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鐵樹

第九章 鐵樹

戀愛就是做一大半俗事,再做一小半浪漫的事。

【45】

這是,第一次牽手。

原來他們的體溫是這樣的相近。

手掌相貼的那一刻,她和他對視了一眼,然後他先她一步移開視線。

林絳感受到了,他的手心濕濕的。

因為鬧了這麼一出,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

到了香江城門口,林絳扶外公上樓,許是覺得麻煩江為風太多,外公說什麼都不讓他再下車。

江為風只好在車裏等,眼見着女孩的背影漸漸匿入綠植叢中。

外公在拐過灌木叢的下一刻頓住:“我不要你送了,我自己上去。”

“您這又是怎麼了?”林絳拖着老人的胳膊不肯放手。

外公佯裝生氣:“我雖然年紀大,卻還沒有老糊塗。我剛剛當了一路的電燈泡,你倆都沒好意思說話……

“人家小江平時不愛講話,看着是酷酷的,但以外公的經驗來看啊,這孩子一看就是臉皮薄,不愛表達,剛剛我老是逗你倆,他肯定害羞了,你快回去哄哄人家啊。”

這……

她哄他?

十分鐘后,林絳若有所思地坐在副駕駛上,盯着車窗前那朵搖頭晃腦的花出神。

江為風不動聲色地用右手牽起她的左手。

林絳愣了一下,旋即面紅耳赤。

“你幹嗎?不好好開車?”

“害羞了?”

“……”

江為風字典里怎麼可能出現“臉皮薄”和“害羞”的字眼呢?他那份或許早在一開始就丟進她的字典里了。

要不然,怎麼只是牽個手,她便臉紅如發燒。

“這兩天有空嗎?”他問道。

林絳緩了緩心神,遲鈍地想了想:“不一定,怎麼了?”

“鄭姨想喊你回家吃飯。”江為風扭頭看她。

林絳回望過去:“鄭姨……知道了?”

“知道了。”誰知話音未落,他就搶先回答她。

他沒什麼表情,彷彿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她是第一個知道的。”甚至,在你之前。

林絳咬了咬唇。

“怎麼?你又不是沒見過她,也不是沒一起吃過飯,還不好意思?”他心情肉眼可見的好。

林絳低了低頭,好半天也穩不住心神,但嘴巴反應總是快一分:“沒有,我晚上一般都有空的。”

江為風聽罷,側過臉,默默地笑了。

林絳透過車玻璃,看到了他臉頰上的小酒窩。

這頓飯定在一周后。

倒不是林絳事忙,而是江為風的綜藝節目敲定,還需要公司開會,反覆對接工作。

這兩天,林絳的日子過得按部就班,但因有個約定在,心裏總掛着個念想,那心情大抵如《小王子》裏講的那樣:你下午四點鐘來,那麼從三點鐘起,我就開始感到幸福。

第二天一早,林絳接到視頻電話。

“行啊,這個江為風,背着我幹了這麼大一事兒。”

成明昊開門見山,咬牙切齒。

林絳笑了:“你怎麼跟小孩子一樣?”

成明昊那邊大約是傍晚七點多的樣子,他在街邊的比薩店吃飯,燈光照得他的側臉像一幅剪影,頗有藝術氣息,可他一開口,這些就全崩了:“我不管,到時候你們結婚,我要去搶親的。”

林絳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好,歡迎你把江為風搶走,讓我一個人結婚。”

成明昊愣了兩秒:“好吧,你是被他帶壞了!我呢,也算是輸給你們了。等我這邊的事情忙完后,你倆要好好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

林絳說:“沒問題。”

她想了想又加上:“我有故事,還有酒,都管夠。”

成明昊在那邊笑得歲月靜好。

掛了電話后,林絳約了王佳倩看電影。

《加勒比海盜5》還在上映,林絳對這類片子一向沒有太大興趣,王佳倩卻看得津津有味,吃了大半桶爆米花。

電影散場后,她們兩個姑娘坐扶梯去四樓買奶茶。排隊的時候,王佳倩去一旁打電話,林絳則如臨大敵地盯着徐名娟剛發過來的轟炸短訊:【你和那位姓江的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用猜就是外公又多嘴了。

林絳裝沒看到,把小票給店員,打包奶茶。

她喝楊枝甘露,王佳倩喝的名字太長她記不住。

下樓的時候,王佳倩心情不錯,說是某個App的廣告位談下來了,省了10%的宣傳費,末了還不忘關心她:“你和‘聽見’簽約了嗎?”

這事兒不說林絳倒是快忘了。

“簽了,和編輯聊了不少,也通過幾次電話,合同從北京寄過來,大概這兩天就到。”

王佳倩聽罷,忙說:“我姐妹兒就是厲害。”鬧着讓林絳請客。

“怎麼就是我請客?你廣告位談下來不值得慶賀?”林絳哪裏肯中這個圈套。

“拜託,你這事兒可比我這事兒值得慶祝多了!”

兩個人像學生時代愛鬥嘴的少女,“吵”得不可開交。

直到有車子朝她們按了喇叭。

聞聲,林絳和王佳倩都將目光投過去——秦照一身西裝,顯然是剛應酬完,他一隻手臂正抵在車窗上,探出身子叫她們。

“你們兩個好姐妹還吵架啊?”秦照問道。

“好姐妹才吵架嘛,是不是?”王佳倩坐在副駕駛上,扭着身子向林絳撒嬌,顯然沒把剛才的事兒放心上。

林絳故意裝腔,疑惑地瞪着眼睛:“誰呀?誰跟你是好姐妹呀?這車裏沒別人了呀。”

惹得秦照哈哈大笑:“好了好了,這請客嘛,我來請好不好?林絳,你想吃什麼?”

透過後視鏡,林絳正對上秦照的眼,對方正看着她,眼裏袒露笑意,卻不知為什麼令她有些想閃躲開。

“你什麼意思啊?”王佳倩的話語聲攔截住秦照的目光,“你就只請她啊?”

