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獵殺檔案.10》(8)
心存奸佞事難成盪盡陰霾是清明
1
凌晨1點37分,恩恩獲救后又過了1小時26分。
城市漸漸安詳,喧囂后已進入夜的沉眠,唯有風雨如故。
小夢忍着斷指劇痛,單臂騎着一輛偷來的山地摩托,城內到處都是警卡和盤查,她不得不在小巷裏穿行,繞路出城。
途中小夢撥通了電話:“喂,頭兒,我失手了,受了點傷。”
“這樣都沒幹掉那個小殺手?看來他比我們預計得還要強一點啊。你到二號撤離點和我們會合。”
“明白,對了,叫眼鏡幫我盯一下,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那個小殺手還在追我,但是我沿路已經反偵查了好多次,始終沒發現他。”
“知道了,過來時自己小心點,我會向你確認安全的。”
約十分鐘后,小夢抵達城市西邊,接到了回信:“你身後沒有尾巴,直接回來吧。”
“收到。”
距小夢十公里開外,夜空中的艾司就像一隻雨燕,他找到了冷風與地熱暖流的交匯對沖帶,藉助上升氣流,翩然盤旋着。
小夢駕着越野摩托,經西浦路,過青雲城,出西郊,直奔蓮花山原始森林。
他們是要越境出國嗎?感知着聽風翎傳回的信息,艾司確定了方向,他已經盤旋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風雨中寒意凌人,艾司胸口卻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心中的火,最後再燃一次吧!
艾司收攏雙臂,開始像子彈般加速俯衝,目的地,蓮花山原始森林,那裏是最初的地方,那是回憶中最美的地方!
時速兩百,艾司就像一顆流星劃破夜空,只是在這滂沱的大雨中,他在漆黑的夜幕里,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垂直下墜的雨滴,在高速下像氣槍子彈,劈頭蓋臉地砸在艾司身上,但艾司的心是火熱的,回到蓮花山,就好似回到真正的老家一般。
去年夏天,有恩恩、有婉兒、有雅欣有趙磊、有花菜、有爺爺、有艾司,恩恩說,燕子每年秋天就會趕來過冬,到了春天,就會北飛,過了春節,就是春天了吧?小燕子要飛走了?
艾司掠過了鎮江,遠離了城市,闌珊的燈火在身後被拋遠,五彩的光倒映在江水中,被雨滴揉碎,變成光怪陸離的彩色漣漪。
去年也是沿着這條河進城,城市很繁華,可是沒有家的溫暖。
燈火更少了,山裡一片黯然,只有零星的光,是林場別墅區,就是在這裏第一次遇到了恩恩,爺爺的小木屋承載着艾司最初的記憶,花菜,艾司很想你,很想很想……
遠山不可見,與黑夜融為一團暗淵,但從時間上算,應該已經飛過了元寶峰吧?
和恩恩坐在山頂,看英仙座流星雨,恩恩想要一個童話般的生日晚宴,艾司只想讓花菜回來,但花菜,到底沒能回來。艾司,或許也不能和恩恩、婉兒、雅欣她們一直快樂地生活下去了,但是恩恩啊,你和婉兒、雅欣她們,一定要快樂地生活下去哦,連帶艾司的這一份!
虎跳峽,磨盤峰,落梅澗,駝峰山,波雲湖,落霞峰,劍嶺,銀龍谷,卧牛峰……
蓮花山三十三澗、十八峰、十六峽、三湖、七谷,艾司如數家珍,花菜帶着他遊歷過林場周圍一小半地方,恩恩帶着他遊歷過遠方一多半地點,再後來,艾司自己踏遍了這些山山水水,熟悉這裏的每一寸土地。
那次和恩恩遠足,就是被困在銀龍谷下面,廖哥和其餘幾名毒梟,是在探查偷運毒品的走私通道。
走私通道!
殺手!毒品!黑幫!
原來是這樣!
艾司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所有的事情,正像串珠般被一條無形的線連在一起,他們準備得很充分啊。
小夢還在往邊界方向趕,已經快到艾司試煉時踏上征途的地方了,不知師父怎麼樣了,那個怎麼看都有些不太靠譜的老男人,想必過得很滋潤吧?他享受着那種連法律都無法約束他的自由自在。
謝謝你教會我這些,師父,艾司終究還是踏上了這條殺手的路,但是,艾司不後悔,師父告訴艾司的那些話,艾司都明白了。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劍鳴匣,心有不平事!
越過山峰,投入峽谷,穿插掠過小溪灘涂,艾司如倦鳥投林,回到了他熟悉的蓮花山。
小夢停下了,但聽風翎並未收到其餘聲音,她的同夥還未現身,艾司在距離小夢兩公裡外六七百米的高空做繞圈盤旋。
“你來了?”悄無聲息的黑暗中,突兀地響起一人的詢問聲。
小夢習以為常,轉頭后才露出一絲驚愕:“怎麼?就頭兒你一個人?他們呢?”
“警方突擊查抄了我們的基地,一點徵兆都沒有,我們分開走的。”黑暗中,一名男子從密林里步出,身量不算高,他裹着一件黑色斗篷,在這種環境下依然戴着一個黑色頭套,只露出一雙眼睛,斗篷下似乎是一套黑色單兵戰服,黑色戰地靴,但戴了一雙扎眼的白手套。
“那要在這裏等他們嗎?”
“不用,直接去境外碰頭。你的傷不要緊吧?”
“這隻手廢了。”
“只是斷了幾根指頭,以後用生物手指代替好了,上車吧,你的傷口需要處理一下。”
小夢扔掉越野摩托,他們也有一輛全地形越野車,上車后小夢仍是狐疑:“有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我逃跑的路上為什麼會突然多出一根鋼琴線,當時我是在用飛鐮空蕩,路徑不過是隨意選擇,就連我自己也只知道一個大致逃離的方向。難道是以前誰做任務留下的?那我也太倒霉了吧?”
被稱作頭兒的黑衣人已發動越野車,猛然道:“還有一種可能,他知道你的逃離方向,繞到你的前面,在你可能經過的路上各布下一條鋼琴線,你負傷急於逃命,又以為他在你身後,難免會中招!”
“怎麼可能?難道他比盪索還快?”
“天上!”
“翼裝夜飛!沒錯!那小子敢翼裝夜飛,而且敢超低空起跳!這麼大的雨他也敢飛?不要命了嗎?”小夢陡然驚悟,道破天機,仍是兀自不敢相信。
便在此時,風雨中隱約有裂帛聲傳來,黑衣人和小夢不約而同抬頭仰望。黑夜中有一團更暗的陰影,宛若劃破雨夜的黑色閃電,他優雅如狂風暴雨中的雨燕,他迅疾如離弦的流星飛箭,一箭東來,天外飛仙。
疾馳轉瞬即至,越野車剛剛提速到極致,艾司已從車旁掠過,他揚起手腕,已快斷裂的飛索最後一次射出,從越野車輪轂鑽入,絞上了傳動軸。越野車前輪一個急停,在泥地上高速滑移,小夢和黑衣人都被甩出車外,最後車撞上樹榦,翻滾着砸進了叢林。
艾司掠進林中,展臂兜風,速度稍減,一頭扎入密林深處,一時不知撞斷了多少枯枝,直到那些新生堅韌的枝丫藤蔓,結成了網兜,將艾司網在其中。
氣息翻湧,艾司吐了兩口鮮血,從藤網中滾落,翼裝已被劃得支離破碎。艾司取下連襟的羽翼,至此,他那暗夜行者的一身行頭,幾乎已經消耗殆盡了。
寂寂黑夜,唯有風雨聲大作,黑衣人和小夢也在翻車的第一時間選擇了隱匿於密林之中,黑暗中,殺機隱現。
在這片黑森林中,黑衣人和小夢選擇了相互可以看見的角落,互為倚守,不發出任何光亮,不發出一絲聲響。
艾司藉助風雨聲的掩護,直接爬上了樹梢,站得高,聽得遠!
在聽風翎的協助下,艾司的腦海中構築起一個個帶有聲音的畫面,雨幕就像均勻灑下的揚沙,砸落樹葉上的聲音,碰撞在枝幹上濺開的聲音,在枝幹下方彙集成涓流的聲音,彈落在草葉上又被拋起的聲音,打在地上砸出泥坑的聲音,沖刷着山岩的聲音,沿着溝渠汩汩流淌、浸漫的聲音……
還有風,風就像一縷輕紗,似煙雲,拂過枝葉,枝葉搖動,風吹雨簾,雨隨風招搖,風拂過山崗,像海浪漫過沙灘,碰到礁石,它們破碎,它們翻卷,它們一浪一浪地涌動……
風聲,雨聲,與不同的物體碰撞着,發出不同的聲音,被聽風翎每一根細毫捕捉、共鳴、放大,通過顳骨直達艾司的大腦。風雨交加,那就是一張無處不在的大幕,大幕中的所有物體,都用聲音展露出它們獨有的形狀;在這片聲音的海洋里,艾司用耳朵,看到了世界!
他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那名黑衣人和小夢的意圖,他們在後撤!是想利用狂風暴雨的掩護直接逃走?還是有別的企圖呢?艾司滑下樹榦,潛行追蹤過去。
2
夜深沉,風雨攪動着濃稠的黑暗,肉眼可見極為有限,只能看到近處模糊的林木輪廓,顯得鬼影幢幢。
殺手們自幼便習慣了在夜間視物,捕捉一切可視微光,他們的雙眸如貓似狼,將微弱的光芒折返在眼底,就好似他們的眼睛能夠發光一樣,所謂眼露精光,一抹寒芒,眸似寒星,最開始都是用於形容殺手的眼睛。
三雙光芒暗斂的眼在夜雨中靜默而行,兩退一進,殺意藏而不露,與天象交輝,原本在巢中避雨歇息的鳥四散而逃,原本蟄伏在洞中冬眠的幼獸也被驚出洞穴。
足跟踏下,枯草低伏,落地無聲,小夢的眼如鏡霜寒,眼光清冽而冷漠,一如她那刀鋒般抿緊的唇;黑衣人的眼如冷清月華,孤傲高懸,有種鷹盼狼顧的內斂殺機;唯有那艾司的眼,如銀潭秋水,古井無波,晶瑩清澈,玲瓏剔透。
三人行進不疾不徐,暴雨很好地隱匿掉了落步之聲,雙方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離,在這密林里各自看不到對方,但他們都能感知到對方存在的氣機,瀰漫在空中的殺意,令那寒雨愈發冰冷,似刀鋒利劍。
兩人已退到了約定見面的地點,黑衣人擼起一臂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電腦,能將這裏定為約定見面的2號撤離點,它就不只是一個地點這麼簡單。
樹梢隱蔽處、枝葉覆蓋下、樹洞裏、泥塘中,幾個帶紅外夜視功能的探頭開始轉動,肉眼無法清晰分辨的漆黑雨夜,靠着科技可以彌補。
小夢看到黑衣人露出那臂式電腦,眉頭微微一皺。黑衣人察覺到了,也沒理會,只是飛快地用右手敲擊着鍵盤,從不同的方向鎖定艾司的位置。
淡綠的夜視模式中,沒找到艾司的身影;在紅外模式下,艾司的體溫極低,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色,只有腹部溫度極高,那裏不僅被陳孝康的手刺捅了個窟窿,還被小夢抓了四道抓痕,艾司的身體還在和劇毒搏鬥。
艾司停了下來,對方停下了,方向有所改變,在有形的聲音世界中,給艾司傳來這樣的信息,對方正朝自己包抄過來,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位。
而在他們移動之前,雨中多了幾種聲音,有東西在原地擺頭,轉動範圍很小,還有東西埋在地下,和雨滴砸在泥地、石面、樹根、枯枝、草葉上的聲音都不一樣,像是和某種幾丁角質碰撞,約有一個碗大小,呈蛋殼狀。
是監視設備,這裏是他們的撤離點,他們需要有東西監控來確保撤離點周邊安全,他們鎖定了自己,以他們兩人和探頭的視角來看,夜視沒法發現自己,那就是紅外,自己的體溫……是受傷最重的腹部暴露了位置。
在黑衣人和小夢邁出改變方向的第一步時,艾司已經想明白了對方的手段,顯然對方還不知道自己的手段!
黑衣人一面小心地移動包抄,一面盯着手臂上的電腦屏幕,調整了幾個探頭的位置,終於在夜視儀里發現了疑似艾司的物體!
為何是疑似艾司呢?夜視探頭中出現的,不過是一株發生了位移的荊棘樹,若不是紅外探頭鎖定了這片區域,若不是夜視探頭一直鎖定着那個地方,那棵樹正好又動了一下,黑衣人還真的無法確定那棵樹就是艾司。
在黑衣人看來,艾司顯然正在猶豫,突然改變方向和大雨掩蓋痕迹,讓他失去了判斷的依據,他向小夢通報信息:“他在你兩點鐘方向,直線距離約五十米,偽裝成了一棵樹,他似乎失去了我們的蹤跡,正在原地探查,靠過去時千萬小心。”
“嗯。”小夢抬起斷掌摩挲着自己的臉龐,在天台上輸了一陣,這裏可是我們的主場,小艾司,中了姐姐的毒,你還能堅持多久?今晚姐姐會讓你生不如死。
小夢踏着碎步,入水不聞聲,抬腿不沾泥,忍者潛行,獨樹一幟,由於只剩一隻手可以握東西,她選擇了無聲手槍。雖然她更擅長用毒和協差殺人,但現代槍械比起傳統武器有着不言而喻的優勢,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小夢選擇了不需要那麼多技巧,但更具殺傷力的現代武器。
她小心地朝着艾司藏身處靠攏,她和黑衣人將在引起艾司警覺的安全線外同時發起攻擊,小夢不相信,那個體能已是強弩之末、重傷到早就該死了的小殺手,還能同時對付他們兩名殺手的圍攻!
前進十米,小夢走了兩分鐘,雖是獵手,但小夢心裏有着莫名的緊張與興奮,好久都沒獵殺過同類了。
忽然林中飛出一物!
另一邊,黑衣人從另一個方向靠攏,他一直觀察着監控畫面,如果不是艾司轉身、低頭等細小動作引起枝葉輕顫,如果不是紅外視頻始終顯示那裏微亮,他都要懷疑那地方是不是有人。
可是紅外視頻中的那團微亮正在消退,黑衣人開始懷疑,難道那小子來了個金蟬脫殼?沒理由,我們是憑藉事先埋設的反偵察設施發現了他,難道他發現了我們已經發現他這個事情?他憑什麼能發現我們?
始終保持着高度緊張的小夢面對突然飛出來的物體難免分心,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艾司藏身之處和飛出來那個物體上,她的第一反應是黑衣人騙了自己,難道是用自己做誘餌?
小夢條件反射般舉槍射中了那飛出的物體,但不知道那是一截枯枝還是什麼,沒有任何反應地沒入了叢林。
而當小夢舉槍射擊的一剎那,艾司宛若會水遁的忍者般,在小夢腳邊的泥塘中探出身來,抓住小夢的腳踝便是一扯。
小夢驚覺身邊泥塘有個人形物體突然現身,第一時間掉轉槍口,這時候她已經察覺了身體的失衡,在失去重心的過程中不斷尋找平衡的支點,還是要將槍口對準那個泥人,同時心中怨憤地想着:“既然拿我當誘餌,他已經出現了,為什麼還不動手!”
“啾——”小夢開槍,艾司起身,撥開小夢的手臂,抬頭便朝小夢雙眼探去,情急之下。小夢忘記斷掌,還習慣性地用手格擋,艾司變招輕輕一拂,指掌相觸,小夢倒吸冷氣,連忙收手,艾司余勢不變,手指插眼。小夢後仰避開,艾司插眼只是虛招,並指為掌,下切,一記掌刀就斬在小夢喉間!
喉間肌肉一陣痙攣收縮,小夢聲帶無法發聲,她握槍的手腕掉轉過來,繼續朝艾司射擊,艾司格擋的手臂則持續外擴,保證小夢無論如何翻腕,自己始終在槍口範圍之外。
這一連串動作快若閃電,從艾司出手到小夢無法出聲,前後不到一秒,緊跟着,在小夢“啾,啾,啾”連開三槍的伴奏下,艾司用小夢的聲音大喊一聲:“救命——”
黑衣人還在質疑中靠近,忽然聽到小夢喊“救命”下意識地腳下方向就是一變,可他的腳掌還沒抬離泥面,卻又停了下來。
她叫的是救命?這很不合理,如果她叫的是支援,或是說他在這裏,自己肯定趕過去,但是……救命?殺手什麼時候會叫救命這種詞?
她為什麼要叫救命?她還開槍了,她真的遭到襲擊了嗎?從艾司藏身處到她那裏的距離、移動需要的時間、對路徑的預判,除非那小子能準確地把握住我們兩人的行蹤,否則哪可能這麼精準地伏擊。
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雨聲如雷、風聲如虎的夜裏,不藉助電子設備,真能做到明察秋毫,洞若火燭?不可能!
如果艾司不在小夢那邊,那她這樣大叫救命,還胡亂開槍……她有意暴露自己的位置,開槍表明自己手中有武器,呼叫救命表明自己和同夥之間隔了一段距離,用聲音的大小來暗示距離的遠近!
得到這些信息,還在思考中的艾司會怎麼選擇呢?是面對持有武器、已經打過的小夢,還是面對信息不明的自己呢?
不對,站在艾司的立場,他會根據聲音判斷出我們兩人分開圍攏過去,同時他也會察覺自己已經暴露,進而懷疑這裏有監控設施,在這樣的環境下同時兩線作戰不利,他要麼撤退,要麼選擇某一個目標完成快速擊殺。
他不可能撤離,他在明知道有兩名殺手同時存在的情況下悍然襲擊,他是拼了命要和我們做一個了斷,選擇目標的話,他故意跟隨驅趕小夢來和自己會合,他會認為自己是傀儡師?那麼,一個是殺手組織的幕後首領,一個是普通殺手,一個要和對手拚命的人他會選誰不言而喻!
小夢一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突然大叫暴露這一切,一旦我和艾司相互被牽制住,她就能趁亂逃跑!
那死妮子被艾司殺怕了!她竟然想獨自逃跑!
只聽到一聲救命,黑衣人腦海中霎時便轉過了無數念頭,並得出了令他怒不可遏的結論。
這就是殺手間的戰爭,遠不止武器技藝上的生死搏殺,同時在心理層面也有着常人難以理解的交鋒、威脅、暗示、誘導、猜疑、陷阱,殺手們會利用一切資源為自己營造出必殺的局面。環境、氣候、聲音、心理,一些常人覺得和暗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物,都可以成為殺手的武器。
小夢在最初愕然之後,也明白來過,這一聲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救命,足以將黑衣人趕過來助陣的時間拖延20—30秒,在這泥地上,趕過來也還需要十秒左右,艾司想在四十秒內襲殺自己嗎?
