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上告
第859章上告
太子回京,帶來了與巫國邊境合談順利的好消息,永昌帝十分高興,邀請文武百官一同設宴為太子接風洗塵。
宴會過半,寒暄得差不多了,氣氛逐漸熱烈起來,祁淵突然起身,對永昌帝稟告。
“皇上,臣陪同太子殿下去往邊境,途徑燕雲,收到了當地百姓的萬民書,請容許臣呈上!”
宴會氣氛一滯,眾人安靜下來,看向祁淵。
永昌帝也放下了酒杯,皺眉道:“萬民書?自我朝建立以來,還是先帝在位時,河東洪災,朝廷的賑災銀兩在下放過程中被貪污,餓死百姓無數,百姓這才陳上萬民書控訴冤情。怎麼?燕雲百姓也有冤情?”
祁淵道:“臣已將燕雲百姓帶來京師,皇上是否宣他覲見?”
永昌帝面色一沉,揮手道:“宣!”
萬青腿肚子發軟,戰戰兢兢地上殿,頭也不敢抬,行禮的時候,緊張之下,平地一摔,頭往前栽去,要不是祁淵扶了一把,恐怕就得撞出血來了。
“皇上……萬歲……!”
“你不必驚慌,起來說話。”
永昌帝威嚴而不是慈愛的聲音傳到萬青耳里,他立馬就濕了眼眶,知道燕雲百姓有救了。
萬青心中的委屈激動一下子爆發出來,在大殿上泣不成聲,以受害者的姿態,將燕雲百姓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來,字字泣血,讓在場之人聞者傷心聽者落淚,永昌帝更是怒不可遏,當即拍桌。
“賦稅是朝廷欽定,燕雲地方官府居然敢私自增加賦稅戕害百姓!祁淵,你途徑燕雲,可有調查實情?”
祁淵從袖中抽出收集來的證據,讓內侍遞給了永昌帝:“臣已經着人細細調查,得知燕雲地方官府是幫凶,主謀則是封地在燕雲的荊國長公主!燕雲官府與長公主府的來往書信皆在此,請皇上過目!”
永昌帝瞪大眼睛,看着內侍遞過來的證據,心中翻江倒海。
怎麼……怎麼會是她?是如意?
猶豫間,已經有臣子跪下請命。
“皇上!臣聞燕雲百姓遭遇,實在不忍,請皇上嚴查地方官府與荊國長公主府!為燕雲百姓伸冤!”
“臣附議!”
“臣附議!”
……
永昌帝抬眼,看着下面跪了一地的臣子,旁邊的酒菜已經冷極,永昌帝心中顫抖。
不……還是要查,他不相信他的妹妹會做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
不過……永昌帝望了一眼祁淵,年輕人堅毅的眉目彷彿能放出光芒。
不能讓祁淵來查!
打定了主意,永昌帝穩了語氣,道:“朕自然要查,既然案件涉及荊國長公主,此案就移交大理寺,祁淵,你將所有證據移交給大理寺卿。”
——
此事一出,京師中物議沸騰,譴責者有之,疑慮者更有之。
陳如意初聞消息,先是在府中發泄了一通,將聯絡燕雲官府的證據全部銷毀,等到大理寺來人上門,全然不顧她的面子,直接要進府搜查的時候,陳如意這才慌了。
“難道皇兄真的要治我的罪不成?”
爾蓉也十分焦急,勸道:“長公主,您還是快進宮打探打探情況吧!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講您的事捅在皇上面前,從前有事,可都是太后兜着的!”
陳如意咬牙,硃紅色的丹寇刻在紅木扶手椅上,“這個祁淵……!去給我準備車馬,我這就進宮!”
“是!”
“等一下!”陳如意叫住了爾蓉,道:“你讓人去給母後送個信,順便……徐傑的妻子兒女都在府中吧?”
“是,長公主可是要……?”
陳如意點頭,用眼神意會爾蓉:“這件事,你親自盯着去辦,務必要辦得滴水不漏,不能再讓祁淵找到漏洞!”
宮中,永昌帝聽着大理寺卿的回稟,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從燕雲百姓的訴冤,到官府加強賦稅的證據,再到和長公主府的聯絡,都是實證。
甚至燕雲官府為了阻止百姓上告,在城門加強盤查,在過往的幾年中殺害了幾個成功逃脫來到京師準備上告的百姓一事,也被抖落了出來。
永昌帝氣得呼吸不穩。
他沒有讓祁淵來繼續調查此案,而是交給了大理寺,就是為了防止祁淵行事太過剛直,不分輕重,冤枉了陳如意……可如今,一樁樁一件件,都擺在了他的案頭,字字泣血的萬名書,看得他的心裏也在滴血。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永昌帝自問待自己的胞妹不薄,為了彌補她婚事上的不順利,甚至給了她等同親王的尊榮,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樣想着,內侍傳來了荊國長公主入宮求見的消息。
永昌帝揮揮手,讓大理寺卿退下了。
陳如意一見到永昌帝,就泣不成聲地跪下了。
“……臣妹今日忽遭大理寺上門搜查,才知道自己的封地出了這等事情!讓百姓蒙冤,讓皇兄煩惱,是臣妹的罪過!臣妹未曾管教好下人,竟然讓府中長史做出這樣天理難容的事情,實在沒有臉面來請求皇兄原諒!只求皇兄將臣妹逐出京師,臣妹會在京外捐贈佛堂,在佛祖面前為燕雲百姓祈福!”