秦照又看了眼後面,目光很快移開,笑嘻嘻地拉住王佳倩的手:“我還沒說完呢,你們肯定都去啊,再叫上周婉,保准你們吃飽。”

“這還差不多……不過才不要你請呢,花你的錢,不就是花我的錢啊?”王佳倩哼了一聲,撒嬌似的。

……

林絳只聽前面二人一唱一和的,暗自摸出手機,點開微信,置頂有消息未讀,她忙點進去。

J:【到家了嗎?電影好看嗎?】

她不知道為什麼立刻踏實起來。

她回復:【馬上到,好看。】

江為風正開着會。

張益嘉在白板上畫著箭頭,把內容復盤,給大家理思路,定任務。

桌面上的手機忽然“嗡”的振動了一聲,大家都往江為風那邊看過去。他沒什麼多餘表情,勾勾手示意大家繼續,拿起手機一看,嘴角不自覺勾起來,回了個:【等我電話。】

這幾個動作完成下來,不過10秒。

待他回過神,赫然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他身上。

“我臉上有字的話,你們就繼續看。”江為風抱胸,轉頭看白板。

張益嘉玩味地笑:“鐵樹開花了?”

話一落,惹得底下的人都笑起來。

“錯!”笑得最大聲的顧翔高呼,“風哥這是名花有主!哪是什麼鐵樹開花,會不會用詞啊?”

“你會不會用詞啊?這叫名草有主。”有人碰了碰顧翔手臂。

江為風看着幾個人胡說八道,面上一直冷淡嚴肅沒多餘表情,就這麼沉默着不給反應,惹得幾個沒心沒肺開玩笑的人,慢慢察覺出氣場不對勁。於是偌大個會議室,一下子就靜默了下來。

江為風用餘光看了眼手錶,知道工作流程細則基本敲定,於是收拾了東西,起身便走。

進了辦公室,他又點出微信來看,對方還沒回消息。

他不知道怎麼了,又想起剛剛會議室里幾個人調笑他的樣子,驀然低頭笑了聲。

都說笑一笑十年少,江為風樂了,談戀愛真是延年益壽。

他打電話給她時都掛着笑。

秦照準備先送林絳回公寓,很快就到達目的地。他把車子停在馬路另一邊,林絳下車說再見的時候,有電話進來。

她想都沒想就按了接聽,邊過馬路,邊聽江為風講:“工作敲定了,23號開工,分兩批錄製,第一批通告到7月3號。”

他交代得事無巨細,林絳聽得也仔細。

最後,他說:“晚上我給你帶夜宵回去。”

林絳說:“好。”

掛上電話的那刻,林絳想起徐名娟和林偉,從前林偉出差時也是這樣,會將要去哪裏出差,見什麼人,什麼時候回來,都一一念給徐名娟聽。徐名娟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還叮囑他要帶哪件衣裳,配哪條領結。

事實上,平凡日子煙火氣,生活中的俗事夫妻,大多不常言愛,卻能夠變着法子告訴人們什麼是幸福。

徐名娟和林偉是。

鄭萍和江河也亦然。

去江為風家吃飯那天,林絳準備了很久,但折騰半天,最後也只是化了個淡妝。

後來江為風開車來接她,她卻還是怕妝太濃,緊張了一路。

江為風家在地段很好的老小區。

林絳剛到門口就聞到飯香,江為風剛打開門,還沒來得及講話,兩位長輩便從廚房一前一後出來,圍裙上都是一模一樣的可愛熊。

“你說你來就來了,還帶這麼多東西做什麼?”兩個人講的,也是一模一樣的話。

這大抵是所有人第一次登門拜訪的開場白。

林絳把幾個禮盒放在一旁,忙說:“沒帶什麼東西,您別客氣。”

客套了幾句,鄭萍去廚房看菜,林絳便跟着江為風進屋坐。

江河要倒水,被江為風制止了,說她不愛喝這個,又從冰箱裏掏出兩罐可樂來,開了蓋,放在她手裏。

這期間,林絳一直在打量這間屋子。

江為風家是典型的中式裝修風格,客廳溫馨且乾淨,牆壁上掛着古香古色的梅蘭竹菊四幅壁畫,靠近裏面的柜子上擺着玉器、紅珊瑚和檀木掛件。靠近窗的位置還有扇屏風,後面是煮茶的茶几。

林絳喝了兩口可樂,小聲對江為風說:“還好我沒買洋酒過來。”

江為風笑道:“你那茅台,說實在的……”比洋酒還讓我爸下不去嘴。

林絳問:“什麼?”

“沒什麼,就是忽然有了壓力,以後結婚了怎麼養得起大小姐啊。”江為風笑得特不正經。

林絳伸手就捶了他一下。

“吃飯了,”鄭萍端着一盤炒菜放在餐桌上,又去喊兩個人來吃飯,恰好看到林絳的拳頭捶到江為風胸口,一時無措起來,笑問,“我是不是喊得不是時候?”

林絳哪聽得了這樣的話,臉不自覺便紅了,忙起身去幫鄭萍擺碗筷。

這一頓飯吃得也極不自然。

兩位長輩倒是極好的,沒有同她之前設想的那般問東問西。

可問題就出在江為風那兒……

【46】

江為風倒也老實,坐在她旁邊一直默默地吃飯,嚼得極慢,對長輩們與她的對話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可江河和鄭萍每說一句“多吃點,別客氣”,江為風就一聲不響地往她碗裏夾一次菜。偏偏對面的兩個人還樂得看這種場面似的,一直不停地勸道:“別停筷,就和自己家一樣。”

最後將她喂得直不起腰。

好容易吃完了一頓飯,林絳說什麼也要幫鄭萍洗碗,爭執了兩句對方倒也沒再客氣。

進廚房后,鄭萍說什麼也不讓林絳沾水,於是林絳便在一旁接過洗好的盤子擦凈。

鄭萍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講話:“他到底還是把你追到啦。”

“你不知道,為風他很少要我過問他的事情的,更別提幫忙了,但你是例外,”鄭萍洗碗的動作沒停,“他是真的對你上心了。”

林絳擦拭盤子的手頓了頓:“他找您幫忙?”

“他沒跟你說過吧?”鄭萍說著話,扭頭對林絳一笑,“我一猜他就沒跟你提。”

鄭萍洗好最後一個碗,又去拿筷子:“別的不說,就你家那地址,就是他托我打聽的。”

林絳呆在原地。

她緊抿着嘴,半天都沒說話,只覺得鼻腔酸酸的,她忙仰頭,抑制眼淚流出來。

屋裏的燈是橙色的,打在人身上,莫名有種眷戀感。

林絳在廚房幫鄭萍收拾,江為風則跟着江河去客廳給花澆水。

過了一會兒,兩邊都忙完了,江為風領林絳去他卧室坐。

江為風的卧室不大,大物件只有床、衣櫥和一張並不算大的桌子,但男孩子的玩意兒不少,滑板和籃球都堆在一角。

江為風關上門,走到林絳身後,緊緊抱住她。

好像只有擁在一起,才能真實地感受到彼此真的存在於身邊。

林絳心都麻了。

“剛剛和鄭姨都聊了什麼?”

