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章 別怕,往後有我呢
玉青時死前本以為自己作惡過多,死後定下油鍋地獄。
可誰知睜眼醒來竟發現自己活了?
只是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個大洞,連骨頭縫都滲着驚心的疼。
她回想着如煙如痴的前塵往事,雙眼獃滯地盯着頭頂生了蛛網的房梁,不知多久,忍不住捂臉蒼涼地笑出了聲。
“惡人天都不屑收。”
“老天這是嫌我作惡太多,想讓我重來一世贖罪嗎……”
“芸娘!”
“娘……”
聽到外頭突然響起的絕望呼喊,玉青時腦中白光驟閃,意識這是到什麼,渾身發抖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着門口走。
沒等她伸手,門就從外頭被人着急推開。
門口站着的大嬸見玉青時醒了,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外走。
“大丫頭你可算醒了!”
“快跟我去看看你娘,你娘快不行了!”
玉青時手腳僵硬地被大嬸拉着進了一間破屋。
狹窄陰暗的茅屋中微光不顯,卻襯得床上躺着的人面色如雪蒼白。
見玉青時來了,床上躺着的婦人眼底暈開一絲笑,費勁地抬起手,吃力道:“我的遲遲來了……”
玉青時看着眼前這張早在記憶中消失的臉,手腳發麻地走過去握住了芸娘冰冷的手,顫聲叫了聲娘。
芸娘忍住咳嗽,抬手擦掉玉青時面上不知何時佈滿的淚,輕聲說:“傻丫頭,你哭什麼?”
她面上帶笑,落在玉青時身上的目光卻充斥着無人能懂的傷懷。
“原還想看遲遲長大出嫁,眼下只怕是沒這個機會了,你……”
“咳……”
“娘!”
玉青時雙目赤紅地看着她被暗色血漬染紅的衣襟,忍着心驚站起來說:“娘你等等,我這就去請大夫,我……”
“回來。”
芸娘自己毫不在意地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漬,看着滿臉布淚的玉青時,啞聲說:“你如今越發大了,模樣漂亮,心氣兒高,性子也與常人不同,有幾句話不叮囑你,我放心不下……”
“娘不求你往後能走上什麼通天之道。”
“但是你得好好的。”
“好好地活着……”
“你得活着……”
芸娘的字字生沉,可聲音越來越輕,輕到彷彿能被一陣風瞬息吹散。
玉青時驚心之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賭氣似的恨聲道:“既是擔心我會變成惡人,那為何不自己親自看着?”
“你知道我會成個什麼樣的人嗎?”
“傷天害理無惡不作,蛇蠍心腸字字說的都是我,我會不擇手段地去害人,去殺人,最後眾叛親離被人厭惡,活活……”
“凈是胡說。”
芸娘好笑地打斷了玉青時的話,似是累了,閉上眼說:“你把元寶帶出去吧,我想跟你奶奶說會兒話。”
玉青時紅着眼咬牙大喊:“娘!”
“聽話,別嚇着元寶。”
元寶聽不懂大人的話,卻能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氛。
他睜着黑黢黢的大眼,眼巴巴地望着芸娘,剛想說自己不走,就被渾身發抖的玉青時抱了起來。
玉青時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啞聲說:“元寶乖,不吵娘休息,跟姐姐出去。”
芸娘不舍地望着玉青時把元寶抱走,眼角緩緩滑下忍了許久的淚。
她看向靜靜抹淚的秦老太,抱歉苦笑:“娘,對不住,元寶和遲遲,我可能都要交給你了……”
元寶出了房門就自己下了地,死死地抓着玉青時的衣角不敢放。
玉青時雙眼空洞地盯着緊閉的房門,嘴裏無聲輕喃:“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為什麼不信?”
“我才剛……”
“為什麼不給我個機會……”
“為什麼……”
“姐姐,娘……”
“芸娘!”
