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夜
當天下午,張主任在辦公室關上門靜靜的思考,對於這個碎屍案件進行了全面的梳理、分析,從犯罪分子作案手法、拋屍方式以及呈現的犯罪心理等方面對這個案件進行了剖析。
直到夜幕降臨,江河市籠罩在一片漆黑當中,張主任依然在辦公室內思考着現場、屍體的所有訊息,爭取從有限的物證中獲取更多線索。
突然,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拍打在玻璃上,發出滴滴噠噠的響聲,但是絲毫沒有打斷張主任的思考。
隨着他不斷對這個案件進行深入的解讀之後,總結這個犯罪分子作案特點,他突然放下筆,從椅子上站起來,在辦公室內渡來渡去,不停徘徊,心裏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靜。
因為這個案件作案手法與幾年前年發生的一起碎屍案件方式如出一轍,只不過當時被害的人是一個人,也是女性。從屍體上損傷的情況來看,那個案件也是殺人後碎屍,屍塊拋灑的地方位於繁華路邊,兇手作案后很快被發現死者。
當時那個案件被害人被碎屍,惡性程度很高,且被害人的身份是當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妻子,正是由於案件惡性程度高,死者身份特殊的原因,當時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國都引發了強烈反響,一時間警察妻子被殺,黑幫勢力報復等猜測在社會上瞬間沸騰。
公安部、省公安廳高度重視,選派了專家組前往江河市,組建部、省、市三級聯合專案組,主持這個案件偵破工作,但是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內,這個案件偵破工作卻沒有顯著進展,專案組隨後又繼續跟進了一段時間,可依然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線索,最後這個案件也就不了了之了。
當時的公安局常務副局長何志明也突然辭職,不知去向,至於辭職原因,沒有公佈,只是傳說因為妻子不幸被害,自己傷心過度,還有傳言說何局長因為受到黑惡勢力再次威脅,不得不為了保命辭職。
還有很多的傳聞,當然都沒有考證的依據,就連當時江河市公安局何志明以前同事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辭職,畢竟他已經是常務副局長的職位,將來成為公安局“一把手”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這樣做在外人看來就是在自毀前程。
在何志明辭職后,他就離開了江河市,從此斷絕了與江河市所有朋友、親戚的聯繫,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至今杳無音信。
想到這裏,張主任心中不禁一顫,當年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何志明副局長還多次與張主任合作辦理很多大案要案,對於張主任也是十分的關照,涉及到物證鑒定工作的建設和發展,一直都是大力支持。
仔細回想起來,何志明是張主任一個好領導、好同事、好搭檔、好朋友,對於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張主任十分同情和氣憤,他當時是負責勘查現場以及檢驗屍體的法醫。
回想當年的勘查現場及屍體檢驗的場景,雖然事隔五年後,但依然歷歷在目。
那是五年前一個星期五的早晨。
江河市公安局召開了一次表彰大會,專門對前一段時間在工作崗位上作出特殊貢獻人進行表揚、頒發證書,時任公安局常務副局長的何志明出席了會議,並作重要講話,對先進工作者成績給予充分肯定,並對前一階段江河市公安局在打擊犯罪、維護社會穩定,特別是打擊侵財性犯罪方面作出的業績給予了高度評價,整個會場裏都洋溢着激情澎湃的氛圍。
就在何志明局長充滿熱情的講話中,張主任接到了110指揮中心的電話,電話中說在東興區的博望路旁邊的綠化帶內,群眾發現疑似肉色的東西,指派現場勘查人員前往現場進行勘查。