她聽見他這樣問,卻不打算回答他。

林絳身上有好聞的香味兒,這令他眷戀無比,他湊近狠狠嗅了一下,閉着眼睛特膩歪地笑了,悠悠地說:“你心跳好快啊。”

林絳被他圈得動彈不得,聞言更是害羞,忙掙開他。

她兀自往前走了幾步,坐到床沿上,才哼哼唧唧地開口:“你還好意思和我開玩笑。”

此話一出,輪到江為風怔了:“怎麼了?”

他在原地一動不動看向她,誰知她竟然抬頭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想。”

這一眼頗有撒嬌的意味。

江為風樂了,走過去坐到林絳身邊,長臂一伸又攬住她:“讓我想想啊……”

他故意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樣,半天才說:“哎呀,想不起來。要不我補償你?”

林絳伸手又要去捶他,被他先一步制伏,三下五除二就推倒在床上。

“江為風。”林絳腦海里有一秒的空白,第二秒她瞬間明白過來自己的境地——又是如此被動,被他居高臨下審視、試探、哄騙着的地位,於是,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然後,他真的停了。

“不鬧了。”江為風說著,翻身與她並排躺下。

好一會兒,他們都沒什麼動靜。

又過了一會兒,江為風起身,關上燈放了音樂,然後又躺在之前的位置上。

窗外的光照進狹小的一隅,燈上的琉璃被照開了花,窗欞的陰影和玻璃折射的光彷彿時光的琥珀,照到他們臉上。

林絳輕輕碰了碰他:“什麼歌?”

江為風說:“MoonRiver。”他講英語還是那樣好聽。

“好聽。”

這首英文歌很短,只有兩分鐘的樣子,結束之後放的是邰肇玫的《墨綠的夜》。

“你牆上怎麼都沒有貼海報?”林絳轉頭問江為風,“我記得你們愛籃球的人,總愛貼個艾弗森或者科比在牆上。”

江為風聞言皺了皺眉:“是嗎?可我不愛打籃球。”

林絳頓了頓:“可你打得很好。”

她記憶里的籃球場,總少不了他這道風景的。有時候借口去超市,從球場路過,但凡是他在,總有女生扎堆,時不時進一個球,吶喊聲響得足夠掀起地皮。

他體育好,打籃球更好,幾乎整個年級的女生都知道。

“還行吧,水平也就那樣,比沈宴好一點點而已。”江為風看似漫不經心。

林絳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他感受到了,於是笑了笑,還往她身邊湊了湊:“剛剛為什麼生氣?”

“還不是你……撐死我了。”林絳嘟囔一句,頗有孩子氣。

惹得江為風笑出了聲:“這樣啊……”

林絳面一熱,知道他又要調笑自己了,忙扯開話題:“那叔叔和你聊什麼了?”

江為風扭頭看她,沒說話。

可就在林絳以為他真的不打算回答的時候,他又轉身換了個姿勢側卧在床上,臉湊在她肩窩處,手搭在她身上:“他還能說什麼,誇我眼光好唄。”

林絳被他的呼吸弄得痒痒的,許是因為這個她才笑了:“我們是不是太快了?”

“嗯……”他賣了個關子,又朝她那邊湊了湊,“怎麼講?”

“我們在一起還沒多久,我就上你家來了。”林絳說話時乖得像只小狗狗。

江為風吻了吻她的頭髮:“你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是不是太晚了?”

江為風頓了頓,林絳抬頭,等他繼續說下去。

“時間不該這樣算,”他很耐心地解釋,“從動心的那刻起,我就該帶你回家了,所以你說你讓我等了多久?”

林絳眼一熱,心都不會跳了。

這會兒,她呼吸變慢了,可剎那間,又變快了。

原本相愛就是超越時間的事情才對,可林絳哪有心思再去做計算題。

她正這樣暗自想着,誰知他卻將手臂搭到她身上來。

林絳一下子就慌了,手足無措之下,她胡亂抓過他的手臂,試圖把他趕走,忙說:“太快了。”

他壞笑着說:“還沒到快的時候。”

她立刻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羞得直咬嘴唇:“你這人怎麼這樣?”

他的聲音像睡着一般,又或許是被歌聲沖淡:“要是這麼躺到地老天荒該多好。”

“誰要和你躺一起!”林絳羞答答地小聲說。

“你說,年輕的時候躺在這裏聽歌,到七老八十了,翻個身都難的時候,還這麼擁在一起躺着聽歌,到時候心情會不會不一樣?”

江為風喃喃地說。

林絳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讓她愣住了,有一股暖流劃過胸口,林絳忍不住朝他靠了靠:“心情會不一樣,但人是一樣的。”

就像月光每一天都是新的,可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一首歌唱完,他便拉她起來了,打開燈,她的神色被他盡收眼底。

春色不掩,羞澀未褪,但很安然。

他摸了摸她的臉頰,說道:“你放心。”

林絳靜靜聽他說下去。

“你不同意,我不會亂來的。”

林絳發現,最近她好像真的很愛臉紅,聞言她就悄悄紅了臉。

這抹紅一直被帶到回家的路上。

林絳從包包里取出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色,問江為風:“剛剛鄭老師他們沒看出什麼吧?”

江為風認真盯了她兩眼后才說:“懸。”

林絳呆了兩秒,在看見江為風側臉若有似無的酒窩后,笑了。

【47】

一路上,兩人就這麼閑聊着。

到萬達附近時,林絳忽然想吃荔枝了,便叫江為風停車,她下去買。

她對着新鮮的瓜果垂涎欲滴,問老闆到晚上了,荔枝能不能便宜些。老闆操着方言說不講價,又說她手上拿的是下午才到的新鮮貨。

林絳這個人生活經驗匱乏,哪裏看得出老闆有沒有誆她,只好裝作在挑揀的樣子,浪費了些時間才說那我要一點兒吧。

付錢的時候,她遇到了沈宴。

林絳拎着袋子,站在榴槤區,沈宴則站在果切區,而他身後的女孩,正巧站在她剛剛站的位置選荔枝。

林絳想了想,走過去,叫了一聲:“沈宴。”

女孩比沈宴先回頭。

林絳目光一滯,與女孩四目相對,互相打量。

然後,沈宴無意錯身,擋住了這兩股視線。他面向林絳,說道:“好巧。”

林絳沒接話,而是看向女孩,笑着問:“你女朋友啊?”

