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五帝,四逆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五帝,四逆

隨着諸明玉踏入內景地,眼前天地變得昏黑一片,陰慘慘的寒風“嗚嗚”吹過,意欲颳走人身的陽和血氣。

“不愧是禾山道的地盤,這幫邪魔中人,也不嫌住着糟心。

整日天愁地慘,鬼哭神嚎,睡覺也不踏實。”

這位天水府的女財神蛾眉微蹙,揚起團扇一掃,輕輕撥開籠罩過來的蝕骨冷霧,再抬眼望向好似白骨堆積的低矮山坡。

“四家孤魂野鬼躲在這裏,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確實也難熬。”

諸明玉搖頭掩面,只見一團濃煙從遠處噴薄而起,約莫離地四五丈高,來得飛快,瞬息落到她身前。

濃煙內里宛若蘊藏上百頭凶魂厲魄,發出毛骨悚然的凄厲哀嚎,有股攝人心神的驚駭氣息。

“冒大老爺道術天賦果真拔尖,禾山道排名第二的髑髏妖鬼,短短几年就叫你煉成了。”

諸明玉見多識廣,自是聽說過禾山道傳承六十七的偌大名頭。

其中“髑髏妖鬼”僅次於“七殺元神”,用橫死之人的頭骨為材,殺傷過百生靈,方能採集一縷凶煞戾氣,足足需要三十六縷,方可小成。

這團黑漆漆的濃煙飽含屍毒,最能污穢血肉、神魂,中者幾乎必死無疑,且每吞掉一頭生靈的魂魄,凶威就更甚一分。

這位天水府的女財神心下暗忖,冒益昶的資質平平,道術修為緣何在陡然間突飛猛進了?

莫非偷摸得了什麼大機緣?

“諸大娘子當面,不敢稱一聲老爺。”

頗為瘮人的漆黑濃煙兀自散開,陡然浮現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長衫寬袖,頭戴發簪,儼然飽讀詩書的大儒形象。

此人正是冒益昶。

“閑話少敘。妾身接到你的傳信,那節枯朽逢春木在哪裏?

倘若你真養出這樣的奇珍,大將軍定然重重有賞。”

諸明玉生**潔,平日衣食起居無不精細,沐浴都是用上等牛乳,甚至還以百花煉製的精華擦拭肌膚。

像禾山道這等惡濁之地,讓她多待幾息都覺得煩悶,尤其此座內景地早已廢棄,靈機蕩然無存,儘是些駁亂雜氣,放在府城那幫紫籙道官眼裏,簡直與糞坑沒啥兩樣。

“諸大娘子莫急,借冒某人一百個膽子,亦不敢欺瞞你與趙大將軍。枯朽逢春木就在前面的**窟中,它尚差一絲才能成熟,故而請諸大娘子稍安勿躁,隨我前往**窟親眼一睹。”

冒益昶恭而有禮,若非架着那團髑髏妖鬼的陰慘黑雲,決計想不到他會是殺害生靈祭煉法器的邪魔之流。

“禾山道應當沒有養靈根的法門才對,你們冒家躲藏此地甚久,已有十年,緣何弄得到枯朽逢春木?”

諸明玉款款而行,繡鞋並未沾染半點泥濘,乘風也似,飄然如仙。

此女全身上下法器眾多,隱隱閃爍的熠熠寶光,即便隔着幾十丈開外都能看得清楚,讓走在前面的冒益昶頗為艷羨,心想道:

“女財神之名,果真名不虛傳。”