張主任還是和往常在現場值班一樣,默默的離開會議室,然後喊上其他同事一起前往現場。
當時現場圍觀群眾很多,像集市一樣,里三層外三層。張主任在派出所現場執勤同事的帶領下,撥開層層人群,走進的中心現場。
中心現場位於公交站台後面綠化帶內,4個大號黑色膠袋凌亂放置在草叢中,其中一個黑色的膠袋可能由於草叢中樹枝的刮擦造成了破損,黑色膠袋內的肉色樣物質顯露出來,上面還粘附有少量血跡。
張主任作為刑偵用一線的老法醫,經常與屍體打交道,對於人體組織是再熟悉不過了,他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黑色的膠袋內裝的是人體組織。
隨後而來的是內心一絲絲本能的抱怨,畢竟上周才完成了兩個殺人案件所有資料的製作、存檔工作,這一周正好把手上的工作清理一下,周末計劃陪家人好好出遊一次,這段時間的工作太累了。
很快,他內心的理智又戰勝了本能的懶惰。“死者為大!”既然案件已經擺在自己的面前,那麼只有拖着疲憊的身體繼續往前沖。
張主任自從從事法醫工作以來,一直在工作中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有時為了發現現場中存在的蛛絲馬跡,他不知多少個深夜都在辦公室研究案件,長年累月的辛苦工作讓他的身體出現了很多“老年病”,比如說高血壓,他不得不每天都要吃降壓藥。
他的妻子心疼自己的丈夫,多次勸他離開法醫這個職位,選擇一個相對清閑的工作,但是每一次都被張主任拒絕了,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不是因為法醫這個工作給他帶來豐厚得到收入,而是因為他熱愛這個職業,“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一直都是張主任的座右銘,正是他樂於上進、不斷進取、永攀高峰的精神,才使得他在法醫這個領域有了很高深的造詣。
他先後被評優公安部、省廳特聘法醫專家,江河市勞動模範,江河市技術專業能手等諸多榮譽,雖然在法醫的專業領域,他有了很深厚的造詣,但是他還是不滿足,不斷給自己提出新的目標和要求,在江河市乃至省廳對於法醫專業的問題發表觀點都很有說服力。
張主任戴上手套,慢慢蹲下去,開始對擺在面前的黑色包裝物質進行檢驗。
他最先打開的是距離最近的位置有一個黑色膠袋,也就是群眾發現肉色東西的袋子,他仔細觀察了黑色膠袋打結的地方,用兩層膠袋進行包裹,而且兩個膠袋分別打結,打的這個結是死結。
張主任逆着打結的順序,慢慢的將結解開,暴露在他面前的是兩個小腿及雙足,小腿從膝部關節部位離斷,斷面可以看到有血跡的粘附,斷端看到可見有刀子等銳利物體的砍切痕迹,仍然有少量的皮膚組織粘附在斷裂的地方。從這個斷端的位置特點進行分析,兇手使用分屍工具一定是刀子、斧子等可以砍切工具,且從兇手分屍離斷的部位來看,分屍的部位在雙側膝關節地方,那麼對於這麼一個關節地方的分屍位置,充分說明兇手具有一定的解剖知識,當然具有這種解剖知識的人有可能是醫生,還有可能是獸醫,或者是屠宰場的工人。
在完成了第一個黑色包裝袋的檢驗之後,張主任按照由近及遠的順序,開始對接下來的黑色包裝袋進行法醫檢驗。
按照剛才的順序,他依次解開了第二個黑色包裝袋,但是看到黑色包裝袋的屍塊時,他瞬間雙目圓睜,怔在原地,雙手僵硬的握着解開黑色膠袋的兩端。
當時一同出現場負責照相同志看到張主任這樣的表現,趕忙走了上來。
“張主任,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張主任微微的轉過頭,額頭上有些小的汗珠,眼神中流露着無限的驚恐。
站在旁邊負責照相的同志不明就裏,本能的低下頭看了一眼張主任仍然拎在手裏的袋子,瞬間也驚呆了。
因為當時黑色袋子裏裝了一個人頭,從面部的長相明顯可以看出,這名死者就是常務副局長何志明的妻子。
然而,此刻她的丈夫正在局裏熱情洋溢的主持開會。
一會兒之後,張主任定了定神,放下了手中的頭顱,脫下手套,掏出手機,撥通了何志明局長的電話。
在一陣常規的鈴聲之後,電話那頭接頭首先傳來的是響亮的掌聲,然後才是何志明局長的聲音:“喂,什麼事情?”