我是受了傷,但我手上的傷還不及你身上的傷重吧?你哪來的底氣?
第二秒,艾司與小夢連環對踢,在小範圍內封住了小夢每一次試圖擺脫的踢技,他多出一隻手,可以在控制小夢持槍的手同時對小夢身體其餘部位發起進攻。
在開槍射擊始終無法威脅到艾司的情況下,小夢將槍拋起,騰出自己的手來,與艾司在指掌範圍間進行了一場指尖攻擊技藝的較量,點穴、截脈、擒拿、爪技、掌技、反手,戳、叩、切、錘、握,噼啪的碰撞聲比鞭炮連續炸響還快。
兩人似乎都在以極快的速度交換着指掌技藝,爭奪那柄槍拋飛之後的第一落點,槍還在上升,指掌接觸碰撞已有十餘次之多,但小夢的真正意圖卻不在此!
拋飛槍,與艾司以快搶快,只是為了掩蓋她真正的殺機,在與艾司指掌相對時,小夢舌頭一卷,唇下一翻,吹筒已在,在艾司的注意力被腳下連續踢技、手上指掌對決和空中被拋飛的手槍吸引住時,忍技,口裏箭在第三秒發動!
豈料,已經用過一次的招式,艾司早有防範,小夢舌頭一卷,艾司便已撤掌避開,矮身掃堂腿,小夢的口裏箭自然射到了空處。但艾司這樣的應對卻讓她看到了機會,從容不迫地起跳,避開掃堂腿,空中接槍,槍口向下,又要射擊。
艾司在掃腿時就已做好了後續應對,他掃至一半,抬腿回勾,直追小夢躍起的身形,他上身躺地再撐地前滑,從小夢腳下穿過,由平掃漸漸抬腿高起,直至哈桑倒懸。小夢直接持槍倒轉,並不轉身,朝着背後盲射。
艾司用腳盪開小夢的手臂,又令小夢連續兩槍射空,翻身立起時,已在小夢身後。
時間,又跳過一秒,小夢一個華麗地原地轉身,支起手臂擋住可能的攻擊,以甩槍之勢砸過來,槍身做鐵器,槍口平伸,劃出半弧,一條秀腿掃起一蓬泥漿,倏地高抬,竟是再次以槍做誘餌,誘艾司貼身搶進奪槍時,用這毫無徵兆的無影之腿猛踢艾司重傷的腹部!
艾司所做的動作竟與小夢先前計算並無兩樣,趁小夢橫槍轉身,他不退反進,切入小夢中路,試圖近身奪槍。
“嘭”的一聲,如中敗革,艾司傷處結實地吃了小夢一腳,面色頓時難看起來,眼看偷襲建立的優勢就將因這一踢急轉直下,沒想到,艾司再次做出了驚人之舉!
3
在被小夢一腳踢到傷處時,艾司強忍痛苦之色,繼續朝小夢擠壓過去,在槍口移過來之前單手控槍,另一手在小夢踢中自己的同時擋了一下。此時的情形和在高樓懸吊時類似,皆是手腳靠在一起,相互鉗制,面對面不到半米距離。
艾司還了小夢一招口裏箭,乃吃痛噴出,腹肌收緊,胸腔發力,氣涌山河,“噗”的好大一口,跟着小夢的躲避方向左右晃動,持續噴涌。
卻是艾司在伏地掃堂腿接哈桑倒懸時,從泥地中汲了一大口泥漿,劈頭蓋臉地噴涌而出,半米距離,艾司能避開小夢突襲的口裏飛針,但小夢卻無法避開這洶湧而出的泥漿,被噴了一頭一臉。
正常人類,在面部遭遇突然襲擊時,會有一個本能的閉眼反射,以保護脆弱的眼睛不受傷害,但閉上眼睛,卻有些像鴕鳥埋頭一樣自欺欺人,目不視物之後,那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對殺手而言,這是絕不允許的,他們從小就要接受對抗本能條件反射的訓練,要求針刀之物距眼前毫釐也不能眨眼,必須看清攻擊的來勢和對方的後手,哪怕眼睛真的瞎了,在瞎眼之前那一瞬,也要死死盯住危機的來源,同時針對這種危機做出最合理的應對。
所以,直至泥漿濺射覆蓋在小夢的虹膜上,她也沒有閉眼,泥沙襲眼,頓時雙眼酸澀難忍,終於擋不住本能的條件反射,上下眼瞼無法控制地閉合,湧出大量眼淚,暫時失去了視力!
第五秒,小夢失明。
怎麼會這樣?受到重創的應該是艾司才對啊?失明之後,小夢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後撤,反而瞬時加大力道,將持槍的手從艾司掌控中擺脫出來,憑藉失明前腦海中留存的殘像,預估艾司的後續進攻,朝着空處盲射!
艾司則在小夢閉眼的那一瞬間,向她左肋下方撲擊,小夢第一槍是身體右側,這裏是艾司最合理的攻擊空當,想要奪槍就得攻擊這邊,同時可以鑽到自己身後,佔據背控優勢;第二槍則是身前遠處,如果艾司算好自己要開槍自保,這一槍攻擊的就是他後退的最佳角度;第三槍才是左側,防止艾司攻擊自己的傷臂。
三槍一氣呵成,半秒也不到,卻盡數打空,近處沒有人體被擊中的聲音,小夢一時無法判斷艾司的位置,只能左一槍、右一槍、前一槍、后一槍進行着防禦性射擊,這一招有個名頭,叫四面八方。
敵人的攻擊再密集,也不過是八個方向,這一招原本是雙手同時持槍,先在身前交叉平射,然後收臂外展平射,攻擊身側,再次收臂抱肩,向身後射擊,可以反覆射擊直到子彈打空。
因為它在最短時間內、用最快的速度向著自己身體周圍四個面八個方向同時射擊,所以這一招四面八方在射擊槍術里又有槍盾術的美譽,和刺槍術、甩槍術一樣,都是殺手必須掌握的基礎射擊動作。
打出四面八方的同時,小夢開始奔跑,朝着最近的一棵大樹跑去,早在和艾司交手失聲的第二秒,小夢就在開始思考退路。根據附近的環境,最好的辦法就是上樹,因為艾司沒有露出什麼遠程攻擊武器,他似乎只有一雙赤手,就算他在樹間的縱躍之術比自己好又怎樣?
一旦拔高身形,兩人的位置都會暴露,那樹上還有一台監控儀,只要黑衣人不是瞎子,都該看到這邊是真的遭到了攻擊,這無疑是打消黑衣人疑慮的最佳辦法,更何況利用林間樹木的三維地形,自己還有許多陷阱可做。
只是事態瞬息千變萬化,小夢也沒想到自己只堅持了五秒就已失明,好在早已記下了方位,小夢就算目不視物,也準確無誤地踏上了樹榦。
第七秒,小夢踏中樹榦,快速蹬踏了三步,雙腳一點,身體從左邊大樹彈射至右方樹榦,再快速點步,又上躥了一截,腳底感到有凸起支撐物,又是一點一跳,再度回到左邊大樹,就這樣三五個起落,小夢就躥到了樹榦中央七八米的高度。
小夢不只是單純爬樹,第三步之後,當她從左邊再彈回右邊大樹時,手掌中已有暗釘藏匿,在貼身樹榦的一瞬間將釘頭摁入樹榦中,當她再跳回左邊大樹時,袖口中一根細若蛛絲的鋼琴線就已懸挂在了兩棵大樹之間,若是艾司銜尾追來,他就會嘗到小夢在空中突遇鋼琴線的滋味了!
小夢接連左彈右跳地攀爬上去,兩棵大樹間便多了四五根肉眼不可見的鋼琴線,但是似乎沒有聽到艾司追來和他中招的聲音,不免心中有些失望。
不追當然更好,自己逃過一劫,在樹梢安全處可以清洗眼睛,恢復視力,同時喉部的斬傷也在恢復,再過幾秒自己就能開口說話了。
但小夢仍是擔心,在第十秒,她佯裝失手,為了穩住身形,手槍脫手而出,拋向了空處。
小夢再次以槍為誘餌,她賭艾司一定會去拿槍,因為這是艾司唯一可以遠程攻擊自己的手段,自己看起來在倉皇逃竄,失手掉槍也很平常,又失去了視力和發聲能力,只怕槍掉在哪裏自己也看不清楚,所以,這一次,艾司肯定中招!
不出小夢所料,艾司確實飛身奪槍!
他躥到小夢肋下之後,小夢朝四面八方射擊,艾司正好在射擊的空當避開,但小夢在射擊的同時返身就走,逃得如此果決讓艾司有些意想不到,他自然是要緊隨追擊,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直接解決掉小夢,被他們兩人聯手,自己落敗並死亡的概率將超過九成。
但起身時,腳下一滑,小夢那一踢帶來的後續影響現在才暴露出來,艾司在泥地上蹬了兩下才站起,導致追擊時慢了半拍,小夢已躥到樹上五六米的高度。艾司來到樹下時,小夢正好失手掉槍,艾司也不是算無遺策,沒想到小夢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誘敵。
於是艾司想也未想,起跳,蹬樹,反彈,接槍!
誰知道,就在艾司手掌觸到槍的那一剎那,一大片雪花般的利刃破空而至,“嗖嗖嗖嗖……”的聲音,彷彿群蜂過境!
手裏劍!
小夢雖然雙眼看不見,但她自己拋出的手槍,她清晰地知道,手槍會以什麼樣的拋物線軌跡落在什麼地方。所以手槍脫手之後,小夢雙腿依靠在樹上,立刻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撒出一大片手裏劍!
艾司吃虧就吃虧在兩個沒想到,第一個沒想到那槍是小夢故意扔出來的,第二個沒想到小夢竟然還有那麼多手裏劍!
薄如紙,疾如風,大片的手裏劍呈扇面有梯次地籠罩了手槍拋落的整個軌跡。艾司身在半空,前後左右都被飛速旋轉的手裏劍籠罩,一時間不知有多少刀鋒切割在身,霎時艾司就被劃成一個血人。
舊傷之上又添新傷,手裏劍鋒利無比,掠過肌膚表面的,劃出深一兩厘米的口子,皮翻肉綻,鮮血噴涌;打正的深入肌理,直抵骨骼,就像一枚枚鋼釘釘在艾司的身上。
艾司忍着痛楚,避開了眼睛等要害,在中了無數手裏劍的同時舉槍鎖定了小夢,扣動扳機。
“啾——”一槍!打偏了。
傷口劇痛,又在空中進行相對移動,艾司也無法做到百發百中,子彈貼着小夢的髮際鑽入樹榦!
聽到槍聲,小夢驚喜不已,那傢伙既然拿到了槍,那肯定中劍了,她不在原地固守,繼續向樹梢竄逃!
開始激鬥打了四槍,口裏箭后又打了兩槍,失明后使用四面八方一共開了八槍,這把槍彈夾裝彈十五發,本該只剩一發,但殺手習慣在槍膛內多留一發,所以現在艾司還剩一發子彈!
不知道他傷得重不重,估計他沒辦法上樹來追擊自己了,可惜了我的天羅地網。小夢繼續躥高,記憶中左邊這棵大樹橫生枝丫,枝上有枝,在這個位置自己只需要握住橫枝,再借力彈跳一下,就可以翻上樹冠層,在濃密的枝葉掩護下,艾司連看都看不到自己,自己也就安全了!
這次,輪到小夢沒有想到了——艾司已落地。
艾司一身傷口,血流不止,但他仰望着大樹,雙手穩如磬石,小夢此時所在的高度,從樹下望去已經看不見她的身影,但樹枝搖晃,狂風暴雨也無法阻擋枝葉承重的聲音傳入艾司耳中。
艾司能聽見世界,他穩定地持槍,平靜地射出最後一顆子彈,“啾——”。
“喀嚓——”一聲脆響,兒臂粗的樹枝正中中彈,小夢還未盪上去呢,正給樹枝施加一個向下的拉力,這一拉之下,“喀嚓”,樹枝斷裂,小夢握着斷掉的樹枝開始下墜。
第十秒,小夢還在想,沒想到功虧一簣,就看這麼高掉下去,和那小子誰傷得更重,又得重新拚命!
第十一秒,小夢猛然驚覺,不對!自己掉下去的地方——這兩棵樹的中間,有為了防止艾司追擊而佈下的鋼琴線!
她在空中艱難地轉過身來,不顧酸澀疼痛,猛然睜開了眼睛,眼中滿是泥沙,雙目通紅。小夢只想努力地睜大眼睛,要看清那黑暗中根本無法看見的鋼琴線,自己是否有希望避開!
只可惜,小夢在上躥時不只布下一根鋼琴線,空中無從借力,就像艾司只能硬接小夢的手裏劍一樣,小夢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一根根在空中泛着幽幽微光的極細鋼絲朝自己撲面而來!
“噗”的一聲,小夢像個徹底殘破的玩偶掉在了地上,她的右小腿和身體分離,從左肩到右胯,被鋼琴線斜斜地拉出一道近一米長的切口,深可見骨,但畢竟沒能將小夢從中間斜着一分為二。小夢在空中撣了一下,然後翻過身來,被鋼琴線切掉背部一半肌膚,繼續下墜,她的左臂又毫無懸念地掉到了遠處。最後加上從十幾米高處直接摔落,小夢雖然沒有即死,卻也傷重到無法動彈了。
雨水赤紅,空中血腥味濃重,艾司拔出釘在身上的三枚手裏劍,來到小夢落地的地方。
“你還沒有發現嗎?你的觀察、反應、身體靈巧性,都大幅下降,對痛覺的感知也接近於無,而且有一種亢奮與衝動,所以你會輸。”
小夢的喉嚨艱難地發出“咿咿……”的聲音。
“閻王帖,你在裏面加了三汀哥羅芳,減痛,加速心跳,迷走神經興奮,是為了麻痹中毒的人,讓他們對自己中的毒無法察覺吧?你也中了毒,就抹在斷掉你指頭的那根鋼琴線上,你看,你的血都是黑色的。”
原來他要殺我,只用十秒!小夢赤紅的眼睛仍睜着,她模糊地看到靠近過來的艾司,艾司渾身浴血,看那凄慘的樣子,估計和我現在的慘狀也有一拼啊?小夢想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能活着,而且為什麼他看上去並不痛苦?這麼重的傷,早就該死了啊?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活着!為什麼我卻要死了?
艾司沒有給小夢留太多時間,直接用手裏劍結束掉了小夢的痛苦,就坐在小夢屍體旁邊,開始處理身上的傷口。他必須抓緊一切時間恢復體力,那邊,還有一個殺手!
4
時間回到十數秒前,艾司叫了救命之後,黑衣人只是以懷疑的目光朝幽暗似深淵的密林中掃了兩眼,並未移動,便又將注意力放到綁在手臂上的電腦屏幕上。
紅外監控下的光點又變暗了一點,但是隨即熾盛,光點開始移動!
黑衣人愈發篤定自己的判斷,果然,那個小殺手聽到了小夢的呼叫,開始朝自己這邊過來了。
切換夜視視角,只見林木搖曳,草叢聳動,卻不見人影,黑衣人心頭一凜,好可怕的潛行術,明明有幾次就從攝像頭旁邊掠過,卻依然拍不到艾司的身影。
朝這邊來了嗎?黑衣人一面盯着屏幕上移動的光點,一面盯着前方暗夜密林,槍在手,做好迎擊的準備。
奇怪,小夢並沒有在叫兩聲之後就趁亂逃走,她還在胡亂開槍?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那邊真的有危險嗎?還是說,她想引我過去,給那小殺手造成半路截殺的機會?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黑衣人還是更相信自己從監控視頻中看到的一切,畢竟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哪怕在同一個組織訓練成長,也沒有哪個殺手敢把自己的後背放心交給自己的隊友,誰知道他們哪天就會變成來截殺自己的對手?
殺手註定是孤獨的,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唯有手中的槍。
潛行中的光點移動極快,但是就在靠近黑衣人十米範圍之內時,突然一個急停變向,橫着掠了出去,黑衣人疑心大盛,什麼鬼?跑了?
還是誘敵深入?不遠處又傳來幾聲槍響,黑衣人不再猶豫,決定衝出去看個究竟,他看準了視頻中光點的指引,朝着樹影搖晃的暗處連開數槍,聽到一聲慘叫,不像是人發出來的,更像某種嚙齒類動物!
黑衣人心頭一驚,三五步沖向前去,撥開草叢一看,頓時大驚!
朝他這個方向來的光點,竟然是一隻類似地鼠的生物,異常肥碩,看上去比家貓還大,怕有十幾斤重,它的腿腹部有道傷口,又被子彈打中了胸腔,兀自掙扎慘叫,抽搐蹬腿!黑衣人明白,上當了!
原來,就在艾司發現對方有夜視或紅外探頭,已經鎖定了自己的位置時,第一時間便將衣物撕成條狀,裹了冰冷的泥漿,拍平壓實,覆蓋在自己重傷的腰腹位置,防止被紅外攝像探察到。
在艾司掘地取泥時,卻發現大樹根部的洞穴中有一隻被驚動的肥碩大鼠,探頭探腦地鑽出洞來想要逃走,艾司立刻捉住了它,給它造成一點小傷,將它綁在樹根上,成為替代自己的紅外光點。
所有一切不過是臨時起意,現場決斷,前後也沒花去幾秒時間。艾司的捆綁方式也很講究,只將那大鼠的一條腿綁住,讓它有機會掉過頭來啃咬束縛,一段時間之後,那大鼠就能咬斷繩索或樹根逃走,可以進一步迷惑敵人。
做完這一切,艾司便根據聽風翎判斷,潛行至小夢的必經之路上埋伏,這才有了後面那一幕十秒截殺。
黑衣人發現上當之後,立刻朝小夢這邊趕,但當他趕到時,只看到摔得支離破碎的小夢屍體,確認周圍沒有埋伏陷阱之後,黑衣人檢查了小夢的屍體。
顏面、眼裏、髮根都有泥沙,喉部遭到斬擊,致命的鋼琴線是小夢自己弄的,她在攀附跳躍時,被艾司打斷了樹枝。
剛才小夢開了十四槍,最後兩槍應該是艾司開的。正面遭到泥沙襲擊,有一定衝擊力,不是跌落泥塘沾染上的,應該是被艾司牽制住手腳后正面噴上去的,小夢失明後上樹,並在樹間牽拉了鋼琴線,一是防止艾司追擊,讓自己有時間恢復視力和發聲能力,二來是為了讓樹梢的監控能拍到。
這麼說來,那一聲救命不是小夢喊的,那小子可以憑藉喉部肌肉改變聲帶,模仿出他人說話的聲音!不愧是暗夜行者。
他在泥塘潛伏,先讓小夢失聲,再讓自己疑慮,隨後在與小夢的搏鬥中,趁亂汲取泥水用嘴噴出,讓小夢失明,最後用槍打中了小夢攀爬的樹枝,小夢掉下來被鋼琴線割裂,最後他還補了一刀,是手裏劍划的。
都是些取巧的戰鬥方式,說明小夢沒有撒謊,那小子在追擊我們之前,就已經受了極重的傷,為了殺小夢,他必然再受重傷。
手裏劍?小夢是故意扔掉槍的,那小子連緊追小夢上樹的能力都沒有了,這一攤被雨水沖淡的血跡應該就是艾司留下的,小夢的手裏劍不是那麼好接的。
嗯,重傷,傷上加傷,襲殺小夢時手裏沒有武器,他怎麼還沒死?他能躲到哪裏去?