諸明玉出身於天水府望族,雖是庶出,卻因為傍上一手遮天的趙辟疆,勢頭早已蓋過長房,從事各種買賣無往不利。

以至於私下流傳着一句話,府城百樣營生若無諸大娘子摻和一腳,必定難以辦得起來。

女財神的名號,除去指代諸明玉懂得經商,善於生財之外,也有另外一層意思。

即,打開門做生意想要順風順水,和氣生財,就得攀附巴結諸家大娘子。

否則沒有女財神的點頭,縱然具備通天的關係,照樣做不成事。

“回大娘子的話,禾山道偏重鬥法之術,確實不曾記載有養靈根的方法。

但天無絕人之路,冒家當年由於供奉皮魔王神龕被滅門株連,延壽大老爺以及長房一脈沒得乾淨。

冒某人行險一搏,尋到那方隱秘收藏的神龕,幸而受到皮魔王的垂青,再次取得《玄靈法種經》……”

冒益昶賣相皮囊不俗,卻似天生一副奴才相,腰身微微彎着,臉上總是浮現討好笑容,讓人實在沒法高看一眼。

“冒老爺這話不實誠了,皮魔王的《玄靈法種經》,妾身又不是沒觀過,根本乃心中敬神,得其授一法種,與龍庭授籙類似。

法種隨着魂魄壯大,漸漸茁壯成長……”

諸明玉捏着團扇輕掩朱唇,兩人交談間便至**窟。

裏頭逼仄陰暗,又有股子潮氣滋生。

等到女財神行了片刻,見着那方孕育枯朽逢春木的田地,笑容便僵住不動了。

約有畝許寬的肥沃黑土,竟然長着齒缺發禿的顆顆人頭。

且個個睜着眼睛,口鼻亦有呼吸,並非死物。

這一幕,委實震駭!

“人無心,斷不可活;頭離身,焉還有命?”

如同栽種西瓜的數十顆頭顱,齊齊盯着諸明玉,獃滯雙目好似窟窿眼兒。

這位大娘子也是見過風浪的人物,當然不會被輕易嚇住。

她只驚奇於冒益昶的手段,怎麼將腦袋割下,還能令其不死?

簡直匪夷所思!

“大娘子且聽我道來,冒某人認為,生死者,一氣聚散爾。有死立者,有死坐者,有死卧者,有死病者,有死葯者,有死老者……人生在世,有生一日死者,有生十年死者,有生百年死者。彼未死死者,動作昭智,止名為生,不名為死。”

冒益昶指着那些毫無知覺,嘴巴張合發出無意義音節的“人頭”,彷彿念誦晦澀經文,語氣漸漸激動:

“皮魔王賜下的《玄靈法種經》,敬神養心,哺育魂魄,一念不散,便可謂之‘生’。禾山道的器法合一,專煉生靈,介於‘半死’。

冒某人虔誠敬奉皮魔王,終於得到《無垢經》垂青,它助我參悟大道,兩相結合,推演前所未有的養靈根之術!”

你?

諸明玉幾乎懷疑自個兒聽錯了,美眸掠過懷疑之色。

眾所周知,四逆魔教有五尊護法神,拋開神通巨擘才能供奉的血武聖不談。

筋菩薩、骨修羅、皮魔王、肉金剛,每一尊“神靈”都有對應修持的正經法門。

分別為《筋菩薩解脫經》、《骨修羅不空經》、《皮魔王無垢經》、《肉金剛道賊經》。

每一部正經法門,皆如靈器般非凡,還會自動擇主,挑選契合信眾,灌輸大道感悟。

這等際遇,往往被魔教中人視為莫大的恩賜與榮光。

“冒老爺真是好福氣,居然能被《無垢經》相中,據說皮魔王已經十多年未曾顯跡過了。”

諸明玉嘴上這般說著,心裏卻感到不解,冒益昶修道資質平平,這點毋庸置疑。

十年來,靠着禾山道的邪法與敬拜皮魔王,堪堪爬到道藝三境,可能終生都無望躋身四境,而今突然博得《無垢經》青睞,當真古怪得緊!

“不曉得冒老爺究竟悟出什麼?”