沈宴明顯噎了一下才點頭:“是啊,沒給你介紹過,這就是我之前給你說過的張驕驕。”他笑了,笑意卻未抵達眼底,“驕驕,這是我……鄰居兼發小,林絳。”

那時候林絳以為張驕驕的“驕”字是嬌媚的“嬌”,還以為她是人如其名,長了一張略帶稚氣卻嬌媚的臉。她留着齊劉海扎高馬尾,不笑時很像個脾氣不好又愛惡作劇的小女孩兒,笑起來卻又莫名有股小女人的氣韻,直勾人。

張驕驕伸出一隻手來,招財貓似的同林絳打招呼:“你好。”

林絳淡淡笑了笑,點點頭說:“那我不打擾了,先回去了。”

沈宴沒多問什麼,而是說:“好。”

張驕驕還是擺出那股子嬌艷欲滴的笑:“姐姐再見。”

林絳回車裏的時候,江為風正在打電話,聽話音是顧翔。林絳知道顧翔是他經紀人,於是靜靜等他把電話打完。

林絳想着張驕驕的臉,莫名覺得眼熟,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她收回心思,慢悠悠地剝了顆荔枝,第一顆自己先吃了,嘗了很甜,於是又剝了一顆送到江為風嘴邊。

今年的夏季好像比往年熱,才六月上旬,烈日卻能把人烤化一般。

林絳是在六月十一號這天收到“聽見”的簽約合同的,第二天周一,她上完課,下課去附近的打印室掃描文件,隨後又郵遞了一份出去。

做完這一切,她便去門口的樹蔭下等江為風來接。

她拿手機給沈宴發短訊:【什麼時候有空?見一面?】

沈宴秒回:【最近有個案子比較棘手。】

林絳一時沒想好回什麼,正對着手機刪減語句時,一輛黑色的雷克薩斯停在了她面前。

林絳一開始以為是搭訕或黑車司機,也沒抬頭,便往後退了一下,誰知那車的窗戶搖下來,有人準確無誤地叫了她的名字。

“林絳。”

林絳驀然抬頭。

見到來人,林絳眨了下眼:“程雲川。”

這不是時隔多年的第一次再遇,林絳又看了一眼面前女人的紫色衣衫,想起那天午後在商場的匆匆一瞥,那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好久不見,你好像沒什麼變化。”程雲川淡淡地笑着,雙眸一直盯着她。

林絳聞言低下頭,再抬頭的時候,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倒是變得更漂亮了。”

“你客氣了,”程雲川撥弄了一下頭髮,嘆了口氣,“在等人?”

林絳點點頭,看到了程雲川手腕上清晰的抓痕。

程雲川彷彿察覺到了,忙放下手說:“不小心弄的。”

林絳目光愣愣的,“嗯”了一聲。

“嗯……可以加一下微信嗎?”程雲川問。

林絳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心神穩了又穩,才說:“抱歉。”

程雲川聽她這樣說,靜靜盯着她好幾秒,後來倒也沒堅持,大方地笑了笑,說道:“沒事,那有緣再見。”

成年人就是有這點好處,界限分明,進退有度。

可是為什麼。

林絳卻覺得如鯁在喉。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絳想了又想才把遇見程雲川這件事說給江為風聽。

江為風正小口吃着飯後雪糕,沒什麼反應。

林絳努努嘴,也學他那樣吃起來。

他一看,眉開眼笑。

真是冤家。

吃完飯,江為風回公司。

林絳要到香江城去。

徐名娟打了好幾個電話催她回家,她實在避無可避了,明知道是槍口,也要視死如歸地撞上去。

林絳一回家,徐名娟電視也不看了,就拉她進卧室,搞得外公和爺爺面面相覷。

徐名娟搬了林絳的椅子坐下來,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

林絳頓時就投降了,只得如實說道:“我和江為風談戀愛了。”

徐名娟聽完,沒什麼多餘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問道:“談多久了?”

“二十二天。”

徐名娟沉默了一陣子:“你鄭老師知道了嗎?”

“知道的,江為風一早就說了。”林絳乖乖的,就像做錯事等着罰站的小朋友。

徐名娟聞言,淡淡地笑了:“看樣子你們是動真格的了?”

林絳心一跳,抬眼又斂眉,堅定地點頭。

徐名娟沒多說什麼,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行,改天領回家吃個飯。”

林絳站在原地,忽然覺得未來清晰又明朗。

然而,靜謐溫柔的氣氛維持了不過兩秒……

徐名娟一拉開門,忽然“啊”的一聲尖叫起來,驚得林絳頭髮都豎起來了。

“爸!你們幹什麼?!那麼大年紀還聽牆腳!想嚇死誰?”徐名娟女士暴怒了。

惹得兩個小老頭面紅耳赤,互相指責。

“我都說了嘛,老林,不要聽不要聽,你非不聽呢……”

“什麼意思啊,徐大壯,明明是你自己要來聽的!”

徐名娟聞言攥緊了拳頭,狠狠一跺腳,又是一嗓子:“夠了,你們全都給我去客廳老實待着!”

兩個小老頭憋着話,想說,張張嘴又委屈地閉上,最後只好死心地跟着徐名娟的步子走去客廳。

林絳眼看着這一幕,只覺得眼睛發熱。

林偉說:“俗話說一物降一物,你媽降萬物啊!”

林絳“撲哧”一聲笑出來,果然懂老媽的唯有老爸。

六月中旬,青城又開始進入颱風期。

小時候,林絳以為青城從來沒有過颱風,長大后才知道,颱風來時不颳風,而是下雨。

這幾天暴雨時來時歇,剛剛才停,這會兒遠處又響了個悶雷。

她坐在電腦旁認真工作,前兩天編輯審核過的稿子又發給她二改,於是一坐就是一下午。

傍晚時,王佳倩打電話來,說周婉從外地出差回來,問林絳要不要約。

三個人在步行街碰面吃路邊攤。

夏日最少不了燒烤和龍蝦,周婉又做主開了三瓶冰鎮雪花,熱辣的煙火氣和啤酒花碰撞,最撫慰人心。

因為這一處附近有學校,旁邊還有不少學生過來聚會。

林絳給王佳倩指斜前方那桌。

王佳倩看了兩遍,問道:“怎麼了?我沒見着有多帥的小弟弟啊!”