黑衣人掃了小夢屍身一眼,花了零點一秒,在大腦中整理出上述信息,這是一個身受重傷即將殞命的殺手,試圖用搏命的手段對另外兩名殺手進行截殺。
“艾司——”黑衣人仰天長嘯!
忽然間,不遠處有滾滾悶雷傳來,山崩地裂般的震動緊隨其後,暴雨陡然加劇,似乎要讓這雨中搏命的人難以呼吸。
有人炸山!
黑衣人明白,是他們的同夥在炸山以阻截追兵,他們正走另一條路向邊境逃去,那是一條通往自由的路,而自己,卻被一個半死半殘的殺手拖在這裏,已經搭上了一條昔日同夥的性命。
滾雷之後,地顫停止,黑衣人再度咆哮:“艾司——”
這一次,艾司有了回應,他在林中問:“傀儡師?”
艾司的聲音飄蕩在風雨中,彷彿是從四面八方傳來,黑衣人無從判斷艾司的方位,手臂的顯示屏里,也沒有出現明顯的紅外成像。
黑衣人心中一怵,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想要避開紅外監控和夜視監控,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他全身都藏匿於冰冷的泥塘之中,也不顧傷口感染和別的什麼了,對自己狠到這種程度,就算同為殺手,也不得不佩服;第二,他清楚地知道了夜視探頭和紅外探頭的位置,藏身在了探頭的盲區,這就更可怕了,這麼短的時間,要做到這一點的話,黑衣人不得不懷疑,在殺手的世界裏,是不是也有些人天生就有異於常人的天賦?
“是我,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生死之仇吧?為何不各退一步?我保證這輩子不會再去騷擾你的恩恩。”傀儡師承認了。
“嗞——”一個監控畫面變成了雪花狀,傀儡師毫不猶豫,立刻朝那個監控探頭的位置及其周邊連開數槍。
“這就是你的誠意嗎?”艾司的聲音從那故障監控探頭相反的方向傳來,兩邊相距了只怕不下五十米。
傀儡師不為所動,又朝艾司聲音傳來的位置補了兩槍,現在看來,監控沒能照到艾司,是第二種可能,最可怕的那種,黑衣人開始懷疑,如果不是自己清楚地知道艾司重傷將死,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在這樣的環境下與他對抗。
“你出來,我們好好談談。”傀儡師的聲音充滿了誠意。
“嗞——”又一個畫面變成了雪花,和第一個監控探頭以及艾司發出聲音的地方各自都相距四五十米,這麼短的時間,不可能移動得那麼快,傀儡師也懶得去想艾司是怎麼做到的,現在那些監控探頭顯然已經形同虛設,於是他不再盯着手臂電腦,而是抽出了另一把槍。
“我都已經說過了,我們就要離開中國了,或許以後都不會再有任何瓜葛,你為什麼還是死纏着不放?就是死,也要拉我墊背嗎?”傀儡師有些惱怒。
“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也知道你做過什麼,以及你想做什麼,所以,無論是因為你做過的事情,還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不會放過你,哪怕只是為了恩恩,就憑你對恩恩做的那些事,就該死!”艾司的聲音又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傀儡師不再胡亂開槍了,他選了一株大樹,靠在樹下,帶着些輕蔑,更有着強烈的自負:“哦?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你想取代洪勝天,將亞聯這個國際大黑幫牢牢地抓在手中,在這大半年裏,你計劃了一系列大案,殺了無數人,都只是為了從外部瓦解亞聯在海角市的勢力,清除掉一切親近洪勝天的人,以及對你不利的人。那些讓警方傷透了腦筋的大案要案,全是你在幕後操控吧?”
傀儡師似乎有些失望:“你就只知道這些?夸夸其談,大言不慚。”
“別急着下結論啊。”艾司的聲音又開始在林中空濛飄蕩,忽左忽右,“你隱藏在幕後,謀劃了不知多久,其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只是因為你佈局太深,又借了國家大勢,以至於警方到最後也沒能將所有的案件串聯到一起,也想不明白你做這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一開始,連我也不明白你做的每一步究竟有什麼意義,直到最後一刻,我才將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
“你加入亞聯的時間並不長,得到亞聯高層,或者說得到洪勝天信任的時間就更短,你又是個外來人,你在亞聯毫無根基,想在短短几年時間裏就將亞聯整個兒吞併,牢牢把控在自己手心裏,談何容易,或者說,這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百年黑幫,勢力盤根錯節,各有山頭,又有白道商人身份,與各國政府官員還有錯綜複雜的關係牽連,就算你是殺手組織的頭目,但你手下可用的人其實不多,帶着十餘名殺手,就想將擁有數十萬幫眾的亞聯收入囊中,這不是蛇吞象,這簡直就是螞蟻吞象。為了完成這個螞蟻吞象的計劃,你可謂殫精竭慮,苦心佈局,如此精巧繁複,以至於你都快要成功離境出逃了,還沒有任何人識破你的陰謀。”
這一席話似乎撓到了傀儡師的癢處,在他看來,一樁精心謀划的大局,到最後完成之時,依然不為人所知,其點滴碎片也要等到十幾乃至幾十年後,後人們才能從中察覺一些端倪,多少不免有些遺憾,頗有高手寂寞的味道。
如今聽艾司這麼分析,他似乎真的已經解開了自己的所有佈局,這種高山流水般的知音相遇,一個頂尖智商的陰謀大師和另一位同等級的大師惺惺相惜,此中妙趣,實不足為外人道哉!
“哦?那我倒要聽你說說,我是怎麼完成蟻吞象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的呢?”
5
那人為的炸山毀林后,似乎天象也受到影響,濃密的鉛雲彷彿受到擠壓,要儘力地排干水分,一陣滂沱的雨勢之後,風雨開始漸漸轉弱,密雲也有了稀薄散開的跡象。
最直觀的感覺,就是林中的陰暗漸漸明朗起來,一些林木的輪廓更加清晰,當然,這是常人觀察不到的,唯有殺手的眼睛,可以看到這一微弱的變化。
艾司在林中與傀儡師隔空喊話,只聽他平靜地分析道:“我不知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佈局,但整個大局發動,是從去年開始的。你一直在調查洪勝天和他的嫡系以及親近勢力,在去年某個時候,你查到了兩個至關重要的線索,一個是洪勝天有HLAN症,全稱是人體白細胞抗原那喀索斯症,他的白細胞抗原排他性是正常人類的成百上千倍,這樣的人一旦自身機能出現了什麼問題需要移植器官或骨髓,對21個標準基因座中兩個以上比對失敗、親權指數累積低於一千萬數值的他人器官,一旦進行移植,那麼出現致命性排異反應的可能性將達到百分之百。”
“用通俗的話說,得了HLAN症的人,如果要進行器官移植,就只能移植自己父母或子女的器官,只要不是他們家族基因的攜帶者,用其餘外人的器官進行移植,就一定會產生致命的排異反應。這是你發現的洪勝天的第一個秘密,你順藤摸瓜,很容易就能查到第二個秘密。由於知道自身有這種基因缺陷,洪勝天早早地就為自己準備了種子計劃,這個計劃是洪勝天給自己準備的後備器官庫,建立精子庫和生殖研究中心,幫助那些渴望生育卻又因各種原因無法生育的夫妻做試管嬰兒,實際上是將自己的精子包裝成各種高端優質的精子,並暗中留存那些夫婦的資料,讓那些毫不知情的人替自己生孩子,替自己養孩子,等到某一天有需要時,也不用有什麼顧慮,直接用非法手段去取得健康的活體器官。你得到的第一份名單,應該就是洪勝天自己秘密留存的那一份。”
“掌握到這兩個秘密之後,你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於是你開始佈局暗殺洪勝天,顛覆亞聯。你這個人佈局有幾個特點,一個是善於借勢,一個是佈局長遠,每一步都同時有幾重深意,就是棋語裏面的走一步看三步。還有一個是擅長利用人們的思維盲區,在一潭渾水中藉助令人眼花繚亂的小案件來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如果我沒猜錯,那份名單中就有伍文斌、伍文俊、卓思琪、劉彩婷這些人的名字,同時你也查到當年伊麗莎生殖醫學中心有一名負責記錄名單和推銷洪勝天精子的生育介導員藉助火遁假死逃脫,回到了海角市,在他手中,還有一批最早的種子計劃名單,這個人,就是龍建。”
“你的整個計劃總體來說分為三步。第一步,令洪勝天重傷不死,為了做到這一點,你特意請了別的殺手,或是故意安排了自己手下的殺手來動手,不過我想以你的小心謹慎,應該是花錢請了別的殺手來做的,你本身就是這一行里的人,這一點對你來說毫無難度。”
“一開始,我就不是很明白,特意暗殺洪勝天,為什麼只是讓他重傷卻不幹脆殺了他?後來我才明白,這裏面牽扯極大,這也是你佈局的精明之處。首先是復仇基金的存在,要暗殺設立復仇基金的人,給出的酬勞最起碼也必須是復仇基金的雙倍,否則不會有殺手組織願意接這樣的賠本生意,以洪勝天的身價,我懷疑你拿不出那筆錢來。”
聽到這裏,一直安靜聆聽的傀儡師首次發出“嘿嘿”的笑聲。
“退一萬步說,你有足夠的錢,能請動人殺了洪勝天,或是你們自己動手殺了洪勝天,對於想掌控整個亞聯的你來說,也是沒有任何好處的。你當時的身份,是一個僅得到洪勝天的信任,但還沒在亞聯內部站穩跟腳的外人,一旦洪勝天死了,爺叔們會選出新的龍頭,新的龍頭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而且對你的信任也未必會像洪勝天這樣強烈。如果洪勝天重傷不死,那麼亞聯將會分裂,至少分為三派,一派希望保住洪勝天的性命,一派希望他死,自己取而代之,還有一派騎牆觀望,亞聯也將因此陷於內鬥,這才是你期望看到的結果,渾水你才好摸魚。而你手下的殺手們,在這樣的戰爭中也最能發揮實力,畢竟除了幫派老大,不是每一個黑幫頭目都有自己的復仇基金的。”
“在實施暗殺洪勝天之前,你還做了一件事情,這也是為你實施後續計劃做的鋪墊。去年六月,一艘哥倫比亞籍貨輪在公海被劫,根據中國警方調查的結果,這應該是一次黑吃黑,前往交易的正是洪勝天的手下,結果貨輪上足以提煉兩噸冰毒的原材料和帶去交易的鑽石同時失蹤。能完成這次黑吃黑的,只能是內鬼。這一步,就可以看出你的手段之老道,佈局之深遠,因為就算到現在,估計還沒人能猜到你劫掠這批毒品和毒款的全部真實用意吧?”
傀儡師得意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已經都猜到了?”
“我剛才就說過,你是個窮光蛋,連暗殺洪勝天的錢都拿不出來,所以你暗中操縱了這次黑吃黑,貨款中的大部分應該就是拿來請殺手重傷洪勝天吧?然後最精妙的在於那批原料,你故意在船上留下了線索,讓警方查出蛛絲馬跡。於是,警方便知道了,有一批數以噸計的毒品,很可能通過海岸線走私進入海角市,按照影響力和社會危害的大小,追查這批毒品的下落無疑會被列為最高級。所以,你在海角市最為懼怕的警方力量——特偵處,就因為這批毒品被調開了。你故意使了迷魂計,帶着毒品與特偵處兜圈子,讓他們的注意力始終放在這批毒品上,無暇顧及你接下來要進行的一系列隱秘犯罪,這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不得不說用得漂亮。”
“那幾名藏毒背包客也是你們的人,借帶路的名義將我們推下銀龍谷也是他們有意為之,這次借旅行者的名義來蓮花山同樣也有好幾重用意。最關鍵的兩種一是打通東南亞的走私通道,二是給自己留下了逃亡通道。他們就是來探路的,同時還有另外兩層使命,將我們推下山崖,無論我們是死是活,失蹤的兩個人都會引起警方的探查,一旦警方展開調查,就不難發現有可能運毒的人,試圖在蓮花山原始森林開闢新的走私通道,而且那銀龍谷內還藏着一具屍體,這是你們在為龍建的假死佈局。所以那幾名背包客肩負着四重使命,你們在原始森林裏和特偵處玩起捉迷藏,或許會不停地拋出一些誘餌,總之確保讓海角市偵查能力最強的特偵處將大部精力都放在原始森林中。你們將毒品加工廠開設在境外,因為在境外特偵處的執法效率將大打折扣,只有拖住特偵處的腳步,你才能在海角市展開手腳。”
“哈哈哈。”傀儡師大笑,“你知道嗎?特偵處確實厲害,我也承認,但他們有個致命的弱點,人很少!充其量只相當於警方重案組的一個小組,人數上的不足,決定了他們一次只能盯一個案子,就是對社會危害最大的那個。兩噸冰毒,確實比變態兇手連續殺人或是一個房地產地塊所涉的行賄受賄腐敗案,社會危害性大多了。我在海角市佈局,從頭到尾,都沒能引起特偵處的注意,那三條東南亞毒品走私新通道,就完全牽制住了特偵處,所以不管敵人有多厲害,只要找准了他的弱點,不費吹灰之力,我就調開了海角市第一刑偵力量。”
“這就是你的第一步,讓洪勝天重傷,用毒品將特偵處引離棋盤之外。接下來你們進行了第二步,這一步,是為了你們接下來的大肆殺戮打好基礎。你雙手顛倒乾坤,將海角市黑白兩道的水各自攪渾。在黑道,你殺了華叔,華叔一直是洪勝天最堅定的支持者,同時他也是爺叔中最有威望的一人,在洪勝天生死未卜、新家主還未選舉的時候,華叔的話有一言九鼎的作用。他早就不過問幫中具體事務,這個時候,人人都要巴結華叔,華叔一死,亞聯里相互猜疑,矛盾激化。你又明着支持洪澤屾,暗裏親近徐元朗,背地裏還讓洪澤屾和徐振業相互勾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整個亞聯挑撥得烏煙瘴氣。”
“在白道,你策劃了變態連環殺人案,你們在戶籍檔案里隨機挑選被殺害目標,並偽裝成變態殺人犯的無序連續殺人事件,其實背後也隱藏了至少四層用意。首先是製造社會恐慌事件本身,就能引起海角市公安及他們上級部門的高度關注,將更多目光投向海角;其次這種看似毫無規律地亂殺一氣,為你們將來大肆殺戮洪勝天留下的那些種子做掩護,在洪勝天重傷之後,你必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和洪勝天搶時間,洪勝天不能馬上死,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讓他恢復過來,以現在的科技,人造器官只能延續洪勝天不足一年的生命,你必須在洪勝天的人找到那些可提供備用器官的種子人選之前,將那些人全部清除乾淨。”
“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直接驚動警方,你不希望任何人察覺你們的真實意圖,你們用各種暗殺和偽裝手段,讓那些帶有洪勝天血統的人看起來要麼死於意外,要麼失蹤,但是你也清楚,如果遇到司徒笑大哥這種認準死理,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警察,那麼那些死者還是有可能被人關聯起來,又或者你們的其餘犯罪計劃被警方查到蛛絲馬跡,開始調查洪勝天和他的種子計劃;到了時間緊迫的時候,你們就可以再次派出那個偽裝成變態的殺手,大肆殺戮。由於有了前面幾場殺戮作為鋪墊,警方找不到死者之間的任何關聯,你們後面再殺那些人,警方一時也不可能想到他們是有某種聯繫的。”
“這是第二重用意。第三層就是偽造龍建的死,龍建是個很關鍵的人物,他手上有可能藏着另一份種子名單,在不知道他是否有後續手段、會不會泄露種子計劃之前,必須從龍建嘴裏套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但龍建失蹤,他家屬就會報警,所以將龍建的失蹤偽裝在變態殺人魔的獵殺目標之中,用移花接木的伎倆,成功製造了龍建已死的假象,同時也為後面伍家兇案埋下一條暗線。當警方查到龍建和卓思琪有關時,就會忍不住想弄清楚其餘三名無辜死者是否也有着某種深層次的聯繫,將警方的調查思路引向死胡同,可以耗費他們的時間和精力。”
“而同時,讓變態兇手披上法醫這層外衣,這是典型的燈下黑手段,變態兇手來解剖調查死者是怎麼被變態兇手殺死的,再沒有比這更為賊喊捉賊的事情了。所以高風大哥必須死或是離開法醫的崗位,只有這樣,才能讓劉一凡有單獨操作法醫室的空間,他可以修改鑒定報告的結果,篡改DNA親權鑒定關係,為後面大開殺戒、斷絕死者之間的聯繫做好準備。你之所以這麼小心翼翼,就是要讓警方不會懷疑到職業殺手身上,至少不能讓警方覺得殺手在一系列案件裏面起主導作用,否則前來調查的就不是地方警力,而是國安局的人,如果出現那種情況,你要面對的挑戰就將艱難許多,能不能成功也將變成未知之數。”
“所以你才要調開特偵處,要製造這麼多大案要案,就是為了讓警方疲於奔波,精力分散,無暇顧及全局,讓所有案件無法關聯。做完這一步,你開始進行最為重要的兩步,第三和第四步,你打算送給警方兩份大禮,也就是伍家兇案和劉彩婷案,實際上,對這兩起案件的準備工作,還要在公海上劫掠毒品之前,應該是在你拿到那份種子名單之後,挑選出合適的目標,就開始着手進行準備了吧?”
