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終老與白首(三)

第66章 終老與白首(三)

“不好好在席上坐着,過來幹什麼?”程如墨笑問。

陸岐然不說話,伸手將她手指一勾,緊緊攥住。他掌心溫熱,順着指尖一絲一絲纏上來,程如墨心裏一動,抬眼望去,陸岐然面上仍是巋然不動。

此刻台上主持人正問林苒:“林先生和他前女友聯繫時,林小姐你會怎麼做?”

林苒笑得不無得意:“他沒有前女友,我就是他初戀。”

滿座掌聲里,陸岐然也勾唇一笑。兩人就這麼牽着手,也不說話,自有一種乾淨的緘默與靈犀。

交換戒指互相親吻禮成之後,林苒就要扔捧花了。

程如墨趕緊將dv塞進陸岐然手裏,“幫我拿着,我要去接。”

陸岐然笑,“一定接住了。”

程如墨跟着女眷和伴娘團一起到了舞台底下,做好了接捧花的架勢,誰知林苒並不轉身,而是抱着那束□□直走下舞台,目光定定看着程如墨。她停在程如墨身前,而後將捧花塞進她手裏。

程如墨還沒來得及反應,林苒已伸手將她攬住,貼着她耳畔的聲音幾分哽咽,呼吸幾次仍是說不出話來。程如墨鼻尖一酸,淚意緊逼眼眶,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伸手緊緊回抱林苒。

當年她們因為一個合作項目認識,逐漸從吃工作簡餐的合夥夥伴到約着看電影的普通朋友,再到如今生命軌跡緊緊相依,約定七老八十的時候依然穿得漂漂亮亮一起去喝下午茶。如果沒有林苒,她在湍急水流中獨行的小舟會有多少次觸上礁石,又會有多少次深陷藻荇的纏扯?

最終程如墨抱着捧花退到一側,望見陸岐然正靜靜看她,目光清亮含笑,忍不住上前一步將頭輕輕抵靠在他胸前。

接着午宴開席,林苒以飲料代酒,一桌一桌敬下來,敬到他們這桌時,林苒與陸岐然碰杯,笑說:“陸帥哥,你說好了年內落實的,可不能食言而肥。”

陸岐然飲盡杯中酒,“自然。”

程如墨忍不住去看他,他眉眼間全是磊落清朗的笑意。

與他們一桌的齊簡堂與程如墨碰杯,“要是跟我,明天就能落實。”

這次不是拆台只是純粹的玩笑,程如墨啞然失笑:“齊總,你幼稚不幼稚?”

晚上又有一席,吃完之後一幫年輕人開闢另外戰場接着瘋玩。到了快凌晨時大家才放過這對新婚夫婦各自回家。

陸岐然也喝了不少酒,微有幾分醉意,攥着她的手在安靜的街道上走着。此刻夜風終於降了溫,江城陷在微醺的燈光中昏昏欲睡。

“想去看看新房子嗎?”陸岐然問。

兩人攔了一輛出租車過去,夜裏悅銘家園小區一片寂靜。兩人坐上電梯上18層,開門之後陸岐然一手牽她,一手拿着手機照明。兩人走上陽台,對岸燈火將天空照得微明。陸岐然開了一扇窗,隨即脫□上外套墊在地上,拉着她坐下。

隔着玻璃便能望見底下粼粼江水,間或一兩聲汽笛聲響起,襯得天地更加寂靜。這樣煙火迷離的夜裏,陸岐然在她身邊。

兩人靜靜吹了一會兒風,陸岐然忽開口笑說:“趁着現在證件齊全,不如明天我們也去把證打了。”

程如墨以為他是開玩笑,接着這茬笑說,“行啊,九塊錢工本費我出。”

話音落下,便感覺自己擱在一旁的手被陸岐然攥住了,隨即他帶笑的聲音再起響起:“這可是你說的。”

程如墨頓時怔住,立即偏過頭去看陸岐然。他臉上雖是帶笑,目光卻坦蕩認真,彷彿此刻清明夜色。程如墨呼吸滯了滯,想說話,先笑起來,“陸先生,你這婚也求得太經濟實惠了。就不說鑽戒了,你從路邊拔根兒狗尾巴草過來圈兩圈意思一下也行啊。”

“哦,鑽戒。”陸岐然像是才想起來一樣,將攥住她的手鬆開,伸進褲袋裏掏了掏,過了片刻,手合攏着伸到她面前。

程如墨將信將疑,“騙我的吧?肯定是騙我的。”

