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無心的勇士
“曾經有部知名動漫的男主角,說出過一句流傳甚廣的至理名言——人被殺,就會死。”
手掌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快速癒合,陸佟從地上撿起那把吉爾斯掉落的重劍,緩緩靠近已經被嚇得不敢動彈的騎士:“在我通關這個遊戲之前,你們就好好在黑暗裏體會一下所謂死亡的恐懼和痛苦吧。”
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用重劍刺穿了騎士胸腔前的鎧甲,不同於遊戲裏為了玩家身心健康而採用的血液晶片化處理,真實的、滾燙猩紅的鮮血從騎士被貫穿的傷口處噴涌而出,濺射到了陸佟那張稍顯青澀的臉上,令他此刻看起來如同浴血的魔鬼般恐怖猙獰。
“你、你、你!”即使是拜爾德男爵此刻也發現了男孩的不凡,他失策了,明明根據之前派人去收集到的情報來看,男孩連一個賣肉的屠夫都打不過才對,可此刻為什麼卻可以如此輕易地殺死他府上最精銳的騎士團成員?
“你們、上!殺了他!殺了他!”他大吼。
其餘三名騎士剛剛目睹了自己同伴的死亡,內心有些膽怯和猶豫,但面對自己主人的命令,堅守騎士道的他們卻不可能臨陣逃脫,於是互相看了一眼打氣后,齊齊握着重劍大吼着沖了過來。
“鐺鐺鐺!”清脆的三聲鐵劍碰撞音過後,陸佟的身影突然從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了,騎士們面面相覷,皆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死灰般的恐懼和驚駭。
三道猶如月光般的白色光弧閃過,騎士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不受鎧甲保護的脖子已經被劍刃齊齊割開,鮮血如柱噴涌而出!
他們掐着自己的喉嚨,發出囫圇不清的慘叫,然後齊齊倒地,臉上還帶着臨死之前的驚恐和不甘。
陸佟甩了甩劍上沾染的血液,然後朝門口的男爵走來。
“魔鬼!魔鬼!”男爵急忙往後退去,卻腳下一軟倒在了地上,只能朝着逼近的陸佟發出驚恐的喊叫:“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陸佟行到他的前面,緩緩舉起了手上的重劍。
“啊啊啊!不要殺我!求你了!不要殺我!”男爵抬手遮在自己身前,哭喊着哀求。
“在殺人之前,就要做好被別人殺死的覺悟。”陸佟卻只是冷冷地說:“所以——去死吧。”
“六……筒?”
門外突然傳來墨十安的聲音,似乎是被這裏的吵鬧聲所驚醒,只穿着一件涼薄的黑色睡衣就趕了過來,正看到這猶如地獄場景般的一幕。
陸佟抬頭看了她一眼,但這次,他沒有再猶豫,也沒有再手軟。
“不要!”墨十安大喊,但已經遲了,重劍狠狠地刺下,將男爵的身體貫穿,徹底釘死在了地板上。
“你這個……殺人犯啊。”男爵努力抬起手來,似乎還想最後將陸佟也一同拖下地獄。但鮮血填滿了他的口腔,他說不出話了,手臂垂落,終於停止了呼吸。
房間裏一時沉默了下來,一片陰影從月亮前飄過,暫時遮蔽了皎潔的月光。
陸佟站在男爵的屍體前,垂下的額發遮擋住了他的眼瞳,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墨十安沉默着,一步步走來。
“為什麼?”她低聲問。
“你這麼聰明,難道會絲毫沒有察覺么?”陸佟回答道:“這個男爵,早就對你我心懷歹意了啊。”
“為什麼?”她還是問,弓着腰突然大吼:“為什麼非要殺人!”
“喂,這可是他先要殺我的,我只是正當防衛而已啊。”陸佟說。
“說謊。”她說,淚水順着臉頰掉落:“他明明已經沒法抵抗了,而你只是享受殺戮的快感而已。在你的心裏,還是認為這隻不過是遊戲而已吧?”
陸佟沉默,無言以對。是啊,他為什麼在最後,在對方已明顯無力抵抗的情況下還是毫不猶豫地揮下了屠刀呢?或許真的如墨十安所說的那樣吧,只是單純地——在享受名為“殺戮”的快感而已。男人不就是這樣么?天生血液里就流淌着暴力的因子,當現實里的規則束縛住了他們之時,這種爭鬥與殺戮的舞台就轉移到了遊戲裏,或者——夢境裏。
“吶,陸佟,你是為了什麼而來到這裏的呢?”她問。
“只不過是——單純被TRAUME允諾的條件所吸引罷了。”陸佟回答道。
“我呢,是想要替我的父親贖罪。”墨十安說:“我的父親,就是這次導致所有人陷入夢境的罪魁禍首之一,不僅如此,現實中也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和搶劫犯。”
陸佟終於震驚了,喃喃道:“你是說……你就是那個墨晨的女兒?”