這位女財神目光掃過顆顆人頭,發現好些面貌相像,好似父子親族,心頭浮現一個莫名猜想。

“《無垢經》教我,所謂旁門,乃損有餘補不足。遭逢大難之後,冒家支系偏房不足百人,他們個個都修持皮魔王賜下的《玄靈法種經》,魂魄內結有法種。

原本冒某人的打算,是休養生息三十年,看族中能否湧現幾個可造之材,好生培養,改名換姓,暗中送到府城……可這個想法,隨着時日變遷,逐漸消散。”

冒益昶十分坦誠道:

“修道沒有外物供養,又無法吐納靈機,幾如耄耋老者跋涉長途,慢若龜爬蝸行。

長遠看,重振冒家已然沒戲。

蹉跎之中,忽有一日,冒某人供奉皮魔王時,耳畔聞得一仙音,原是《無垢經》降下指點。

延續家族,何必局限整體,我亦為冒家人,我在,冒家便在,不若以全族供奉我一人,待我成道之時,冒家自當興盛。

於是我將族人身軀煉成髑髏妖,再以血肉澆灌培育靈田,最後物盡其用,把頭顱栽種其內,因其魂魄蘊含法種,一念不散,一息尚存,始終吊著半點生機。

大娘子所見,過半皆是我冒家人。”

瘋了!

諸明玉面露驚色,這與她剛才的猜測一般無二。

“伱這團髑髏妖鬼,也是……殺戮同族而成?”

冒益昶神色誠懇:

“這些魂魄結有法種的冒家人,皆是珍貴無比,豈能平白損耗。

髑髏妖鬼、白骨血幡、五鬼附身……數種道術,乃以其餘兩家人的生魂煉製,絕沒有添一條同族性命。”

諸明玉無言以對,好像不知該如何接話,分明是狠毒殘虐之事,冒益昶卻說得如此坦然自若。

這般左道高手的沉着氣度,與那張洋溢着討好笑容的諂媚臉皮,完全聯繫不到一塊去。

兩三息后,諸明玉勉強頷首,言歸正傳道:

“正所謂,無毒不丈夫,冒老爺是能成大事的人物。勞煩領妾身瞧一瞧那節枯朽逢春木。”

只要冒益昶願意獻上奇珍,哪怕他把同族屠盡,都跟自個兒無關。

“大娘子隨我來。”

冒益昶微微一笑,繼續帶路,越過那方栽種頭顱,供於食用的血肉靈田。

沒走多久,便看到一具垂垂老矣的身軀。

一節瑩然青翠,泛着濃郁綠意的枝條,從其體內生長出來。

“枯朽逢春,乃向死而生,返老還童之意。故而要以大限之身仔細培養,孕育一點生氣。

這副皮囊乃冒某人的肉殼,通過修持皮魔王的《無垢經》,保持血肉活性,好讓枯木朽樹生根抽芽。

一年一寸,至今正好八寸長,足夠國公爺使了。”

冒益昶輕描淡寫,卻讓諸明玉心頭冒起涼意,這位冒家旁繫上位的大老爺,不僅炮製別人狠辣,對自個兒也一樣。

“冒老爺,你要什麼?”

女財神並非蠢笨之人,冒益昶處心積慮,又是屠光同族,又是滅掉韓、方兩家,又是舍掉皮囊養一節枯朽逢春木。

定然所求不小!

“只有兩件。其一,冒某人想求國公爺、趙大將軍,許我一個望族身份,以及靈機充沛的福地;

其二,則是想讓大娘子,為我在郡城中及早尋一廬舍,須得修道資質拔尖,年紀不可超過十五歲,生辰八字為陰年陰月,最好貼合木屬命相。”

冒益昶開門見山,直接得很,並不兜圈子。

“平心而論,冒老爺這也不算獅子大開口。”

