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崗石
第4章花崗石
她不善於把渴望訴之於口,但她一向擅長扮演盛氣凌人。
人類的快樂秘籍是一點,一點,一點通過努力實現目標
我的快樂秘籍是,你今天多看了我一眼
你昨天對我笑了一下
我希望,明天你對我說
你也喜歡我
那我就對着蘋果汁發誓,我喜歡你更久更遠更表層更深刻
你明天會不會對我說,你也喜歡我?
你明天不會對我說,你也喜歡我
我知道
就像知道秘密是野花的種子
就像知道牙齒是花崗石的糖
就像知道明天晴空萬里,萬里無雲
——真想下一場暴雨啊
“這兒……是不是已經來過了?”問話來自葉冬米。
麥洛掃了輛校內自行車,載着她回寢室。
因為葉冬米覺得頭上搭着麥洛的外套,然後還被麥洛攬着走太打眼了,一路上全是驚呼聲,甚至還有拍照的。
葉冬米覺得騎自行車一溜煙就走了,旁人沒看清就已經走遠了。麥洛不置可否,點頭答應了。
但葉冬米萬萬沒想到,麥洛騎起車來優哉游哉跟老大爺散步似的,這一路別說按照葉冬米預想的,一溜煙就不見了,完全就是特寫慢鏡頭全方位呈現在各路觀眾面前。
不得已,葉冬米又把麥洛的外套搭在頭上,結果一進外套就想起不久前麥洛也鑽進來,在黑暗狹窄的空間裏,聲音纏綿,呼吸悱惻……
等葉冬米面紅耳赤地把外套扒開小縫兒透氣的時候,看見一座熟悉的建築——二食堂。
她雖然路痴,但她真的覺得二食堂好像已經路過兩次了,那柱子和台階真的很眼熟。
麥洛自行車後邊載着葉冬米,風吹起他的嘴角,笑得狡黠:“你看錯了。”
“剛才路過的不是二食堂?”葉冬米也不確定了。
“那是一食堂。”麥洛眼睛也不眨。
“那再之前那個呢?”
“哪個?”
“就是長得跟這個差不多的那個……”葉冬米越說越覺得自己蠢,乾脆放棄了,“算了,沒什麼。”
“放心,不會拉你去賣了。”麥洛笑呵呵的。
葉冬米想想也是,於是安安心心地不操心路程的問題了。
於是,從行政大樓到葉冬米的寢室,地圖上指甲蓋般長度的距離,走路也不過八分鐘,兩人還騎着自行車,卻被麥洛硬生生人為耗費了半個鐘頭才到。
到的時候,葉冬米迷迷糊糊着差點睡過去。
麥洛屈起食指捏葉冬米的耳垂,軟軟胖胖的一團。
“到了,回去再睡。”
“嗯……”葉冬米眯起眼,像是被摸舒服了的貓,仰起頭蹭麥洛的手,蹭到一半腦子清醒了,立馬剎車,尷尬地乾笑,“哈哈哈,你也快回去吧。”
“好。”麥洛收回手,虛虛蜷曲了一下,像還在回味剛才的觸感,“早點休息吧。”
“嗯。”葉冬米擺擺手,隨口應了,然後逃似的飛奔回樓。
走到二樓的時候,她突然停了,趴在樓梯拐角的窗口,心裏還在猶豫要不要看一下麥洛,但眼睛已經開始迅速地找尋麥洛的身影了。
他已經走了。
騎着自行車,帶着九月茉莉花香的風揚起麥洛的衣角,暈暈的影子在身後晃着,彷彿綿弱無力的太陽,淡淡地落下一片光輝。
這不騎得挺快的嘛……
葉冬米一瞬間心情複雜,百種滋味湧上心頭,天上是膏腴般肥碩的雲,團團擁擠,悶得透不過氣。
她垂下目光,看着越來越遠的麥洛。
麥洛像察覺到了這縷不依不饒的目光,他突然停住了車,然後精準地回頭,正中葉冬米的眼睛。
他笑了。
一瞬間,茉莉花的香味更重,絲絲如縷爭先恐後地鑽入葉冬米的眼睛、鼻子。那團擠得人透不過氣的雲一下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風,清而淺,羽毛似的痒痒撓着心。
她愣愣地招手,然後率先轉身離開。
這一次,她沒有回頭,徑直走向寢室。
“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樣子?”徐麗麗見葉冬米回來洗了澡,就沒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半天一動不動,她很是擔心人就這麼死在了面前。
“你有沒有遇到過一個人,就是明明應該是剛認識的,但就是覺得……好像很早就見過面的那種感覺。”葉冬米的聲音從枕頭裏傳出來,悶悶的。
“我對所有長得帥的,都有這種感覺。”徐麗麗如實回答,“有一次我在二食堂吃飯回來,一抬眼就看見一個‘自然卷’站在柱子邊,高高帥帥的,穿着那種特別怪的白布褂和棉麻褲子,整個人仙氣飄飄,我就老覺得我跟他似曾相識,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葉冬米坐起來,一臉無語:“那是顧淮文。我國著名沉香雕刻家,是個人都眼熟。”
“啊,他就是顧淮文!跟傳說中的夏晚淋有一腿的那個!”
