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觀劍不則聲,雨夜不帶傘

第二百五十七章 觀劍不則聲,雨夜不帶傘

“子午令……”

暫且將被養劍的南明離火與霜草放在一旁,白啟認真把玩半個巴掌般大,表面陽刻着諸劍林立,宛若山海環繞的漆黑小令。

他神魂胚胎隱隱跳動,注入一縷分散念頭,眸光忽然閃爍,好似畫卷鋪陳的虛幻景象呈現而出。

彌天蓋地的磅礴劍意宛若巨岳參天,橫壓十方。

那股子凜冽沖霄的熾盛氣息,幾乎亮如日月,照徹虛空。

“上宗、道宗,果然不凡。”

白啟想起第一次,因着阿弟白明受到柳神娘娘接引,神魂出殼離體,遁入虛空的所見。

茫茫太虛,一顆顆斗大如星辰的內景地,散發明煌煌的耀世光輝,十分震撼。

那就是雄踞在赤縣神州,七大上宗,五座道宗的山門!

“沒想到,子午劍宗並非道宗,內景地也這麼氣魄豪壯。”

白啟略作詫異,據說五座道宗的鬼仙上真,大限將至之際,往往選擇坐化虛空,神魂歸於山門,形成各種各樣的“奇景”。

有緣分的後輩弟子通過試煉,繼承衣缽,好將道法、功訣代代相傳。

他很意外,貴為七大上宗之一的子午劍宗,充當山門的論劍海,竟然如此宏闊壯觀。

隱約間,白七爺藉由接近圓滿的神魂胚胎,窺見內景地一角風光。

極為矚目,好似萬丈之高的崢嶸奇峰,像一口倒插在地的裂天巨劍。

其上從高到低,刻下斗大名姓。

列在首位的那人,毫無疑問是寇道子。

“觀劍不則聲……獨佔鰲頭。聽着與【劍君十二恨】神種的觀劍形聽劍聲,很相似。”

白啟若有所思,難怪淳于修大方贈予子午令,更對自個兒拐走南明離火無動於衷。

“這位劍宗真傳,可能從我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神魂輕輕跳動,再次一掃,瞧見幾個陌生的名頭。

北秀,伏東來;

俠王,賀無儔;

小天師,葛朴……

“每個人名下,皆有一部劍經。《上九至陽劍》、《白首留仙劍》……想來唯有劍道造詣卓絕之輩,才配得上在論劍海留字。”

白啟思忖道。

其中他最感興趣的,莫過於寇道子的觀劍不則聲。

“改日得空了,確實應該會一會劍宗天驕,當然,我生性儒雅隨和,不可能做打打殺殺這種事,主要是想給他們養一養劍,肝下進度。”

白啟收回念頭,繼續催動運轉養劍術,溫養滋潤神兵南明離火,寶兵霜草。

他並不介意給劍宗中人打工,反正自個兒底蘊雄厚。

再者,提升養劍術進度的同時,還能從中領悟對方的劍術劍意精義。

此乃一舉兩得的好事兒!

“不知道師爺何時再運玄功,再把我接引到那方劍窟也似的內景地。”

相較於上宗山門,白啟對這個更感興趣,畢竟沒啥兇險,比較穩妥。

再生猛的劍意斬殺,都由師爺扛着。

“再待個幾日,就該回黑河縣了,出來這麼久,太歲辰土所成的靈田、靈池,不曉得齊兄、呂南打理的如何。”

白啟一邊伺候着兩口劍,一邊心神飛颺,盤點這趟郡城的收穫。

將阿弟送進原陽觀當道院生員,也算給他謀個好前程。

至於武行、魯家的先後垮台,倒是與自個兒關係不大,大都順勢而為。

“一口神兵在手,面對四練宗師也有保命手段了,再攀上子午劍宗,認識淳于修、龍霆鋒,將路走寬了。

出來混,沒點背景,寸步難行。”

白啟心裏頭琢磨,師父寧海禪那種獨來獨往,單槍匹馬的強橫作風,並不適合自己。

他出身寒微,拖家帶口,上有老下有小,哪能斬斷一切牽絆,無拘無束,自在逍遙。

“即便教出師父的師爺,亦做不到。天底下,只有一個寧海禪,也只有一個白七郎,不必事事效仿。”

白啟想得通透,既然拜入通文館,有師父寧海禪撐着,有師爺陳行靠着,安心抱大腿就是了。

“再怎麼天縱奇才,也需要時間發育。否則就得跟師父一樣,動不動被老登以大欺小。”

