地哭了好久,在即將收住的時候,忽然有人坐在她旁邊,給她遞了一張紙巾。
林絳一愣,趕緊接過來,先擦了鼻涕和淚,才好意思去向旁邊的人道謝。
只是一轉頭,一個“謝”字只說了一半,聲音就哽在喉嚨里。
那人抽着煙,就這麼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半天才吐出一個煙圈。
“林絳,原來是你?”他先開口,明明是疑問句,卻沒有一絲疑問語氣。
林絳又是一愣,張張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江為風,好久不見。”
“嗯,的確好久。”江為風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林絳熟悉的散漫意味。
許多年不見,他好像變了很多,肩背更寬闊,五官更立體,又好像一點也沒變,眼角眉梢都是不可一世的慵懶,好像沒人能入他的心。
“你怎麼到這裏來了?”林絳對上他的目光,只一秒又趕緊移到別處。
江為風熄滅了手裏的煙:“鄭姨她身體不太好。”
林絳心一沉:“鄭老師沒事吧?”
“沒事。”江為風說道,然後又問,“你怎麼也在這兒?”
林絳低頭:“我爺爺心臟不太好,做了個手術……”
江為風淡淡“嗯”了一聲,沉默了兩三秒。
林絳又說:“不過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
江為風又淡淡“嗯”了一聲,說道:“那就好。”
林絳想問他的近況,話未說出口,他的電話響起來。
他皺了皺眉:“抱歉,我接個電話。”
林絳不敢繼續打擾他,忙起身,說道:“那我先走了。”說完,起身拎起東西便離開了。
江為風看着女生背着的相機出神,那邊江河的話傳過來:“你怎麼還沒到啊?剛剛不是說到門口了嗎?”
江為風隨口回了兩句,掛了電話。
林絳回來以後,並沒有先找工作。
林絳這兩年在國外到處遊走,卻也不好意思總花家裏的錢,因為記得林偉公司旗下的旅行社和幾家雜誌社一直有合作,林絳便問林偉要了郵箱來,試着投了幾次稿,沒想到結果還算好。
這兩年,她陸續給幾家雜誌社供稿,去年還和一家雜誌社簽約,稿費不菲。
這一回青城,很多工作的事情需要交接。
林絳這邊忙着,王佳倩那邊也忙得熱火朝天。元旦那天她們約了飯,林絳先去王佳倩的工作室等她和周婉,還沒進去就看屋外面也都是貨,進去更是沒處落腳。
晚上,她們約在步行街新開的川菜館,聊天聊地。
林絳說了許多旅途的見聞,讓周婉一臉羨慕,直說有機會一定要去歐洲轉轉。
王佳倩卻明顯胃口不好:“林絳,這要是在電視劇里,你就是那種讓人羨慕的女主,而作為你朋友的我,就會是嫉妒你並且想奪走你一切的惡毒女配。”
林絳關心地問:“怎麼了,網店不好做嗎?”
周婉被辣得直冒汗,還不忘加入群聊:“錢是賺的,但就是太忙了,看別人開網店挺容易,怎麼到自己就那麼難呢?”
“一個月30天,秦照光出差就20天,很多事需要談,不只是運營一個網店這麼容易。”王佳倩煩得吃不下飯。
周婉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林絳,然後又一聲不吭地低頭吃飯。
過了一會兒,王佳倩去洗手間了,林絳才敲敲桌子:“怎麼了你,心裏有事兒啊?”
周婉放下筷子,神色凝重地看着林絳:“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怎麼了?”林絳聞言,坐直身子。
周婉身子往前湊了湊:“秦照好像和王佳倩好上了。”
“什麼?”林絳忍不住提高了嗓門,又在意識到不妥后,壓低了聲音問,“這事她怎麼沒和我說啊?”
周婉說:“誰知道呢,反正要是真在一起了,早晚得公開。”
這頓飯吃得各懷心事。
快吃完的時候,秦照給王佳倩打電話,問她在哪兒。王佳倩捂着聽筒,不自然地瞥了林絳和周婉一眼,才報了餐廳的名字。
林絳和周婉都以為秦照要來接王佳倩,誰知道王佳倩掛完電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秦照說想吃小金板栗。”
林絳跟着她們往步行街東邊去。
還是很熟悉的街道,不過五分鐘就步行到了那家店,因為是周日,排隊的人不少。
旁邊的網吧門口,站着一群高中生,其中有兩個還穿着校服,共吃一杯雪糕。
王佳倩艷羨地看着他們感嘆:“唉,雖說咱們才二十多歲,可到底和十七八歲時是不一樣了,這大冷天,怎麼吃得下這麼冰的東西呢?”