“夏晚淋就比你大一屆,怎麼就傳說中了。”葉冬米撓撓頭髮,很是抓狂,“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算了算了,我自己想吧。”
“有沒有可能是你本來就見過那個人,但是你忘了。現在你們再次相遇才會覺得那麼眼熟。”徐麗麗說。
“不可能。”葉冬米否認得斬釘截鐵,“他那麼帥,那麼拉風,我要是之前見過,我能不記得?”
“你說的……”徐麗麗猶豫地說,“該不會就是麥洛……吧?”
“怎麼可能!”葉冬米一蹦三尺高,“我就是無聊了問一下,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我先走了。”
說完這話,葉冬米理直氣壯地摔門走了,門響得不行,倒更像是她心虛了。
徐麗麗眨眨眼,沒明白怎麼葉冬米今天這麼容易就炸了。
可能是失戀的女人比較敏感。
徐麗麗點點頭,轉頭繼續看書。
她大三了,還沒過六級,六級報考費湊一起都能吃頓火鍋。徐麗麗想她也不傻,不能白白給錢。
於是,開始認真背單詞。
其實出了寢室門葉冬米也不知道幹啥,走在路上,發現路過的人都對自己指指點點的,還有人舉着手機對着自己。
葉冬米很疑惑,她最近沒幹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兒啊,挺安分守己的。
這話說得,好像那個當眾搶了江世雅早就預定好的學習部部長職位的人不是她;好像那個被江世雅當眾潑了水的人不是她;好像後來又被麥洛當眾帶走的人,也不是她。
就這麼個做啥都“當眾”的人,好意思說自己安分守己。
總之,葉冬米本人還是很低調的。她找了個僻靜角落,準備好好梳理自己雜亂的心緒,順帶打把小遊戲。
許淮陽——作為葉冬米的前男友,江世雅的現男友——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葉冬米本人正在和“消消樂”的冰塊跟毒液做鬥爭。
眼看冰塊只差三個就能通關,剩下的步數還有兩步,一招出錯,滿盤皆輸,這樣的要緊時刻,居然有人打電話進來了。
而且那個人還是許淮陽。
“有事?”葉冬米先開口,簡潔的兩個字,很是不耐煩。
“那個,冬米——”許淮陽在電話那頭斟酌着用詞,“聽說你昨天搶了世雅的學習部部長……我覺得這個事兒吧,你做得不怎麼厚道。你其實知道,世雅很看重這個部長的位置。她不像你,她只能靠自己,她需要這個位置給她的履歷添光溢彩……”
這個角落有些過於僻靜了。葉冬米想。
許淮陽的這段話,像是給秋風添了冰碴子,風夾着冰碴子,毫不吝惜刺骨的寒冷,刀子似的一片一片擦過葉冬米的臉。
江世雅只能靠自己,她葉冬米什麼時候靠過別人?她有別人可以靠嗎?江世雅需要這個位置給自己的履歷添光溢彩,她葉冬米不需要嗎?
江世雅把這份渴望表現出來了,於是那樣東西就理應是她的嗎?
有的人就是羞赧於表現渴望,有的人就是不擅長開口請求,於是這樣的人就理應為那些懂得示弱的人讓道兒嗎?