諸明玉細細考量,國公爺統轄天水六郡,威權遠勝龍庭,道官都要仰其鼻息。

賜下望族、福地,無非一封奏摺上書,剛登基沒幾年的隋王殿下,必定賣面子。

至於廬舍……道院當中,生員眾多,總能挑揀出合適的根苗。

“八寸長的枯朽逢春木,輔佐其他延壽寶葯調和,足以讓國公爺再續八年的陽壽。

通常而言,延壽之物,只能生效數次,少則三五,多則**。

國公爺應當還剩下一兩次,什麼‘明華丹’、‘九轉還陽液’、‘雙生流珠花’,充其量也就十年。

哪怕讓鉛汞道人耗費數年開一爐,也難有半甲子之數。

這一節枯朽逢春木,讓人返老還童,白髮轉青絲,毫無後患提升八年陽壽,大娘子應當曉得價值所在。”

冒益昶胸有成竹,似他這等於生死間打滾的道修,最懂得“壽數”之難得。

龍庭的那位太上皇,威加赤縣神州萬方疆域的當世至尊,照舊為求延壽殫精竭慮,更何況隱居洞天多年的爾朱國公。

這些已經接近絕巔的神通巨擘,都想博一世,成長生仙!

壽數,比什麼都重要!

“既然冒老爺這節枯朽逢春木還欠些火候,容妾身傳信大將軍,請他定奪。”

諸明玉眼睛眨了眨,並未貿然答應。

“大娘子自便,枯朽逢春木還差半日功夫,死氣蛻盡,生氣凝結,屆時必須立刻採摘,由不得半點差池。”

冒益昶仍舊微微彎腰,恭送諸明玉離開。

……

……

“這鬼地方,陰森森的,像座龐大的亂葬崗。”

白啟肉殼肌體泛起刺骨冷意,若不時刻運轉氣血勁力,飛快經行四肢百骸,不出半個時辰,手腳就要僵硬,這還是換血十次,二練大成的自個兒,換成尋常武夫恐怕更難堅持。

“禾山道,道喪時期也是凶名赫赫,六十七種邪法,沒有一樣用不到生魂血肉。禮崩樂壞的千年動蕩間,動輒屠城池築京觀煉術。

阿七,你可曉得芒陽山?號稱萬徑人蹤絕的死地,便是禾山道一尊鬼仙,煉七殺元神而形成。”

陳行進到內景地后,又撒了一把香灰,小心遮掩他與徒孫的活人氣息,免得招來兇惡厲鬼,打草驚蛇。

“芒陽山竟是這樣來的,難怪每每書上提及道喪,都是痛心疾首,哀切沉鬱的字句。

動不動屠城殺人,只為修鍊道術,可見黎庶百姓過得是啥日子。”

白啟咂舌,旋即他又想到什麼,看向師爺:

“據說芒陽山至今熾烈火氣極重,凝聚大大小小的熔岩洞窟十幾座,已成修鍊火行道術,採氣的去所,全然不見往日陰雲密佈,白骨成山之景狀。”

陳行語氣淡淡道:

“那尊鬼仙修成七殺元神沒過多久,就被另一人打殺了,不僅本命元神崩碎,連同周遭百里之地也隨之沉陷,方才有芒陽山萬焰島之說。”

嘶,這麼生猛?

以白啟目前的眼界,暫時難以想像啥樣的道術,隨手一擊可叫百里方圓地勢改變?

畢竟他還沒有親眼見過神通秘境的存在,更遑論兩尊巨擘鬥法了。

“好重的死氣。”

白啟運轉從齊琰那裏學來的觀氣術,發現這座內景地宛若墨雲盤踞,層層疊疊,無比厚實,毫無生機。

他把南明離火收入眉心,這口神兵宛若火炬般騰騰明亮,太過矚目。

既然師爺偷摸着跨過虛空門戶,必定懷揣打悶棍的念頭。

不然,早就帶着自個兒堂堂正正碾過去了。

“師父喜歡抽冷子偷襲,原來是跟師爺學的,果真一脈相承啊。”

白啟若有所思,左右環顧一圈,發現濃重如雲團的沉沉死氣一波接着一波,朝着某處匯聚:

“師爺,可要徒孫上前探探路?”