“嗯,變態兇殺,雕蟲小技,倒是不值得大書特書,但是這一步攪渾水的先手,確實堪稱妙招,我想那些警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次變態連環兇殺的真正用意的。只有同為殺手的我們,才能一窺端倪。”傀儡師微微向後一靠,如飲茗茶醇酒,略有醉意,揚揚自得。
“伍家兇案,是你謀劃得極為成功的一起案件,你將借勢發揮到了極致,從引司徒大哥入局,到最後檢察機關接手,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人能猜出你的真實意圖,也沒有任何人看破你在幕後操控。這兩步可以看作一體,因為你在謀划時也是一起謀划的。你一面派人去天涯市,到劉唐名家卧底,調查劉唐名和徐振業在天涯市的犯罪證據,為接下來的劉彩婷案做鋪墊準備;另一面派人偽裝成醫生、律師、記者等職業,為伍家兇案做準備。”
“任何一個國家的政黨,想要社會穩定、民生昌榮,有幾項破壞社會治安、不利於團結穩定的活動是一定要懲處的,這其中就包括貪污腐敗、黑惡勢力、黃賭毒等等。你知道這些事情一旦鬧大,引起地方乃至中央的注意,必定是嚴打態勢,於是你就在這上面做文章,在渾水摸魚的情況下,將借勢發揮到極致,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牽着那線頭順水推舟,就能達到你的目的。”
6
“去年五月柏鋪村招投標政府規劃,讓你看到了計劃的可行性,想來找上伍家兄弟二人,這其中有很大原因吧?你用瞿律師的身份或是別的手段,首先牽線搭橋聯繫上了卓震,教他怎麼圍標,教他怎麼用權色交易來謀取利益,教他做老鼠倉,教他怎麼利用股市上做多做空來進行槓桿操作,教他怎麼利用空殼公司行賄、怎麼進行倒賬洗錢。瞿律師這個身份非常好用,他和伍家有着多年的合作經歷,又有足夠出色的履歷,很容易獲取伍家人的信任。瞿律師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令伍家每個人都對他敬佩有加,殊不知,這個瞿律師早就換了人了。只怕不只是卓震沒有想明白,對瞿律師深信不疑的卓思琪、伍文俊恐怕也是到死都沒弄明白,伍家怎麼就走到了家破人亡、香火斷絕的地步。”
“那正是因為,在你的計劃中,伍文斌、伍文俊兩兄弟,卓震、卓思琪兩兄妹,還有伍永龍,都是必死之人。你的人一方面取得卓震、卓思琪兩兄妹的信任,令他們奪標成功,另一方面同時取得了伍文俊的信任,一手製造了伍文俊和伍文斌兩兄弟的矛盾。不得不說,你對人性和人心的把控確實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卓思琪記錄的那些視頻對你來說,算一個意外之喜吧?就算沒有這些視頻資料,你也會想辦法讓他們弄出類似的東西,對不對?但是既然有了這些視頻資料,那麼你只需要在裏面添加一些內容就好了,你在裏面動一些手腳,就讓伍文斌、伍文俊兄弟二人心中產生了芥蒂。當然,雖然也有伍文俊和卓思琪自己的一些因素在裏面,但這種東西,就像遮羞布一樣,只要不把它揭開,大家仍然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一旦曝光,就會像化學反應一樣,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
“我想,卓思琪和龍建之間的秘密關係,以及伍永龍的真實身份之謎,也是你查出來的吧?你只需要用那隻無形的手,操控命運的線,這些人就成了任你擺佈的傀儡,在你的指揮下機械起舞,每一步都是你的計算,每一種後果、每個人的行為,也都在你的算計之中,你甚至早就準備好了最後將線索輕輕一撥,禍水東引到趙衛國頭上。最終這起案件成為警方調查的一件奇案,涉案的每一個人都有原罪,但這些人一個個都死了,數十億行賄受賄的贓款全部被追回,看起來是圓滿結案了。但仔細深思就會發現,整起案件開始得莫名其妙,最終結束也讓人摸不着頭腦,你利用了司徒大哥辦案不查明真相絕不收手的特點,引他入局,最後看似為了阻止他繼續查案,不惜以誣陷來令他坐牢,但其實,這一切也都是你計劃之中的事情。”
“實際上,你策劃伍家兇案真正的目的只有兩個。一個是種子名單上的人,伍文斌、伍文俊、卓思琪、伍永龍,我不知道有沒有卓震,也就是這幾個人,是一定要死的。伍家兇案的發生,不過是給了一個看似合理殺死他們的假象,表面上看是伍家人內鬥,哥哥懷疑弟弟,弟弟要殺嫂子,嫂子殺了哥哥,要奪取家產,實際上案件歸根到底,都是你在背後一手操控,操控着人心,操控着案件的走向,最終讓他們全部死光!而第二個目的,則是藏在銀行里的那盒硬盤,準確地說,是硬盤裏幾百份海角市地方官員和海角市商人相互勾結、行賄受賄的證據!這才是除了讓伍家人死絕之外,你的第二個真正目的!”
“柏鋪村招投標計劃,涉及的受賄官員很多,而在整個恆綠地產集團發展壯大的過程中,涉及的受賄官員更多,將案件弄得錯綜複雜,最終的目的,是將這樣一批證據交到警方手上,借警方的力量,將海角市一大批中高層政府官員拉下馬!你會問,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幾乎在艾司說起那句話的同時,傀儡師已經忍不住問了出來,與艾司一前一後,像唱雙簧,說完之後他自己都是一愣。
只聽艾司平靜道:“司徒大哥在發現伍文俊可能不是自殺,而是遭遇劇幕似偽裝,被佈置成自殺現場,或是被誘騙自殺的時候,就開始懷疑案件並沒有真正結束,幕後還有兇手,但是他想不明白,因為整起案件中,看起來沒有真正的受益者。後來他根據你留下的假線索查到了趙衛國,但又找不到趙衛國犯罪的真憑實據,再一次被你引向了死胡同,到最後他也始終沒朝那方面去想,伍家兇案和黑幫權力更迭會有什麼關係!因為司徒大哥手裏掌握的資訊有限,他查伍家兇案的時候,沒有任何條件和證據將這起富豪家族內鬥死光、涉及行賄受賄的案件,與黑幫聯繫在一起。實際上,案件剛剛告一段落的時候,恐怕沒有任何人能發現他們裏面的聯繫,你做得太隱蔽,這件事也太詭異,我想說的是,伍家兇案,算得上你整個佈局中的神來之筆,比起後面的劉彩婷案要隱晦得多。”
不遠處傳來了槍聲,噼噼啪啪像放鞭炮一樣,相距恐怕不遠,傀儡師皺起了眉頭,那邊也打起來了?什麼人還在窮追不捨?他希望艾司沒有留意到這一點,於是開口大聲問:“這麼說來,你已經完全洞悉了我的意圖?”
艾司毫不留情地揭穿:“你不用這麼大聲地掩蓋槍聲,你們都已經炸山了還是沒能擺脫警方的追捕,我看你的同夥多半也逃不掉了,我們繼續來說說你在伍家兇案中的真實意圖吧。那盒硬盤裏有幾百條視頻資料,其中雖然有重複的,但涉及的大小官員確實不止一兩百人,這些人當中,有的人會被依法處置,有的人,或許會通過關係的運作,換一個地方或是冷處理一段時間,不管怎樣,多少都會受到一些影響。但是,這裏面有一部分人,相信就算他們有關係有上級,想要保他們,都顯得有些有心無力,他們必須接受懲罰,因為他們曝光了!”
“司徒大哥被你們誣陷坐牢之後,視頻資料也被反貪局接管,司徒大哥知道官場的政治生態,所以他留了一手,他自己拷貝了一份加密視頻,自行解鎖。當他發現視頻里的官員正在動用手中的力量,試圖令自己陷入死地時,他迫不得已展開了反擊,他將一部分視頻委託給媒體,公佈在傳媒中,以現在的信息傳播速度,一旦消息傳播開去,就幾乎不太可能被阻止了。但實際上,司徒大哥並不知道,自己委託公開的那部分視頻資料究竟是哪些官員的內容。我仔細查看了網上流傳的那些視頻資料,發現了其中的貓膩。”
“我發現,視頻里涉及的官員,以及他們收受賄賂的事實,有一部分和柏鋪村招投標案,甚至和恆綠集團並沒有直接關係!一開始我在想,他們之所以被拍到,或許是由於他們正好選擇了卓思琪安裝了監控攝像頭的酒店。但是後來我發現不對,拍攝地點分屬於六七家不同的酒店,卓思琪不可能在這麼多酒店都安裝了監控,還恰好把他們都拍下來了,那麼另一個可能就是,在這個硬盤被警方查獲之前,有人對它動了手腳。你將你的真實目的隱藏得如此之深,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這部分視頻,顯然是有人故意設局,令那一部分官員暴露出行賄受賄,權色交易。視頻是真實的,硬盤也確實是卓思琪的,唯有一點說不通,那就是這些官員的行賄視頻,不應該出現在這個硬盤裏!”
“反貪局不會深究這件事情,他們只會去調查視頻內容的真實性,然後抓人,而這些被抓的官員也只能自認倒霉,他們也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麼會那麼點背,進行點權色權錢交易,正好被卓思琪給秘密拍到了。沒人會想到,是有人故意把他們的視頻加到了卓思琪的視頻當中!甚至這些權錢權色交易,也是你佈局故意引誘他們上當的吧?好一個瞞天過海,好一個借屍還魂!”
“這批官員到底是什麼人呢?我也是事後才想明白,亞聯想在中國發展壯大,它離不開政府的保護,需要有一批官員,在政策上開綠燈,在一些嚴打行動前通風報信,並且在一些事故處理上給予方便,這些人,就是亞聯用錢養出來的黑金官員!亞聯畢竟是盤踞在亞洲幾十個國家的大型跨國黑幫,如何行賄政府官員,甚至在政府內部培養自己人,他們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這批人就是黑社會的保護傘,有他們在,你就放不開手腳,你就不好在海角市針對亞聯高層展開大規模的清繳行動,你借伍家兇案,殺掉了一批種子名單上的種子,更主要的是,借國家反腐的大勢,將這批分屬於亞聯不同勢力的保護傘官員一網打盡。”
“沒有了他們的掣肘和通風報信,你就可以放開手腳,大肆殺戮,我仔細看過警方的調查報告,亞聯的中高層頭目,真正開始大規模遇害,都發生在伍家兇案之後!而且亞聯內部,由於失去了保護傘,他們行事也不敢再像以前那麼囂張,不敢大張旗鼓地調查和復仇,此消彼長,可以說伍家兇案為你們組織暗殺亞聯高層提供了許多便利。誰又能想到,伍家兇案的真正目的是這個呢?”
“精彩,精彩!”傀儡師用雙槍輕輕地叩擊在一起表示鼓掌,“啊,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我在伍家兇案上耗費的心血是最多的,要借一個案子完成那麼多項工作,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要讓警方查到我想讓他們查到的東西,又要控制好節奏,不能讓警方脫離了控制,去查一些我不想暴露出來的東西,這一點非常難!如果我不是同時掌握伍家、辦案警方和亞聯三方信息,又提前半年開始佈局,我還真不好控制這起案件的節奏。既然你連伍家兇案也已經挖得如此之深,我都沒什麼好補充的了,那麼想必你自己參與過的劉彩婷案,也有一些和警方不同的見解吧?”
“相比伍家兇案,劉彩婷案來得更為直接、簡單、粗暴,整起案件似乎很急,並不像伍家兇案那麼水到渠成,那麼自然,人為操控痕迹明顯。我是否可以認為,七月洪勝天重傷之後,一直靠儀器續命,他整個人是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狀態,所以你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從容不迫地佈置伍家的案子,而當伍家兇案告一段落之後,洪勝天醒了?你開始着急,被迫將計劃的時間提前,當然,你也是早就做好了準備,雖然慌,卻忙而不亂,你同時應付着亞聯內部事務的處理,另一面遙控指揮着劉彩婷案,安排它發生,並按照你的意願去發展。”
“我前面說過,你的第三、第四步幾乎是同時佈局的,你早早派人去劉唐名家卧底,我相信,劉唐名家那位保姆衛月娥就是你的人吧?成為唐芸仙老人的起居保姆,她的作用應該就是讓劉彩婷在適當的時間回國,以及挑撥劉家父子兄妹之間的關係,如果你的時間夠用,劉彩婷案是否會成為伍家兇案的翻版?怎麼才能讓劉彩婷回國呢?很簡單,殺死唐芸仙,在警方的調查資料中,唐芸仙生前定期體檢,老奶奶的身體還不錯,怎麼會突然死於腦溢血?這顯然就是衛月娥的功勞了。”
“只是你沒想到,劉唐名在他母親去世之後,毫不留情地開槍射殺了衛月娥替他母親殉葬,他本身就是一個心狠無情又多疑的人,可能他根本就沒有要去懷疑誰,不管是誰去他家做保姆,在他心裏,如果他母親死了,那麼當時負責照看的保姆就成為殉葬品,去陰間繼續服侍他母親。所以衛月娥死得很冤,以殺手的身手,竟然敵不過一個黑幫小頭目的翻臉無情,突然拔槍殺人,讓她沒有絲毫防備。而那本記載關於劉彩婷身世秘密的日記,也應該是衛月娥特意準備的,可惜還沒有放到它應該出現的地方,不過兜兜轉轉,到底還是被劉家兄弟二人看到了。”
“小蠻的事情,確實挺可惜的。”傀儡師突然打斷了艾司的分析,補充道,“不過說起這件事,我倒是想起,有關伍家兇案,你有遺漏,你既然已經查到了我在硬盤裏動了手腳,添加了一些卓思琪沒法掌握的視頻資料在裏面,那麼如果你進一步追查就會發現,那些權錢權色交易、行賄受賄的視頻,其實是同一個人居中牽線搭橋的,那是一位專門替官商進行勾結的掮客,而那個人,其實是你認識的,他叫包,禮,義!”
“包大叔?”
“看來你是真沒去調查這個問題,這麼說來,我的一些佈局你也沒能完全看破嘛,我還以為你全知全能呢。這個人以前也玩龐氏騙局,但他玩得不好,我教了他一些手法,加入一些諸如慈善愛心啊,或是最新比納爾幣之類的東西,玩拉人頭、搞傳銷、傳銷加返利的龐氏騙局,這才讓他半年之內斂財就超過了五千萬。你前面說我是窮光蛋,這不完全準確,要看和什麼人比,對那些資產幾百億美金的大富豪來說呢,我確實是窮光蛋,但對普通人而言,幾億,幾十億,我還真沒放在眼裏,柏鋪村招投標案的行賄金幾十億,我可是動都沒動一下。”
“那是因為你想要整個亞聯,相比亞聯每年非法交易超過兩百億美元的純利潤,那幾十億人民幣,你當然不看在眼裏,而且,不吐出那筆錢,警方遲早追查到你們身上,你不動那筆資金,也確實讓司徒大哥陷入了困惑和死胡同。”
“扯遠了,我還是跟你說說包禮義吧,對我的計劃而言呢,我看中的就是他掮客這個身份,我給他找了個理由,並將與亞聯有往來的這批政府工作人員的名單給了他,讓他居中聯繫。如果警方或反貪局事後追查那批受賄官員的聯繫人,只能查到包禮義這裏,因為龐氏騙局暴露,他攜款潛逃,全家已經死在幾內亞了,可惜,警方到現在都還沒查到包禮義這條線。哦,為什麼會想起這件事呢,因為唐芸仙確實是在我們的安排下死掉的,確實是腦溢血,小蠻不過是在測量血壓的儀器上動了點手腳,然後將老人的降壓藥改為升壓葯,將稀釋血液的葯換成了讓血液黏稠的葯,當時為了試驗藥效,我們曾經……”
艾司憤怒道:“是你們對蔡婆婆下的手!你們連幫你們的人的親人也不放過!”
傀儡師呵呵笑道:“是啊,總得有年齡相近的實驗者嘛,雖說蔡素芬後來被搶救過來了,但她的用藥量只是唐芸仙的十分之一,我是在事後調查時才發現你竟然和蔡素芬還有那麼一層聯繫。你說巧不巧,我們要殺梅恩書,被你救下了,害得蟋蟀半夜跑去醫院多殺一次,我們的試驗品蔡素芬,又是被你救下的。可見你雖然對我們的計劃毫不知情,但在無意中已經專門和我們作對了。”
“原來是這樣!梅恩書姐姐果然也是被你們刻意害死的,還有果果,全都是你們!那兩份種子名單上的人,除了恩恩,應該一個都不剩了吧?不對,不止那兩份名單,我記得去年九月,福康醫院曾以慈善公益的名義組織了一次全社會愛心骨髓捐贈活動,那也是你的手筆吧?這次活動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將種子名單以外的帶有洪勝天血統基因的人找出來,每一個被採集血樣的人,都拿去做基因比對了,所以你們後面殺害的這些人,都是在基因庫里比對出來的、和恩恩一樣不在名單上的人。”
“賓果!厲害!這個彩蛋我原本打算後面再告訴你的,洪勝天必須死,但怎麼死卻很有講究,先死後死,早死晚死,得拿捏好分寸。”
“這個分寸,就是劉彩婷案和警方的雷霆行動吧?”
7
“殺了唐芸仙,得知最疼愛自己的奶奶身故,劉彩婷一定會從美國回來,她的男友連雲,只需要略施美人計,也不難騙他和劉彩婷一起回來。一旦他們回到天涯市,你們的計劃就開始了,你們的人在後面推波助瀾,讓連雲和徐威等人見面,不管連雲做什麼,你們都有辦法挑起連雲和徐威之間的矛盾,然後你們的人再給徐威獻計,讓徐威依計挑撥連雲和劉彩婷之間的關係,造成他們自相殘殺的假象。最後再讓警方順着蛛絲馬跡,查到徐威身上,到了這一步,你的第四步計劃就算是完成了。”
“你這一步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讓警方注意到亞聯內鬥,並藉此將亞聯龍象堂在天涯市犯下的累累罪行揭露出來,國家高層震驚,不得不提前展開雷霆掃黑計劃。這也是洪勝天重傷不死的原因之一,只要洪勝天不死,又因為重傷無法轉移,他就被困在了海角市,這同樣意味着亞聯的最高權力機構被釘死在了海角市。你只需要放出風聲,洪勝天快不行了,那麼亞聯總龍頭這個寶座,就會成為亞聯各級頭目眼中的一筆巨大財富,誰不想稱王?”