天下竟還有這樣的道理!
葉冬米簡直想學戲曲里誇張的聲調來唱上一句了。
葉冬米冷笑一聲,把刮到她臉上像耳刮子似的風拂下去,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樂:“我知道她需要,所以我才搶的。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不順眼,怎麼的了吧。”她不善於把渴望訴之於口,但她一向擅長扮演盛氣凌人。
電視裏的惡女人,要讓她來扮演,一定入木三分。
“你你……你簡直……”許淮陽大概沒料到葉冬米這樣直接,連一點修飾也沒有,“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特意折身回來給我遞紙,當時我以為你只是表面看起來恣肆——結果你哪裏是表面看起來恣肆——你骨子裏的血都黑色的!狠絕、刻薄!從不把人放在心上!哪怕這一次,我都默默想着,也許你看到我和世雅在一起了,你能反省一下自己,你能軟化,哪怕只是一點,問問我為什麼。結果你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你轉頭就走,我以為你生氣了,結果給你發消息也好,打電話也好,都可以。你連最基本的拉黑都不做。你就靜靜地站着,像尊菩薩無悲無喜地立着,你永遠姿態大方,別人分手都是祈求一個解釋的機會,你不一樣,你給了我太多機會,因為你完全不生氣!你你你……你在圖書館看見我和世雅,你發了照片之後,我以為你會生氣,你會打電話來質問,結果你跑去和麥洛K歌了。這麼巧嗎?可能嗎?在跟我交往的時候,你就已經和麥洛勾搭上了吧。你如果真的愛過我……”
許淮陽停了一下。
“你如果真的愛過我,你不會像現在這樣若無其事。”許淮陽聲音低了很多,像是灌了幾噸的失意。這沉甸甸的失意,順着電波流到葉冬米耳朵里,壓得她淚腺鬆動。
這是她曾經真誠愛過的男孩兒。
因為她,這個男孩兒這麼失落。
她想摸摸許淮陽的頭,像第一次在軍訓時候見到他那樣,他是標兵,頭髮絲兒上沾着汗水,額角也帶着汗,但笑起來那麼閃耀。好像每一滴汗水都是一顆永不褪色的鑽石。她想讓這個男孩兒的笑容一輩子閃亮,像沉沉的夜幕上掛着的永不褪色的北極星。
但不知道怎麼搞的,不知道到底哪一步出了錯,這個驕傲陽光的男孩兒,變得這麼愚蠢、無理取鬧。
還是一切只是她的自我催眠,強行給面前這個男孩兒加上光輝聖潔的濾鏡。
其實這個男孩兒,這個叫許淮陽的男孩兒,從一開始就是個傻×。
許淮陽第一次見葉冬米是在新生入學晚會上。
他當時白白凈凈,穿着白襯衫黑西褲黑皮鞋,襯衣衣角扎進褲子裏,像沙漠裏的楊樹,挺拔地立在人群里。他愛鬧,走哪兒都呼朋喚友,不過來學校軍訓一段日子,居然已經結交了不少朋友。選個人開香檳的時刻,大家一起喊:“許淮陽!許淮陽!”
葉冬米站在角落,看着許淮陽的眼睛裏,像是有淙淙流水淌過,閃着滿城的爍爍星點。
許淮陽笑着被眾人推到前面,他大叫一聲:“開學快樂!”