周婉聽她這麼說,便笑道:“是啊,少年就是少年,青春的保質期比雪糕融化的時間還短。”
林絳只笑,不說話。
好像時空一轉換,她就能看到幾年前那個灑滿陽光的午後,男生和女生相擁的身影。
這天,林絳也買了些板栗回家。
到了門口,她才發現忘記帶家裏的鑰匙,敲了好久的門都沒人應,只好轉身下樓去沈宴家。
李靜給她開門,一進去,看到徐名娟正在李靜家的沙發上坐着,電視機里放着《甄嬛傳》。
“我說怎麼敲了半天門也沒人理呢。”林絳進門,把栗子放在茶几上。
徐名娟抬頭看錶,“哎喲”了一聲,按了按眉心:“你說說,這兩天每天往醫院跑,今天好不容易清閑一會兒和你靜姨說說話,倒把時間都忘了。”
林絳笑道:“這都十點多了,還不趕快回家,一會兒沈叔叔回來了不得攆你啊。”
“他敢,”李靜去廚房端了個果盤迴來,“他要是敢攆你媽媽,我看他是不想在這個家待了。”
徐名娟連忙從沙發上坐起來,瞥了下電視,又再次坐下:“你等我十分鐘啊,我得把甄嬛跳舞這點看完。”
“您都看了十遍了。”林絳搖頭笑,卻也不阻止。
李靜在一旁跟林絳閑聊:“怎麼樣,你回來這幾天時差倒過來了吧?”
林絳點點頭:“嗯,睡得挺好的,在家安心嘛。”
李靜說:“那就行,反正這回回來不走了,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面,別說你媽了,靜姨也不放心。”
林絳點頭,又剝開栗子吃:“沈宴出差什麼時候回?”
“可能還得兩三天吧,我也沒問。”李靜笑道。
“聽說前兩天老沈給沈宴介紹對象,怎麼樣了,見了嗎?”徐名娟眼睛盯着電視問李靜。
“沈宴相親了?”林絳吃驚。
“別提了,你說他都二十四歲,哦不,這過了年都二十五歲了,還沒談個女朋友,天天就是工作工作的,我和他爸着急啊,就想着給他介紹一個。他可倒好,死活不見,我念叨兩句啊,就出差去了。”李靜嘆氣。
“你着急啊?林絳比沈宴還大一個月呢,我找誰說去?”徐名娟站起來,看看林絳,語氣嗔怪。
李靜突然想起什麼,笑着問道:“哎,娟子,咱倆二十多年前定的娃娃親還算數嗎?”
徐名娟看了看林絳,又看了看李靜,也笑了:“我看行,兩個孩子從小一塊長大,還知根知底的呢。”
說著,徐名娟又轉頭對林絳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倆要是再不考慮考慮終身大事,我們做父母的可真替你倆做主了哈。”
林絳臉一紅,如臨大敵:“我說你倆得了哈,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我是沒什麼,回頭別在沈宴面前提,我怕嚇着我沈宴弟弟。”
李靜笑道:“哎喲,你瞧瞧,這就拿沈宴擋槍了,那以後嫁過來,沈宴更沒地位了呀。哎喲,那阿姨得重新好好考慮考慮了……”
徐名娟一聽,忍不住偷笑。
林絳大窘,忙去拿了外套,逃之夭夭。
後來,林絳把這事講給沈宴聽,沈宴也笑,末了,還不忘開玩笑說:“你聽過那個橋段嗎,三十五歲的時候你未娶我未嫁,就在一起。”
林絳笑得喝咖啡都差點被燙到:“這個主意好。”
【31】
二十五歲的沈宴,已經是青城最有名的律師事務所里的金牌律師。
他一直都是優秀的,林絳從未懷疑過這一點,只是當林絳坐在他商務氣息滿滿的辦公室里時,還是忍不住感嘆。
“你說這要是十年前,我怎麼會想到每天穿運動服的你,現在天天西裝革履呢?更不會想到,曾經房間裏全是動漫和籃球的你,有一天辦公室里是清一色的黑白灰。”林絳站在落地窗前感懷人生。
身後的沈宴又給她煮了一杯咖啡:“你大概也不會想到,當初困死都不喝一口咖啡的我,今天會給你煮貓屎吧?”