屋內爆出一聲悲痛的呼喊,元寶話音戛然一斷。
他瞪圓了眼茫然地看向玉青時。
玉青時艱難地閉上眼,雙膝直挺挺地砸到地上,壓制不住的眼淚順着眼角蜿蜒而下。
“元寶,娘走了。”
“跟姐姐跪下,送送她吧……”
芸娘的身子本就不好,積年累月的養着病。
今年入冬后病得越發厲害,又恰逢趕上玉青時失足落河昏睡不醒,元寶險些被拐子偷走。
接連多番刺激之下,終是破朽燈籠漏了風,再難續壽。
她撒手一走,這一家的房梁骨也就徹底塌了。
秦老太不知所措地摟着哭鬧不休的元寶掉眼淚。
玉青時跪在床前結結實實地給沒了氣息的芸娘磕了三個響頭,紅着眼沙啞着嗓子說:“奶奶,娘的後事得安排,你在家看着元寶,我去給娘置辦些東西。”
她說完拉過嚷着要娘親的元寶,狠下心沉沉地說:“元寶,你在家陪着奶奶守着娘,等我回來,知道嗎?”
元寶哭得嘶聲力竭,壓根就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可對上玉青時蒼白的臉,不知為何莫名安靜了些許,淚眼朦朧地盯着她抽着淚嗝沒再哭喊。
玉青時重重地揉了他的頭一把,苦澀道:“等姐姐回來。”
她說完着急地衝進了自己的屋子,掀開了床板找出了藏在深處的一個盒子,盒子被打開露出一塊精緻的玉佩。
玉佩被雕成了個如意結的式樣,通體呈通透的乳白色,內里卻自然暈開了一抹紅,背面還雕着一個精緻的遲字,很是貴氣。
而這個東西,恰好是玉青時上輩子所有妄念的開端。
她用力閉了閉眼,咬牙將玉佩塞進懷中,轉身跑出了家門。
玉青時費了些周章才到了鎮上,攥着手中玉佩進了鎮上唯一的一家當鋪。
她帶着買好的棺材回到家時,不大的家中已經聚集了不少自發前來幫忙的村民。
這家裏窮得稱一句家徒四壁都是抬舉。
村民有心幫忙卻使不上勁兒。
見玉青時帶着棺材回來了,紛紛不由得鬆了口氣。
人死入土安。
有了這麼具薄棺,好歹也算是免了芸娘辛苦一生,最後卻落個無棺裹身的凄淡下場。
棺木落地,有經驗的老人們指點着年輕些的上前幫忙。
面帶悲意的大嬸和手巧的嬸娘們拿了剪刀,把玉青時帶回來的麻布倉促裁剪成了孝衣,讓玉青時和元寶穿上。
玉青時在老人的指點下,給芸娘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仔細梳了頭髮,按習俗在她的手中放了一枚小巧的銀元寶。
打整利索了,帶着元寶在芸娘身前最後磕了三個頭,跪着請人封棺。
銅鑼聲響,釘木悲鳴。
棺木緩緩上合,徹底將芸娘遮蓋其中。
安靜了好一會兒的元寶眼睜睜地看着棺木被合上,像是明白了什麼,突然失控地哭喊着朝着棺木的方向撲了過去。
“娘!”
“娘你快出來!娘!”
秦老太沒能攔住元寶悲痛出聲:“元寶!”
玉青時跪着朝前伸手一把將元寶摁到了懷裏,任由他在懷中拳打腳踢也不撒手。
元寶掙扎着咬住了玉青時的手,啊嗚啊嗚的不知在喊叫什麼。
玉青時的手被他咬得鮮血橫流,生生染紅了半邊袖口。
旁人見了面露不忍想上前來把元寶拉開,玉青時卻像是察覺不到痛似的,抬起另一隻手說:“他想哭就讓他哭吧,各位叔伯嬸娘繼續則可。”
她說完調整了一下姿勢,雙手將元寶抱住,隨着棺旁先生的長吟,麻木又不知疼痛,一下接一下地叩首。
崩潰的元寶在她懷中逐漸安靜下來,死死地攬着她的胳膊痛哭出聲。
玉青時用滿是血漬的手輕得不能再輕地拍了拍他的頭,輕聲說:“別怕,往後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