“嘭——”
然後是香檳蓋子從瓶口迸出來的聲音,激烈得像促促的鼓聲,短而急,精準地給葉冬米心臟一擊。
高三畢業,她早就準備好了愛,只等一個合適人選。
許淮陽是這個合適人選。
開了香檳后,眾人端着酒杯各自開始交談,許淮陽面前的熱鬧如潮水般襲來,現在又如潮水般消退。
葉冬米舉着杯子離開,又回來,手上多了一張紙巾。
許淮陽看向她,面前這個女生穿着合體的晚禮服,纖細地立着,嘴角帶着柔柔的笑意,像是教堂的鴿子揮起翅膀帶起翩翩的風。
“手濕了吧?”葉冬米說。
“謝謝。”許淮陽接過紙巾。
葉冬米驟然被許淮陽的話帶進回憶,現在回過神來,電話那頭的人已經沉默很久。估計和她一樣,也是陷進了綿沉的回憶。
“我如果真的愛過你,不會像現在這樣若無其事……”葉冬米重複了一遍,眼睛眨也不眨,“說得對,我沒有愛過你。”
他竟然覺得自己沒真的愛過他。
彷彿那扇沉沉的大門關上了,黑黝黝的鎖泛着寒光,把這段她曾傾心護着的愛情,徹底鎖死在時光盡頭。此後,一切交給時間,任由灰塵覆蓋。
“許淮陽,我沒有愛過你。”葉冬米愣愣地,親口承認。
我沒有愛過你。
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不管是開始,還是作為結束的現在,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所以,你的背叛對我來說,無足輕重。
挺好的。
許淮陽需要這句話來讓自己不那麼愧疚,葉冬米需要這句話來讓自己不那麼丟臉。
天上的雲和地上的樹一起,被風吹着。
一團一團火焰似的雲被吹成細條波浪,一團一團繡球花似的樹冠被吹成散落的稀疏煙花。
大海在天上翻滾着,離別在樹上綻放着。
葉冬米掛掉電話,覺得嗓子癢,她咳了咳,這一咳卻剛好嗆着風。
如果有人路過這個角落,就會看見,葉冬米像要把膽汁兒咳出來似的架勢,狠狠拍着自己的胸口,陣陣咳聲像三月的閃電,驚心動魄地劈在空蕩蕩的大地上。
好不容易抵過這一陣咳嗽,再抬頭,葉冬米的臉紅得像燒得滾燙的熱鍋,熱鍋上掛滿了眼淚,像陡然加了冷水,一陣冷一陣熱地焦灼着,逼得霧氣升騰,縈縈繞繞亂了一切。
何必呢。
葉冬米想,世間所有人都是被命運驅逐的二愣子,自以為奪目地跳着圓舞曲,其實那舞台本身只是佛祖隨手撂下的蓮葉,擔不起一點愛恨怨痴。輕盈的露水尚且滑落,遑論雜絮叢生的人類。
她承不了,只好自行逃竄。
葉冬米,這個剛剛上任的學習部部長,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倒是直接跑去山上,修行了。
方丈身穿陳仆袈裟,雙手合十相對,半垂着眼,音調平穩,如同寺院坡台上生長着的百年老樹。
“何謂人間?”他問。
葉冬米抬起頭,眼底一片澄凈:“人間是總和為零的遊戲。”
人間的得到是在為失去做準備,現在得到的東西,不過是未來註定失去的。
臉面榮光是負累,累累傷口才是解脫。
“善哉,善哉。”方丈點點頭,腳下布鞋輕便,踩着沉沉青苔和百年時間,順着潔凈的台階一步一步向下。
徒弟問方丈,新來的那個女施主到底該如何處置。
方丈微微笑着,已經露白的眉毛微微向下垂着尾巴:“塵緣未盡,縱有慧根,留不得。”
“但她執意不走——”徒弟有些為難。
“快了。”方丈閉上眼,已是開始靜坐。
葉冬米倒也是潛心修行着,每天早早起床幫着小和尚一起打掃寺院。
廟裏香火旺盛,蓮花燈一盞一盞燃盡了,又被後來的人補上,香爐里煙熏裊裊,佛門靜地,不管山下多鬧的人,到了這裏倒都安分了。
葉冬米駐在天王廟前殿的石欄杆上,撐着腮看底下的人,舉着香,虔誠地許願,虔誠地朝四方鞠躬,然後忍着煙霧嗆鼻,把自己手裏的香插進灰里。
香和蠟燭加在一起88元。88元,許願菩薩保佑自己孩子高考金榜題名,自己父母身體健康,自己的一輩子平安順遂。
多麼簡單的得失,學過小學數學的都知道,這筆買賣凡人賺大了。
菩薩洞得天下真理,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幽微,於是他不怎麼真正實現人們的願望。
他靜靜地站在蓮花台上,手指柔軟如水,鬚髮飄飄及衣袂,用無上的靜穆和慈悲,傾聽着所有人的期冀,也就是煩惱。畢竟沒有煩惱,也就沒有希望解決掉煩惱的期冀。
鐘聲杳杳,遠山淡影,昏黃的天地里,萬物如沉水。
葉冬米跪在菩薩前,背挺得筆直,雙手合十,閉着眼。
她什麼也沒求。
她只是想靜靜地和菩薩在一起,十年,百年,千年,就這麼過去。無智無識,無怨無嗔。
麥洛加班加點提前把自己手裏的遊戲做完,魏天還沒把那句“麥洛,咱們去哪兒吃飯啊”說出口,只見這個眼圈已然發青、明顯睡眠不足休息不夠的人,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王書記,我是麥洛。”他的聲音柔和輕巧,像滑過水麵的鳥,“我很喜歡咱們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化,想自薦成為中文系的學習部副部長。希望可以學到更多知識。”
魏天一臉蒙,伸胳膊肘抵了抵謝鼎:“咱們是計算機系哈?”
