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番外五 燉魚(景愈)
某次一個暑假。
宋應景原本一直租着遠方親戚家的老房子住,那段時間市裡要修高鐵,他住那一片正好就在規劃線里,親戚聞訊趕來,很快簽了同意書。
本來就是藉著人家的地盤,宋應景也不拖沓,放暑假回來,第一件時間就是搬家。
本來就窮,沒多少東西,更沒什麼好東西,大多都是是兩位老人遺留的,宋應景想得開,能賣的賣,不能賣的扔了,還剩下一箱子舍不掉的,暫時被他放在木刻店的地下室里。
那段時間他其實挺茫然的,嚴格來說他不是楊明市人,但每次學校放假,他回的都是楊明市的家,現在這個“家”也沒了,他最後一次過來搬東西,走出老巷子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麼能去的地方了。
回老家嗎?老家那房子幾年沒住過人,現在應該已經廢了。
他親緣淺薄,沒到二十,往上數竟然查不到人了。
以後往下,應該也是沒的了。
就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阮愈給他打了個電話。
“杵那太陽底下你不熱?”
宋應景來回看了一眼,在馬路對面的一條黑巷子裏看到了正在乘涼的阮愈。
“你不是不來嗎?”宋應景笑。
“不來怕你蹲在馬路邊哭着找不到回家的路。”
宋應景失笑,抱着箱子走過去,阮愈掛了電話,也朝這邊走來,然後在一輛車前停下了。
這車他沒見過,不是陶興的,不知道他從哪個朋友那兒借來的。
阮愈拉開後備箱,把他那一箱子的東西抱過來放進去,之後合上蓋,看着在旁邊繼續杵着看他的宋應景,“看什麼,還要我抱你上去?”
“你什麼時候學的開車?”
“好久了。”
宋應景拉開副駕的門坐上去,系安全帶的時候又問:“你有駕照嗎?”
“……”阮愈扭頭看着他,平靜的說:“弟弟,我比你大兩歲,我學會開車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嗯,所以你有駕照嗎?”
阮愈略有些不爽。
宋應景扶着方向盤,說:“換個位。”
阮愈是一直都會開,他從良前狐朋狗友多,他不太喜歡開車,也用不着他開。後來去T大上學,也沒機會開,所以就一直沒去給人交錢考這玩意。但宋應景……阮愈想不通他以前天天忙着兼職哪來的時間考下的駕照。
兩人換了座位,阮愈系安全帶的時候問:“你帶駕照了?”
宋應景擰鑰匙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他往褲兜里摸了一下。阮愈說不清是嘲諷還是嘲笑的也跟着在他褲兜那塊的大腿上捏了一下,“什麼都沒,別找了。”
於是最後宋應景叫了代駕,兩個人再次挪位,都坐在了車後座。
回去以後,兩個人一個決定把駕駛證塞錢包里隨身帶着,一個去把駕照給考下來了。
宋應景住不長,在楊明市租個房子或者住酒店都挺沒必要的,於是暫時住在了木刻店裏,也不用交房租,平常幫忙看看店打掃打掃衛生什麼的就行了。
阮愈那床太小,宋應景主要還是睡沙發。後來陶哥看不下去他一米八幾的大個縮那一小沙發里,搞來一摺疊床,塞進了阮愈的閣樓。
純潔善良的陶哥沒多想,單純覺得他房間有空調,樓下店裏倒也有空調,立式的那種,但開一晚上太費電了。
剛住進去前一兩個晚上兩個人還算安分守己,第三個夜晚,阮愈隨手將一盒抽紙拆開放在床頭,熟悉的動作熟悉的場景忽然勾起了宋應景一些回憶。
兩個大男人沒什麼好在意年齡不年齡的,在一塊兒沒多久,也忘了就怎麼撩過火了,就在這個屋裏,一直被當成病患玻璃人對待的阮愈直接把他摁在了床上。
宋應景不怎麼在意這個,阮愈想怎麼樣都依他。
然後他趴在案板上心甘情願的當了半天為人刀俎的魚肉,阮愈卻遲遲沒動靜。
他回頭,看到阿阮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不耐煩。
“阿阮,你是不是不會啊。”他柔聲問。
阮愈往旁邊一躺,閉上眼睛裝死。
宋應景湊過去,摸他的眼,“我學了,我會,要不我來?”