林絳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下王佳倩的頭:“你看最右邊坐着的男生。”

王佳倩眯着眼,沒看出來,又放下手裏的烤串去拿手機,點相機放大了看,最後卻還是被周婉捷足先登:“真夠甜的啊,手腕上戴着的草莓頭繩,是給他旁邊那姑娘扎頭髮用的吧?”

林絳激動了:“沒錯沒錯,還是你懂我!”

這麼一說,“醋王”王佳倩女士不樂意了:“這有什麼特別的,誰年輕時候沒談過這種甜甜的戀愛啊?你們盯着人家小鮮肉看害不害臊啊?”

林絳聞言忙投降:“別,我還真沒談過。”

周婉樂了,對着王佳倩一個奸笑:“嘿,那我倒是想聽聽你以前甜甜的戀愛故事……”

王佳倩瞪着眼睛吐了吐舌頭,裝暈了。

林絳被這倆活寶笑得肚子疼,正想和周婉一起拿王佳倩開涮,手機就響了,她忙接聽。

“在哪兒呢?”江為風的聲音裏帶着笑。

林絳報了地名,又左右搜尋了一遍,才看到店名:“灰太狼燒烤。”

這名兒把江為風逗得更樂了:“那我豈不是要趕快去解救小綿羊?”

林絳笑了:“那我等你來啊。”

掛了電話后,林絳毫不意外地被面前兩個女人犀利地審視。

“林絳,你電台稿里的暗戀故事,可還沒給我交代呢。”王佳倩開始同林絳算賬。

林絳聽完就忙投降:“等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為了這句話,王佳倩和周婉覺得手裏的串兒都不香了,好不容易等到林絳的電話又響起,她們趕緊激動地拉着林絳去燒烤攤門口,作迎賓小姐狀站立着,露出假模假式的笑。

看清來人後。

兩個姑娘嘴角僵了。

林絳特不好意思,並排站在江為風旁邊,像小學生念課文那樣,把他們互相介紹了一遍。

周婉花痴狀,機械人一樣對江為風打招呼:“嗨。”

王佳倩則傻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只是她,剛剛和江為風一起下車的人,此刻也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挪不開步子。

林絳乾咳了聲,對周婉說:“那個,忘記介紹了,這位是顧翔。”

周婉倒抽了一口涼氣,背過身裝作整理頭髮,卻在只有林絳和王佳倩能看到的方向,做了個激動的鬼臉,一副吃瓜的樣子。

最後還是王佳倩先給顧翔打了招呼,無比尷尬地寒暄了兩句。

上車后,林絳問江為風這是怎麼回事兒。

江為風一笑:“他非要來見嫂子,我成全他唄。”

林絳暗暗吐槽江為風太壞,被他耳朵尖聽到了,不依不饒地鬧了一番。

最後,林絳紅着臉從車裏下來。

日子繾綣又溫柔。

江為風在6月22日早晨5點出發去北京。

因為時間太早,頭天晚上,江為風說不要林絳送,林絳說好,結果江為風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卻發現她拎着早點在門口等他。

他一下子就笑開了,話里卻還是責備:“你快回去睡覺,我有車,不要你送。”

或許是因為最近太忙,睡得太少的緣故,江為風早起,臉有點腫,卻因為這樣,少了些玩世不恭,笑起來可可愛愛的。

美色面前,林絳心都化了,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得了,再晚趕不上飛機了。”

一路上,江為風都緊握林絳的手。

林絳說:“你抓着我怎麼吃東西啊?”

他大剌剌地反問:“你說呢?”

林絳只好用空出來的手喂他吃早餐。他樂得自在,故意吃得很慢,林絳卻一點不着急,只希望他能吃得再慢點。

待江為風登完機,林絳又靜靜站了好一會兒,才往外走。

剛到等車區,一個熟悉的車牌號闖入眼帘。

林絳頓了頓,上了沈宴的車。

“我送老闆出差。”沈宴解釋。

林絳“嗯”了一聲,隨後大半天兩人都沒再繼續講話。

“前兩天爺爺一直給我打電話。”沉默了一路,沈宴終究還是開了口。

林絳疑惑了:“找你做什麼?”

“老爺子問我有沒有去找你,”沈宴笑了笑,“看來,他還不知道你已經名花有主了。”

“你都知道了?”林絳有些驚訝。

沈宴抿嘴笑了一下:“你媽給我媽說的唄,我媽跟我說這事兒的時候還嘆氣呢,還想着咱倆的娃娃親。”

林絳聞言,面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地笑了笑。

車行一路,掠過高樓與行人。

在快到沈宴事務所附近的地鐵站時,林絳叫他把自己放路邊。

他拐彎的時候,林絳偏頭看他:“沈宴,我想起張驕驕是誰了。”

“她就是我女朋友。”沈宴盯着林絳的手腕,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

林絳今天戴着他送的綠色手錶,那時候他說這寓意時間。

果然,有些事兒早隨着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你愛她嗎?”林絳問道。

“林絳,這是我的事兒,”沈宴強調,“你能不能別問了?”

林絳苦笑:“沈宴,她和她爸不一樣,把她扯進來,事情不見得就有結果。”

沈宴的嘴抿成一條直線。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你放心。”

這場對話無疾而終。

把林絳送走了之後,沈宴又兀自在車裏坐了好一會兒,隨後他去包里掏手機,準確無誤地找到一個號碼打出去。

屏幕上,“驕驕”兩個字閃爍着。

【48】

江為風參與的這檔節目是一檔有CP設置的闖關類節目,這裏的CP自然不是指戀愛CP,設定是明星要和節目組“選”出來的異性粉絲組CP闖關,以此獲得一期一個的淘汰和約會資格。

說是“粉絲”,實則裏面有各大公司塞進來的練習生,還有明目張胆砸錢進來追星的富二代。

江為風團隊一到北京就直接去台里開會,攝製組在此之前已經開過三輪大會了。

開完會之後,導演又喊住江為風,交代他下午嘉賓到了之後,先去拍一組宣傳照。

這期間,顧翔一直在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待導演和江為風聊完之後,他走過去遞給江為風一根煙:“咱們導演什麼來頭,你知道嗎?”