“你以為你這三年在夢遊?”謝鼎說。
“那……麥洛怎麼跑中文系去當學習部副部長了?不對,當也是當學習部部長啊,怎麼副的啊?這不像麥洛的風格啊……”魏天睜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謝鼎。
謝鼎被魏天純潔的眼睛閃到了,受不了地皺眉,伸手捏着魏天的下巴,強行把他的臉轉到別的方向:“你自己問麥洛去。”
魏天自己又把頭擰回來,還是瞪着無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謝鼎:“為什麼啊?”
謝鼎沒來得及回答,麥洛那邊已經掛了電話,看那八風不動的鎮定面孔,看不出來事情是成了還是沒成。
謝鼎想到魏天好奇的眼神,斟酌半天還是開口了:“麥洛,怎麼突然想去中文系當學習部副部長啊,你要是想讓自己簡歷好看點兒,咱計算機系學生會主席都可以給你。”
“我要這點兒虛名幹什麼。”麥洛笑得雲淡風輕,“我是副部長,部長是葉冬米。”
謝鼎明白了。
他一把拽過魏天,把人夾在胳膊下下樓:“走走走,哥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魏天全程沒聽懂,現在又被謝鼎夾着走,半蜷着身子抗議:“你們在說什麼啊?你們是不是瞞着我幹了什麼!不公唔……”
“你要是不想給麥洛開了的話,”謝鼎惡狠狠地威脅魏天,“就老老實實地走人。”
魏天跟家裏鬧翻了,現在就指着每月麥洛給他錢,所以立馬乖巧了,也不抗議了,只是悄咪咪地問謝鼎:“他怎麼了啊?”
“你難道沒發現麥洛最近的眼神有些異常?”謝鼎循循善誘。
“是有些變態。”魏天點點頭,“感覺像是要殺人,也不是,反正就是那種磨刀霍霍的感覺。”
謝鼎打了個響指:“對啦!他看上了一個女孩兒。”
“是人嗎?”魏天躊躇半天,囁囁喏喏擠出這三個字。
在他的印象里,麥洛雖然很好說話,但也很恐怖——是那種他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事兒,那麼就一定會成功的恐怖。這種逆天的存在,就是來打擊一如他一樣的凡人的。
他一直在想如果麥洛要喜歡一個人,那那個人得是什麼樣的妖孽啊!反正不是正常人。
“是。”謝鼎凝重地點點頭,“還是個女的。那些謠傳麥洛喜歡同性的人可以住嘴了。”
說到這兒,魏天樂了。他指着謝鼎的鼻子,毫不客氣地說出那句流傳已久的話:“你暗戀麥洛而不得,哈哈哈哈哈哈!”
“閉嘴!”
然而,當周一麥洛精神抖擻地來到學習部辦公室的時候,原本應該坐在桌子後跟他順利會師的葉冬米,出家了?