阮愈皺起了眉。
宋應景笑,吻他的眉心,“我輕點。”
阮愈的眉皺的更狠了。
人和魚身份對換。
做一條魚,要先把外表的魚鱗剝下。做魚的人動作很快,從頭到尾順了一遍,鱗片下白嫩的魚肉就露了出來。
接着要挖去內臟。做魚的人是個善良的人,捨不得這樣干,於是用了更高級的手法,摸着魚的心臟,讓它在精神上剖白——“你喜歡我嗎?”“……喜歡。”
然後要腌制入味。做魚的人把魚放在案板上,一寸寸捏着肉身,這樣肉質會更加鮮美。
腌制上一時片刻,接着就該燉了。做魚的人帶上手套。操縱着魚陷在水深火熱里,慢慢的被滾燙的水燉的爛熟。
過了很久,做魚的人聞到魚香,湊近輕嗅着,被這香味勾的留下了津液。
魚香歷久彌新,回味悠長。
於是住在閣樓的第三晚,宋應景回想起第一次燉魚的場景,又燉了一次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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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在閣樓住着也不是辦法,阮愈是基本上把這兒當家了,但就算他不住這兒,蘇家那邊也挺想讓阮愈回來住的,只是他樂意不樂意去的問題而已。
但宋應景不一樣。
他細數了一下,發現自己沒車沒房沒存款,現在還被阮愈養着,成天在店裏遊手好閒,完全就是一個無業游民。
於是閑了沒幾天,他又出去找了份家教的兼職。
教一對兒雙胞胎,雙倍的工資,還不用他兩頭去跑,這樣的好兼職不常見,但他還是跟人家長說,要考慮一下。
回去先跟阮愈說了。
阮愈聽完第一反應應該是想罵他兼職上癮了是不是,但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忍住了,讓他隨便。
宋應景就去了。
一周去三次,下午三點到七點,那小區離木刻店這邊有點遠,他回來的時候,往往九點靠後。
教了一個月後,隔壁一家也想給孩子找個家教,於是又搭上了他,天天把孩子送到隔壁家一塊學。
兩個孩子變成了三個孩子,工資變成了三份,但他工作的時間並沒有變多。
兩個月教完,他快要開學了,最後一晚去兼職的時候,兩家人把薪酬給了他,數目還挺可觀。
這筆錢他不打算攢着,他有別的用處。
那天宋應景十點才回來。
回到店裏,陶興很早就走了,閣樓上留着一盞燈。
宋應景鎖好店門上樓,看到阮愈正拿着他以前寫在英語書上的教案,坐在床邊,就着桌子上那盞枱燈看。
暖黃色的燈光給人臉上都鍍了層柔光。
也只是一瞬,他剛關上門轉過身,阮愈就無聊的把他教案扔下,躺回床上繼續玩手機。
不理他。
宋應景把他翻亂的教案整理好,翻過一頁的時候,他忽然臨時起意,把教案又遞給阮愈,“阿阮,你會讀嗎?”
阮愈用一種智障的目光看着他,“你十點多才回來是因為把腦子給忘那兒了?”
宋應景只是笑,“阿阮,讀么。”
表情挺嫌棄的,阮愈還是拿過來看了一眼。
一段非常簡單的小短文,好像是用小學生的口吻講父母如何認識的。
阮愈幾乎沒過腦,從頭開始順着讀了下去。
我叫什麼什麼,我的爸爸媽媽叫什麼,他們在學校里認識……就這樣無腦的讀到最後一句。
忽然卡住。
“D.love——”
宋應景彎着眸,“讀完。”
像是一個預告。
從他今天來晚了一個小時開始。
鬼使神差的,阮愈看了他一眼,視線又落在教案上,輕聲讀:“D.?”
垂下的指尖忽然觸碰到一個涼涼的東西。
宋應景半跪在他腳下,把一個泛着光的銀圈由指尖推到他無名指指根,聲音緩慢卻有力,“Yes,I.do.”
阮愈怔了一下,垂眸看着手指上多出來的東西。
宋應景沒起來,戴着同款戒指的手托着他的手,手指交叉搭扣,兩枚金屬碰在一起,他垂眸看着,溫柔滿足的樣子,繼續問:“W.?”
這一刻。
像是落葉歸根,船舶靠岸,又像是原本契合的東西終於回歸原位。
漂泊的人生在這一刻忽然像是有了歸屬。
阮愈回握住他的手。
緊緊的,篤定的。
他顫抖着,低喃着。脊背生出冷汗,心房卻滾燙沸騰了。
W.?
“Yes,I.will.”
這一刻。
——D.?
——Yes,I.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