陳行擺擺手,他再次請陳隱上身,讓這廝仔細掐算一番,隨後眼中露出瞭然之色:

“原來如此,冒家人偷偷摸摸養出延壽奇珍,死極生極,故而還陽,有點意思。

這等寶貝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偏偏等咱們到來,方才成熟。阿七,這是天意啊,說明此物與你我有緣!”

白啟聽得眼角一抽,雖然他不清楚師爺所言的奇珍究竟是啥,但這番話委實太有通文館的特色了。

於是趕忙點頭:

“師爺高見!”

陳行撫掌而笑,他也未曾想到這一趟,竟還有意外收穫,當即摩拳擦掌,欲要一步跨過去,兩拳打散那個已是道藝四境的神魂,順勢拔掉那節枯朽逢春木。

“你這莽夫,急什麼勁。”

潛伏在靈台的陳隱出聲喝止,手指再次掐算,眉頭隨即緊皺:

“不對,不對,那節枯朽逢春木有些古怪,它從一具壽元耗盡的皮囊中長出,為何蘊着一點細微的香火氣?這是神靈的味道……有些像四逆魔教那幫傢伙。

你跟他們打交道多,你好生瞧瞧。”

陳行略微詫異,運轉氣血真罡,沉下心思暗中窺伺,:

“冒家人供奉四逆當中的皮魔王,除去那門養靈根的《玄靈法種經》,興許還修持了《無垢經》。

前者不必多說,內心敬神,摒棄自我的旁門,後者嘛,屍解的路數,講究個皮囊如衣,一心清凈,常換常新。

我懂了,好深的佈局,四逆魔教吃了熊心豹子膽,謀算一尊屍山血海廝殺出來的神通巨擘!”

作為赤陽教主,陳行自稱一句博聞多識毫無問題,通過陳隱的提醒,很快就想明白冒益昶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原來如此,費盡心機,養這麼一節枯朽逢春節,好比給一頭餓虎嘴裏喂肥肉,圖的,自然是老虎本身。”

陳隱也瞬間瞭然於胸,那副皮囊生前修持《玄靈法種經》,早已被皮魔王內外侵染,好比量身打造的廬舍容器,再用血肉培養枯朽逢春木,讓延壽奇珍沾染一絲微不可查的香火氣。

兜了這麼一大圈,就是想奪了服用枯朽逢春木那人的肉殼。

“皮魔王,無垢經,人皮就是衣服,換廬舍如換衣袍。還是四逆魔教玩的大,都盯上爾朱隆那個老鬼了,專門給他下套。”

陳隱忍不住贊了一聲,這個暗中佈局,縱然神通巨擘法眼如炬,洞隱燭微,不清楚前因後果的情況下,也容易着道。

況且,八載陽壽唾手可得,對大限將至只能苟延殘喘的將死之人,誘惑力堪比珍饈之於老饕,美人之於**。

“中間還差了一環。爾朱老鬼雖是急躁無謀,同時多疑多慮,要算計他,沒這麼簡單。”

陳行耐着性子,再捋了一遍,目光逐漸明亮:

“換作是我,須得再勾結內應,確保爾朱老鬼服用這節枯朽逢春木,奇珍寶葯蘊含的澎湃生機沖刷衰敗肉殼,也讓那一縷香火氣滲透血肉,等同成為廬舍。

老陳,你說,整個天水府,誰最想爾朱老鬼死,誰又是好取信他的人?”

陳隱神魂巨震,半是遲疑,輕吐一個名字:

“趙辟疆?”

陳行語帶譏諷:

“只能是他了。從古至今,越大的家業,兒子越盼着老子歸西,好自己當家做主。

趙辟疆是義子,卻最成器,爾朱老鬼一邊提防,一邊重用,無奈得很。

他若蹬腿升天,兒孫鎮得住已經是神通巨擘,麾下悍卒如雲的趙辟疆?