“真的,剛選上學習部部長,第二天就不見人影,有人說在附近的華靈寺見着她了,拿着掃帚掃地呢。”
麥洛不信,自己又馬不停蹄跑到華靈寺去。
寺廟香火旺盛,菩薩斂眉垂目,葉冬米穿着布衣,手捧香蠟,給菩薩上香。
“……”
麥洛懷疑自己可能出現幻覺了。
他好不容易盼來你單身我獨居的大好春天,怎麼棋局還沒展開,目標先行了斷了呢。
麥洛穩穩心神,再抬頭又是一片寧靜溫和。
他靜靜地在菩薩面前跪下。
“弟子不是有意挖您牆腳,實在是這個叫葉冬米的人,是我從小學二年級起就念着的人。求菩薩庇佑——如果您忙得過來的話——我能如願得到她。”
許完願,麥洛站起來,眼睛靜靜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菩薩。菩薩背後有數雙手微微張着,各自拿着麥洛看不明白的法器。
麥洛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但唯獨明白一件事兒,他得把葉冬米帶下山。
他攔住上完香要往外走的葉冬米。
“冬米,我想跟你說句話。”
“菩薩面前,無須隱藏。”葉冬米聲音悠沉。
“山下新開了家自助餐廳,”麥洛笑吟吟地看着葉冬米,輕易識別到她的動搖,“據說很好吃,廚子是正宗四川人,辣味也正。裏面的麻辣香鍋,人人吃了都念念不忘,關鍵裏面那藕,預先就蘸了層麻醬——”
“別說了。”葉冬米抬手止住麥洛的話,暗自咽了下口水,“菩薩會體諒我的思鄉之情的。”說完,麻溜兒跟着麥洛下山了。
麥洛走在葉冬米身後,笑得意味深長。
關於葉冬米的喜好,他不會記錯,她無辣不歡。廟裏飲食清淡,她再悲痛,能忍着味覺的慘淡撐這麼幾天已經是極限了。只需要他來這兒臨門一腳,葉冬米就會忍不住饞,下山自然就成了。
只要下了山……
麥洛追上葉冬米的腳步,提醒她走慢點兒,小心別摔着。
只要下了山,他麥洛還能再讓葉冬米回山上?
麥洛拉着在山上修行的葉冬米下來,轉頭就進了情侶自助餐廳。
趁着她沒注意,留了一張合影。
——因為情人節活動,店裏規定情侶只要拍照比心了就可以半價。
葉冬米自然不知道這層,真以為這只是家普通的自助餐廳,只顧着在那兒埋頭苦吃,麥洛對着鏡頭,笑得溫暖,雙手抬出頭比了個大心。
吃了半飽的樣子,葉冬米放下筷子,準備歇一歇,為待會兒吃更多做準備。
沒承想,麥洛也停了筷子。
“沒事沒事,你不用管我,你想吃就接着吃。”葉冬米趕忙說道。
“我要繼續吃啊。”麥洛一臉奇怪地看着她,神情像是在反問誰管你了,但因為良好的修養沒把這話說出來,“只是中途吃累了,想歇一歇。”
知道自己自作多情的葉冬米,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因為臉上掛不住於是言辭刻薄地回擊,而是十足的驚喜:“我也是!”
“我也是那種中途吃累了要歇一歇的人!但每次跟別人一起吃飯,我這麼做人家都以為我是不吃了,還貼心地給我遞紙,搞得我不好意思再吃。”葉冬米說完那句“我也是”,還頗為苦惱地補充道。
“哈哈,是吧。”麥洛笑得春風拂面,“我還特別喜歡吃香菜,但每次吃完味道都特別大,所以雖然喜歡吃,但從來沒在大家面前正大光明地點過。”
“絕了!我也是!”葉冬米簡直要拍桌而起了,“我也是,我也是!但你說句良心話,吃火鍋!吃麻辣燙!不加香菜是不是侮辱了火鍋和麻辣燙!”
麥洛不可能像葉冬米一樣反應這麼激烈,但他臉上明顯真誠多了的笑容,讓葉冬米確認他和自己一樣激動。
“兄弟,大兄弟,”葉冬米兩隻手捧起麥洛的手,一臉感慨,“啥也不說了,你就是我的海內知己。”
找到知己的葉冬米咂咂嘴,覺得自己紅塵未斷盡,收拾收拾跟菩薩告了個別,跟着麥洛回學校了。
徐麗麗從圖書館回來,看見葉冬米,像看見失散了八年的女兒。
“你可算回來了!我聽別人說你上華靈寺出家了,我心想華靈寺也不是尼姑庵啊,你去那兒出哪門子家。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
“少來,”葉冬米很是冷漠,“你電話打不通,咋不來找我。虛偽。”
看看人家麥洛,自己上山幾天,只有他來找過自己。葉冬米氣呼呼地想。
“我不能找你,”徐麗麗也很冷靜,“萬一外頭傳成我受到你的感召一起出家了,那可就耽誤我大事兒了。”
“啥大事兒啊?”