“說。”江為風拒絕了這根煙,拿着東西進電梯。

“孫平,男,45歲,新聞節目出身,”顧翔說得兩眼放光,“後來他轉做娛樂,摸爬滾打十幾年,去年做了一檔選秀節目,終於爆了。”

江為風掏出手機發微信,聞言“嗯”了一聲:“剛剛聊了幾句,感覺挺專業挺嚴謹的,下午拍攝應該會跟着一起過去。”

顧翔“嘖嘖”了兩聲:“那你下午表現好點。”

江為風嗤笑:“哥們什麼時候差過?”

沒等顧翔繼續接話,他又三兩下摁了下屏幕,自顧自打起電話來。

電話響了有一會兒,林絳才接。

出了電梯,顧翔去叫車,他便靠在門口的石柱前,聽她好聽的聲音。

“我在洗澡,等一下打給你。”

“大中午的洗澡?”他抬頭看看天,太陽把他照得眯起眼睛。

林絳點頭:“倩倩她們非要給我慶祝……脫單,我就簡單收拾收拾。”

江為風問道:“你們在哪兒吃飯?”

林絳甩了甩身上的泡沫,說道:“在‘在水一方’吃魯菜,怎麼?你還查崗?”

江為風聽她雖然嗔怪,卻還是事無巨細地報備着,就笑道:“嗯,怕你被拐跑。”

“你是想誇我好看吧。”和他熟起來以後,林絳學會了厚臉皮。

可姜還是老的辣:“誇你笨。”

明明不是好話,可他說出來,她還是低低地笑了。

林絳還想和他說什麼,可還沒張口,就聽到那邊有人在喊他:“別打了,快點上車了。”

林絳揉了揉眼睛,說道:“那我掛了,你快去忙。”

江為風說好:“你快去沖水,小心着涼。”

林絳掛了電話之後,忙去衝掉泡沫。

儘管洗了個澡,但林絳還是比周婉和王佳倩提早到餐廳。

隔了好一會兒,周婉進來了,還沒坐下,先灌了自己一杯水:“這地方下次不來了,停車位這麼難找。”

“倩倩還在停車啊?”林絳往玻璃窗外瞥。

周婉放下包,拿菜單看:“她怕你等急了,先讓我進來了。”

林絳搖頭失笑,也拿過菜單準備點菜。

兩個人要了幾個招牌菜,還點了份煎餅卷大蔥,等都確定好了,王佳倩進屋了。

她站在門口雙目含笑,目光狡黠:“林絳。”

“你不進來,也不要站門口不關門好嗎?屋外大廳的煙味兒都進來了。”周婉抗議。

林絳附和:“加一。”

王佳倩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行。”她又轉頭對着屋外沒頭沒腦講了一句話,“大哥,這個別送了,屋裏的人拒簽了。”說完,“啪”一聲關掉門。

包間裏,周婉和林絳面面相覷。

周婉離門近,撓着頭,疑惑地往門口走,想看看王佳倩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一打開門,就驚呆了。

“這……”周婉嘴角抽了抽,“林絳!”

林絳忙過去一探究竟,一下子傻眼了。

“林絳女士,江為風先生給您訂的花,您簽收一下。”

林絳一臉蒙地接過筆,寫字的時候,差點忘記“絳”字怎麼寫。

好不容易才寫完,關上包間的門,林絳抱着花轉過來。

只見周婉和王佳倩抱胸看着她,齊聲道:“林絳女士,江為風先生給您訂的花,您簽收一下。”

說完,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捂起臉頰,說道:“真酸!”

林絳看着懷裏的花束,一滴淚飛快地從眼眶掙扎着落下,像一顆露珠一樣掛在花瓣上。她順着淚落的弧線看過去,只見這花叢中還藏着一張四四方方的卡片。

她來不及回到座位上坐下,當即打開看。

絳:

你是我身後的桃花源。

林絳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眼眶裏像住了一片海,風來了,把海攪翻了,水要溢出來。

幸好這時候王佳倩握了握她的手臂,問道:“林絳,這是繡球花吧?好多顏色啊,什麼花語來着?”

“希望、緣分和美滿。”周婉早一步舉着手機,念出來。

林絳低頭笑了,然後給江為風發微信表示感謝。

江為風遲了好一會兒,連續回了她好幾條。

林絳打開后,一愣:【給我轉賬幹嗎?】

【這頓飯我請了。】

林絳心裏又是甜,又是酸,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花我收到了,這一個就夠啦。】

消息發出去后,江為風隔了一會兒才回了幾大段語音,林絳借口上廁所去聽完。

“林絳,你別覺得我庸俗,我就是想給你花錢。

“談戀愛什麼樣啊?不就是吃飯的時候轉個賬,節日時發個紅包送個禮物,偶爾逛街,你去試衣服我累得要死還要誇好看,然後心甘情願為你刷卡。這不是大多數情侶都會做的事嗎?

“可戀愛是這樣,又不全是這樣。戀愛還應該是一起去品嘗更多的美味,無論是法國高端的餐廳,還是衚衕深處的蒼蠅館子,應該是節日時忽然的一個想念和惦記,是有一天我無意路過一個櫥窗,覺得一套衣服特別適合你,於是迫不及待買下來逼你試給我看。

“戀愛就是做一大半俗事,再做一小半浪漫的事兒。我就是個平凡的男人,你也是個平凡的女人,我們一起過平凡但不庸俗的日子。我覺得這就是我做夢都會笑醒的生活。”

這一段話,如果單獨寫出來,估計會是很真摯的情話。可講話的人語氣淡淡的,像在自我對話、自我思考,聽着壓根沒有一絲甜氣。

可就是這樣乍聽溫暾,隨後回甘的話語,最戳心。

林絳聽罷,點了接收。

做完這個小動作后,眼淚已經盈滿眼眶。

眼眶裏的海,洶湧澎湃了。

江為風剛發完語音,顧翔恰好推門進來,見狀問道:“又在和林絳說話呢?”

江為風從鼻子裏哼出一個“嗯”字,他剛午睡醒,懶懶地換了件衣服,接着又去收拾包。

“上回我和倩……王佳倩聊了兩句,你倆的事兒震驚的不只是我,她這麼愛吃瓜的人居然一點都沒察覺,整個人都傻了。”顧翔一聊王佳倩就樂,合不攏嘴。

他這樣子被江為風看在眼裏,江為風背着包路過他時狠狠捶了他一下:“你是不是男人?喜歡就追。”

顧翔疼得臉都皺了,聞言自嘲地笑了笑:“人家名花有主了。”

“又沒結婚。”江為風說道。

“那我總不能去插足吧?”顧翔訝異。

“少婆婆媽媽給自己留遺憾。”江為風挑眉。

顧翔說:“你說得輕鬆,那萬一林絳之前也談了,合著你為了一己私慾,還去拆散?”