“很奇怪嗎?”她說:“即使是罪無可赦的殺人犯,也可能是對於某個人來說至關重要的親人啊。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呢?陸佟,現在在這裏被你殺死的五個人,在現實中也有可能是某個孩子的父親、某個母親的兒子、某個——家庭的支柱。”
“……”陸佟沉默,然後低聲說:“我又不是真正的在現實中殺死了他們,只不過是在遊戲通關之前,讓他們暫時地陷入無意識的沉睡罷了。”
“是嗎?”墨十安抬起頭來,陰影過去,月光重新照射了進來,照亮了她那張剛剛哭泣過的、沒有表情的臉龐:“你就是打算在殺完人過後,用這樣的借口來安慰自己的嗎?”
“這不是借口!你我都清楚這是事實!”陸佟低吼道,胸口很悶,令他莫名地覺得有些恐慌和憤怒。
“這不是事實!這只是你用來自我麻痹的猜測而已!”墨十安也大吼:“萬一他們再也醒不過來呢?萬一這場遊戲根本沒有被攻略的可能呢?萬一即使能被攻略但在這裏死去的人也回不去了呢?”
“……”陸佟怔怔地看着墨十安,終於,一絲不可逃避的罪惡感從心底冒了出來,他揪着自己的心口,慢慢地、後退了兩步。
“十安姐姐,你怎麼在這裏?”走廊外面傳來小女孩的聲音,安瑟爾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
她突然呆住了,瞳孔放大。
月光照亮了房間內的景象,照亮了拜爾德公爵那張死不瞑目的臉龐。
“爸……爸?”她低聲念道,“爸……爸?”
陸佟別過頭去不敢看她。
“爸爸,爸爸!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她狂奔了過來,像只驚慌失措的幼鹿,當她伸出手想要嘗試將血泊中的公爵扶起來時,卻只感覺有什麼濕潤的、溫熱的液體沾滿了自己的手掌。
她抬起手掌,就那樣瞪着藍色的眼瞳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鮮血,像是有些不解。但最後終於還是絕望,淚水奪眶而出。
“好好看清楚,陸佟。”墨十安說:“不論是現實還是夢境,這都是你——親手釀成的悲劇。”
“你根本不是前來拯救世界的勇士,你只是披着勇士的外表,卻做着惡魔行徑的虛偽之徒罷了。”
陸佟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發出低低的、似嘲諷似狂妄的冷笑,笑聲一點點放大,在整個房間裏、走廊上回蕩,簡直顯得有些癲狂。
他抬起頭來,揚起嘴角看着墨十安,說:“啊,你說得對,我從來沒有標榜自己為所謂的“勇士”啊,即使在原來的遊戲裏我也是一個為了金錢和裝備無惡不作的惡徒啊,而這裏對我來說,跟原來玩過的遊戲根本沒有任何的區別可言,我只是——單純地在殺怪升級而已。”
墨十安用蘊含著刺骨殺意的冰冷眼神看着他,這樣的眼神令陸佟心裏一痛,但他並不打算認錯,一來出於本身稱得上固執的尊嚴不允許他認錯,二來此刻內心裏的愧疚感和罪惡感又令他沒有勇氣面對墨十安。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逃避。
“別這樣看着我,說到底你又了解我什麼呢?”他聳聳肩:“在我看來,即使真的殺了這些人又如何呢?那隻不過是為了攻略這整個遊戲而必須付出的少數犧牲品罷了。沒錯,我又有什麼錯呢?TRAUME派我們過來,不就是讓我們儘早攻略完這個遊戲的嗎?”
說謊,說謊,說謊……
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瘋言瘋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
“住口!虛偽的魔鬼!”墨十安低吼。
“不,我不是虛偽的魔鬼,我也不打算掩飾自己的本性。”他繼續說:“如果非要找個合適的稱號來形容我的話,那應該是——無心的勇士。既沒有正義感,也沒有故意犯罪的心,只不過是在以我自己認為最正確的方式在完成既定的目標罷了。”
似乎為了更加激怒墨十安,他從地上撿起了一把染血的騎士劍,然後踩着屍體,一步步走出了房間。
“殺人犯!強盜!小偷!”墨十安在他背後大吼。
陸佟沒有反駁,他低着頭,沉默着一直往外走,一直等走出莊園后他都沒有回頭。
然後在墨十安看不見的拐角處,他忽然捂着心口緩緩蹲下,臉上浮出一個十八歲男孩在殺完人後該有的、痛苦而悔恨的表情來。
“再見了,墨十安。”他低聲念道:“我會——
以自己的方式——
來拯救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