陸岐然笑,“是不是騙你的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程如墨猶疑着伸出手去,快要觸到陸岐然的合攏的手指了,卻又立即縮回來,如此反覆了兩次,陸岐然看不下去了,不由分說地將她手拉過來,然後徑直將自己手裏的東西往她無名指上套去。

程如墨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着套上自己指上的東西——那的的確確是枚鑽戒,而且長得還頗為眼熟。

陸岐然給她戴好了,將她手指一捏,“既然你沒提出異議,那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啊。”

程如墨這才回過神來,直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不是……這是……這不是上次……”

陸岐然挑眉一笑,“發票丟了,退不了。你將就一下。”

他這一笑,三分狡黠三分洒脫,簡直帥得一塌糊塗耀眼得一塌糊塗。霧氣逼上眼眶,程如墨立即抽手捂住自己的嘴,聲音不由哽咽,呼吸全梗在喉管裏頭,“你這人……你怎麼這麼狡猾。”

陸岐然伸手將她肩膀一攬,笑說,“你現在哭也沒用了,來不及了。”

過了許久,程如墨心情方漸漸平靜了些,她抽了抽鼻子說,“上回是在出租車上,這回是在這個黑漆麻黑家徒四壁的房子裏,你可真是會選地方。”

“人在就行,地方不重要。再說這地方不挺好嗎,底下就是長江,多浪漫。”陸岐然笑說,攬着她肩頭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靜靜坐了一會兒,程如墨方開口,“證先不着急,我應該找個時間去拜訪你爸媽。”

陸岐然沉吟,似是在盤算放假的時間。

程如墨心裏頓時起了個念頭,然而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假裝平靜地問他:“十四號,你有時間嗎?”

陸岐然立即轉頭看着她。

程如墨咬了咬唇,微微低頭,小聲說,“想跟你一起過。”

陸岐然靜了數秒,笑說:“好。”

他目光仍是釘在她臉上,程如墨被他瞧得越發不自在,別過頭說:“要是連你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我也未免太不稱職了——總之,你,你別多想。”

陸岐然將她手捉住了,臉湊近幾分,另一隻手按上她的後腦勺,“我多想什麼了,嗯?”

呼吸糾纏,程如墨忽然覺得口乾舌燥,他手上的熱度順着手背傳上來。她便想也沒想,微微抬頭吻上他。

兩人都喝了些酒,此刻互相撩撥,漸漸便都有些呼吸急促。陸岐然大掌附上她胸前柔軟,輕舔她燒紅的耳垂。程如墨心臟忽浮起一陣刺痛般的滿漲,情感上想要索求更多,理智又在進行艱難拉鋸。

眼看着身上的長裙已經被他剝落一半,程如墨猛喘一口氣伸手推他,“……這裏不行。”

陸岐然手裏動作頓了一下,手掌又在她身上逡巡片刻,然後猛地停下來,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幾分粗魯幫她把滑落的裙子拉好,然後牽着她飛快往外走去。

漫長迷亂的一夜,呼吸纏着呼吸,柔軟臣服堅硬。

醒來時程如墨不由抬起手,無名指上的鑽石迎着晨光微微閃耀,一直閃入她眼中心底。她輕笑一聲,轉頭看着仍在沉睡的陸岐然,不由撐起身體,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嘴唇微啟,念出繾綣的三個字。

——

生日前夕,陸岐然先到江城接程如墨。

程如墨心裏緊張,雖然折騰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六點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便起床去準備着早餐。正煎着雞蛋,陸岐然從卧室出來了。

程如墨忙將火關小了些,轉頭笑說,“生日快樂,”又問,“是不是吵醒你了?”

陸岐然走過去,“昨晚就見你翻來覆去——是見家長不是會見國家領導人,別緊張。”

“比國家領導人重要多了,國家領導人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我婆媳關係。”

陸岐然笑了笑,只低頭看着她煎蛋的動作。程如墨將煎好的荷包蛋盛出來,催陸岐然去洗臉刷牙。

陸岐然“嗯”了一聲,朝外走去。走到廚房門口了,又頓下來,轉頭對她說:“我答應過你,不讓你難堪。”說完便朝洗手間去了。

程如墨一時怔在當場,心裏有些複雜的滋味——這人果然從來不食言不說大話。她當時隨口一句有感而發,他卻是認真答應記掛在心。

吃早飯時,程如墨咬了兩口雞蛋,忽想起來禮物還沒給陸岐然,忙起身去卧室里拎了只袋子出來。

陸岐然笑,“我以為禮物昨晚上你已經送了。”