“就好比一位擁有巨額財寶的山大王,突然快不行了,於是二當家三當家等小頭目紛紛趕來看望,實際上大家是想等山大王死掉,坐地分贓,所有頭目都聚集在山上開會,但是將這個消息泄露出去的小兵卻放火燒山,財寶不會被燒壞,山也還在,只是山上那些頭目一個都跑不掉!你用重傷的洪勝天為餌,吸引亞聯所有親洪勝天的勢力,以及自認為有實力分一杯羹的堂口頭目,都趕到海角市來參與這場明爭暗鬥。在暗中,你卻一步一步藉助國家掃黑除惡的決心,將這些有能力又不會聽命於你的反對勢力一網打盡!到時候,就算你選中的傀儡再沒有本事,比他更有本事、更有威望,地位也更高的人都死光了或是都被抓了,那也只能選他當頭領。而你,則藏在幕後,將整個亞聯收入囊中。”
“這也是為什麼你幾次三番一定要殺死連雲大哥,你想引起軍方的注意,你要將這把火燒得更旺,確保你的反對者沒有一個人能從這場大火中逃掉。你的第三步計劃,是利用國家反腐的力量,消滅亞聯的保護傘,打碎那層殼。第四步計劃,則是利用國家打擊黑惡勢力的力量,來替你清除異己。相信亞聯內部那些肯聽命於你,或者乾脆是你暗中培植的力量,早就已經逃離中國了吧?在今晚的雷霆行動中,你手下那些殺手正好趁亂四處伏擊暗殺,將那些位高權重又很有可能被中國警方輕判或是進行司法移交的大佬都殺掉了吧?”
“而你之所以要搞這麼複雜,無外乎是想讓亞聯和警方都無法發現你的存在,做一個深藏於幕後的傀儡操手,可謂是機關算盡。你用顛覆政權的手段來顛覆黑幫,那些黑幫的頭目哪裏是你的對手,只怕到最後還要為你歌功頌德,為你能振興亞聯而感恩戴德,不知我說得對嗎?傀儡師?這就是你們這種職業的殺人手段,果真是殺人於無形啊!”
“唔,你說得不是很準確,關於劉彩婷案,我還是費了很多心思的。”傀儡師似乎對艾司三言兩句就將劉彩婷案分析帶過不是很滿意,自己補充道,“在劉彩婷一案上,我用了反覆套疊的方式,需要警方抽絲剝繭才能發現事實的真相,要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剝開。說實話,一開始我都有點懷疑司徒笑的能力,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我留下的那些線索,如果說我留下的線索被他忽略掉而草草結案,反而達不到我的目的,不過幸好有你幫忙,這才讓這個案子得以順利地調查下去。”
“這裏面其實有好幾重反轉,首先是形成連雲和劉彩婷想自相殘殺的假象,如果警方能剝開這一層假象就會發現,他們調查的每一個路人,其實才是造成劉彩婷死亡的真兇,而這些路人則會將線索指向徐威,徐威和連雲的矛盾是我故意製造出來的,像徐威這種剛愎自用的人很容易被激怒。但事實上呢,徐威並沒有親自謀划和執行對連雲他們的挑撥和設計謀殺,做這一切的人都是魯超,向魯超獻計的人是孫一平,孫一平當然是從我們這裏拿到的這個計劃。他之所以同意這個計劃,是因為他愛上了劉唐名家的保姆衛月娥,也就是我的手下小蠻。當然,小蠻只是奉命勾引他而已,但他是愛得死去活來,當他得知小蠻被劉唐名殺死之後,自然是不惜一切代價要替小蠻報仇,別說出賣閨密劉彩婷,就算讓他出賣自己的親生父母,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其實魯超這個人呢,一直是徐元朗這一系安插在徐振業身邊的探子,所以徐威最初的用意,是讓連雲和劉彩婷死在海角市,希望警方調查到最後能將線索查到徐元朗他們頭上,但實際上,魯超選的那些路人背後的爺叔,都是支持徐振業那一系的,所以最後警方查線索,只是查到了徐威他們那一系頭上。當然,我還是成功讓警方意識到,這是亞聯高層兩個派系之間的爭鬥,之所以爆發如此激烈的爭鬥,正是因為洪勝天重傷不出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江湖上一直傳言他已經死了,大家正在為爭權奪利做最後的準備。一旦警方查到這個問題,肯定會引起中國高層的注意,他們必定會提前動手將亞聯這個毒瘤一鍋端掉,最起碼也要將所有的亞聯勢力趕出中國。至於連雲無意間將劉彩婷下了毒的飲料帶上出租車又被劉彩婷喝掉,還有劉唐名家族這麼多年來在海灣拋屍被發現,只不過是我整個第四步計劃中的兩個小彩頭,算是錦上添花罷了,就算沒有這個,我一樣能讓中國政府大動肝火,誓要剷除亞聯在中國的所有勢力。”
“事實上,整個計劃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劉彩婷案警方想要查證線索,最終也只能查到孫一平那裏,孫一平被魯超殺死之後,所有的線索都會斷掉。伍家兇案,如果警方持續追查,也最多只能查到包禮義身上,包禮義死在國外,所有的線索也已經斷了。今晚借警方的雷霆行動進行暗殺,我們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才撤離,只要逃出中國,那麼整個亞聯就都是我的。唯有你,艾司,你三番五次破壞我的計劃,甚至有兩次害得我不得不將後面的計劃進行大幅調整,你說你該不該死?”
“你怎麼知道警方沒能耐查出事情的真相?如果他們只是借你營造的契機將計就計呢?你們的人不一樣被警方追上了?”艾司揶揄道,“有多久沒有聽到槍聲了?你的人多半被幹掉了。”
傀儡師道:“你覺得海角市的警察有本事殺死殺手?你未免太高看他們了,至於警方是否將計就計,那又有什麼關係?一個好的謀略,就是只要你的對手踏進你給他安排的計謀之中,那麼不管他是成功還是失敗,對你都只有利,而沒有害,無外乎是利多利少而已。我最擅長布這樣的局,像你艾司,現在分析得頭頭是道,還不是一個事後諸葛亮,你踏進我的計謀時,同樣只能選擇殺或者不殺洪勝天,不管你殺還是不殺,對我都沒什麼害處。你也知道我之所以重傷洪勝天,而不選擇殺了他,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復仇基金。洪勝天這個老鬼可是怕死得很,如果真如江湖傳言,他將他個人財富的一半以上都投入了這個復仇基金,那麼,這個基金的總金額,恐怕高達二三十億美金,恭喜你,你已經成功刷新了黑網的通緝紀錄,全世界的殺手,都會因為那二三十億美金對你展開瘋狂追殺,與其這麼痛苦地活着,還不如讓我殺了你,對大家都好,是不是?”
“真正該死的是你吧?”艾司當仁不讓地反駁,“為了實施你所謂的計劃,你們究竟殺害了多少無辜的人?僅從去年七月開始,我就通過網絡查到87例明顯帶有殺手作案風格的案子,這些人都是你們殺的,七月之前還有多少,而沒被我發現的又有多少?我甚至不敢去想像那個數據。”
“那有什麼不好想的?那兩份名單,加上我們從骨髓捐贈項目篩查出來的,總人數是387人,加上你的恩恩,就是388。洪勝天還是不行嘛,有生殖中心做掩護,又是專人推銷,結果才三百多名子嗣,至於其餘因我計劃需要死掉的人,和這個數字相比,大概一半一半吧,加起來還不及劉唐名拋進海里的屍體多。我們並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他們都是為我的計劃貢獻了力量的,算是死得其所。”
“七百多接近八百人!”艾司聲音有些發顫,“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輕描淡寫、理所當然?因為你是殺手,所以就可以無所顧忌地隨意殺人嗎?”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啊,我差點忘了,和你這種生活在童話世界裏的人講什麼道義,我們根本就不在同一個世界,你也根本就不了解什麼是殺手的世界。”傀儡師譏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殺幾百個人算什麼?哪個開國皇帝不是踩着幾百萬人的屍體坐上皇位的,別忘了你也是殺手,別以為聽了幾句禮儀道德就自認為是良民。你只知道我想要整個亞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要亞聯是為什麼,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殺手,豈能理解我的志向,你又怎麼能知道,我會為實現我的最終目標做到何種程度的犧牲。”
“你想復國。”艾司冷不丁冒出一句,將傀儡師整個兒震住,半晌接不上下一句。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東有個小國在西方某大國的操控下以推翻獨裁為名發動了政變,統治者和他那兩名在軍中擔任要職的兒子被處以極刑,唯有統治者的三兒子,當時擔任的是那個國家的情報部實權官員,並且在軍隊裏一個秘密的特殊作戰部門擔任指揮官,戰爭爆發之後便下落不明。後來有情報顯示,他隻身逃亡到了西方大國,就藏在令自己國破家亡的國度裏面,典型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當時與那名指揮官同時失蹤的,還有那個所謂的秘密特殊作戰部里的成員,從來沒人知道,那個部門裏有多少人,是什麼人。”
“一開始我就很奇怪,通常而言,一個殺手組織的組成成分會比較單一,通常為同一人種,最多的應該是槍手,但是你們這個組織的構成卻完全不同,就我接觸到的來看,有亞洲人、中東人、歐洲美洲人,他們說的語言也各不相同。更為誇張的是,每個人的專長也有所不同,他們裏面有忍者,有機械師,有槍炮師、黑客、刀手,如果說這是一個有上百名殺手的集團公司,出現不同的細分職業那不稀奇,可你們總共也沒幾個人。師父說你們就七八個人,就算加上天涯市沒有照面過的小蠻也不超過九人,不過是一個非常小的組織。那時候我就在懷疑,你們並不是一個單純以接活來生存的小殺手組織,你們是看門狗,只有以國家財力為基礎訓練出來的殺手,才會囊括各國人種和各種細分殺手職業。因為他們成為看門狗后,就是頂尖的特工間諜,會被派往各個國家執行任務,而且他們也是未來國家殺手組織的基礎,是第一批,以後會以他們的訓練方式為原形,在不同的細分殺手職業下訓練出更多的看門狗。”
“只可惜這第一批都還沒有訓練成才,你們就已經亡國了,所以你們變成了喪家犬,隱姓埋名,惶惶不可終日。掌控亞聯只是你目標的第一步,當你徹底掌握了這個可能擁有超過十萬幫眾,年非法貿易所得純利潤超過兩百億美金的巨大黑幫之後,你就可以以這股勢力為基礎,造就成百上千個基地組織、極端恐怖組織。在你眼中,普通人根本就不是人,他們只是牲畜,是雜草,是你計劃中死亡名單上的一串數字,可以想見,不管你的復國行動是否成功,一旦讓你成功掌控了亞聯,將會有多少人為之丟失性命。這就是你所謂的鴻鵠大志,這就是你可以肆意濫殺無辜的正當理由?”
“不可能啊?你沒理由知道這些。”傀儡師兀自詫異,不過他馬上想到一種可能性,“你通過黑網調查我?你上網了?你終於推開了殺手世界的那扇大門?哈哈哈……你到底還是踏進了我們的世界啊,歡迎加入殺手的世界,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裏,你很快就會明白,被幾十億美金懸賞追殺是個什麼滋味,就算是我,也不敢去想像!好,很好,有意思,既然我的所有秘密你都知道了,這件事情也該告一段落了。你一直在拖延時間,是想恢復體力吧?有用嗎?小夢的手裏劍是帶鋸刃的,而且上面還塗抹了抗凝血物質,你身上的血快流幹了吧?殺了小夢之後,你應該連站都站不穩了,這麼重的傷,你還想阻止我,憑什麼?還是乖乖地讓我殺了你,看在我陪你說了這麼多話的分上,說實話,我對那幾十億美金,還真有點兒眼饞。”
“你不是傀儡師。”艾司又拋出了第二個結論,“你知道我在拖延時間,等待恢復體力,你又何嘗不是在拖延時間?雖然你就是我在貨車上拆炸彈時與我通話的那個人,但當時我就懷疑你不是傀儡師本人,你只是傀儡師的傀儡,傀儡師謀划整個大局,細緻入微到每一個步驟,同時他還隱身在黑幫,讓外人一點也看不出端倪,他是一個非常能隱忍的人,他能在害他滅國的國家隱忍十多年,一直到你們這些他手下的殺手成為可用之人,他的話不多,而且絕不會炫耀。你不同,你就好像很怕被人忽略掉了一樣,一定要將自己知道的東西說出來,你處處透露着得意,但你其實只是傀儡師計劃的參與者。當然,作為他的替身傀儡,要代替傀儡師發號施令,你知道得肯定比其他人更多一點,我探過小夢的口風,像他們這樣的殺手,好像都並不知道傀儡師想要復國這個目的,恐怕你們只是許諾了一些金錢方面的誘惑吧,連自己人都騙,果然是心狠手黑無情無義。”
“那又怎麼樣?你還不是一樣被我拖在這裏?待會兒也一樣會被我幹掉!那幾十億美金的賞格我領定了!”假傀儡師被揭穿了身份有些惱羞成怒,舉起槍在林中亂射。忽然林中有人“唔”的一聲強忍疼痛,那個傀儡一喜,大步趕過去,就看到了靠在地上的艾司,那一槍打在他的腿上,傀儡樂道:“你在我手上逃脫過三次,這次,我看你怎麼逃!”
8
艾司傷得極重,他的額頭滾燙,胸腹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艾司很清楚,這是腹腔感染,內臟正在被細菌侵蝕,肌肉過度發力之後,痙攣抽筋還只是小事,就目前的身體感官而言,甚至有可能產生了橫紋肌溶解。
在體內,小夢的毒正在蔓延,閻王帖入血,哪兒那麼容易根除;體外,小夢的手裏劍確實如傀儡所言,那鋸刃上抹的可能不只是抗凝血物質,應該還有別的毒,在悍然襲殺小夢之後,艾司確實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了。
他利用聲術和一些巧妙的手法,這才製造出自己在到處移動的假象,實際上他一直潛藏在這林中,慢慢蓄積體力,希望能恢復部分行動能力。
但是一天的奔波,幾乎不間歇地連續亡命搏鬥,艾司的體能被壓榨到了極致,超出了他身體能負荷的極限。停靠下來之後,他的體能不僅沒能恢復,反而有加重衰竭的趨勢。他現在,連最簡單的移動也沒法進行了。
看着艾司癱靠在樹根處,那名傀儡並未靠近,他擔心有什麼陷阱,舉起手槍瞄準艾司的四肢,在他手臂和大腿又各開了一槍。
艾司的手和腿明顯中彈,但只是條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竟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那名傀儡仍然不敢靠艾司太近,在距艾司五六米遠處站定,嘖嘖道:“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一攤爛泥啊,你放什麼狠話?”
“那你為什麼不敢過來一點?黑客先生?”艾司似乎只有說話的力氣,而且聲音也正在減弱。
傀儡摘掉面具,露出麥克斯那張陰鷙的臉:“猜中了又能說明什麼?你現在都還覺得我殺不了你嗎?”
“這不是猜,黑客先生,這是推理和分析,一看你就不擅長野外暗殺,如果是小夢,她肯定不會靠着大樹和我說半天話的。和你的兩次對話中,我發現,你這個人,一個是愛顯擺,唯恐別人看低了你,另一個就是不服輸,一定要顯得自己在智商或是某個方面遠超過對方。這種表現是屬於心智的不完整,這種明顯帶有個人情緒行為的人怎麼可能成為一個殺手組織的首領?怎麼可能成為在暗中操控人心的傀儡師?所以我判斷,你充其量只是傀儡師的一個替身傀儡,當傀儡師無法親臨時,你代替他發佈指令。當然,那些指令也都是傀儡師早就定下的,你只是個傳聲筒而已。”
“哈哈哈哈……”麥克斯瘋狂大笑,“心智不完整?傳聲筒?現在這個傳聲筒只要動動手指,就可以殺了你,你還敢口出狂言?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你的嗎?雖然你有本事能讓你的聲音從各個方向傳過來,但是你在大聲說話的同時,我還是聽出了咀嚼聲,你失血過多,體內水分流失導致無法維持清晰的意識,所以你需要喝水來暫時維持體內的水分,你還需要有營養能提供能量的食物,才能幫助你身體內環境對抗肌肉脫力和各種毒素。這裏是我們早就選好的撤離點,這裏有哪些動植物我都一清二楚,可以勉強提供營養和能量的植物就只有那麼幾種,當我聽到你咀嚼的聲音時,我就能判斷你大概躲在這幾個位置,隨便開了幾槍就打中你了,你還敢說我只是個傀儡?”
“你沒辦法否認你的身份啊?而且傀儡需要瞞過組織的其他成員,關鍵時候還要瞞過敵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殺手組織里不養廢人,所以我斷定這名傀儡師的替身傀儡在某些領域有着獨特的不可替代的專長。對於一個殺手組織來說,不可替代的就是情報搜集工作,而在現代情報搜集中最重要的就是對網絡的掌控力,掌控了網絡,就掌握了對外的溝通和大數據分析處理,加上你一些情緒化的表現和不成熟的心智,說穿了就是宅,缺乏與他人溝通和洞察人心的本事,由於又有黑客的技術,在與組織成員溝通聯繫時,很容易在視頻聲音上動手腳。我想,這樣的替身傀儡,傀儡師使用起來才比較放心吧。當然,最關鍵的是你親口說出,我在你手上逃脫過三次,能用到逃脫這個詞,我只想到那一次我被誣陷為變態兇手,還有一次是黑客大叔和保羅先生,另一次則是查假瞿律師時被電子監控設備追擊,想來那次在天台上用狙擊槍的大叔也是和你合作吧?”
麥克斯“桀桀”笑道:“和大槍合作的那次不算,你忘了你和保羅在公海上打黑拳那次嗎?本來我用五十萬買通了那個矮子,讓他在你的食物里下毒,但是最後你是沒吃還是那個矮子騙了我,你竟然沒死,本來你一早就該死了,那一次只不過是你運氣好而已。每次遇到我,你都被打得像狗一樣,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囂張?”