江為風聞言頓住腳,靜了片刻后,他轉過臉對着顧翔笑了一聲。

“不會。”

“就是嘛,說風涼話不腰疼啊?”顧翔頭一回佔上風,笑得特不屑。

“我是說她不會喜歡別人,因為啊——”

江為風賣了個關子,笑得妖孽無比,頓了一下才特輕飄飄往下說:“我就是最好的。”

顧翔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下午的拍攝,江為風提前半個小時到達場地。

顧翔和莉莉安去找工作人員對流程,江為風走過去和導演打招呼,走近了才發現導演手機上正放着新出的調查欄目《新聞周刊》。

“導演來得好早。”江為風勾唇。

導演這才察覺他到了,忙關上手機:“小江,挺早啊。”

“嗯,每次團隊打理佈景和光線,我一般都會提前過來盯着。”江為風說道。

導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時間還早,他們這會剛開始搭呢,不如你跟我去化妝室先跟幾個嘉賓打招呼?”

說著,他便領江為風先去幾個藝人化妝室,這組藝人一共六個,四男兩女,其中兩個頂流,剩下幾個也都算三線以內。

這其中有位女歌手之前拍攝封面就是請的江為風。去她化妝室的時候,幾個人便多聊了一會兒。

從她那邊出來之後,導演笑說:“她平時走性感風,沒想到私下嗲嗲的,可以做反差綜藝效果。”

江為風從不關心工作範圍之外的事情,只是禮貌地附和了幾句,旋即跟着導演進了最後一間素人化妝室。

進去的時候有兩個素人正換衣服,助理一看導演來了,就對着換衣間喊:“玲玲、思意快出來。”

兩個女生忙在裏面應聲:“來了。”

那個叫玲玲的女生先出來,另一個女生緊隨其後,兩個人臉上都掛着標誌性的練習生流水線笑容,還沒看清楚來人,就先對着導演90度鞠躬。

再起身時,兩個人的表情完全不一樣了。

玲玲還是那樣標誌性的笑,但是她身邊的趙思意,嘴角一寸寸垮下去,獃獃地、木然地瞪大眼睛。

【49】

導演問道:“思意,你準備好了嗎?”

趙思意沒有回過神來。

助理叫了一聲:“思意?趙思意你怎麼回事?導演問你話呢。”

趙思意這才回過神,嘴角卻怎麼扯都扯不上去了,只好胡亂編了個理由:“真不好意思,我這會兒忽然有點低血糖。”

助理聽罷,忙和導演道歉,又讓身邊的玲玲扶她坐下:“這孩子可能是為了上節目,減肥過度了,回頭我說她。”

趙思意捂着胸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喘氣,用餘光去看導演身後的男人,再三確認,就是他!

她激動得指甲都嵌進肉里!

他卻好像沒認出來她似的,只在助理介紹她的時候,極其禮貌地回了一句:“你好,江為風。”

就像回復其他人那樣。

除此之外,一個多餘的目光都沒給到她。

他站在那邊,神色淡淡的,印象里的他很少出現這種淡然的神色,他的臉就像罩了一張陌生的面具。

趙思意覺得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

直到去棚里拍片,她都還很不自然。

要當著江為風的面,做出一些表現力極強的鏡頭,對趙思意來說,是種磨難。

拍了十分鐘左右,江為風的臉色就已經很差了。

“要不你下一個拍吧,先對着鏡子找找感覺。”他一點都不客氣,沒留一點面子給她,和那些專業的、盡職盡責的攝影師沒有半點區別。

這讓助理狠狠罵了趙思意。

顧翔在一邊聽得直皺眉頭,走過去,對正調光圈的江為風小聲嘆氣:“你倆什麼破緣分?”

江為風聞言冷冷瞥了顧翔一眼,沒說話。

顧翔又說:“你說這事兒林絳知道了會怎麼想?”

江為風拿相機的手頓了下,舔了舔嘴唇才說:“這事兒你不許多嘴。”

“我能多什麼嘴啊,我和林絳也不怎麼聯繫,倒是你,別再舊情復燃了。”顧翔聲音里透着緊張,不知道是在擔心林絳,還是擔心江為風。

江為風冷笑了聲:“你找抽?”

顧翔舉手投降,做了個拉鎖動作,把嘴閉上。

單人宣傳照拍了兩個小時,隨後嘉賓去換裝,換景拍合照宣傳。

江為風趁着棚里換背景的工夫,出去抽了根煙。

他掏出手機,看到林絳在朋友圈曬了那束繡球花,點了個贊又退出來,去翻兩個人的聊天記錄。

最新的那頁對話,是他要她收錢,她不肯,然後他長語音轟炸。

那幾段語音,具體說了什麼他其實不太記得了。

中午,他實在太乏了,就眯了一會兒,結果就這麼短暫的工夫卻夢見她了,醒來后又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愣了好久,悵然了好久。

不知道她收到那些語音會是什麼反應,但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講這麼多。

要不怎麼說,愛情這玩意醉生夢死呢。

這還沒怎麼著呢,他兩樣都佔了。

正這樣想着,身後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江為風太陽穴一跳,沒回頭。

那人也不在意,兀自繞了個彎,走到他前面,笑了笑說:“好久不見。”

江為風點點頭,摁滅煙頭:“你不進去準備?”

趙思意捋了下頭髮:“不急,這不第三組才到我嘛。”

江為風淡淡“嗯”了一聲:“那我進去準備了。”

“江為風,”趙思意急忙叫住他,“嗯……這幾年你還好嗎?”

江為風原本想走,這會兒目光一閃,又改了主意,頓住了步子,繼而回過頭,笑了:“還行,也就那樣吧。”

趙思意被他的笑晃了一下神,然後聽他繼續說:“反正就……和普通人一樣戀愛工作生活。”

這話簡短,可重點不難捕捉。

趙思意如墜冰窖。

江為風沒空去理會身後人的感受,進了屋又是一通忙。拍完第一組,藝人整理衣服的時候,莉莉安從一旁給江為風遞了杯水,顧翔則從另一邊鑽出來:“我剛才看趙思意進來的時候眼睛紅了。”

“顧翔,”江為風喊了他一聲,聲音里頗有威脅意味,臉上卻是掛着笑,“你很閑?”