……

……

數日光景,一晃而過。

白啟與何敬豐、徐子榮等,再次聚於鴛鴦樓。

仍舊是上次那個雅間,珍饈佳肴如流水般送到桌上,讓人忍不住大快朵頤。

“白哥不若長居郡城,我與父親商量過了,魯家如今垮台了,何家大可以把豐匯商號接手,交予白哥作為喬遷賀禮。

白哥要是嫌麻煩,又信得過小弟,敬豐可以代為操持,每年給足三十萬兩雪花銀。”

何敬豐開門見山,眼中透出期盼。

由於兩個長房好苗子的夭折,何家失去頂樑柱,本該走向衰敗沒落,淪為十三行墊底。

誰料得到,跟何家不對付的古董行魯家一夜之間,突然垮了,讓道官衙門查抄產業。

提前得到白啟點撥的何家反應最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數家鋪子,連收藏奇珍異寶的榮華齋都沒放過。

讓抱着觀望態度的其他行當大老爺,感慨於何禮昌的快刀斬亂麻,放棄與之相爭的那點心思。

“郡城雖好,卻非吾鄉。這地兒熱鬧歸熱鬧,繁華歸繁華,於我而言,太過吵鬧,待長久了,難免節外生枝。”

白啟搖搖頭,他自是也想住大別院,幾十號美婢丫鬟圍着打轉,小心伺候,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

尤其郡城的宅邸藏風聚水,實在養人吶!

但正所謂,寧做雞頭不為鳳尾。

窩在黑河縣,享受方面興許略遜一籌,可勝在穩妥。

有師父寧海禪、門房大爺老刀坐鎮盤踞,出門閑逛都是安全感滿滿。

義海郡卻卧虎藏龍,水深得很,除開師爺陳行,四練宗師,四境道官,輕鬆湊夠一雙手。

再加上通文館那塊匾壓着的血仇血債,始終繃緊着那根心弦,難以稱得上痛快。

“白哥主意已定,我也不勉強,自飲一杯,權當踐行。”

何敬豐失望之情溢於言表,誰會不想抱大腿呢,白七郎的名頭放在義海郡震天響,道官衙門、排幫龍頭、武行百擂、乃至子午劍宗,個個都願意賣面子。

比起他師父寧海禪的人人喊打,神憎鬼厭,再到談之色變,忌憚畏怖。

白七郎走的明顯是另一條路。

突出一個人脈廣,門路寬,交情多。

倘若白啟久居義海郡,何家必定受益不小。

“豐匯商號這個盤,敬豐兄小心些,最好勸說令尊,莫要沾手。魯仲平身陷大牢,再無翻身機會,但魯家背後的那座靠山不見得就倒了。

短短几年,魯仲平能夠打通天水六郡的水陸兩道,難保沒人暗中扶持使力。

其他鋪子,何家拿過來吃乾淨,不妨事。

豐匯商號這種干係甚大的大生意,屬於燙手的山芋,能不碰,則不碰。”

白啟隨口提醒,很多時候瞧着如同香餑餑的可口大餐,裏頭都藏着卡喉嚨的尖刺。

魯仲平下獄數日之久,其他行當的大老爺,對其毫不動心,足以說明問題。

再者,他上次跟師爺到排幫總舵,隱約聽陳行說過一嘴,豐匯商號背景不簡單。

“豐匯商號的老闆,另有其人。”

埋頭大吃大喝,活像專程蹭飯的徐子榮抹了抹嘴巴:

“天水府那位女財神,諸明玉。唯有她才能最快打通六郡水陸兩地,她最早做押鏢運貨的買賣,可都是折衝府的軍士護送。

伏龍山一窩窩響馬,跟雜草似的殺不幹凈,卻從未見有誰吃熊心豹子膽,敢劫豐匯商號……貌似只有十年前的赤眉大當家,反天刀。

不過他下場怎麼樣,你們也清楚。”

何敬豐心頭一凜,不由慶幸,沒有貿然出手。

萬一招惹那位女財神,得罪天水府的趙大將軍。

沒準兒,哪天何家也被栽個勾結邪教的罪名被屠滅滿門。

尤其白陽教餘孽,這五個字簡直再好用不過。

龍庭初定之時,七大上宗、五座上宗勢大,威壓各府郡。

那些被授籙敕封的道官到任,都要親自遞帖子拜山門。

假設有什麼失禮的地方,或者不識時務,觸怒大宗長老真傳。

他們往往坐不了多久,便會被白陽教餘孽刺殺。

更別說,京察大考,針對每年靈機分配,洞天福地產出等等,必定引發一場又一場的白陽教餘孽作亂。

這也是,四逆魔教再如何搞事,始終比不過白陽教的緣由。

“白哥、子榮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立刻就與家父分說,放棄接手豐匯商號。”