“因為你怕我,在某些專業上格外擅長的人,在其餘方面必定有所落後,在這種遠離網絡的原始森林裏,是最不利於你戰鬥的環境。雖然你的籠中術和槍法還算過得去,但僅能用於和普通人戰鬥時自保,在與殺手面對面捉對暗殺時,你連站出來的勇氣都沒有。所以平時你一定要與保羅先生待在一起,他一定是你們當中除了槍械之外,格鬥體術最厲害的一人,他能負責保護你。而你冒充瞿律師時,說不定是違反了傀儡師的安排而偷偷留下了瞿律師,就是為了在你預感到危機時,能讓他來做你的替身。這次你冒充傀儡師來這裏接小夢,獨自一人在原始森林裏等待,一定很怕吧?是不是怕到想哭?想哭就要哭出來啊,沒人會笑話你的。”
“想哭!哭你媽!”麥克斯的回應是瘋狂地射擊,但是又故意不直接擊斃艾司,子彈落在艾司周圍,但還是有兩三顆打在艾司身上。
“我怕你?我會怕你!”麥克斯大有不將子彈打空絕不停手的意思,艾司也就在中彈時能微微地顫抖一下,他彷彿正在平靜地迎接死亡。
槍聲停歇,艾司還能說話:“沒用的,小夢配的毒,毒性究竟如何你應該清楚,我現在連子彈打在我身上的疼痛都快感覺不到了。如果你不怕我,我都傷成這樣了,你怎麼還是不敢靠近我身邊五米之內的範圍?如果你不怕我,你怎麼會靠在大樹上和我說了那麼久的話?你是怕在這種環境下對付不了我,在我殺了你之後,我會趕過去,阻止真正的傀儡師逃亡,你既怕我殺了你,也怕我阻止傀儡師,你不敢賭,所以就和我一起在這裏拖延時間。你心裏明明很怕,卻怕到不敢去想,也不敢說出來,我說得對不對?你說你動動手指就能殺了我,動手指扣動扳機算什麼本事呢?其實你是害怕,我僅僅是靠說話就能殺了你,你甚至怕到不敢和我有眼神的對視與交流,你甚至怕到不敢多靠近我一步!你怕我身邊有陷阱,你再走一步就死無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麥克斯仰頭大笑,“你不就是想激我靠近你嗎?就算你有陷阱,難道我還怕——”
一邊說,一邊向前大跨一步,這一步跨過去,頓時覺得腳下有什麼藤蔓斷掉的感覺,旁邊的泥塘里“呼”地彈出一根人腰粗的木樁,卻是陷阱撞樁中的一種,巨大的檑木從地上彈起或是從高處落下,用其自身的重力及加速度將大型動物撞飛。若是在木樁上釘滿利刃,就變成了狼牙樁,是野外捕獵殺人的利器。
那撞樁來勢洶洶,麥克斯第一反應不是躲避,但凡有點經驗的獵人都知道,想要獵殺人類,一個陷阱是不夠看的,尤其是撞樁這種殺傷力不太高的陷阱,通常只是一個幌子,一旦面對撞樁做出躲避,接下來的連環陷阱才是要人命的東西。
麥克斯就擔心這是一個連環陷阱,他在第一時間做出的反應,是先朝艾司的胸口開了兩槍,不管陷阱如何,我先殺了你,不管你後續的陷阱有多精妙,畢竟是死物,只要先殺了佈置或暗中操控陷阱的人,再可怕也是有限的。
兩槍命中!似乎直接打穿了心臟,艾司胸口飆出一道血箭,噴了起碼有一米高!我殺了他!我殺了他了!那幾十億美金是我的!麥克斯在心中狂呼!
在開槍的同時,他便做好了準備,將全身力氣運在身體左側,準備迎擊撞樁的撞擊,畢竟開槍殺人和躲避撞樁只能完成一樣,麥克斯選擇了殺人!
“呼……”撞樁從麥克斯身前掠過,“碰”的一聲卻打在他持槍的手臂上,將兩把槍都打飛出去,沒入黑暗中。麥克斯心中還驚異了一下,就這麼躲過一劫?一般來說撞樁橫掠的位置就該是踩中陷阱的位置,難道是那小子體力不支,佈置陷阱的時候弄歪了?
卻聽本該已經氣絕身亡的艾司在不遠處說道:“你看,你的槍沒了吧?”
這一聲讓麥克斯嚇了一跳,正中心臟還能活?那小子是人是鬼?“你!你怎麼?”
卻見艾司慢慢地從身上掀起一條毯子一樣的東西,那東西竟然覆蓋了艾司全身,就像人們去沙灘玩常喜歡用沙子堆在同伴身上,堆出一個人形輪廓一樣,艾司也藏在那毯子下面,麥克斯看到的和開槍射擊的,也不過是一個人形的輪廓。
“非牛頓流體的防彈性比現有的防彈材料還要好許多,一看你就沒好好學物理。”艾司嘲諷麥克斯,“為什麼我受了那麼重的傷,到處都在流血,你的紅外攝像頭卻照不出我的位置?你有沒有動腦筋想過?當然是我用了環境材料,將自己的體溫保持在紅外攝像頭無法發現的範圍啊。”
原來,艾司用身上的織物,將和了水的軟泥漿包裹在自己的體表,形成了一層非牛頓流體防護層,麥克斯先前打艾司四肢以及最後打胸口的兩槍,其實都打在泥漿上面,噴起一米多高的全是泥!
“明知道我在用言語激怒你,還是一腳踩進陷阱里,故意壯膽冒失行事,也是害怕的表現啊。”
“根本就沒有什麼連環陷阱對不對?”麥克斯又向前跨了一步,但還是很小心謹慎,並沒有連續跨步,每一步都要停一下,他回過味來,笑道,“以你的傷勢,佈置這麼一個陷阱,恐怕都是用盡全力才做到的吧?你故意激怒我,想讓我失去冷靜,發現陷阱后第一反應不是躲避陷阱,而是為了預防連環陷阱要搶先殺你,這些你都考慮到了,所以撞樁也是故意佈置得靠前一點,它本身就不是為了撞人,而是為了撞掉我手裏的槍!如果我去找槍,你就能趁機逃掉或是反殺!你算計人心的能力簡直就和傀儡師一樣可怕!難怪傀儡師一直把你當作大敵。”
“我從來都沒說過有什麼連環陷阱啊?這都是你自己想的吧?比如我說了這句之後,你又會想,是不是真的有連環陷阱,他只是為了讓我麻痹大意?其實這就是害怕的表現,首鼠兩端,猶豫不定。你如果不躲在電腦屏幕後面,就什麼事都幹不成,如果不是你假扮的瞿森律師露了餡兒,劉彩婷案就不會出現那麼大的紕漏,連雲大哥一定會死,軍方會震怒,雷霆行動會更加雷動九天……”
“哼……”麥克斯怒極,和艾司對話不再是什麼心神愉悅的事情,這小子太聒噪了,最令麥克斯憤怒的是,艾司說的都是事實,令他無法反駁。麥克斯伸手往腰間一提,一把暗殺用的匕首已握在手心,我好歹也是一名殺手,難道我還殺不了一個連動都沒法動的人?
艾司目光平靜地看着麥克斯朝自己靠近,看他像個滑稽小丑一樣向自己走來,每一步都要腳踏實地,要踩在泥地里摁兩下才繼續走下一步,面對一個無法動彈的對手,卻彷彿如臨大敵。
艾司忍不住給他數數:“一步……兩步……三步,停!”
麥克斯異常聽話地僵在原地,一動不動,艾司笑道:“又上當了吧?這真的是連環陷阱。”
麥克斯臉色鐵青,他細細地感知了一下腳下的觸感,寒聲問道:“這是什麼?”
艾司微笑:“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你為什麼不敢動?這是一枚蘇E-23反步兵跳雷,一旦你的腳移開,爆炸主體會被基座彈射至空中起爆,破片將全方位無死角覆蓋散射,對地雷周圍五米內的所有單兵造成致命殺傷。”
“哈哈。”麥克斯強笑道,“你玩笑開得太大了吧?這是我們選擇的撤離點,你從哪兒變出個地雷來?你當我是嚇大的?”
“那你試試啊?”隔得近了,麥克斯可以看見,艾司臉上始終掛着那種令他厭惡的、智珠在握般的微笑,就連那說話的聲音都是那麼令人討厭,“我是無所謂了,你也很清楚,就這樣把我擱在這裏,要不了多久我也會死,對我而言,這早晚也就是半小時之內的事情,你可以賭一把,賭我是騙你的啊?”
麥克斯一腳在前,一腳在後,他只需要將重心移到後腿,將前腳掌拿開就可以了,但他雙腿像釘子一樣釘在泥地里,紋絲不動。泥地濕滑,要保持這樣的姿勢其實很費體力,麥克斯心中在咆哮:大不了就是一死,同歸於盡,老子還怕了他?可他的腳就像不聽使喚了一樣,他抬不起來,不管心中如何吶喊掙扎,他的前腳就是抬不起來!
只聽艾司幽幽道:“你說這是你們選擇的撤離點,沒錯,可是你別忘了,我是在蓮花山裡長大的,這裏,就是我的家啊!還有誰能比一個人對家更熟悉呢?你可知道,為什麼你們選擇的這條偷逃越境路線,邊防巡邏會比較少?當然不只是因為它是原始森林,當年戰爭,雙方在這條邊境線上各自都埋了很多地雷陣,雖然後來大部分都被挖掉清除了,但總還有那麼幾個遺漏的。我知道蓮花山邊境線上,每一個還沒能被發現的地雷的準確位置,你信嗎?”
艾司的聲音悠然又帶有些自嘲,聽起來更像臨死之人在回憶生平,對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越是淡然,麥克斯就越是心驚,又驚又怒。
只要殺了這小子,就能領到幾十億美金的賞格,只要逃出中國,就有一個十萬幫眾的黑幫供他們揮霍,未來一片光明,怎麼可以在這裏和這小子同歸於盡!
麥克斯,他不敢賭!
9
雖然腳下無法動彈,但麥克斯的手可以動,他距離艾司只有不到三米遠,在這個位置,他的飛刀可以扎中蒼蠅!
這一次,麥克斯對準艾司的腦門,你的臉上總不能給我變出一個鐵面具來吧?就算是死,也是你先死,麥克斯含恨出手,力道貫透手臂,猛地一甩!
艾司還是沒有動手,但他探了探脖子,用嘴去迎着飛刀,雙唇一張,牙關一合,撬動了飛刀的飛行軌跡,飛刀從艾司嘴裏旋了出來,飛過艾司頭頂,扎在他身後的樹上。
艾司被扎得滿口鮮血,但畢竟還不足以致命,他吐出鮮血,確定無毒之後,將後面嘴裏滲出的血都咽了下去,繼續微笑道:“哪,現在刀也沒了。”
麥克斯愈發深信這一次艾司沒有騙自己,他真的是傷重到無法動彈了,這麼近的距離,也沒辦法抬起手臂或扭動身體來躲避,而是選擇了以口接刀,還沒有接住。
人都有本能反應,這種虛弱是偽裝不出來的,他確實是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才選擇了最有利的方式,這小子真的馬上就要死了,他只是不想被自己殺死,寧可同歸於盡也不想死在自己手上。
便在此時,不遠處又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艾司肯定道:“那邊的戰鬥結束了,你們輸了呀。”
麥克斯嘴硬道:“憑什麼聽到一聲槍響,就說我們輸了?我們殺手就開不得槍?”
艾司道:“你從一開始就和我相互拖延時間,你是怕我殺了你之後,再趕過去阻止傀儡師,你怕我真的能殺了他,那就說明傀儡師那邊的人並不多,否則你不用和我拖延那麼久。我們來算一下你們到底已經死了幾名殺手:我試煉的時候和師父在國境線外殺了一名操控毒販的,小蠻被劉唐名直接殺了,蟋蟀在警方的包圍下被你們同夥爆頭,那名狙擊手被我殺了,隱藏在警局裏面的劉一凡死了,小夢死了。如果你們共有九人,就還剩下三個,你一個,那邊只有兩個?那麼除了傀儡師,就剩保羅先生了。以傀儡師的心性,被警方追急了,他會讓保羅先生留下來斷後。而保羅先生,如果他能用拳頭殺死敵人,他就不會用槍,而且隔了這麼久才響起一槍,我想,是保羅先生佔據上風后大意了吧,殺手畢竟也是人啊,不能肉身擋子彈啊。”
麥克斯一言不發,但是他的腿卻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顫動起來,也不知是保持這個姿勢站太久了,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他一隻手搭在腿上,想控制住大腿的抖動,誰知道卻起了相反的效果,震顫的幅度越來越大,完全控制不住。
“就算……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又能怎樣,我們這裏聽得到槍聲,他們那邊還能聽到你的喊聲嗎?你和我,都會死在這裏,而你,一定會死在我的前面,我保證!”麥克斯試圖說些狠話來掩蓋自己的顫抖。
“那可不一定哦。”艾司的眼睛也慢慢地合上,像要睡著了一般,但他的話依然清晰地傳到麥克斯耳里,“剛才你的手臂被木樁砸中了吧?你沒感覺到自己碰到了什麼東西?你要不要聞一下手臂上有什麼味道?”
麥克斯不待艾司說完,立刻舉起手臂一陣猛嗅,好像是有一點酸味,還有一些泥腥味,但又有些不明顯,是不是受那小子言語的影響,產生了些幻嗅?
“那是林鼠的味道,我運氣不錯,挖到一隻林鼠,我把它的膀胱綁在木樁上。剛才撞那一下,林鼠的尿液都抹到了你的手上了,那可以看作一種極為強烈的信息素,對林鼠的天敵而言。”
麥克斯也顧不得去想什麼林鼠的天敵了,就着雨水,雙手拚命地搓揉起來,恨不能刮掉一層皮。
“沒用的,蝰蛇的視力不行,但它的嗅覺比人靈敏五百倍,它用分叉的舌頭來捕捉空氣中的分子,它能在十公裡外嗅到林鼠尿液的味道,林鼠是它最喜歡的美味主餐。白頭蝰的毒性名列前茅,小夢提取生物毒液一定用得上,所以你對這種毒蛇一定也不會陌生。我想,它會不會將你的手臂當成一隻巨大肥美的林鼠呢?”
麥克斯顧不得擦洗手臂,得想辦法從這裏脫身,以那小子的陰險程度,他絕對幹得出這種事情。麥克斯終於將艾司的危險程度提升到與首領等高的位置,自己竟然幻想着能殺死這樣的敵人!真是太天真了,除非自己一開始就直接殺了他,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現在已經完全落入那小子的節奏里了,全都是陷阱,連環陷阱,一個接一個,只要踏上第一個,接下來就是死路一條。
如果不是自己被困在這裏動彈不得,那小子肯定不會將撞樁上的林鼠膀胱說出來,說不定自己到死都不會明白,為什麼會突然被白頭蝰咬上一口,要是真的被那種毒物給咬了……麥克斯不敢想像自己臨死前的慘狀。
“為什麼?”麥克斯不甘心地問道,“我殺了你,起碼還有幾十億美金的賞格,你殺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寧願死也要一起死嗎?你如果不來追小夢,而是找個地方解毒,以你的能耐能做到吧?你起碼還能活下去。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你就算殺了我你也死定了,你不可能殺得了我們頭領,你指望那個小女孩會感恩嗎?她會記得你嗎?你做的這些,她會知道嗎?對你沒一點好處的事情,你這麼拚命幹什麼!”
麥克斯情緒有些失控了,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
“恩恩說過,有些事,哪怕自己不開心,但能讓別人開心,那偶爾也能做做,你們壞事干盡,視人命如草芥,少一個你們這樣的人,可以多救活好幾百個普通人呢。最關鍵的是,你們想要整個亞聯,而恩恩是洪勝天生理學子嗣這件事情,不管恩恩自己認不認可,你們是知道的,你們不死,恩恩不會平安。”
“她被洪勝天綁走這件事情,不只是我們知道吧,其餘黑幫成員總有知情人,你殺得完嗎?”
“黑幫的人,警方會處理,但你們是殺手,殺手的事情,就得由殺手來處理。”
“那個女孩是你娘還是你老婆啊!你們在一起也不過半年啊!她給了你什麼好處啊?你要給她賣命?你忘了你是被她趕出家門的嗎?你在街頭流浪的時候,她有沒有問過你一句啊?你神經病啊!像你這樣的殺手,花多少錢也請不到啊!為了那樣一個小女孩,搭上自己的性命,你……你神經病啊!”
“恩恩啊……在黑暗中,我的眼睜開,她帶來了光。”艾司快要合上的眼睛又慢慢睜開,“我很幸運,遇到的第一個人,是恩恩,她帶我認識了一個普通人眼中平凡的世界,那個世界,有歡笑也有淚水,有友愛也有親情,是你們這些殺手永遠都無法理解的。你們這一生,只知道任務、目標、殺人,你們感到過真正的快樂嗎?你們有沒有過真正地痛心,難過到不能自已?你們有沒有視若珍寶,豁出自己的性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去守護的東西?這些,都是恩恩留給艾司的無法計算的財富呢。你們沒有,你們從始至終,都只有變態的興奮而已。”
艾司的笑容柔和,眼角滲出血色的淚。
“所謂喜歡,大概就是人生途中,陪伴的雙方都有着難忘的共同經歷吧,我們欣賞對方的優點,也不那麼討厭對方的缺點,遠遠地只看她一眼,都能從心底泛起愉悅。人的一生好短的,但來過,哭過,笑過,開心過,傷心過,這一切,還都有人陪伴着,你說,是不是很值?”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沒有遇見恩恩,我現在會在哪裏?是不是身邊,永遠都只有冰冷的訓練室,是不是眼前,永遠都只有鮮血和流逝的生命,我會不會變得像你們一樣,只是一台殺戮的機器?恩恩告訴我,我是人,不是機器!有這一點,我就很滿足了,她還給我名字,教我穿衣識字,我有太多的滿足了。任何人,也不可以,在我沒死之前,傷害到恩恩!”
一陣冷風吹過,草木晃動,麥克斯覺得,那白頭蝰,一定就在附近了,它正蜿蜒扭曲着迤行趕來,他望着艾司那快要睡着的安詳表情,急道:“是,我知道了,恩恩是你的女神嘛,我們不該對她下手,但……但這都是傀儡師的意思,我們只是下面辦事的,服從命令,殺手本能嘛,我能有什麼辦法呢?你一定有辦法解除這個地雷對不對?你放了我,幫我把這個地雷拆了,我可以和你合作,我不要那什麼賞金了,我可以幫你把真正的傀儡師引出來,他才是罪魁禍首,我可以幫你設套殺他。現在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了,只有我能幫你,只有殺了他,你的恩恩才是安全的對不對?”