林絳眼波一轉,表示歲月匆匆。
她這一瞥,着實晃了一下沈宴的眼。
這天兩個人久違地閑聊了一下午。
春節之前,緊趕慢趕,林絳算是把稿子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合同上倒沒有什麼大問題,當初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在外面漂多久,就簽的短約。
這次春節,爺爺和外公都在林絳家裏過,林絳在除夕那天上午,被徐名娟拉去買菜。
事實證明,林絳不該因一時膽怯而屈服在徐名娟的威逼之下。
偌大的菜市場裏,徐名娟穿着一身名牌穿梭其中,宛若富太走入基層與民同樂,而跟在後面的林絳,活像富太身邊的保姆,拎着花花綠綠的膠袋悵然若失。
徐名娟說:“今天多買點,年後沒人出攤了。”
林絳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只見徐名娟站在魚攤前,挑了一袋肥蛤后,又選了一條羅非魚和一條黃花魚。老闆乾脆利落地把魚裝進袋子裏,稱完重拿給林絳。
那魚在袋子裏活蹦亂跳,林絳鼓足了勇氣才接過來,雙手往前伸着,幾近殭屍。
忽然,有人喊她:“林絳?”
林絳轉過身:“成老師,鄭老師。”
徐名娟認出了成老師,忙和她們點頭問好。
“老師,你們也來買菜啊?”林絳笑着問。
成老師手上拎着一個紅色的布袋子,聞聲揚了揚:“哦,這不是你鄭老師身體不太好,我領她來拿點中藥,順便買點菜回去。”
林絳看着鄭老師,剛剛成老師叫她,她轉身第一眼看過去,竟差點沒認出來,鄭老師憔悴了許多,瘦得脫相,看得人心疼。
“鄭老師,好久不見,你還好嗎?”林絳關心地問。
鄭萍強撐着笑:“我挺好的,之前聽你成老師說你回青城了,我一直沒來得及聯繫你。”
“是我該主動跟您問好才對。”林絳內心直翻騰。
鄭萍點點頭,像是有些乏,說道:“那就好,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先去買菜了。”
林絳忙說:“好,那你們買完快點回家,這會兒應該堵車。”
徐名娟也笑:“我剛剛在市場東區買了條魚,那邊海鮮也都不錯,你們可以去瞧瞧。”
鄭萍點頭說好。林絳忙叫她注意身體,便道別了。
鄭萍和成老師一走遠,徐名娟就轉身對林絳說:“我看你鄭老師的精神不大好。”
“可能是身子一直沒調理過來吧,”林絳嘆了口氣,又想起那天在醫院和江為風的匆匆一瞥,“之前聽成明昊……就是成老師兒子說,鄭老師之前流過產。”
“真的假的?”徐名娟一愣,轉過身又朝着鄭萍離開的方向看了兩眼,“唉,要不怎麼說女人不易呢,我看你老師身體好不好倒是次要,主要是心理上,剛剛看她眼神都無光。”
林絳卻也只能嘆氣,手上提着的魚早不蹦躂了,她心裏卻不踏實。
兩個人聊了一路回家。
一進門,滿滿的飯香味襲來,林絳心裏的那絲憂愁暫時消散。
這個年家裏很熱鬧,儘管林絳已經老大不小了,兩位長輩還是給她包了大紅包。
爺爺從奶奶去世之後身體就不好,年前還做了手術,林絳一直小心照看着,陪他說話。外公閑不住,在廚房和林偉做飯,徐名娟想幫忙,卻是越幫越忙,被外公嫌棄地轟了出來。
吃完飯之後,爺爺和爸媽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外公便纏着林絳看照片。
這幾年在外面鍛煉,林絳不僅寫稿,還拍照,攝影技術也練出來了。林絳把自己拍到的極光發給外公看,惹得外公一陣羨慕,又說年後要和一群老夥計去大草原,惹得徐名娟擔心地念叨半天。
外面鞭炮聲陣陣,屋裏一家人歡笑聲不斷,林絳被暖氣烘得臉紅紅的,不厭其煩地聽着大人們講過去的故事,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過了元宵節沒幾天,外公果然就拎包去草原了,林絳便開始着手找工作。
王佳倩給她發了個微信,說城南有家叫“J&J”的攝影工作室正在招人,要她去試試。
林絳本來沒想好究竟是再去試試老本行,還是去做編輯或攝影,但聽完王佳倩的介紹,她去官方微博搜了搜這家工作室的作品,看完后就決定投簡歷。
面試通知很快下來,定在3月1日。
“這是我們的張總。”有助理端來一杯水,介紹完面試官后,悄然出門。
“林絳你好。”張益嘉掃了兩眼簡歷。
林絳笑着說:“您好,張總。”
“你不是專業攝影出身?”張益嘉手指摸着下巴,看着她問。
林絳抿抿唇:“我不是,但我的作品您也看了,我……”
“但我們主要拍人像,你作品裏人像不多啊。”張益嘉背靠椅子,皺了皺眉。
林絳心一緊,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這樣吧,我們工作室管攝影師的江總出差了,回頭我把你的作品和簡歷拿給他,你等複試吧,行嗎?”張益嘉問道。
林絳點點頭,禮貌道別後出門。
這邊助理敲敲門進來:“張總,林絳是今天上午最後一位來面試的了。”
張益嘉捏了捏眉心,說道:“知道了。”
助理又問:“那林絳的面試結果是?”
