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食其果(三)

第20章 自食其果(三)

程如墨表弟十二歲,馬上小學畢業,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程如墨一到家,他就纏着要玩她手機。見她拿出來的是個破華為,撇了撇嘴,“切,沒有二表姐用的好。”二表姐是指嚴子月。

程如墨面無表情地將手機揣回去,“那你去玩電腦。”

表弟更嫌棄了,“你們家電腦幾年沒換了,連個英雄聯盟都帶不動。”

程如墨不看他,“隨便你,愛玩不玩。”

表弟嘟嘟囔囔了幾句,勉為其難地去了卧室。過了一會兒,程如墨便聽見裏面傳來歡樂鬥地主的聲音。

程如墨父親程德雲經常不回來吃飯,他工地上事多,一忙起來往往誤了飯點。今天聽說程如墨小舅媽和表弟來了,特意提前回來。

程如墨算了算,也似乎是好一陣子沒見着他了。着家之後,程德雲照例問了幾句她工作的事,程如墨不咸不淡地答了,兩人便又陷入平時相對無言的相處模式。

當然今日小舅媽在這裏,自然是不缺話題。

於是程如墨雖然許久沒回老家了,也被迫知道了街上的哪家娶了媳婦兒,哪家又死了老人,哪家離婚了哪家孩子高中沒考上……零零碎碎,連細節都了解了個大概。

很快開席,桌上大都是肉菜。程如墨聞見廚房裏的油煙味,已經有些反胃了,此刻緊捂着嘴,舉着筷子全然無處下手。她想起來方才端菜的時候瞅見廚房裏面還有一大碗稀飯,便端出來了,就着牛肉里的幾片紅椒,勉強吃着。

表弟扒拉了幾口就又去玩電腦了,小舅媽聊性不但沒減,喝了兩杯啤酒,越發興緻高昂。

“話說如墨你是不是還沒找男朋友啊?你知道現在住我們對門的那個羅家吧?他家裏小兒子從帝都回來了,今年三十歲,看着和你也相當,要不要我幫你留意留意?”

程如墨正要婉拒,劉雪芝先笑着開口:“如墨眼光高,讓她自己挑吧。”

小舅媽不樂意了,撇了撇嘴,說:“那也是,今兒都是坐寶馬回來的,自然是瞧不上家裏的人了。”

劉雪芝看程如墨一眼,“什麼寶馬?”

“齊簡堂,換車了。”程如墨淡淡回答。

“你少跟他攙和,”程德雲沉聲說,“又不是處朋友,走那麼近也不怕被人說閑話。”

程如墨低頭戳着碗裏的飯,沒說話。

恰逢此時,口袋裏手機響了。她掏出來一看,是陸岐然發來的短訊:“下班了?”

“吃飯就吃飯,別拿個手機撥撥撥。你小舅媽遠來是客,你懂不懂禮貌。”程德雲聲音又冷了幾分。

程如墨心裏正煩,被程德雲這麼一說,便覺得自己就像個鼓脹的氣球,隨時都得炸了。她將手機揣回兜里,低頭吃稀飯,也不說話。

“給你小舅媽敬杯酒。”

“我不能喝。”程如墨低頭飛快說。

“你上回不是挺能喝嗎?在樓道里撒酒瘋梗着脖子跟我吵,這會兒該喝又不能喝了?”

劉雪芝攔着程德雲,“少說兩句。”

“她就是欠教訓,越大越不懂事。”程德雲低哼一聲。

程如墨仍是沒說話,飛快地將剩下的半碗稀飯吃完了,擱了碗筷站起身,“我吃飽了,舅媽你慢吃。”

她迅速離開餐桌,到陽台上去吹風,站了一會兒,覺得心裏舒坦了些了,聽見手機又響了起來,這回陸岐然直接打了過來。

程如墨猶豫了兩秒,還是接聽了。

“吃飯了沒?”那邊聲音平靜沉着,便似他一貫的狀態。

程如墨伸手輕輕將陽台門掩上了,輕笑一聲,聲音卻是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怎麼沒吃,即便我不吃,還有一個人要吃呢。”

那邊靜了兩秒,程如墨便聽見他沉靜的聲音夜色一邊淌了過來:“對不起,早上是我口不擇言,我沒做過這種思想準備,所以一時有點懵。”

程如墨拿手撥弄着晾曬在陽台上的衣服,沒有說話。

“我周六過來,我們仔細商量。”

“商量什麼?”程如墨低聲反問,“商量打胎?”