永昌帝一驚,面對陳如意哭得不成樣子,他滿腔的怒氣突然消散了大半,道:“是你府里的長史做的?”
“是啊。”陳如意瞪大眼睛,眼眶裏還掛着淚水,不可置信地問:“難道皇兄還認為是臣妹做的?”
永昌帝凌厲地盯着她。
“朕不相信,一個公主府的長史有這樣大的膽子,竟然敢欺上瞞下,做得滴水不漏,瞞了你六七年!”
陳如意瞪着眼睛,面目由不可置信變得十分憤怒,甚至有了一副視死如歸的決絕。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皇兄你也知道,臣妹自從姻緣不順,就成日煩惱,無力管束下人,那徐傑身為我府里的長史,權柄很大,臣妹出於對他的信任,府里的事情都是委託他去辦的,也沒怎麼查問過。
想來長此以往,就讓他壯大了膽子。皇兄!燕雲百姓的冤情雖然是與我長公主府有關,可書信都是出於徐傑之手,可有證據直接指向臣妹?如若有,臣妹立刻認罪,絕無怨言!”
聽了陳如意的敘述,永昌帝想到,祁淵呈上來的證據中,的確是字字都指向荊國長公主府,卻沒有直接指向陳如意的證據。
永昌帝還是不能消除疑慮,道:“你還在狡辯!朕且問你,你的長史搜颳了這麼多民脂民膏,能用到哪裏去?如此巨額的財富,豈是他一個長史可以支配隱藏的?”
“那臣妹要這麼多錢做什麼呢?皇兄已經給了臣妹這麼多封賞,臣妹還搜刮民脂民膏做什麼?皇兄難道能查出臣妹府中哪裏藏了這麼多錢,還是能查出臣妹將這些錢花到了哪裏?”
永昌帝一時語塞。
的確,陳如意這些年來,生活用度並不十分奢靡,所有的精力都花在那個神秘的現任駙馬身上了,的確沒有斂財的必要。
永昌帝猶豫間,外面內侍稟告,太后駕到。
太后一進來,見着陳如意哭着跪在永昌帝面前,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她心中沉痛萬分,卻沒法不在永昌帝面前護着陳如意。
“沒有證據卻讓你的親妹妹認罪,哀家看,你這個皇帝是越來越威風了!”
永昌帝連忙解釋:“母後言重了,朕沒有這個意思!”
“既然沒有這個意思,你還不讓如意起來!這些臣子,自詡清流,不諫死個把皇親貴族,就不能全了自己的千古名聲,他們這是逮着如意下口呢!你要是讓他們得逞,就成了昏君!”
“是,是朕失察了。”
——
轟轟烈烈的燕雲冤情,在很快的時間內就有了結果:
處死荊國長公主府長史徐傑,處理了一干燕雲官府的官員,歸還了積壓在官府的糧食銀兩給百姓,消息傳到燕雲,百姓歡呼雀躍,可在京師的宋家兄妹,心情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來到京師后,巫依娜天天去長空書院找宋南尋,把宋南尋煩得不行,被許多福碰見一次后,許多福察覺出了巫依娜的用意,氣哼哼地讓宋南尋搬到自己家來住了。
所以宋家兄妹都住到了魏國長公主府。
許多福跺腳:“竟然這樣都沒能讓皇上對她問罪,可太憋屈了!”
宋南枝雖然失望,但是已經有了經歷,她還算能接受,反而安慰起許多福來:“沒事,這次不成,還有下次,她做的惡,總有一天會被揭發出來。好在燕雲百姓冤情已了,終於能過上安生日子了。”
宋南尋看着宋南枝的情緒平靜下來,像是當初慢慢接受了冤情不能了的自己,心頭掠過一絲悲傷。
自己的妹妹,本來可以不承受這些的。
許多福見着宋南尋若有所思的模樣,皺了下眉頭,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那個巫國公主,你打算就這麼一直躲着了?”
宋南尋抿了一口茶,不敢看許多福的眼睛。
“只能這樣了。”
“那她要是一直不走呢?”
“總會走的。”
許多福轉過頭,眉間閃過一絲惱意。
宋南枝暗暗嘆了口氣。
她其實能看出來,宋南尋對許多福壓抑的情愫,大抵是顧慮自己的身份。
一日宋家的冤情不能昭雪,他一日就是個被喬誠撿來的孤兒,都是配不上許多福的,也給不了許多福安定的生活。
而他的猶疑,看在直來直去的許多福眼裏,就是躲避,就是不喜歡。
“多福,你和我出去送送萬青吧。”
萬青呈報了冤情,案子已了,他就要被護送回燕雲了。宋南枝打算送送他,順便送點玩具吃食給小寶,藉著機會把許多福拉出去散散心。
逛了一圈,送走萬青后,許多福心情好了很多,回府的時候,看到仲元青一臉焦急地等在門口,看見兩人,像見着了救星一樣。
“宋姑娘!世子爺聽了案子結果,進宮請皇上治荊國長公主的罪,與皇上爭執了起來,皇上大怒,將世子爺驅逐出宮。世子爺卻在宮門口長跪不起,您快去勸勸世子爺吧!再這樣下去,皇上會對世子爺問罪的!”