“Pass吧,以後這種不懂人像攝影的,就別約面試了。”張益嘉說。
回到辦公室后,張益嘉掏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怎麼著?大草原景色如何啊?”
江為風此刻人在旅舍,面前的新人演員正在化妝,七八個人圍着她忙活。他出去接電話:“怎麼,有事嗎?”
“這不是攝影師招新嗎,你不回來,人我不好定啊。”
江為風皺了皺眉:“現在定幾個了?”
“目前就定了一個。”
“行吧,我這邊頂多兩天結束,約複試吧。”
江為風掛斷電話,正要回屋收拾設備,準備下午開工,有位戴着黃色鴨舌帽的老人叫住他:“小夥子,能不能幫我們拍幾張合影啊?”
江為風順着老人的肩膀往後一看,有四個年紀相仿的老爺子也正樂呵呵地看着自己。
他點頭說沒問題,幾個老人便站到旅舍的招牌前,站得整整齊齊,說道:“好了,小夥子拍吧。”
他拍一張,幾個老人便換一個動作,又是比心,又是比耶,像群老少年一樣。等他拍好了拿照片給他們看,一群人都樂得不行,連連說感謝。
江為風只覺得那位戴着黃色鴨舌帽的老人長得親切,多看了兩眼就進屋了。沒想到臨走那天,在多倫湖拍完最後一個景,江為風又遇見他。
老人對江為風說:“小夥子,你拍得好,能不能替我和我老伴拍一張?”
江為風點頭說行,可是調好相機后,左右看了一圈,也不見有他老伴的身影。
這時,老人從包里拿出一個黑白照相框,不好意思地笑着說:“她生前就想來次大草原,所以我這回出來,也帶她來看看風景。”
遠處是大片的綠地和大片的藍天相連,這一處有最乾淨純粹的風景,也有最乾淨純粹的感情。
江為風明白過來后,心頭一熱。
江為風從呼倫貝爾回青城之後,就忙着團隊擴建的事兒,光攝影師就新招進5名。
人員備齊之後,團隊聚餐。
“江為風微博粉絲年前破了一百萬,這個粉絲量很可以了,我覺得今年夏天可以開線上授課班。”張益嘉在討論攝影班授課的事兒。
顧翔擺擺手:“上個月剛剛敲定和幾家明星工作室的合作,新人剛來還需要老人帶,除了風哥,其他幾個人手上都有活,線下授課班也才剛開,我建議到秋天再說線上攝影班的事。”
顧翔從畢業之後就跟着江為風乾,做江為風的經紀人,主管商務合作和宣發等各種事項。
江為風玩着酒起子,在一旁聽他們說。
張益嘉不樂意了:“現在競爭越來越大,趕早不趕晚,時機就是時間,你懂不懂?”
“技術才是我們最大的核心競爭力,求快不出活。現在突然插一個線上課進去,雖說底下還有人能授課,但說句不好聽的,江為風不教學,幾個人來買?但是江為風的檔期已經排到十一假期了,你想累死他啊?”顧翔面無表情。
兩個人爭吵了一番,飯桌上的氣氛越來越不對,一時間火藥味十足。
江為風煩躁不已,拿了外套起身:“我有點累,先回了。”
顧翔一看江為風要走,也覺得這頓飯吃得沒勁,便拿了外套跟着江為風出門。
看着一前一後兩個背影消失在門口,張益嘉雙眸一黯。
顧翔叫住江為風:“走那麼快乾嗎?”
江為風頓足等他:“不在裏邊吵架,出來幹嗎?”