“女人一輩子最大的事兒。”徐麗麗捧起下巴,一臉嚮往。
“開心?”
“不是。”徐麗麗搖搖頭,一本正經,“嫁給李望。”
“李望?誰?明星?”葉冬米滿腦袋問號,自己不過上山幾天,怎麼跟不上徐麗麗的思路了。
“明星?庸俗。”徐麗麗不屑地撇嘴,背着手,轉過身,聲音悠悠地傳來,像遊戲裏石門的守護者在介紹遊戲規則,“李望,是一個很厲害的黑客,一直赫赫有名,但只限業內。最近突然爆火是因為網上流傳出一張他的照片。嘖嘖嘖,不是我說,堪比麥洛——”
“堪比麥洛?”葉冬米很不服氣,“有這麼牛嗎?”
徐麗麗說:“當然啦——哎,不對,你不是一直對麥洛不‘感冒’嗎,怎麼開始維護他了?”
葉冬米用指甲蓋兒掐了下掌心,似疼非疼,表情倒更不自然了,沉默一會兒才找到舌頭:“不是你整天念叨麥洛嗎,這才多久,喜新厭舊。”
徐麗麗現在一心譴責自己的花心,沒注意葉冬米的反常:“唉,也是。但麥洛真的喜歡不起啊,”她哀號一聲,“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嶺之花’,我念了三年了,人家也沒正眼看過我。這個李望不是……不是也挺帥的嘛。”
她有些不好意思。
葉冬米被徐麗麗難得嬌羞的樣子嚇着了,起了好奇心:“是嗎,給我看看。”
看過照片后,徐麗麗期待地看着葉冬米:“怎麼樣怎麼樣,帥吧!”
葉冬米想,就那樣啊,乍一看好看,但是那種經不起推敲的好看。就這還堪比麥洛呢。娘兮兮的。
她撇撇嘴,翻了個白眼,但說出來的話還是很客氣:“帥。”
“晚了!”徐麗麗猶如暴走的暴龍獸,朝葉冬米怒吼,“你撇嘴、翻白眼的一系列動作我都看見了!你個虛偽的女人!”
而那邊暗中引導了一切的麥洛,此刻回到家卻沒有休息,而是一臉仁慈和藹地打開電腦,他動動手指敲了幾下鍵盤。
他剛剛得知,葉冬米這次突然上山,不是她腦子突然抽了頓悟了,而是因為那個許淮陽。
又是那個許淮陽。
看不出來他挺厲害的嘛。麥洛笑眯眯地想。
第二天許淮陽打開電腦,看見自己的屏幕糊成馬賽克,有種不好的預感,憑着記憶在一團馬賽克里顫顫巍巍地打開“期中論文”文件夾——
果然,一片空白。
“……”
室友跑完步回來看見許淮陽拿着電腦要往地上砸,連忙上前攔住:“別衝動,別衝動,是真錢買回來的,咱穩重一點。”
“你最近有沒有拿我電腦看不該看的東西?”許淮陽惡狠狠地反問室友。
“我自己有安全渠道,犯得上嘛我。”室友聽到這話不樂意了,也不攔許淮陽了,撒開手,“你愛摔就摔,賠的也不是我的錢,我在這兒瞎操心。”
“怎麼辦……”許淮陽無助得像朵蘑菇,“我期中論文毀了……周一就得交,我這怎麼辦啊!”
室友生氣歸生氣,兩人好歹也是相處了三年的人,看見許淮陽這樣,還是幫忙出點子:“我看你這電腦好像不是一般的中毒,咱學校周圍那群修電腦的師傅夠嗆能弄好,要不你去找麥洛吧,他人好仗義——”
“你明知道我跟他不對付。”許淮陽其實想過這個方法,但又自己否決了。
“最近那個李望挺火的,要不你去聯繫聯繫他?”室友又想到一個辦法,“他自己是黑客,破你電腦的病毒還不是輕而易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