程如墨面上一熱,“能不能正經點。”

陸岐然將袋子打開,取出裏面精緻的盒子,微微一怔。

程如墨平靜地將盒子拿過來,取出裏面的手錶,又將陸岐然手拉過來,親手為他戴上,“噠”地一聲扣好,她聲音也響起來:“你很適合手錶。”

陸岐然看着印着“天梭”標誌的錶盤,靜了數秒,輕聲笑了笑,“陸太太,你氣量真有點小。”

程如墨立即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意思,你真的挺適合戴錶的……”她聲音稍低了幾分,“你看錶的樣子很帥。”

陸岐然挑眉大笑。

看家長的禮物昨晚兩人逛商場時便備下了,本計劃着這樣去坐車便可不慌不忙,誰知道吃完飯之後程如墨就卡在了穿衣服這一環上。

她換了幾身都不滿意,總覺得不是太過輕浮就是太過老成,偏五一那日葉嘉穿着長裙的場景一徑地在腦中晃蕩,讓她更覺得自己相形見絀。

陸岐然在客廳里等着,看她進進出出,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去卧室,將她從衣櫃前擠開,自己親手翻找。找了片刻,他拿出條乳白色剛剛及膝的裙子來,“就穿這身吧。”

程如墨接過,將信將疑,“我可以相信你的品味嗎?”

陸岐然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往她額頭上拍了一掌,“我看上你了,你自己覺得能不能相信我的品味?”

程如墨撲哧一笑,“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能說不嗎。”

便伸手接過,將衣架取下來。她瞅着陸岐然還站在跟前,便委婉提醒:“我要換衣服。”

陸岐然笑着挑挑眉,抱着手臂往旁邊牆壁上一靠,“換吧,難道還要我幫你?”

“不是,”程如墨耳朵飛快燒起來,“你……你出去一下。”

陸岐然偏站着不動,程如墨咬了咬唇,“那我出去換。”剛一邁開步子,陸岐然忽跨過來擋在她面前,反手將卧室門扣上了。他背靠着門板,笑望着她,也不說話。

程如墨白他一眼,“……幼稚。”

心想也不是沒看過——應該說是昨晚才看過,便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她微微側過身去,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將陸岐然挑的裙子套上去。

陸岐然看着她,目光深黯彷彿靜海。日光下她肌膚一片晃眼的白,舉起又放下的手臂顯得勻稱有力。踩在拖鞋上的腳卻極為伶仃,顯出幾分荏弱之感。

這裙子是背後拉鏈式的,程如墨將頭髮捋到一側,手伸到後面去拉拉鏈。陸岐然忽上前一步,將她手指捏住了。就着她的手指,也不鬆開,將拉鏈緩緩拉上。拉好之後,忽低下頭去,在她白皙項上印下一吻。

程如墨覺得癢,不由縮了縮脖子。

陸岐然輕咳一聲退開了,“抓緊點,要遲到了。”

——

琿城與江城高鐵兩小時的距離,這是個存在感很小的省會城市。程如墨大四時去過一次,如今舊地重遊,心情頗有些複雜。

下了高鐵之後,她便忍不住一路張望,覺得這車站比記憶中的顯得舊了一些,人卻多了一些。

全國普遍高溫,琿城也不例外。一出去熱浪滾滾襲來,陸岐然拎着行李袋,帶着她去出租車港攔了輛車。車內冷氣呼哧呼哧吹着,出租車司機與陸岐然攀談起來。

程如墨在高鐵上放下去的心這會兒又懸起來,高高地吊在嗓子口,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司機和陸岐然說了些什麼,她全沒聽清楚。

很快車子駛入一條梧桐掩映的小巷,窗外一片森然的綠意。程如墨立即趴着窗戶看了一會兒,還沒覺得過癮,陸岐然聲音已響起來:“師傅,就在這裏停。”

程如墨立即轉過身看他,“到了?”

陸岐然笑了笑,“下車吧。”

程如墨便暈暈乎乎下了車,趁陸岐然給錢的時候,抬頭打量面前的民居。也就是普通住宅的模樣,與她父母住的差不離多少。

陸岐然付了錢過來,掏出鑰匙將底下大門打開,撐着門說,“進去吧。”

程如墨腳發軟,“我……再等等行嗎?”