顧翔癟癟嘴:“你走了,我在裏面可待不住,你等我會兒,我去上個廁所。”
江為風抬腳就走:“車裏等你。”
顧翔說:“得嘞。”
江為風自顧自走去停車場,坐進車裏后,就伸手掏煙。
這邊還沒找到打火機,那頭就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在他車旁停下。他心下一動,把車窗搖下一條小縫。
“我還能和誰一起啊,沈宴贏了場大官司,請客唄。”
女生聲音清甜。
【32】
林絳這天扎着低馬尾,穿着簡單的黑色牛仔褲,上身是一件緊身的黑色毛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線,胸型和臀線都恰到好處,江為風雙眸一緊。
“行了,不跟你說了,沈宴的車開過來了。”
女生說了沒兩句就掛了電話。
遠處有一輛白色的大奔開過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她開門俯身進去。
車很快開走,尾燈一閃,晃了江為風的眼。
沒一會兒,顧翔也回來了,問道:“時間還早,去綠島嗎?”
江為風狠狠吸了口煙,雙頰都凹進去。
煙色繚繞下,他神色晦暗,沒回應。
幾秒鐘之後,顧翔膽戰心驚地抓緊了安全帶,車子一路疾馳。
這晚,江為風喝得不少。
期間有女人過去給他敬酒,顧翔調侃他艷福不淺。
江為風對着那張濃妝艷抹的臉一陣厭煩,笑着拒絕。
女人說他不解風情。
他半夜酒醒,凌晨四點,窗外的城市尚在酣睡,遠遠望去一片清冷,天空是暗沉的藍。
他想——
林絳,可以相見了。
林絳在一周之後收到通知:Offer(通知書)泡湯。
說來也是巧,就在同一天,成老師打電話來問她願不願意帶課,帶初中班,就一三五的晚上和周六周日的上午有課。
林絳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沈宴點醒了她——
“你當初也是沒日沒夜學的播音,不能廢,帶課不太費時,閑下來的時間不如自己做,現在平台太多了,你自己寫稿子,自己播音剪輯,沒準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絳醍醐灌頂。
說實在的,論喜歡,她還是更喜歡播音,如果不是當時那件事,她現在沒準手握話筒,在舞台上閃閃發光。
林絳甩甩頭不去想,忙着收拾行李。
那是三月中旬,草長鶯飛,她選擇從家裏搬了出去。
周婉和王佳倩來幫她收拾東西,一個勁問為什麼,她只回了兩個字:獨立。
其實是因為受不了徐名娟的嘮叨和催婚。
距離到底是能產生美。
她租的公寓在繁華地段,出了公寓樓就是一條小吃街,正好解了她不會做飯的愁。
晚上,她一個人在屋子裏收拾,幾個大紙箱堆在一起,她去搬離自己最近的那個,沉得腰都直不起來,鉚足了勁兒去搬第二個,一拿,差點閃着腰。
太輕了。
林絳有一秒鐘懷疑,這箱子裏究竟有沒有東西?
她盤腿坐在地上,舉着箱子晃了晃,裏面像是有紙張翻滾的聲音。她好奇心一下子上來了,卻想不起來是什麼東西,於是忙用美工刀打開封口。
一看,呆住了。
箱子裏面都是摺紙,有玫瑰、小船、飛機……林絳暗嘆自己的動手能力。
想起那時候念書,她喜歡在草稿紙上寫一個人的名字,怕被別人看到就揉成團,又不敢隨便丟在教室的紙簍里,而是帶回家,折成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放進一個不用的紙箱子裏。
那時候紙短情長,已經很多年,她都不曾在紙上寫過他的名字了。
她把他的名字留在伊斯坦布爾的教堂,留在尼羅河兩岸,留在站台,留在挪威的雪和冰島的極光里,唯獨不敢帶回家鄉。
微博,是她漂泊日子裏對於他的唯一記錄,像是一個狹小空間,她躲進去,偶爾發獃,偶爾歡快,裏面出現的所有風景都與他有關。
林絳把這個箱子放在書桌旁的地上。
這天,她在微博寫了一句歌詞:情深說話未曾講。
還沒退出微博界面,QQ閃動起來——
鄭老師:【林絳,在嗎?】
林絳:【在的。】
鄭老師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也沒別的事,就想問問你什麼時候有空,阿姨想和你見一面,聊聊天。】
林絳想了想:【要不明天下午?】
鄭老師:【好啊。】
第二天下午,小雨潤如酥,某家咖啡館內,林絳姍姍來遲。
“真不好意思啊鄭老師,下雨司機接單慢,剛剛還走錯路了。”林絳連連抱歉。
鄭萍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還化了淡妝,見林絳身上有雨漬,忙遞了張紙巾給她:“我也才到了沒有五分鐘,這不,還沒點單呢。”
林絳接過紙巾:“謝謝。”
鄭萍因為吃中藥不喝咖啡,點了杯果汁,待東西點好之後,鄭萍看着林絳笑。
林絳一陣不好意思,拂了拂頭髮:“老師,是我妝花了嗎?您老是看我幹嗎?”