顧翔又一次閉上嘴巴。

這一天,過得忙碌又緩慢。

晚上攝製組的人聚餐,組裏年輕人居多,加上第二天就要投入拍攝,並沒有許多奇怪的酒桌文化約束着。

插曲是在快吃完的時候發生的。

助理領着幾個新人過來敬導演酒,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嘴:“不公平啊,燈光老師攝影老師都在這桌,怎麼就只敬導演?”

這樣說著,助理忙叫新人們把這一桌輪了一圈。

江為風坐導演右側第二位,輪到他的時候,幾個女孩子已經喝得眼冒金星了。

趙思意敬酒的時候,說話都咬不清字:“江……江老師,您的作品我看過,拍得很好,這次拍攝也拜託您了。”

她說完,咬了咬唇,一飲而盡。

江為風眼看着女生力不從心還要強裝歡笑的樣子,雙眸深了深,笑着將自己杯中的酒如數吞下,旋即禮貌又客氣地回了句:“您放心,我會盡工作本分。”

“你就不能委婉點?”晚上,顧翔回憶他這句話的時候,直拍大腿,“趙思意聽完你這話,手晃得差點沒把酒杯摔了。”

旁邊正翻看第二天工作流程的莉莉安聞言后大吃一驚:“老闆和趙思意?”話一出,就被江為風一個狠厲的眼神逼得閉上了嘴巴。

江為風回到酒店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了。

他本想給林絳打電話,可在點開語音通話的時候又頓了頓,繼而打了行字發過去。

J:【睡了嗎?】

誰知道對方秒回:【睡了。】

江為風笑了笑:【做夢還想着和我發微信?】

深夜裏,寂靜的卧室唯有几絲月光穿透玻璃照射進來,手機屏幕忽然亮了,照亮了林絳白皙柔和的面龐,她看清內容后笑了笑,在鍵盤上飛快敲下幾個字。

J:【系統自動回復。】

發完之後,林絳在床上打了個滾,不知道為什麼,想着能這樣和他逗趣就忍不住樂呵。

兩秒鐘之後,微信電話提示音忽然響起來,驚得林絳忙從床上坐起來。

明知道他看不到,她還是理了理頭髮和衣裳才開口:“喂?”

“系統自動接聽?”江為風笑着問。

林絳笑得眼睛都彎起來,順着他的話說:“您猜對了,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江為風“嗯”了一聲,像在思考:“那你幫我轉告林絳,就說我給她佈置了個任務,希望她每天都能早點睡覺,順便再做個能夢見我的夢。”

林絳聞言綳不住了:“肉麻,我才不要轉告。”

“你個機械人,還有脾氣了?”江為風逗她。

“哎呀,不鬧了不鬧了。”林絳忙投降。

江為風早已經笑出了聲:“怎麼還不睡?不是說好了不能熬夜。”

林絳嘆了口氣:“明知故問。”

“哦……”江為風拖了個長音,彷彿恍然大悟,“想我想得睡不着?”

“才沒有好不好!”林絳“哎呀”了一聲,急得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只是在等你聯繫我。”

她的話說完,江為風就低聲笑起來。

林絳這才覺得不對勁,咬了咬唇,恨自己傻兮兮地往坑裏跳。

“行了,快睡覺吧,不許熬夜。”好在江為風沒繼續為難她。

林絳穩了穩呼吸,知道他今天肯定累了,便說道:“好,你也快休息。”

快掛電話的時候,江為風又忽然叫住她:“林絳。”

“嗯?”

“晚安。”他說。

林絳愣了愣,揚嘴笑了:“晚安。”

六月下旬。

青城時不時下雨,北京卻連着都是晴天。

林絳和江為風分隔兩地,他會在忙碌的間隙聯繫她,她手機自此沒靜過音。

6月30日那天是周五,林絳上完課下樓,和幾位學生說再見的時候,恰好碰見鄭萍來找成老師。

鄭萍又要請林絳去家裏吃飯,林絳哪裏好意思,直說等江為風回來之後一起去拜訪。

成老師自然是早就知道林絳和江為風這事兒的,忙說兩個人很配,末了又念叨起成明昊,嫌他飄在外面,也沒個對象。

三個人站在樓下聊了一會兒,林絳才匆匆打了個車回家去。

還是徐名娟給林絳打電話,說是外公非要回家,店裏忙不開,使喚她去送外公。

林絳到家的時候,外公已經收拾好東西,裝進一個不大不小的包里。

林絳問道:“怎麼回事兒?在這兒住得不舒坦了?”

外公沒有半點掩飾的意思:“金窩銀窩不如我自己的狗窩,我在這兒住着我憋不死,我的老夥計就快想死我嘍,老李老蔡給我打電話打了好幾次了!”

林絳不置可否,又問道:“那你就忍心讓我爺爺一個人住在家裏,忍受你女兒的管束啊?”

一聽這話,爺爺忙從陽台的搖椅上站起來:“要不怎麼說這糟老頭子狠心呢?我給你說,他好了沒三天半還要去折騰,說要去泰國看人妖!”

“哎哎哎?你太不地道了老林!怎麼揭人底呢?”外公大驚失色,又小孩子似的賭氣,“我知道你就是打賭打輸了跟我慪氣!”

爺爺一聽,聲音都高了幾分:“誰慪氣?是你自己吵着要打賭,我可不會拿我孫女的幸福和你打賭!”

“你倆打賭?”林絳一臉蒙。

“你怎麼還反咬一口呢?”外公叉着腰,像是和爺爺理論上了,“不是你說林絳喜歡沈宴的嗎?我說林絳看上的是小江,你還和我吵吵?”

“我……我可沒有!”爺爺堅決反對。

“你!你顛倒黑白!”外公氣極了,“上次沈宴中午來咱家送飯,還是你打電話叫的呢!還有上次林絳帶你去林偉公司參觀,不也是你打電話讓沈宴去送的?還有……”

“哎喲,心口疼!”爺爺一看外公氣焰太盛壓不住,忙捂着胸口,皺着臉裝作難受的樣子。

外公這才消停。

這倆活寶,可把林絳累得夠嗆。

林絳先是安撫爺爺的情緒,又送外公回家,路上接着聽外公倒苦水。

要不怎麼說老人和小孩一樣,是要哄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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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風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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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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