張主任作為一個男人,一名警察,一個法醫,在這個時候竟然突然語塞,話到嘴邊卻難以開口。
“衛軍!什麼事情?”何局長又一次問道,語氣中有些焦急。
最後張主任終於開口說道:“何局,這邊有個殺人碎屍現場,可能需要你馬上過來一趟。”
“殺人碎屍現場?你帶領技術隊勘查、檢驗就可以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開完會聽聽你的分析意見就可以了。”
“何局這個不是一般的現場你必須過來。”
“現場有問題嗎?我現在正在開會,走不開!”何局的話語中流露出了一絲不滿。
最後,張主任終於直接說道:“何局,這個案件的被害人是水珊嫂子。”
“什麼?什麼?什麼?”何局電話里近似咆哮的質問。
據當時在公安局會場上開會的同志說,他當時在領導席上,面對大家,瞬間面色蒼白,雙眼圓睜,隨後,他如百米賽跑的運動員一樣,迅速的從出了會議室。
何志明駕車,一路超速、闖紅燈奔到了現場,然而擺在眼前的卻是一塊塊人體組織,當他打開膠袋,看到妻子的頭顱時,妻子吳水珊的眼睛還沒有閉,只是雙眼無神的看着前方,再也不是記憶中的水淋淋的大眼睛。
何志明蹲在屍塊的旁邊一動不動的看着散落在地上身體,雙眼中噙着滾燙的淚水。
他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就在昨天晚上的6點多鐘,自己妻子在家中吃了飯,和往常一樣前往醫院上夜班,沒想到她最後離開家的背影竟然成了志明心中最後的回憶。
當時張主任和其他幾個現場勘查人員都站在旁邊,張主任本來想去將蹲在地上神志麻木的何局長拉起來,但是他在思考後決定暫時給何局多一些時間,畢竟這種事情放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接受。
死亡發生的太突然了。
說到吳水珊,張主任和其他的幾個在場的同事也比較的熟悉,因為在生活中,吳水珊經常陪同丈夫何志明參與同事的一些聚餐活動,而且她本來就是醫生,警隊的工作讓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慢性病,所以當自己的身體出現狀況的時候,他們總會先諮詢吳水珊醫生,在他們的眼中,何志明是自己的領導,而吳水珊就是自己的長嫂,她接人待物十分得體,性格溫柔,所以她與江河市局的很多人都認識,而且很多都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張主任不想去打擾這個內心充滿悲傷的男人,只想留給他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讓他放聲大哭一場,給自己的妻子做一次最後告別。
可是何志明局長當時只是眼球濕潤,淚水並沒有溢出眼眶,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是領導的原因還是因為身在室外喧鬧的人群中,他保持了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位局領導的體面,他站起來輕輕的說道:“衛軍,下面你們務必按照規範的程序進行勘查、檢驗,一定要尋找在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早日抓到兇手。”
張主任和在場的其他同志都異口同聲的回答:“是!”,同時在發出響亮回答的時候,他們身體站立筆直,右手掌上舉至眉梢,對這個沉浸在悲傷中的何局長敬了一個禮。
也許在他們看來,這不僅僅是下屬對領導尊敬表達方式,更重要的是通過敬禮為他鼓勁,給他提供前進的勇氣,希望他能堅強的面對生活中發生的不幸。
何志明局長帶着無盡的悲傷離開了這個一生都無法忘懷的犯罪現場,也算是對自己妻子最後的告白。
陳主任等人在現場目送李主任離開之後,又開始投入到現場緊張的勘查、檢驗中。
通過現場勘查、屍體檢驗,得到了以下進展:一是死者吳水珊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晚上凌晨12點半左右,死亡原因是被他人從背後活活勒死,然後在死後的1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對屍體進行的肢解;二是死者吳水珊在遇害時應該正在人民醫院老院區值班,從醫院的監控畫面可以看出,在凌晨12點23分左右,吳水珊接到一個電話,然後離開醫院的所在的辦公室,當時離開的時候身上依然穿着醫生的白大褂,充分說明她當時接到電話離開的時候,不是離開醫院,至少不是去很遠的地方;三是圍繞現場周圍進行勘查,沿途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迹,而且當天晚上這一段路途的所有路面監控離奇的處於癱瘓狀態,至於監控系統處於癱瘓的原因是因為監控系統的伺服器由於黑客軟件的侵入,因此對於兇手在晚間在這一帶拋屍的過程沒有任何記錄。
在案件發生后,在江河市、全省、甚至全國都引起了高度關注,公安部、省廳、江河市成立的聯合專案組駐紮在江河市長達1年多的時間,動用了精幹警力開始偵查、走訪,圍繞死者吳水珊生前的所有人際關係開展調查都絲毫沒有發現異常,也沒有發現可疑人員,同時整個犯罪過程乾淨、利落,沒有留下任何可疑追蹤的痕迹,所以整個案件沒有絲毫的進展,最後公安部、省廳的專案組成員撤出了江河市,偵查工作也就沒有繼續向前推進。
這件事情說來真是諷刺,作為公安局的常務副局長的妻子被人殘忍的殺害,並分屍、拋屍,卻成了冤案,犯罪分子依然逍遙法外。
當時的常務副局長何志明也因為這個事情,從此一蹶不振,連續幾個月的時間沉默寡言,最後他向組織提出了辭職。公安局的領導成員對於何志明辭職行為沒有絲毫的阻攔,很快就審批下來,何志明收拾了自己的私人物品離開了江河市公安局。
從此杳無音訊,處於人間蒸發的狀態。
突然一陣風透過窗戶鑽了進來,將張主任辦公桌上的紙張吹了起來,散落在發出了“嘩、嘩、嘩”的響聲。
此刻,張主任的思緒才被從記憶中拽回來。
時隔五年之後,這一起案件與那一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莫非兇手又再次開始作案。
張主任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彎下腰撿起地上吹落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