“我是看啊,當初見你時你還是個孩子,現在都是大人了,不過還是那麼漂亮。”
林絳低頭又是靦腆一笑,只聽鄭萍又說:“聽你成老師說,你現在去她那邊工作了?”
“嗯,成老師信任我,我也就大膽試試。”林絳點點頭。
正巧有服務員把點單的東西送上桌,鄭萍頓了頓,等服務員走了才說:“我記得之前你是去了省台實習,還是張俊濤帶的你,機會那麼好,怎麼不繼續做了?”
林絳神色微動,端起咖啡抿了兩口后才繼續說:“我覺得電視台不太適合我,現在正打算做自媒體電台呢。”
說著,林絳想把話題扯開,便問道:“上次見您,看您去拿中藥,現在身體調理得怎麼樣了?”
鄭萍點了點頭:“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之前身體不好,辭了工作,整天閑在家白吃飯,覺得自己沒用。”
“鄭老師你可別這麼說……”
林絳想起之前鄭萍指導自己藝考的情景,那時候的她幹練從容,意氣風發,與現在完全兩個樣子,又想到之前她的喪子之痛,一時間對她心疼不已。
林絳安慰了鄭萍一小會兒,兩個人又閑聊了一陣子,才起身離開。
走到咖啡館門口,鄭萍拉住林絳的手:“我啊,就是整天閑得無聊,今天找你來聊天,心情好多了。”
“鄭老師以後覺得無聊就跟我聯繫,我一般都有空的。”林絳笑道。
“還沒聊夠呢?”忽然有人走近,打斷了一段話別。
林絳轉頭正好對上他的下巴。
好近。
他身上的雨氣混着煙味鋪天蓋地向她湧來,令她怔住。
江為風也意識到自己離女生太近了,眼前的女生明顯被他這個不速之客驚得瑟縮了一下。他後退了半步,抖了抖身上的雨,神色淡淡的:“這會兒雨下大了。”
江為風穿着黑色匡威鞋,套了件灰色衛衣,配工裝褲,風格還是那麼少年氣。
林絳打量之中,又聽旁邊鄭萍笑道:“我剛想說這雨不停歇,林絳打車困難呢。我啊,正好和你成老師約了去看中醫,忘了對你說了。不過為風你也不算白跑一趟,送林絳回去吧。”
林絳緩了緩呼吸,才說:“沒關係的,我不急,不用送。”
“什麼時候和成姨約的,怎麼昨天沒說?”江為風問道。
鄭萍掏出手機,翻開聊天記錄給江為風看:“你看看,就是中午吃飯的時候說的,我忘記知會你了。”
她三兩步錯過林絳,走到江為風面前,偷偷給江為風使了個眼神:“正好你送林絳回去吧。”
江為風眼皮不自然地跳了一下。
林絳在一旁有些尷尬,怕江為風有事不好拒絕,又說了一遍:“真不用了……”
“那走吧。”江為風打斷她。
十分鐘后,目送鄭萍坐上成老師的車,林絳跟在江為風後面,走到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前停下。
江為風先給她開門,林絳頓了頓,才彎身上車。
江為風從另一側進來,他一進到車裏,那股雨氣又浮上來,林絳不敢呼吸。
“去哪兒?”他抽出一根煙咬上,頓了頓又放下。
“芙蓉街過了大潤發那個路口,往前有個幸福公寓,在門口把我放下就行。”她輕輕開口。
他沒馬上應她,過了大約一分鐘才笑道:“你怎麼像怕我一樣?說話聲音那麼小。”
林絳一愣:“沒啊。”
江為風看着她側臉有一滴水珠流到下巴上,頭髮胡亂散在肩膀像潑墨一樣,白白的耳朵隱匿其中,像一隻月亮在黑夜中升起。
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一路上抓緊了方向盤。
“我看鄭姨挺喜歡你的。”等綠燈的時候,他說道。
她抿嘴笑了笑:“很久沒見了,我也挺想鄭老師的。”
“這幾年去哪兒了?”他笑笑,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着方向盤。
她訝異,沉默地看了眼他的右臉,又低了低頭:“就滿世界亂跑唄。”
“你會拍照?”他想到那天在醫院見她背着相機。
林絳詫異,頓了頓才點點頭:“會一點皮毛。”
“還出去嗎?”紅燈變綠燈,他驅動車子。
“不了。”她扯了扯嘴角,如實回答。
江為風眼底閃過一絲情緒,他目視前方,像是在認真開車的樣子。
林絳以為這輪談話結束了,誰知他在快到她公寓的時候又問道:“捨不得沈宴?”