趙辟疆又會因着那點‘父子情分’,心甘情願輔佐小國公?

最舒服的結果,便是爾朱老鬼嗝屁,他趙辟疆代掌天水府,讓小國公當擺設。”

陳隱深以為然,國公勛貴,皇室天家都一個德性,家業過分大了,父子、手足,難免有些異心。

龍庭的隨王登基,永王就被打入冷宮,等到太上皇哪天駕崩,曾經是太子的永王殿下,必定也跟着“薨”了。

同樣的道理,倘若哪天太上皇回心轉意,又把永王扶持上去,隨王就得遭殃。

“怪不得有史官調侃,皇帝既不想太子不成材,也不願太子過分出類拔萃,前者恨鐵不成鋼,後者晚上睡覺不踏實。”

陳隱笑了一聲,他們三陽教向來傳統優良,三脈輪流執掌,道子各選一人,彼此間沒什麼衝突。

“陳行,你滿肚子壞水,剛才想了這麼久,定然是有盤算。怎麼,你想推波助瀾,送爾朱老鬼歸西;亦或者泄露風聲,讓這對‘父子’反目?”

陳行被點破心思,並未否認,他瞧了一眼等候吩咐的好徒孫,保持思索的神色。

“老陳,你不是缺廬舍么。依我看,天水府國公的位子,要不……你坐?”

……

……

“嬛兒,取萬里照景鏡來。”

跨出虛空門戶的諸明玉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守門的侍女說道。

片刻后,她接過一面巴掌大小,繪着密密麻麻符籙咒文的小鏡,咬破指尖勾畫幾筆,好似寫着名姓。

緊接着,小鏡陡然震動,嗡嗡懸空,映出半尺光華,裏頭顯出一道披甲男子的巍然背影:

“何事?”

簡簡單單兩個字,像悶雷砸在屋內,震得房梁煙塵簌簌落下。

“將軍……”

諸明玉斟酌言辭,將她所知原原本本彙報上去。

“准了。八載陽壽,足夠義父做很多事了,他老人家曉得,必然也會同意。”

那道巍然背影沒有轉過身,只是給出答覆。

“將軍,冒益昶與四逆魔教牽扯不清,妾身擔心……”

諸明玉遲疑出聲。

“明玉,你多慮了,龍庭何人不通四逆教?龍庭敬奉五帝,本將軍且問你,五帝是誰?”

那道巍然背影低低一笑,好似含着戲謔意味。

“五帝是‘幽帝’、‘明帝’、‘禪帝’、‘嬰帝’……”

諸明玉對答如流。

各個望族、豪閥、勛貴,幾乎每年都要祭拜一次五帝,且極為隆重。

當世第一道宗,便是五方帝宮,地位相當超然。

“那麼,四逆魔教有幾尊護法?”

那道巍然身影又問道。

“筋菩薩、骨修羅、皮魔王、肉金剛、血武聖……”

諸明玉話音陡然頓住,她何等聰慧,當然明白大將軍不會無的放矢。

這兩次提問,絕對蘊含深意。

五帝?

四逆?

兩者有何關聯?

難道……

諸明玉喉嚨滾動,好似有個極為驚駭的答案不敢說出來。

“五方帝宮三千年前,自承得了天命,四逆魔教則說自己,從墮仙那裏得了法統。

咱們太上皇怎麼取得天下?乃五帝斬殺墮仙,讓濁潮退開,神州清朗。

六口玄奇神兵亦是從那時候來的。

五帝,四逆,本為一脈,論個甚麼‘道’與‘魔’。”

巍然身影如往日般平常從容,話音卻像驚雷轟隆砸在諸明玉耳畔,她娘親虔誠禮敬五帝,每月都吃齋茹素。

道喪三千年,五帝定龍庭的各類傳說,聽得耳朵都起繭子。

可大將軍卻說,五帝與四逆是一家?