“開什麼玩笑?”那邊稍稍抬高了聲音,彷彿是覺得她這念頭匪夷所思,“這可是我兒子。”

程如墨一愣,反倒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度君子之腹了。

陸岐然嘆了口氣,“出社會幾年,早不能像當年心懷坦蕩。我是不太能相信,有人真能一無所圖……”他頓了頓,微微壓低了聲音,“但我忘了那是你……”

最後一句便似貼在耳畔的低語,程如墨像是被燙了一般,手微微一抖,她聲音仍維持着冷靜:“陸岐然,如果是為了這個原因,那大可不必。我這人雖然確實有些孤芳自賞的清高,見不得人人肚子裏算盤都打得響亮。但人總是會變,繼續這麼支棱着鋒芒,遲早要叫這社會教訓得頭破血流。所以你真不必把我想得太單純,我雖然不圖你錢財名分,但絕非真的一無所圖……”

她聽見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立即收了話,壓低了聲音說:“我這裏不方便,周六見面再說。”

她剛一掛電話,門就被推開了,小舅媽手握住門把,笑說:“如墨,過來吃水果。”

程如墨坐着吃了幾片蘋果,又耐着性子陪着看了會兒央視的黃金檔,瞅着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準備回去。

劉雪芝將她送到門口,囑咐了幾句,“周末你大姨要過來,定了周日晚上去餐館吃飯,你把時間空出來。”

程如墨“嗯”了一聲。

“那你自己回去小心,感冒還沒好呢,多穿點衣服。”說著拍了拍她的肩。

程如墨裹緊了外套,又低低地“嗯”了一聲。

——

程如墨獨自做地鐵回去,路上給林苒又打了個電話,問了問情況。林苒最終妥協,說是林森這周末就回去幫老太太收拾東西。

程如墨笑說:“你看你們都姓林,多好啊,以後生個孩子,名字信手拈來,就叫林雙雙。”

“俗。”

“那就林冪。”

“還楊冪呢——對了,你跟陸岐然說了沒,他怎麼回答?”

“說了,”程如墨望着窗外,“他周六下午到,商量了再說吧。”

“那就好。哎這次居然還讓你趕我前面了,最好生個兒子,等我生個女兒跟你結親。”

“幼不幼稚,你要是也生個兒子呢,他倆搞基你答不答應?”

“答應個屁,打斷了腿一起趕出去。”

程如墨大笑,“還現代女性呢,這點開明思想都沒有。”

程如墨將好的壞的情況都打算了一遍,覺得再不濟也就是做手術。如果樂觀點打算,結果未必有想得那麼糟糕。她想着先前陸岐然打的那通電話,雖然沒說幾句,到底讓她重拾了一點信心。陸岐然這人,重情重義也許未必,但道德感強這一點,倒和她是一樣的。

她便也不熬夜了,洗澡了便早早睡去。

然而周五晚上睡到半夜,起夜上廁所,程如墨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往內褲上一看,上面沾了一片暗紅色的血跡。

程如墨嚇了一跳,但即便出錯,也不可能三支驗孕棒都出錯,所以這決不會是大姨媽來站崗了。

她墊了片衛生巾躺回去,拿手機去百度,看了各種說法,有說不要緊的,也有說很嚴重的。她早嚇得沒了分毫睡意,這會兒只覺得肚子也開始隱隱作痛,並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快亮,她也不敢耽擱,換了衛生巾,立即匆匆洗漱了去醫院做檢查。

一路過去,肚子疼得她冷汗直冒,絲毫不亞於她每次來大姨媽的時候。幸而時間早,路上車少,司機瞅着她不對勁,也趕緊加快了速度。

醫院人還不不多,程如墨挂號以後去了婦產科,醫生檢查之後立即安排着手術:“不完全流產,建議立即清宮。”

程如墨好似給打了一悶棍,霎時懵了,攥緊了手指看着大夫:“怎麼會,我……我沒被人撞過啊。”

醫生語氣冷冷淡淡:“不是只有撞擊才能流產,內分泌失調,母子血型不合都有可能導致流產。怎麼備孕的時候也不仔細做個檢查。”

程如墨囁嚅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帶了幾分顫抖:“一定要做手術嗎?”

“宮頸口都開了,打針服藥基本沒用了。”

程如墨呆立着,半晌沒說話。

醫生瞧她一眼,“你有沒有家屬過來?”

程如墨恍恍惚惚搖了搖頭。

醫生看着她,“那你現在也等不了啊,等下去出血更嚴重,休克了更麻煩。”

“我,我打個電話。”

程如墨掏出手機來給陸岐然撥了個電話,響了許多聲,沒有人接聽。她等了兩分鐘,又撥了一次,還是沒有人接聽。

她又打算打給林苒,但想起來她昨晚就陪着林森回去接老太太了。

程如墨疼得冷汗涔涔,感覺似乎有把尖刀在肚子裏飛快地攪動,讓她想就這麼暈死過去,一了百了。最終,她捏着手機,給陸岐然發了條短訊: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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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柴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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