林絳心一沉,心裏慌亂的情緒爭先恐後湧上心頭。
不知怎麼,她想起高考前夕離校那天,他看向沈宴和她的眼神,那麼諷刺,那麼不屑,她一直忘不了。
原來他到底還是誤會了。
她心裏苦澀得難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有些泄氣地說了一句:“我和沈宴是朋友。”
沒頭沒腦的一句解釋……
誰知江為風竟輕輕笑出了聲:“我知道。”
【33】
林絳一驚,臉頓時燙起來,抬眼去看他,無意識地做出了羞惱的樣子,像只被惹怒的小貓。
他把車子穩穩停在路邊,轉頭欣賞完她的表情,輕描淡寫地問道:“你幹嗎這樣盯着我?”
一句話讓林絳的貓爪收了回去。
林絳窘得厲害,忙低下頭:“我沒有。”
江為風聽罷就淡淡地笑,饒有興緻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林絳覺得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只好遲疑地抬眼去看他。
與此同時,男人卻忽然傾身朝她身上歪過來。
他身上的氣味就像一張網,就這麼把她網住。林絳嚇得一驚,手都僵住在胸前,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然後,“啪嗒”一聲——
他解開了她的安全帶。
林絳錯愕着沒有回過神來。
江為風又把車窗打開,外面的理髮廳在放鄧紫棋的《喜歡你》,他的聲音被歌聲沖淡:“忘說了,你坐的位置安全帶不好解。”
林絳的臉如火在燒,她不敢看他,推開車門,連忙說道:“嗯,今天麻煩你了,謝謝啊。”
話還沒說完,她便急着下了車,車門堵住了她後半句話。
她幾乎是跑着離開的,江為風透過車窗看她刷卡進了幸福公寓的門,像一隻驚慌逃竄的兔子。
等她徹底消失在視野里,他目光又一動不動盯着“幸福公寓”四個字看。
他坐在車裏,點燃一根煙,又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把她送回去了?”鄭萍的聲音傳過來。
江為風“嗯”了一聲,問道:“昨天不是說我去接你,然後和她打個照面就行了嗎?怎麼今天變成了你臨時有事,我送她回家?”
鄭萍笑道:“我不臨時有事,怎麼給你們創造機會?”
江為風沉默。
“你對林絳有意思?”鄭萍又問。
江為風吐出煙圈,笑了:“嗯。”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第一次有事情求我,我一猜你就是看上人家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車裏有她留下的淡淡香氣,他勾了勾嘴角。
鄭萍長舒了一口氣:“我啊,精神頭不好,你和林絳這事要是成了,我也高興。”
江為風笑着說:“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旁邊的理髮廳換了首英文歌,江為風目光深深,緩緩說出自己的請求,電話那頭一陣低笑。
林絳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怎麼上樓的,只知道進門的那一刻依舊喘得厲害,腿還有點發軟。
她靠着門蹲下來,去摸了摸自己的臉,並不燙,她捂着臉,眉頭緊皺,回想剛才的一幕幕,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他好像變了。
林絳甩甩頭,更願意相信,是她自己想多了。
於是,她就維持一個姿勢,坐在門口久久不動,直到一個電話打斷了她的發獃。
“林絳,我想死你了!”
三天後的中午,林絳剛走進一家川菜館,就被早已等候在那兒的女人狠狠抱住。
林絳笑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娜娜,我也好想你啊。”
大學畢業后,李娜和李凱就留在了大連,林絳則出去遊歷,幾次回青城都和他們倆回來的時間錯開了,算了算三年多沒見了。
這次他們突然回來,給了一幫老朋友一個大驚喜。
“這就領證了?”林絳看着李娜手裏的結婚證怔住,忍不住歡喜,“你們這都談了好幾年了吧,真是從校服到婚紗了。”
聞言,李凱溫柔地看了眼李娜。
李娜像是心有靈犀似的,也抬頭看他,那瞬間時光都慢了幾分。
林絳咳了一聲:“一桌菜還沒吃,狗糧就快吃飽了。”
李娜哪裏還有以前假小子的模樣,她淺笑着問林絳:“我們打算辦完婚禮再走,你願意來做我的伴娘嗎?”
林絳又是小小的一驚:“我當然願意了。不過,你們這也太快了,擇吉日了嗎?”