“不管四逆教葫蘆里裝了什麼葯,本將軍都有數。讓冒益昶把枯朽逢春木獻上,他的要求,皆可應允。”

巍然身影略作沉吟,語氣不容置疑,當他做出定奪后,巍然身影如山嶽轉動,俯視着諸明玉。

這位已是神通巨擘的大將軍手指一彈,如同炸雷打過,聲勢之浩蕩,比起屋外的風雨更甚,那名叫做“嬛兒”的侍女頃刻崩解,好似泥沙坍塌,徹底被磨滅。

“六月初八,就是義父的大壽,這份大禮用得上。”

……

……

“我李代桃僵,換掉爾朱老鬼?”

陳隱覺得陳行真是異想天開,他又不是皮魔王,憑啥藉由一點法種香火,悄無聲息進到一尊神通巨擘的肉身之內?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第一次見到阿七,他被四大護法垂青賜福。”

陳行打發好徒孫前邊探路,獨自與陳隱開始溝通。

“有沒有可能,他可以弄到《無垢經》?”

陳隱愣了一下,忍不住罵道:

“寧海禪怎麼不把你打死,也算了結個禍害!放着萬中無一的白陽道子不做,你要將白七郎送給四逆教?”

陳行內心亦是糾結,反覆思忖過後,這才道:

“《無垢經》通靈性,自行擇主,只要阿七得其注意,那玩意兒能不心動?

老陳你不常常自吹自擂,資質稟賦三陽第一么,十天半月夠你學會了。

況且,那部破經文還會提供感悟,沒道理不成。”

陳隱無動於衷,仍在罵罵咧咧:

“你真是缺了大德,陳行!本教主這輩子卓逸不群,倜儻風流,幹嘛吃飽了撐的,去奪一糟老頭子的肉殼,圖他老人味兒重,天天用靈液泡澡?”

陳行坦然受下,頗有唾面自乾的架勢,繼續勸說:

“老陳,你別動怒,做趙辟疆他義父,有啥不好?一尊神通巨擘,管你叫爹,你當白陽教主也沒這份待遇。

再者,這是進京面聖的好機會。三千年間,歷代祖師走遍赤縣神州,也沒有尋到那座九霄環星炬的蹤跡。

依照我的推測,只能是兩個地方,五方帝宮,或者龍庭中樞。

老陳,你若能藉著爾朱老鬼的身份,進京找見這尊重器,將其點燃。

你便是三陽教歷代最絕頂之人,日後祖師堂供奉你的牌位,你都要比其他祖師高一頭……”

陳隱念頭碰撞,好似天人交戰,自古以來,每個當家的一脈教主,所思所想,無不是超過創下基業的先輩。

有機會超邁歷代祖師,成為唯一,哪能不嚮往。

“幾成把握?”

陳隱咬牙問道。

“三成。”

陳行如實告知。

“我去你娘的……”

陳隱又是一陣破口怒罵。

“我娘,不就是你娘?你太不孝了,老陳。”

陳行如秋風過耳,聽而不聞,自顧自道:

“三成夠了。你我就算全盛之時,刺殺爾朱老賊又有幾分成算?潛入洞天,繞開禁制,還要攔住趙辟疆……種種累加,兩成都不到。”

陳隱頹坐在靈台,儘管他不想再理睬陳行的鬼話連篇,但失去肉殼的白陽教主心裏也清楚,總不能做一輩子孤魂野鬼。

縱然修成鬼仙,勘破生死屏障,沒有胎中之謎,可想要尋得合適廬舍,轉世重修,談何容易。

至少又是三五十年了。

“爾朱老鬼……他長得實在太丑了,滿臉的麻子。

本教主要真成了他,以後都不敢照鏡子,真他娘的晦氣!”

陳隱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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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掌道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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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五帝,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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