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談買賣,做大事

第二百八十六章 談買賣,做大事

寧海禪百無聊賴,以手作枕,靠在飛檐一角。

打從自家徒弟進到郡城,這日子過得平平淡淡,總感覺缺點啥。

“以前還能釣釣魚,打打野味兒,後面阿七拜入門,每天進進出出,說說笑笑,帶在身邊竟也習慣,不感到吵鬧。”

寧海禪輕嘆,為啥當初收下阿成,只覺朽木難雕,全然沒有教阿七這般舒心。

“莫非年紀大了,總想着有個陪着說話的人兒?”

通文館庭院內,安心磕着瓜子的老刀撓撓腦袋:

“少爺,你心裏藏着啥事兒,可以跟我講嘛。”

寧海禪搖搖頭,語氣平淡:

“沒什麼,就是每每念及徒弟被留在郡城,拳頭不由自主便攥得緊,想尋個人,鬆鬆筋骨。”

得,少爺老毛病又犯了,又想隨便挑選個幸運兒揍一頓。

老刀立刻保持沉默,他可比不上陳行的硬朗身子骨,經得住百拳毆打。

想當年嘯聚伏龍山,席捲怒雲江的時候,自個兒險些被三招打死。

更遑論如今,寧海禪的功力更加深厚,搞不好已經快要觸碰神通秘境的那道關隘。

委實挨不起!

“阿七待在黑河縣,時不時能冒出些不長眼的傢伙,什麼化形妖王、隱閣刺客,讓我閑來無事解解悶。

眼下真如一潭死水,沒意思的很。”

寧海禪頓覺沒趣,以老刀現在的本事,足以跟自己切磋一二。

可惜,這廝太過精明,不願意上鉤。

“少爺,再耐心等幾天,小七爺就回來了。”

老刀縮了縮脖子,戴上那頂貂皮帽,裝作無事,瞅着月明星稀的黯淡天穹。

作為老江湖,他隱約感到烏雲蓋頂,風雨欲來的沉悶氣息。

“沒有他,通文館確實冷清太多。”

好歹算是通文館的老人,老刀再清楚不過寧海禪啥性子。

倘若能夠給少爺找些事兒做,尚且可以落個風平浪靜,要是太閑得慌,必定有人要遭殃。

“罷了,按照老規矩,明天一早找條舢板釣魚,聽憑老天爺的意思。”

寧海禪拍板做出決定,到時候眼睛一閉一睜,睡個幾天幾夜,舢板靠到何處,他就在那裏上岸。

天底下這麼多不平之事,總歸叫自己撞見幾樁。

“黑水河的渠道再複雜,最後都是通着怒雲江……”

老刀小聲嘀咕,伏龍山的那幫妖魔、水君宮的蛟龍,亦或者子午劍宗,不曉得這幾家誰倒霉。

“你說啥?”

寧海禪裝作沒聽見。

“我說明天一定下雨,少爺記得帶傘。”

老刀很識相改口。

畢竟只有被寧海禪的拳頭打過,才知道究竟多疼。

那種全身筋骨都震散架,一絲氣力都提不起,好似變成廢人的體驗。

遭過一次,就不想遭第二次了!

“咦……”

寧海禪眼皮一跳,眸光閃爍,冥冥中捕捉到一縷熟悉氣機。

“師父,咋來了?”

老刀雙手攏着瓜子皮,撒進灰斗裏面,隨口接話:

“可能是聽見自家徒弟的念叨,大晚上睡不着,想挨揍了。”

寧海禪眉毛一豎,張口呵斥:

“怎麼說話的!我向來尊師重道,豈會對授業恩師拳腳相加。

對了,老刀,我之前打殺一頭妖君,讓黎遠煉製的狼牙棒呢?

找找看。”

老刀眼角抽動,少爺這回確實沒有拳腳相加,改成直接抄傢伙了。

……

……

“黑水河的夜風,吹得人腦門沁涼。”

陳行獨立小舟,衣袍獵獵作響。

不知為何,離怒雲江越遠,黑水河越近,四練宗師那股心血來潮愈發澎湃洶湧。

“老陳,你咋一言不發,倒是吱個聲。”

陳行趕路途中,無論如何呼喚陳隱,都如同泥牛入海,未起任何波瀾。

潛伏靈台的白陽教主,吸取上次教訓,防止重蹈覆轍,早早便運轉功法,使得神魂沉寂。

免得替陳行挨他徒弟寧海禪的那頓毒打!

“一個個的,都靠不住!我這般奔波,豁出老臉,還不是為了教中大業!”