艾司眯縫着眼瞟麥克斯,充滿憐憫:“我師父說,殺手的前身,名為刺客,何為刺客,俠之大者,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世殊世異,其志一也!艾司做不了什麼俠之大者,只是想着能平靜地生活,就一定要守護好我最珍貴的寶物,哪怕只能遠遠地望着她,我也知足了。她開心,我也快樂,她傷心,我也難過,我就只有這麼一點小兒女的多愁善感,這是我僅有的幸福了,你們還想把她毀掉,你說,我會放過你們嗎?”
麥克斯急得撓自己的光頭,一定有辦法的,忽然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麥克斯的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上,真的來了?
風雨聲已經越來越小,草叢裏東西竄動的聲音格外清晰,麥克斯左手一拔,又摸了一把匕首在手上,通常殺手身上都不止一把匕首。他打算奮力一搏,只是現在環境不太好,蛇在草叢裏幾乎看不到,它什麼時候發起攻擊也完全不可預知,麥克斯必須在蛇探頭張嘴咬的那一瞬間揮刀命中目標。要在這種環境下做到這一點,對麥克斯來說,難度非常大,他還必須保證腳下穩如泰山,他擔心自己腳下一滑,那跳雷就會彈起爆炸。
可還沒等他下定與蛇一搏的決心,右邊草叢又傳來聲音,這一次麥克斯看得分明,草叢裏有東西,正以S形運動前進,怎麼左右都有?同時來了兩條嗎?而且看那草叢裏猴急游弋的模糊身影,似乎右邊那條蛇想搶在左邊那條蛇之前搶奪美味。
不行!不能站在這裏等死,麥克斯當然聽小夢說起過白頭蝰的毒性,這種蓮花山特產毒蛇,比黑曼巴還要毒,就算普通蝰蛇的毒性,也相當於烙鐵頭、五步蛇一類。
若說一條蝰蛇,麥克斯還能鼓起勇氣拚死一搏的話,同時來了兩條,麥克斯就不報什麼希望了,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腳下,地雷有壓力式觸發、絆式觸發,雖說有延時觸發,但也不過幾秒的事情,哪有踩在上面只要不動不移開就不會爆炸的東西,這小子是不是在訛我?他只是想騙我站在這裏不動,然後被蝰蛇咬吧?
可是……萬一是真的呢?他構築了雙重死亡陷阱,這附近確實有很多沒被挖掘的雷區,蘇E-23,E-23,到底是什麼型號的地雷?該死,腦子裏一片空白!那兩條傢伙更近了!不行,冷靜下來,有印象,我一定知道,E-23,啊,想起來了,跳雷,延時引信,那小子一定在延時引信上動了手腳。但是E-23的金屬壓力感應器不夠靈敏,如果我把匕首插進鞋底,把它踩進泥里,當我跳開時,施加一個反作用力,它會有0.5秒的延時起跳,從起跳到一米左右的高度,又有零點五秒,這一秒的時間,我可以跳向右邊那棵樹后,雖然雙腿暴露在外面,但是那棵樹可以擋住我的頭和大部分軀幹!
“哈哈哈哈!天無絕人之路,我到底還是能活下來,艾司,你死定了!你在埋雷時沒想到我的身手足以逃過一劫吧?”麥克斯忍不住大笑,“你以為我會失誤踩滑嗎?你看好了!你給我睜開眼睛看啊!你的廢物陷阱,對我是沒有用的!”
可艾司閉着眼睛安詳躺着,好像睡著了一樣,不管麥克斯如何癲狂吼叫,他都不再有任何反應。麥克斯彎腰將匕首插入鞋底和地雷之間,將邊緣的泥壓瓷實,半屈蹲,在左右兩側的灰線身影躥至身周之前,鉚足了勁,大力向前一蹬躍起。
麥克斯唯恐力道不足,在空中還做了個鯉魚打挺,對準了粗大樹榦身後,一個魚躍沖頂撲了過去。
奇怪,在快落地時也沒聽到身後跳雷彈起的聲音,麥克斯心生恨意,果然是想騙我站在那裏等蛇咬!臭小子,別以為你能就這麼睡過去,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麥克斯落地,忽然覺得為什麼有種身輕如燕的感覺?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竟然翻滾起來,視野中林木亂竄,天旋地轉,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他在視野中看到了自己倒地的地方,一具無頭的屍體正奮力向外泵出鮮血,在屍體前方,有一道肉眼完全看不見的鋼琴線橫在樹身上,上面還沾着欲滴未滴的點點血絲。
是暗影線啊!麥克斯意識模糊地想着,為什麼,會在這裏?我已經死了嗎?為什麼,是我先死?明明我才是掌控全局的那個人啊!
艾司睜開眼睛,麥克斯躍起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決定了他的歸途,真正的陷阱只有那個撞樁和這根鋼琴線,根本沒有地雷,麥克斯踩到的,不過是一塊有點像地雷的石頭。至於什麼林鼠的膀胱也不過是艾司隨口胡謅的,在草叢中游弋扭動的,是兩根長長的藤蔓,藤蔓的一端,就在艾司的手邊。
艾司沒有體力佈置更多的陷阱,也沒有能力捉住林鼠,但他利用麥克斯對自己和死亡的懼怕心理,只是用言語和兩根草蔓,就讓麥克斯自尋死路。
站在這個位置,想要避開跳雷活下來,只能用盡全力,撲向那棵大樹身後,將小夢佈置的鋼琴線換了一個地方,就奪走了這名黑客殺手的性命。
風雨漸歇,艾司艱難地翻了一個身,麥克斯一共有八槍打在艾司身上,雖然有泥漿防護,畢竟不是專門防彈的非牛頓流體,艾司身上斷裂的骨頭比黃智軒只多不少。
“恩恩早就說過,宅男就好好在家守着電腦啊,打打殺殺什麼的,根本就不適合你。”
看起來艾司只是動動嘴就騙得麥克斯自殺身亡,但其中的心力交鋒就如同走鋼絲索,稍有不慎,死的就是艾司。
傷重難行,體力耗盡,但艾司仍未打算放棄,保羅也死了的話,就還剩下傀儡師一人了,殺了傀儡師,這個殺手組織就徹底滅絕,再也不會有人受到傷害了,恩恩會平安無事的。
艾司在泥地上爬行,手肘支撐着,手臂中彈處傳來骨折的挫裂感,他依然咬着牙,匍匐着,扭動着,向著坡頂執拗前行。
試圖傷害恩恩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10
風雨終於停了,林中又能聽到依稀的蟲鳴和鳥語,還有罵罵咧咧、來回走動的人聲。
司徒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幾根手臂粗的樹枝捆在一起,做成了一個木筏子,又將藤蔓搓成草繩,一頭系在筏子上,一頭兜胸挎肩綁在自己身上。
將黃智軒捆在木筏上,司徒笑像頭老黃牛,就這麼拖着黃智軒一腳深一腳淺地艱難朝着山頂跋涉。
“我說,到了山頂,你那信號發射器真的頂用吧?要是用不了,我就把你從山頂直接推下去。”司徒笑走不了幾步就要喘口氣,這泥濘的山路,再拖一個人,根本不是人力可以爬上去的。
黃智軒仰躺在木筏上,老神在在道:“放心,在山頂空曠的地方,直升機一定能接收到信號,你省點力氣加油往上爬啊。”
“省點力氣?喝……喝……你說得輕巧,你,你說你個子不高,長這麼重,你每天都吃些什麼啊?哈……”
“嗨,繼續繼續,快點走,待會兒搜救直升機走遠了,我們哭都沒地方哭。我再重也沒你重吧?你說要是骨頭斷成這樣的那個人是你,我還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自己跑了?到時候還不一樣得拖着你往山頂爬。”
“但現在……呼,是我拖你啊,你說的那種情況有可能發生嗎?我們為什麼不掉頭朝山下走?”
“泥石流把山峽阻斷了,天曉得中間隔了多少公里,我們掉頭回走走不通,你得在山裏繞路,恐怕繞十幾公里都不止,我們又不熟悉地形,到時候迷路了,說不定越走越遠,信我絕對沒錯,去山頂發信號等直升機是我們最佳的選擇。”
“信你沒錯?如果不是你瞎指揮,我半個小時前就能把你拖走了。”
“欸,馬有失蹄人有失誤嘛,這種戰地急救擔架,我掌握的東西和你掌握的技能配不上,這也不能怪我是吧?你還站在這兒說話,這又可以多爬兩米了。”
“我不用喘氣啊,我的力氣也用光了啊,我也斷了一條胳膊啊。”
“好啦好啦,繼續繼續,要不要我給你喊加油?”
兩人就這樣走走停停,也不知花了多久,在快要接近山頂的地方,司徒笑停下,黃智軒道:“喂,你剛歇了十幾分鐘,又歇?”
“前面有人!”
“花菜啊,艾司是在趕去見你的路上唷,到了那邊,我們一起守護恩恩好不好?”艾司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前方的路看不到盡頭,他只着眼於眼前,認準一個方向,忍受着骨頭與骨頭的摩擦,以常人難以想像的忍耐力,艱難地向前挪移着。
在艾司身後,爬出了一條血色痕迹,從密林深處,蜿蜒不知來處。
司徒笑先是發現了泥地上的血跡拖痕,順着血痕,才看到那個匍匐爬行的身影,這個距離他根本無法分辨前面是誰,但司徒笑就是毫無來由地胸口一疼,扔下肩上的藤蔓向前衝去。
黃智軒急忙大叫:“喂喂喂!我會滑下去的!我要滑了,要滑了!”
奔跑越近,心越難受,司徒笑一個踉蹌,手足並用,來到艾司身邊,幾乎沒費什麼力,就將艾司翻轉過來,露出那張稚氣未脫、和着血和泥的臉來。
“艾司——”司徒笑喉頭哽咽,無法發音,什麼樣的戰鬥能讓艾司變成這樣!
艾司眼神渙散,無法聚焦,但他還能聽見,輕輕地問了一聲:“是司徒大哥嗎?”
“是我,我在這裏,”司徒笑有點手足無措,他緊緊握住艾司的手,剛才翻動時,艾司軟得像沒有骨頭一樣,但司徒笑很清楚,這是四肢、胸腹都有多處骨折,而且艾司身上那些泛白的傷口,長逾尺許,短的也有十幾厘米,多得一眼看過去數也數不清,那腹部開了個拳頭大小的洞,另有四道口子,幾乎攔腰划斷,深達腹膜,再深一點就是開膛破肚、腸穿肚爛。司徒笑就是想抱緊艾司,也根本不敢使力,現在艾司脆弱得像薄胎瓷器,輕輕一碰或許就會散掉。
他是如何帶着如此重傷,從那密林中一路爬行至此!
“我們,贏了嗎?”
“是的,我們贏了,那些違法亂紀的,作姦犯科的,他們一個都沒跑掉,我們端了殺手的老巢,把他們一網打盡了!”
“沒被他們逃出國境,一個都沒有嗎?”
“一個都沒有,他們在我們中國犯法,就得接受我們中國的審判。我們做到了,艾司。”
“司徒大哥應該不會騙艾司吧?這樣恩恩就安全了。”
“是啊,那些殺手都死了,黑幫的人都被抓了,恩恩安全了,我們都安全了,我帶你去看醫生,會把你治好的。”
“司徒大哥,”艾司抓住了司徒笑的衣襟,“不知為什麼,我有些看不清楚了呢,天亮了沒有啊?”
“天,亮,了!”司徒笑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從未感到過如此揪心,為何我會如此悲慟,那種彷彿要和弟弟生離死別的悲痛,只有媽媽離開的那一日,那種無助和傷悲,還要在弟弟面前強忍着淚水,那一天的心情和此刻,簡直一模一樣,心口好痛!
“那就過年了呢,真好,恩恩可以過一個平安的新年了。司徒大哥……”
“我,在。”
“認識你以來,從來沒看你笑過,你可不可以,笑一下啊。”
司徒笑飽含着淚,下頜微顫,嘴角上揚,向面頰兩旁咧開,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一個笑還是哭的表情:“你看到了嗎?”
“你笑起來很好看的,恩恩說過,多笑笑,人生,就會少許多苦,會年輕不少呢。”艾司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艾司累了,艾司也要睡覺了,恩恩晚安……”
那口氣一散開,艾司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立刻迸裂開來,鮮血噴涌,艾司彷彿成了一個人形噴泉,淤積的血水澆了司徒笑一身一臉。
“艾司!”司徒笑一聲咆哮,返身沖回去,單臂一挽,捲起藤蔓,拖起木筏和上面的黃智軒就朝艾司奔去。
“你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去醫院,醫生會救你。”木筏上躺了兩個人,司徒笑瘋魔了一般,忽然力大無窮,手腳的青筋都根根綻開來,步子邁得特別大,簡直就是在山道泥地上飛奔。
自打第一眼看到艾司,黃智軒就不喊疼不吭聲了,他就像丟了一雙鞋的人突然看到有人沒了一雙腿,若非親見,誰能相信,有人重傷成這樣還沒死!
黃智軒時不時探探艾司的脈搏,很微弱,但還有,那些傷口,血水還像呼吸般一陣一陣地向外涌着,根本止不住。黃智軒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樣的傷根本就沒法處理,他只知道,艾司隨時都有可能斷掉那口氣。
“信號發出去沒有!直升機什麼時候來啊!”司徒笑看到山嶺的盡頭了,大聲吼問。
黃智軒道:“在路上就發了,他們收到信號就會趕過來,直升機沒走多遠,要不了多久的。”
“再發啊!”
黃智軒的信號儀只能定位,他又發了一遍,對司徒笑道:“我說,他這個樣子,不可能堅持到醫院的,他失血太多了,他的脈搏都快摸不到了。”
“我們得先給他止血,先把四肢傷口出血止住,我們各有一隻手,配合一下應該可以做到,然後他胸腹的傷口也得用樹針縫起來,另外,有一種戰地應急換血術,但是我們得知道他是什麼血型。”
“他是B型血,我是O型血,可以用我的。”
“那就行,開始動手吧。”
兩人將身上的衣服撕成條狀,各伸出一隻手配合著打結,黃智軒告訴司徒笑如何選樹針,只縫了兩條大傷口就聽到了直升機的盤旋聲。
黃智軒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下好了,飛機上有應急急救包,我們可以進行換血術了,但是我不敢保證他能不能堅持到醫院,就要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直升機接到了山頂求救的三人,載着他們直接奔赴最近的三甲醫院。天邊,那密不透風、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如墨黑雲終於有所消退,露出一抹亮色。
司徒笑和艾司之間插着兩根醫用軟管,血液不斷地從司徒笑身上流出,流進艾司體內。司徒笑靜靜地看着艾司的臉,無論什麼時候,艾司的臉都是平和安詳的,有一種迥異於世俗的單純與溫柔,當他笑起來,就像春天裏的花朵初次綻放,每次看到艾司,就彷彿看到了弟弟五六歲時的模樣,他們的笑容,都是那麼無邪燦爛。
“艾司你看,天,真的亮了。”
天剛剛破曉,他剛剛睡着。
國境線外,一輛越野車停靠在一處山坳里,一個從車上下來的人也正看着東方漸白,一張中東面孔,眼窩深邃,一雙眸子一隻水藍、一隻褐黑。
土肥圓矮的徐元朗吭哧吭哧跑過來,帶着些許不安問道:“我們還在等什麼呢?這天都快亮了,說不定大陸公安直接就追過來了啊?”
“再等等。”有着妖瞳之男稱謂的麥德龍凝望着中國的方向,他的心情同樣糟糕,約定的時間早就過去了,一個都沒趕到!
那些人,不只是他手下的殺手,那是他復國的中堅力量,他們將來會是部隊的指揮官,是暗殺的先鋒,是戰地宣傳者和士兵的標榜,同時還肩負着建國后醫療、通信、軍事、金融、能源、傳媒等各方面重建的重任。
怎麼能在海角市這種小地方,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殺手,全部殺掉了呢?
是的,麥德龍對殺手界流傳的那句名言深信不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殺手,才能對付殺手,所以自己的手下除了是被那個小殺手艾司幹掉之外,他根本不做任何其餘可能性的假設。
“我說,要不我們去周圍小鎮找點吃的?”徐元朗又過來叨叨,麥德龍森寒回應,“我說了,再等等!你耳朵聾了嗎!”
徐元朗噤若寒蟬,自言自語:“有什麼計劃也不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我的心情也不好啊,死了那麼多弟兄,飛機頭那幾個傢伙也不知道逃出來沒有。”
轉過身去,徐元朗的小眼睛露出凶光,打開攥緊的手心,手心裏握着兩顆膠囊,一顆紅色,一顆白色。
竟然敢吼我!到底誰當家?徐元朗背對着麥德龍,做了個撓嘴角的掩護動作,悄悄吞下了那顆紅色的膠囊。
11
飛機停在第一人民醫院的停車場裏,司徒笑推着擔架車一路飛奔。
“醫生!醫生呢?救人啊!”
“快,快,進手術室。”醫生們也被送來的患者驚住了,三層被單皆盡染紅,身後那名一米八幾的壯漢臉色都已經開始發白,不知多少血液從那壯漢身上流進患者體內,又從患者體內滲出來。
看得出來,患者被簡單f進行了一些急救處理措施,但是收效甚微,他就像一個到處漏水的容器,根本無法儲留血液,事實上,傷成這樣卻還活着,本身已是一個奇迹。
幾大外科骨幹醫生聯合會診,患者的情況肉眼都能看出,極度不樂觀,多處骨折,多處刀傷,多處槍傷,失血性休克,有一處巨大的穿刺傷,內臟化膿性感染。
“心率,18,體溫32攝氏度。”
“血壓……血壓沒有!”
“呼吸……呼吸沒有!”
“左側第五\第六,右側第四\第七\第八肋骨骨折,不能進行胸外按壓。”
“斷端錯位,疑似有血氣胸。”
幾名醫生跟着擔架車奔走,一面觀察基本狀況,一面思考如何處理。
“我建議三聯針心內注射,電擊除顫儀準備,聯合維生營養液與成分血同時輸入,氣管插管,上胸外呼吸機,先處理內臟感染創口,同時找到出血的大動脈和大靜脈,先止血,再探查內部損傷和骨骼損傷。”一名主治醫師提出自己的觀點,有兩名醫生點頭附和。
另一名醫生轉頭看着司徒笑道:“你還插着這兩根管子幹嗎呢?找死啊!拔掉拔掉!”