陸岐然笑,“飯都好了,就等我們到了開席。”又說,“你不是見過邱宇家長嗎?”

“那能一樣嗎?”程如墨聲音發軟,“講好了啊,如果到時候要撤,你得給我殿後打掩護。”

“撤什麼,”陸岐然不由分說將她手攥緊,“走。”說著便拉着她進了樓梯。

程如墨一路腳步虛浮跟在他後面,走到三樓時忽碰見一老頭拿着把蒲扇走下來,他瞅見陸岐然了立即打招呼:“小陸,回家了啊?”

“陳伯你好,吃了嗎?”

“吃了吃了,這不去公園下兩盤棋嗎——這是你女朋友?”

程如墨聽見自己被點名了,立即朝着老頭點頭笑了笑說:“你好,陳伯。”

老頭兒哈哈一笑,“那趕緊上去,我就不耽誤你們了!”

陸岐然笑說:“到時候去跟我爸喝茶。”

“好嘞!”

程如墨這會兒只覺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樓梯內這番閑聊不但沒讓她放鬆下來,反覺得更緊張了。只跟着陸岐然的腳步,一步一步往上走。

很快陸岐然腳步也停下來了,程如墨望了望面前黑色鐵門上倒貼的“福”字,呼吸瞬間放緩了。她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又去看兩邊貼着的春聯:民安國泰逢盛世,風調雨順頌華年。字跡龍飛鳳舞遒勁瀟洒。

陸岐然將她手鬆開,伸手扣了扣門。

裏面立即傳來一道女聲:“老陸!快去快門!兒子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便聽見“噠”的一聲,鐵門裏面的紅漆木門打開了,隨即鐵門也打開了,面前站着個約莫半百的高瘦男人,笑說:“總算到了!”

程如墨這時候呼吸都滯在喉嚨,趕緊打招呼:“伯父,你好……”

“如墨是吧?你好你好,快進來吧,外面熱。”

陸岐然在她腰上輕推一把,程如墨便邁開腳步走進去,陸父從柜子裏拿出雙乾淨拖鞋遞給程如墨,程如墨道謝接過換下了。

陸岐然將買的東西遞給陸父,“這是如墨給你們買的。”

陸父笑呵呵接過,“進來坐吧,洗洗手準備開飯了。”

程如墨換了拖鞋跟着陸岐然進去,在沙發上坐下了。陸父起身去給他們倒茶,她便趁此打量起來:他比程德雲身形稍高,脊背挺直,很有精神。在程如墨印象中,當官的都是大腹便便,還端着架子,是以陸岐然父親看着便分毫不像是當官的。

陸父將沏好的茶的擱在兩人面前的茶几上,正要說話,廚房門忽然打開,陸母邊擦着手邊從裏面走出來,“旁邊柜子裏有鐵觀音,你泡這毛尖做什麼。”她笑着走到近前,看着程如墨說,“就差一個湯了,馬上開飯,一路過來挺累吧?”

程如墨趕緊起身,“伯母你好,過來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早該讓陸岐然帶你過來。”她笑看着程如墨,“你別拘束,就當是自己家裏就行。”

程如墨點頭,見陸父陸母都很客氣,心便放了大半。

過了一會兒,湯燒好了。陸岐然過去幫忙端菜,很快便開席。陸母燒了六個菜,葷素俱全,湯是魚湯,色味俱佳。

便吃便例行問起來程如墨以及她家中情況,她按實說了。陸母聽說劉雪芝也養花,瞬間來了興趣:“你媽媽養了些什麼?”

“杜鵑,金桔,吊蘭,花蝴蝶……還有些我也不太認識。”

陸岐然笑,“媽,你養的跟人家沒法比。我見過如墨家養的花,長勢比你養的那幾盆好多了。”

陸父也附議,“所以我說你還是別搗鼓這個了,養一盆乾死一盆,還不如養個貓貓狗狗,餓了好歹知道叫喚。”

陸母笑說:“我這不是忙嗎。”

“那你總得專一一點啊,今兒去養個花,明兒去報個腰鼓隊,后兒又跑去學素描,結果呢,一事無成。”

程如墨一邊吃着菜,一邊看着二老拌嘴,不由笑了笑,心裏有些羨慕——言語眼神間都能看出,二老感情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接着往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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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柴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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