何敬豐心有餘悸,趕忙倒滿酒杯,仰頭飲盡,順便壓一壓驚懼。

“敬豐兄很快就要入道院了,日後當上受籙的道官,可莫要忘了我等。”

白啟點到即止,岔開話題,何敬豐、何禮昌父子是聰明人,不至於因着眼前利昏頭。

“也是托白哥的福氣。”

何敬豐又飲一杯,苦笑道:

“撐起門戶,着實累人,我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該我來當家做主。”

這位長房七少爺臉上增添了沉穩幹練,卻也少了一絲以往的恣意張揚。

“少年人肩頭才有草長鶯飛,可惜的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敬豐兄,子榮兄,祝願你我,皆能得償所願,事事順遂。”

白啟雙手舉起酒杯,酣暢飲盡。

氣氛似是火熱,徐子榮喝得興起,喊着“換大碗”。

足足鏖戰一個時辰,雅間全是東倒西歪的酒罈子。

渭南郡首富之子,本地頭號闊佬的徐子榮抱着空罈子,嘴裏含含糊糊:

“再喝……”

而何敬豐早已不勝酒力,被灌趴在桌底下,如同做着好夢,念叨着他兩個遭逢橫禍的兄長。

“怪不得,都說借酒消愁。這人心裏壓着事兒,胸中有塊壘,堵得慌,酒雖不能消真愁,卻可以忘。”

白啟飲完最後一口,吐出濃郁的酒氣,眼神仍然清醒。

他並未用氣血勁力化解,只是天生肉殼體魄強橫,宛若一口大池塘,傾倒些許烈酒進去,難有啥子效果。

“一個大富,一個大貴,亦有各自煩惱。倒是我一個打漁的,想得開。”

白七爺心內自嘲,一手拎起一條沉沉身子,扛麻袋似的,轉身下樓出門。

“你家少爺喝得酩酊大醉,回去急着煮碗醒酒的薑湯,這貨是傳習館的徐子榮,也一起安置好了。”

白啟對着鴛鴦樓外駕馬車的桂管家說道。

“好嘞,勞煩白爺了。”

桂管家微彎着腰,將自家七少爺攙扶上車。

“人死如大睡,人睡如小死,何妨醉一場。”

白啟笑了笑,隻身行於冷清長街,今夜黑雲低垂,遮蔽星月,不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梆子聲。

轟隆隆——

沉悶的雷霆像大鐵球滾於瓮中,隨着電蛇狂舞,一顆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往下砸落,摔在屋檐瓦片,石板地面,濺起蒙蒙水氣。

“真是一場猝不及防的好夜雨,可惜出門沒帶傘。”

白啟輕笑,眉心劍紋陡然一閃,受着溫養的南明離火陡然震蕩。

周身頃刻覆上亮灼灼的赤紅光華,宛若披着道官法袍,蒸發隔絕漸成滂沱之勢的急風驟雨。

等他散步般悠閑回到傳習館,推開門就看到師爺陳行獨自坐在大廳,好似在等自個兒。

“師爺……”

白啟面露意外,通常而言,陳行用過晚食之後,就會打道回府陪伴師奶,極少於外邊過夜。

而今快到亥時末了,師爺居然還沒歸家,真箇稀奇。

“阿七,你過幾日就回黑河縣了,臨走之前,師爺送你一份大禮。”

陳行聞到好徒孫的酒氣,嘴角噙着笑意:

“這才對,少年人,該有少年人的樣子。

飲酒尋歡、縱馬馳騁、快意恩仇……皆要盡興。”

白啟緩步走到大廳台階下,密集雨珠化作一股股白煙,如同浮雲流散:

“師爺話里有豪氣,也有殺氣。大晚上下着雨,月黑風高,這是打算帶着徒孫做些甚麼?”

他五感敏銳,覺察出陳行字句中藏着鋒芒。

“你師父當初滅門四家,蘇家被他斷了根子,最後一個孤女蘇莞兒、連同牽扯關係的羅兆鵬,都沒了。

剩下冒家、韓家、方家,仍有孤魂野鬼躲在郡城,上回暗中窺伺,被我捏死了幾個。”

陳行手指叩擊桌面,打量着挺身而立的白啟:

“好徒孫,敢不敢痛快殺一場?”

師爺話音甫落,眉心那口神兵就雀躍顫鳴,

白啟拱手,眉鋒揚起:

“請試劍鋒,固所願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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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掌道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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