“不能拔!”另一名高個醫生出聲制止,其餘醫生都看着他,司徒笑也望了一眼,那名醫生戴着口罩,胸牌上寫着蘇濤兩個字,屬於神經外科,只聽這名蘇醫生道,“你們看他的傷口,這不是普通的炎性反應,有神經末梢壞死和凝血功能障礙,這不是普通刀傷,有毒。”
蘇濤翻開艾司的眼瞼:“中樞神經麻痹,共濟功能失調紊亂,有毒物質滲透他的全身器官,這些污血滲出來對他有好處,他相當於在給他洗血換血,他不是沒有呼吸,只是呼吸異常緩慢,大概……每兩分鐘一次,他的心跳和體溫是一種適應性下調,進入漸凍狀態,這是一種自主神經調節機制,這些毒素、傷口以及兩人之間的血液互供,在他體內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如果按照常規進行心肺復蘇和止血止創,那他才是死定了!”
“蘇濤,那你有什麼方案?這個人馬上就要死了,難道我們就這麼干看着?”先前提出心肺復蘇的中年主治醫師出聲詢問,司徒笑看到他掛着叫姚鍵的胸牌,是普外的教授。
“繼續保持灌注式輸血,查血樣,配置抗毒血清,可以先處理感染創口,對於漸凍人我們不能馬上喚醒,必須在確定毒源和對症解毒后再逐步提升他的體溫。隨着身體復溫,他的呼吸心跳會頻率漸漸提升,神經系統癥狀得到控制,內環境趨於平衡之後,才能再進行斷骨和深處創傷的處置。”
“我們要不要先做一些檢查再確定方案?”又一名醫生提議。
“來不及了,所有檢查在手術台上進行。”蘇濤的口氣不容置疑,他又看向司徒笑,沒有被這個遠比自己高大兇惡的男人的面孔嚇到,直接道,“現在有兩種不同的急救方案,不管選哪一種,他都可能會死,救治成功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十,但是我希望,我的建議能被採納,我對他的生死負責,你需要對此做個決定,如果你不能決定,就請馬上通知能做決定的人。相信我!以患者目前的情況,在這家醫院裏,沒有比我更好的人選了。”
年輕的醫生,從聲音和口罩外的相貌就能看出,比那位教授至少年輕了一輩,但年輕醫生的眼中有一種絕對的自信,在他的領域,他就是權威。
姚鍵補充道:“事實上,這名患者到目前為止還能維持生命跡象,對我們這些醫生而言,本身已經是一個奇迹。你知道,人失血超過三分之一就會死,而這名患者,他體內已經沒有多少自己的血了,現在流的是你的血,他的心臟隨時可能停跳,而這種情況下心臟停跳,連搶救的步驟都可以省了,你要想清楚,該怎麼選。”
司徒笑對蘇濤點點頭:“我相信你,就用你的方案。”
“謝謝。我們從醫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傷成這樣還能活着的人,我想,他一定還有什麼沒完成的事,或是很想見的人吧,他的求生意志非常頑強,生平僅見,希望他能挺過這一關。”蘇濤點頭。
司徒笑又重重地點了點頭。
今晚第一人民醫院徹夜未眠,人滿為患,僅福康醫院轉送過來的病人和警方在突擊行動之後轉移過來的傷員就已經擠滿了走廊過道,每個醫護人員都是行色匆匆,連走帶跑。
一名護士與他們擦肩而過,先是衝著蘇濤點頭致意,緊接着忽然一愣,盯着擔架車上的人難以置信,眼睛霎時紅了:“艾司?”
那名護士不由分說轉頭加入了醫護行列,淚珠一下就滾落下來,詢問:“怎麼回事?他怎麼會成這樣子?”
蘇濤三言兩語介紹了艾司的傷情,說了自己的治療方案,那名護士哭着說:“蘇濤,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你必須給我把他救活。”
蘇濤看着護士的眼睛,溫柔道:“我會儘力的。”
但是那名護士卻不買賬,直接揪住了蘇濤的白大褂,以威脅似的口吻道:“不是儘力!是必須!那是艾司,是艾司啊!他是我弟弟!他救過我的命!”
“是,是。”蘇濤點頭哈腰,趕緊表態。
“你聽着蘇濤,你要是救不活他,我們就一刀兩斷。”司徒笑聽出來了,這是那個小辣椒吳爽啊,這蘇濤是她男朋友?
那名自信的蘇醫生額頭立刻就見汗了,周圍的同事紛紛安慰他:“加油啊,蘇醫生。”
“你行的。”
蘇濤不敢怠慢,一連串救治措施立刻發佈下去:“通知血庫,準備兩萬CC成分血漿,不,準備四萬CC,還需要備用兩萬。”
“血漿庫存不足,醫生。”沒想到第一個命令就遇到了難處。
“我們有人。”司徒笑將這活兒應承下來。
“通知手術室,血液透析機準備,聯合維生劑、納洛酮、地米……”
“我們需要一台孵箱,他需要輸入恆溫成分血漿……”
手術室三重厚重大門一重一重被撞開,又一重一重地合上,司徒笑一直跟到手術室裏面,手術室的護士驚呼:“你怎麼能進來!這裏是手術室!”
蘇濤制止道:“不要管這些了,我們將這個區域單獨隔離就好,先救人。”
這時又出了新狀況,經驗老到的護士長對蘇濤搖頭:“沒辦法靜脈穿刺,他,他的血管都是癟的……”
艾司血流盡,身上的血管連護士長也找不到。
蘇濤沉吟,立刻道:“馬上開腹,腹主動靜脈穿刺,要快。”
直到拿來了成分血漿,透析儀的管道被連上,司徒笑身上的兩根管子才被拔掉,他的唇色已灰白。
蘇濤建議:“你也最好馬上接受治療,時間長了,你的胳膊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司徒笑知道自己不適宜繼續留在手術室內,又看了艾司一眼,他躺在那裏,依舊安詳,這才轉身離開。
境外,一輛越野車在山道脊樑間怒奔,顛簸起伏,不減初速。
一個都沒有回來!麥德龍終於確認了這個事實,或許他們有人受了重傷,過段時間會發來聯繫,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麥德龍也知道極其渺茫。
逃亡了一整夜的徐元朗萎靡不振地坐在後座,他那肥碩的肚囊早已空空如也,正抱着一瓶礦泉水猛灌。
“咕咚咕咚”的吞咽聲從身後傳來,麥德龍也感到有些口渴,向後伸手:“給我喝一口。”
“啊?”徐元朗像沒聽清。
“把水給我拿來!”麥德龍心情非常惡劣,況且在中國的基礎佈局已經完成,若不是因為他姓徐,誰會讓這個死胖子來撐門面,他對徐元朗已少了一分在國內的客氣與謙讓隱忍。
“哦。”徐元朗服軟般將水遞給麥德龍,麥德龍一口氣喝乾,將瓶子隨意丟棄在一旁,又問,“有吃的沒有?”
“哪兒有吃的啊,最後一瓶水了。這附近哪兒有村子什麼的沒有啊?我都快餓倒了。”
“給我忍着。大陸公安對周邊國家的司法協助和聯合辦案效率高得驚人,我們到了哈瓦拉港再休整。”
徐元朗嘟囔道:“剛才停着不走也是你,現在說大陸公安追得急也是你。要是剛才就走,現在早就找到地方吃了飯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看你肥成那個樣子!你什麼時候才能給我長點心!”麥德龍怒火中燒,在心中發下狠誓:艾司,你阻我復國,殺我手下,這筆賬我今天記下了,你等着,總有一天,我會把你認識的每一個人,帶到你面前折磨致死;我會把你在乎的每一樣東西當著你的面毀掉,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12
一路上徐元朗不再吭聲,麥德龍憤怒之後,也覺得這樣對待亞聯將來名義上的最高權力人不太穩妥,口氣稍為緩和了一點:“別忘了,這次回去你是要當亞聯龍頭的人,要當好這個角色,不是你想的那樣吃喝玩樂,姦淫嫖賭,那些爺叔覺得你沒能力就會要求換人,我又要替你擦屁股。如果你干不好,我也會換人,我能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踢下去,明白嗎?”
“是是是,知道知道。”徐元朗諂笑着,彷彿麥德龍就是他的爺叔洪勝天,但他的一隻手卻放在後背,死死掐着自己后腰軟肉,摳出血來。
“最多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就能開出這片無人區,到時候看路上的人有沒有什麼吃的吧。”
“好,好的。”
麥德龍心想,這徐元朗轉變也太大了吧?怎麼變得這麼好說話了?他扭頭一看,徐元朗正抬着手腕看錶。
“你很趕時間嗎?”
“啊?沒有,就隨便看看。”徐元朗一臉苦笑,在他心裏,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逃亡前接到的那個電話。
“我知道,你是被選中的人,有人想扶持你當上亞聯的龍頭,但你將成為一個擺在前台的傀儡,而他,則是躲在幕後操控一切的傀儡師。要不了多久,亞聯就會變成他的勢力,關鍵位置都是他的人,到了那時候,有沒有你就並不重要了,這個時間是,半年!你想想這半年那個傀儡師做了些什麼吧?想想他是怎麼翻雲覆雨將整個亞聯玩弄於股掌的吧,你玩得過他?你是願意安安心心當半年門面幫主,然後無聲無息地死去,還是打算為自己的將來拼一下?……”
“……我用同城快遞寄了一份禮物給你……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當著他的面喝水,他提出任何要求你照辦就行,那瓶水和那兩顆葯的用法……”
“……你不用猜測我的用意,你只需要考慮你自己的處境,我知道你會起疑,所以我寄了兩份一樣的葯,你可以選其中任意一份進行驗證,至於用不用在你……”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麥德龍轉過頭去,方才徐元朗那個笑容和眼神,始終令他感到不舒服,那笑容里隱藏着慌亂嗎?他有什麼怕自己發現了?時間?他另外安排了人來接應?不,這條線路他不知道,是自己提到還有一小時離開無人區,所以他才要看時間嗎?難道他還想在無人區里幹掉自己?
是了,徐元朗這種人特別能忍,當他知道自己實力不夠時,讓他趴在地上舔鞋學狗叫他也甘之若飴,但他會將每一樁事都記在心裏,一旦他得勢,他就會千百倍地報復回來。
不過在這荒山野嶺只有兩個人的話,徐元朗就只能裝孫子了,實在想不出他有任何辦法和自己分庭抗禮,除非自己動彈不得,才有那麼一絲可能。
動彈不得?哼,麥德龍冷笑一聲,死胖子難道還會下毒?想到下毒,他就想起了先前自己搶過的礦泉水,通常人們不會對自己渴望得到的東西產生懷疑,因為要水喝是一個自主意願,如果自己不喝水,那下毒就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種毒需要利用人的心理,還需要對人的性格與行為模式進行徹底的分析,那個死胖子?再給他五百年他也練不出這種境界。
但是想到徐元朗在看錶,以及那一抹試圖隱藏的驚慌眼神,麥德龍還是決定對自己身體進行一項自我檢查,同時思索,那瓶水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徐元朗手邊的呢?逃亡前就一直捂着的嗎?
呼吸,正常,血壓,正常,脈搏,62次?心跳為什麼會比平常多了兩次?剛才的情緒波動嗎?不對,那種程度的情緒波動不足以改變我的心跳……麥德龍開始數開車經過時林中的樹木。
剛才那一瞬間,映入眼中的樹木數量是……46?沒有第一時間得出具體數目?再來。
麥德龍往旁邊瞄了一眼,將畫面鐫刻在腦海中,然後根據腦海里的畫面印象,力求一眼分辨出有多少棵樹木,這一次是……52棵?大概兩秒之後,麥德龍得出了準確的數字。
為什麼?為什麼會需要花兩秒鐘時間才得出這個數字?我的反應變慢了!
脈搏加快,反應變慢,是中樞神經麻痹嗎?麥德龍開始仔細感應自己每一個內臟是否正常工作,肝區和腎區溫度有所提升,中樞神經系統比平常更為亢奮,表現出來卻是反應能力下降、不可察覺的倦怠,是中毒了,就是剛才那瓶水!
麥德龍一個急剎車,徐元朗沒有抓牢,直接被甩出車外,正灰頭土臉地準備翻身爬起,就被麥德龍一腳踩在頭上,身後響起了子彈上膛聲:“說,你在水裏放了什麼?”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水?什麼什麼?”徐元朗聲音發顫,他是真的怕。
脈搏又加快了,這一次一分鐘增加了四次跳動,六十六次,這毒不發作時察覺不到異常,一旦發作,立刻以幾何級數上升嗎?這是什麼毒?麥德龍心頭一驚,懶得和徐元朗廢話,拿着槍以扇耳光的動作砸在徐元朗臉上,將他翻過來自行在徐元朗口袋裏搜查。
徐元朗縮成一團不敢反抗,像個肉球。
沒多久,麥德隆就搜到徐元朗口袋裏那粒白色膠囊:“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麥德隆不斷用槍扇着徐元朗耳光,反覆質問。
“是我的葯,我的葯。”徐元朗口不擇言。
“你的葯?那你給我吃了它,你吃啊,你吃啊——”麥德龍騎跨在徐元朗身上,強行將葯塞進徐元朗嘴裏。
徐元朗牙關緊閉,被麥德龍捏開,把葯投進去,再捂着他的嘴不讓他吐出來,徐元朗拚命掙扎,麥德龍獰笑:“以為我會在你身上找解藥,然後吃掉它嗎?你當我傻子啊?”
徐元朗“唔唔唔”地手撓腳踢,無法掙脫。
麥德龍忽然一個晃神,趕緊放下槍伸手摳進自己喉嚨,只是乾嘔,什麼也吐不出來,心跳八十,來得好快!
“敢給我下毒,你以為沒有我,你能坐上龍頭老大的位置?誰給你的毒藥,是不是艾司?你是豬腦子嗎?沒有我在背後,你就算坐上那個位置,不到一個月你就會橫屍街頭!你這頭蠢豬!竟然對我下毒!我怎麼會選了你這麼個蠢貨!”麥德龍好不甘心,自己的計劃是如此完美,怎麼會失敗?明明已經逃出中國,這個豬一樣的男人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被人家三言兩語就騙得當槍!
麥德龍伸手掏槍,卻摸了個空,他很清楚,槍就在腰間,徐元朗也沒能耐從自己身上拿槍,是自己出現了感知障礙,意識已經無法協調地控制身體了,他忽然想到了這種毒物:“是鹼基甙和酐化銀啊!”
徐元朗趁機用力一拱,將麥德龍頂到一旁,連滾帶爬從麥德龍身下爬出來,麥德龍想伸手捉住徐元朗的腳,手伸出去,卻抓在泥地上,他的手眼協調能力在毒素作用下發生了嚴重偏離。
徐元朗呸呸呸地吐着嘴裏的葯末,本想逃走,可是看麥德龍似乎連走路都走不穩了,知道他體內毒性發作,又戰戰兢兢地趕回來,確認麥德龍無法對自己造成傷害,鉚足了勁兒,對着麥德龍的頭部就是一腳。
麥德龍應聲倒地,徐元朗自己用力過度,也滑了一跤,兩人沿着斜坡往下滾。
麥德龍手在空中亂舞,似乎想摸槍,卻只是在抓空氣,幾次想穩住身形,但手臂腿腳反饋回來的神經信號始終是觸之不實,如踏雲端,就這麼一口氣滾到坡底。
徐元朗更不消說,他像個大號皮球,滾得比麥德龍都順溜。
兩人停下來時,相距不過一兩米,徐元朗罵罵咧咧站起來,對着麥德龍的頭部又是一腳:“你媽的……想控制老子?想讓老子當你傀儡?你他媽的——你算哪根蔥!”
徐元朗轉身退了兩步,又衝過來踢了一腳,像踢球一樣,一腳接一腳,發泄着心中的不滿:“老子當堂主的時候,你他媽的還在啃泥!亞聯能有今天,是我爺爺那一輩兒打下的,老子才是亞聯的老大,你還想操控亞聯,你也配!”
麥德龍忽然反手過來,捉住了徐元朗的腳,就勢一扯,將徐元朗拉倒在地,他整個人翻滾着壓了上去,另一隻手裏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匕首,對着徐元朗就刺。
雖然無法準確感知匕首的落點,但徐元朗那麼大個目標,麥德龍依然多次刺中徐元朗。
徐元朗皮糙肉厚,脂肪又多,雖說被麥德龍的匕首齊根沒入,又再拔出來,捅了無數刀,一時也未傷到要害,仍中氣十足地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直到麥德龍亂捅亂刺中,一刀扎進了徐元朗的脖子,鮮血飆飛,徐元朗這才發不出聲音來。
“你就是頭豬!就是一頭豬!”麥德龍躺在地上大罵,“就你還想當亞聯老大?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兩,要殺你就跟碾死螞蟻一樣容易,居然敢背叛我!如果不是我,半年前你就死了!死肥豬!”
徐元朗喉嚨里發出“嚯嚯”的聲音,整個人向座肉山壓了過來,撲在麥德龍身上,麥德龍拿着匕首亂划,血噴得到處都是。徐元朗一個發狠,抱住麥德龍就咬了下去,恨不能生啖其肉,一口又一口發瘋似的咬着。
麥德龍的手臂使不上力,乾脆丟掉匕首,和徐元朗對咬,兩個人撕扯着,在泥地上翻滾,像野獸,如瘋狗。
終於,徐元朗漸漸不再反抗,麥德龍這才鬆口,吐出了嘴裏的肥肉,胡亂抹了抹臉上的血污,看眼前的景物一會兒重影,一會兒又正常聚焦,他知道毒已侵入肌理,自己手邊並沒有解毒良藥,這裏是無人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連越野車也在半山坡,不知隔了自己多遠。他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摸了好幾次,終於掏出一部手機,手哆嗦着一個一個鍵號按准了,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醫生,救我!”
“你誰啊?”電話那頭熱鬧非凡,似乎是國外某個賭場,老虎機丁零丁零的聲音響個不停,“幫我分一下牌,謝謝。”
“五年前我們見過,你說如果我能拿下亞聯,就有復國的希望,我就快做到了……”
“哦,哈哈,是你啊,那是好事兒啊?怎麼,在海角市遇到困難了?難道你碰到那個姓韓的了?這破事兒他也管?”
“不姓韓,是一個叫艾司的殺手,我現在中了酐化銀的毒,在荒山裡只有我一個人,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對不對?你說過,當我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就可以打這個號碼……”
“喂,喂,聽不清,信號不好,這個牌再幫我切一下,謝謝,喂?斷掉了。”
麥德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手機無力地掉在一邊,污濁的血水已經開始從他眼角、口角、耳朵和鼻孔里滲出來,血呈黑色。
“艾司!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麥德龍最後看了一眼明亮的天空,終究陷入了無盡的黑暗,風寂寂吹過,野草低伏,四野空曠無人,只留下兩具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