宋南枝暗道一聲不好,馬上讓車夫去往宮門口。
夏日的黃昏,天上閃過驚雷,一場雨下得又猛又急,宋南枝掀開車簾的時候,見着祁淵就在宮門口跪着,身姿挺拔如青松,在雨幕的拍打下也毅然挺立。
宋南枝眼眶一濕,她知道,祁淵不是在為燕雲百姓討公道,而是在為自己討公道,他用一個臣子的自尊,在逼迫皇上給陳如意降罪。
宋南枝衝進了雨中。
——
福寧宮裏,永昌帝氣急敗壞地衝進祁皇后的內室,道:“你的那個侄子,也太大膽了些!”
祁皇后一臉莫名:“皇上這是怎麼了?”
“他竟然為了燕雲百姓,要朕降罪如意!笑話!如意的確有管束下人不力之罪,朕也下令罰俸以示懲戒,他還不滿足,非說如意才是主犯!簡直狂妄自大,不知所以!”
祁皇後面色一怔,想到當初陳如意將宋南枝帶進宮來,祁淵輾轉求進宮裏來的事情。
這件事永昌帝不知道,祁皇后卻知道,陳如意用心不正。
可永昌帝與陳如意血脈相連,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祁皇后也不好妄言,她勸解着永昌帝,道:
“皇上切莫生氣,許是他眼見燕雲百姓遭苦,心中不忍,這才失了分寸,臣妾馬上去申斥他!”
祁皇后急急出了內室,叫來宮正叮囑了幾句,宮正得令,立馬出宮去了。
——
宮正出來的時候,雨還未下,只是風已經捲起了滿地沙塵。
“……皇後娘娘讓您忍一時,雖然您要為宋姑娘出氣,可是沒有真憑實據,怎麼能和皇上硬碰硬?”
祁淵眉眼未動一下:“有沒有真憑實據又有什麼關係?在皇上心中,總是血脈親情為重,天下蒼生為輕,今日有我在宮門長跪,如果皇上不能秉公查證,以後也會有其他臣子在宮門長跪。”
宮正嚇得臉色都白了,低聲道:“世子爺慎言!難道世子爺想把皇後娘娘都拖下水嗎!”
“宮門長跪是我一人的決定,與皇後娘娘並無關係,皇上還分得清這一點。”
“世子爺連皇後娘娘的話都不聽了?”
祁淵的目光看向森嚴的城門,堅定道:“請你回去,順便向皇上帶話,他不同意繼續徹查,我是不會起來的。”
“轟隆隆——”
驚雷襲來,大雨傾盆而下,宮正站在宮人撐的傘下,見着祁淵推開了撐傘的宮人,一人跪在雨幕里。
也不知道淋了多久,祁淵勉力睜開眼,見着雨幕里的皇城,依然沒有開門的跡象。
忽然有人從後面抱住了自己。
祁淵轉過頭,看見雨幕里一張被淋濕的臉,他冰凍的表情終於生動了起來,連忙伸手遮在她頭上。
“你怎麼來了!”
宋南枝眼眶漲得不行,雨水已經和淚水混合在了一起。
“你這樣,我能不來嗎?祁哥哥,你聽我的,回去好不好?我不要陳如意被治罪了!你跟我回去!”
“不!錯過了這次,以後就很難找到這樣的機會了!”
“那就等!”宋南枝在雨里大聲喊道:“等一年、三年、五年、十年,都可以!只要你不觸怒皇上,只要你沒事!如果你會被問罪,那我寧願不報仇了!我可以放棄,可以和兄長離開京師,找個清凈的地方生活,陳如意,她不值得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祁淵看着宋南枝,心中百感交集,一晌無言。
宋南枝:“我知道,以前是我報仇的心情太急切了,讓你有壓力,但現在我不急了!報仇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讓親近的人無恙才是!你快隨我回去,好不好?祁哥哥,我求求你了!”
獨自撐着傘靠近的宮正,隱隱約約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心中一松,將傘遞給了宋南枝。
祁淵站了起來,接過宋南枝手中的傘,將她遮擋住,“我們回去。”
他們才轉過頭,雨幕里就衝來一個騎馬的男子,到宮門口停下的時候,焦急之下,下馬的時候還被絆了個大跟頭。
宋南枝和祁淵望去,認出了這是京兆府的一個衙役。
衙役被絆倒之後,連忙起身,對着宮門口的小黃門大聲道:“我們崔大人遇刺!危在旦夕!請通稟皇上,拍太醫來救命!”
宋南枝和祁淵對視一眼,心中一跳,祁淵撐傘,摟住宋南枝往前,問那個衙役,道:“哪個崔大人遇刺?”
“我們少尹!崔永年崔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