陳行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

片刻后,小舟靠岸。

碼頭茶寮上,一襲天青衣袍已經落座。

這時候天色昏沉,四下無人,唯有一盞剛點上的銅油燈飄搖。

“師父,啥事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寧海禪身形隱於晦暗,輕聲問道。

“咳咳,咱們師徒倆好久沒有坐下來,喝喝茶,聊聊天了。”

陳行足下輕點,掠至岸邊,硬着頭皮向茶寮邁步而去。

“海禪,你還記得么,當初通文館開在渡口邊,南來北往,打漁賣貨,好不熱鬧。

你最喜歡吃曾嬸子那家的肉餅……”

寧海禪眼神好似恍惚,附和應聲:

“哪能忘。記得有一次,我賣力氣賺了三十文錢,買了四個香噴噴的肉餅準備犒勞自己,然後被師父吩咐站樁。

等我練完功,四個肉餅不翼而飛,說是被路邊的野狗叼走。”

竟有這回事?

陳行一愣,後背隱隱發涼。

我居然偷吃過徒弟買的肉餅?

他訕訕笑道: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海禪,師父對伱的苦心栽培,總不會有半分假……”

寧海禪語氣幽幽,輕輕頷首:

“是啊,師父綽號十渡閻羅,挑過好多家武館,打殘好多武行,但又不斬草除根。

我剛拜您為師的那會兒,每次出門自報是通文館門人,必定讓人堵在巷子裏頭。

多虧師父,我才能總結做人做事,趕盡殺絕的八字真言。”

陳行心頭微微一顫,他以前教徒弟這麼不講究嗎?

談話間,這位赤陽教主已經走到茶寮。

眼睛餘光一瞥,看到靠在長凳邊的那根粗大狼牙棒。

刺骨寒意,陡然冒起!

“海禪,別逼為師!”

陳行臉色一沉,鬚髮皆張,氣血真罡彷彿怒潮奔涌,化為熊熊狼煙噴薄而起。

只見他雙拳攥緊,脊柱如大龍彈抖:

“給你跪下磕一個!”

這位赤陽教主當即就要推金山倒玉柱,俯首而下。

寧海禪雙手一扶,穩住陳行:

“師父,你這不是折煞做徒弟的么。

大半夜出門,我帶一根狼牙棒防身用,千萬別誤會。”

陳行不動聲色抹了一把冷汗,順勢挺直腰桿。

臭小子還是太嫩了,妄想跟當師父的比心眼!

“嚇為師一跳,還以為你打算用這根狼牙棒欺師滅祖呢。”

陳行乾笑兩聲,坐在對面。

“徒兒雖然狂悖,但也懂規矩,欺師滅祖這種事,萬萬不敢做。”

寧海禪搖搖頭,手指輕叩桌面。

“但話又說回來了,師父對我有授業之恩,做徒弟的,不能無禮。

可我身為通文館的掌門,為歷代祖師清理門戶,整肅風氣。

那也是應有之意,對吧?

這根狼牙棒,並非對付師父,而是施行門規!”

陳行剛浮上來的心,頃刻又往下沉。

他繃緊麵皮,好半晌擠出一句話:

“海禪,你是不是忘了,為師,已經讓你開革出通文館。”

寧海禪一拍額頭,頗為懊惱:

“的確疏忽了。要不然這樣,師父,你待會兒對我敬一杯茶,重新回到通文館?

阿七也能多一個師弟……”

陳行額角青筋暴跳,孽障兩個字險些脫口而出。

考慮到打不過,勉強忍住,岔開話題:

“海禪啊,為師這一趟來黑河縣,乃是因為阿七。”

寧海禪挑眉不語,示意陳行往下講。

他目光緩慢地,於那根狼牙棒與師父之間來回挪動。

“前陣子,你家好徒弟做下天大之事,被鸞台的渾鍾、象榜注意上了,揚名神京中樞,更得到龍庭天子的親口嘉許。”

陳行斟酌言辭,他很清楚,倘若寧海禪得知自個兒藉著阿七的稟賦天分為魚餌,釣子午劍宗上鉤。

多半很難落個囫圇的好下場。

“師父您繼續說。”

寧海禪握住狼牙棒。

“其實,這也算是一樁好事兒。

阿七不可能窩在黑河縣,他不僅跟你習武,還修道。

沒有靈機吞吐,洞天福地,這輩子也難成就鬼仙。

如何學靠山王衝擊天地玄關,成為真正地長生仙種!