“我們其實是早就定好了日子,只是工作忙,沒領證,正好這次回來一塊領了。”李凱解釋。
“是啊,來之前我給何萊也打過電話,她人在香港,實在抽不開身,不然我就又多一個伴娘。”李娜笑道。
林絳也笑了:“她啊,女強人一個,我見她一面都難。”
一頓飯吃得很開心,三個人回憶了一會兒青春,卻也沒太讓思緒深陷。
大日子近了,李凱和李娜兩個人忙活的事情不少,沒多久兩人就走了。
林絳開始着手準備電台的事兒,回家忙了一個下午。
晚上,林絳和王佳倩、周婉小聚。
王佳倩一進門就神秘兮兮地問:“猜我剛才見誰了?”
“誰啊?”林絳問。
“你猜?”王佳倩的表情活像狗仔拍到八卦。
“顧翔?”林絳狡黠一笑,目光和周婉對視上。
周婉知道王佳倩這段往事,一副吃瓜的表情。
王佳倩癟癟嘴,愁眉苦臉地扶額:“我的姐姐啊,能別開玩笑嗎?我看見的是程雲川!”
林絳微愣。
王佳倩以為林絳是想不起來這號人了,直皺眉:“你把你曾經的老搭檔都忘了?”
“沒,”記憶像開了閘,一股腦地往林絳腦海里涌,很久沒聽見這個名字,林絳乍一聽,有些微怔,“你在哪裏見的她?”
“就前個路口,我等綠燈,她和一個男人過馬路,男人看着眼熟,但是離得太遠了我沒看清。”王佳倩說。
林絳的眼皮不知為什麼突突跳起來,她“哦”了一聲,沒什麼情緒。
王佳倩傾了傾身子低聲說:“看着那男人比她年齡大好多呢。”
周婉有些疑惑:“你們說的這人也是你們老同學?”
“可不是,當年她還和林絳兄弟班的風雲人物有一段故事呢。”王佳倩挑眉笑。
周婉撇嘴:“那我還是對和你有故事的顧翔更感興趣。”
林絳沒說話,去看王佳倩。
果然,王佳倩一聽“顧翔”兩個字就臉色不對,懨懨地不說話了。
林絳忙清空思緒,看周婉笑嘻嘻調侃着王佳倩。
沒一會兒,林絳就笑得幸災樂禍,和周婉一起拿話酸她,不過大多數是周婉在講了,林絳樂得做捧哏。
“婉婉,你口紅換色了?這塗的啥色啊?”
王佳倩的心思一下子被周婉的唇色吸引過去。
周婉一笑,說是某家的新款。
王佳倩便忙讓她拿出來給自己試試色,樂呵呵地塗上之後,說這顏色真喜慶。
“喜慶”二字讓林絳忽然記起李凱和李娜的喜事,便和兩個朋友聊起來。
周婉不認識李凱和李娜,王佳倩卻是有點印象的,忙說“羨慕”。
這一聊,便又開始沒完沒了地回憶少女時代。
林絳一直在聽,周婉不想放過任何可以八卦的機會,便一直纏着王佳倩講往事。
王佳倩便特恨鐵不成鋼地說林絳壓根不開竅,和任何少女之戀都不沾邊。
林絳聽罷也笑。
也是,少女的戀愛之於她,就像那部電影的名字——
《不能說的秘密》。
這晚,林絳回香江城去住。
到家后大約是晚上十點多鐘,靜姨在家裏和徐名娟一起看劇,老爸則去樓下找沈叔叔看球賽。
林絳說了同學要結婚的事情,沒想到打開了徐名娟和李靜的話茬。林絳在李靜說要給沈宴相親的時候,正巧有微信語音電話進來,她趁機忙不迭溜回卧室。
第二天,徐名娟早起去餐廳,林絳蹭她的車,惹得徐名娟念叨:“昨天晚上那麼晚了,你那個鄭老師怎麼突然給你打電話?還說要去你租房子的地方吃飯,你又不會做飯。”
上車后,林絳系好安全帶,笑道:“你一會兒在香港街把我放下,我炒幾個菜帶回去。”
“你和你那位鄭老師走得比我都近。”徐名娟輕哼。
林絳無奈笑笑。
林絳與鄭萍最近確實是走得有點近,林絳想,鄭萍大概是真和她投緣,又是約咖啡館,又是要去她租的房子認認門。約外面倒也罷了,要去家裏做客,還真是讓林絳有些毫無防備。
不過林絳知道她精神不好,倒也願意多陪着她。
誰知道做完客第二天,林絳正去看爺爺的路上呢,鄭萍一個電話打過來,讓林絳去她家裏吃飯。
林絳有些吃驚,又不好意思直接說不去,只說最近有同學結婚,抽不開身,過段時間再說。
這才把這件事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