再者,阿七與你性子不同,你凡事靠一雙拳,殺破規矩。

但他更聰穎,也曉得該怎麼周旋,借勢,運力。

將阿七放進龍庭、上宗,這等赤縣神州的頂尖巨擘,實則有益無害。”

陳行冷汗如瀑,趕忙解釋。

“師父,阿七承的是通文館的衣缽。”

寧海禪並未鬆手,狼牙棒散發冷冽寒光。

“這件事上,師父所做確實不對。”

陳行神色微微收斂,正聲肅容:

“為人師長,應當行傳道、授業、解惑、護身、開路……之責。”

寧海禪刀眸閃爍,亦是輕舒一口氣:

“師父,你記着這句話就成。

阿七是我的徒弟,也是你的徒孫,更是通文館日後的衣缽傳承。

他不該被扯進棋盤裏,被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物,隨便拿起放下。”

陳行理所當然,坦然應下:

“我會護着阿七,這一點無須擔心。

赤縣神州,也沒有誰能視我徒孫如棋子。”

寧海禪並未計較,一個此前在十渡口開武館的落魄武夫,被打斷真功根基的四練宗師,憑啥敢放這麼大的口氣。

他鬆開那根滿是倒刺的狼牙棒,嘴角微微上揚,似是按捺不住:

“閑話敘完,說回正題。師父,別兜圈子了,直說吧,殺誰?”

陳行偏過頭,目光轉到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湍急的黑水河面。

好似跨過數百里,落在怒雲江的龍牙大艦上。

“神京中樞,皇天上使。”

寧海禪呲了呲牙,好像在認真琢磨:

“修道的啊,有點不好殺。

尤其神京來的,四境以上的鬼仙,多半備了好幾具廬舍,很難一次功成,永絕後患。”

陳行擺出幾隻茶碗,一本正經分析:

“龍牙大艦,往往都有觀星樓佈置的法陣大醮,具備跨空傳訊、鳴音示警、抽取靈機結成禁制,甚至可以抵擋神通一擊……然後,有個未被授籙的半步鬼仙,外加一個印綬監掌令的紫袍道官。

其他閑雜人等,不必操心。

另外,可能存在的變數,其一是郡城道官,其二是國公府那面。”

寧海禪連連點頭,心想師父這些年倒也沒有完全沉浸在溫柔鄉里。

“能否炸了那艘大艦?”

他摩挲下巴。

“此舉動靜過大,而且場面混亂,不利於確定目標。”

陳行沉聲否決。

三陽教刺王殺駕的經驗豐富。

像這種鎖定某人的行動,必須要快、准、狠。

一擊得手,轉瞬而走。

“只憑我和師父,兩個人做成此事,怕是不夠。”

寧海禪想了想,俗話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叫兄弟。

故而,他點起一炷香,又搓了搓隨身挾帶的香灰,隨便灑兩把,如同鬼畫符,弄個像模像樣的大醮科儀。

緊接着,嘴裏喃喃念了幾句。

結果好半天也沒得到回應。

“徒弟,你這是……”

陳行滿臉疑惑。

寧海禪頓時有些尷尬,面露不滿之色:

“再不出來,我就用黑狗血、童子尿做法了!”

大醮科儀宛若有傳聲之效,幾息之後,嗡嗡震蕩作響,虛空辟出門戶。

灰頭土臉的黃衣道人狼狽走出,罵罵咧咧:

“老子現在霉運蓋頂,晦氣衝天,出不得門!

沒大事兒,少他娘傳喚……”

秋長天話沒說完,就被寧海禪拎到茶寮,細說剛才與師父共同策劃的刺殺計劃。

“你讓我一個道宗真傳,跟你去對付龍庭的道官?我可是遵紀守法的仙籍良民,哪能幹這種逆寇反賊的活兒!”

秋長天連連擺手,順便朝寧海禪使眼色。

“這時候還想獅子大開口要什麼好處!正兒八經談大事!”

寧海禪習慣性就想一巴掌拍過去,但考慮到此時的秋長天,堪稱晦氣無比,於是訕訕收手,做着安排打算:

“老秋,負責攻破龍牙大艦的禁制陣法。

師父跟我摸進去,一人殺一個。

十息之內,取兩條命。

成就成,不成再等下次。”

簡略的構想說完,寧海禪起身步出茶寮,抬頭瞧着天色:

“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晚,把事了了。”

潛伏於靈台的陳隱,這時候終於冒頭:

“你徒弟,好大的殺性,做事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陳行嘆道:

“就是因着海禪這個性子,我才想着收為衣缽傳人,沒料到,他只認通文館。”

一葉小舟,劃過河面。

青袍寧海禪,黃衣秋長天,錦服陳行。

三人奔向怒雲江。

……

……

盤坐於雲端的莫天勝,輕輕抬起緊閉的眼皮:

“今夜,熒惑異動,好凶的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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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掌道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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