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患得患失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把臉貼在他的西裝外套上,安靜地陪着大哥走完了這條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的長街。

大哥和姚瑤忽然分手的消息是大哥的助理小姐告訴我的。

那天是周三,是例行測試的日子。我上班累得一塌糊塗,眼睛都快發直了,只得一罐一罐地猛灌咖啡。助理小姐一個電話打來,告訴我說大哥和姚瑤分手了,導致大哥的心情這兩天都不好,建議我去看看他。

我很驚訝,之前大哥說過已經和好了。我連忙取消了和沈欽言共進晚餐的安排,他不解,“發生什麼事了?要加班?”

我解釋了緣由之後,他道了一個“好”。

下班后我開車往市區趕,心情十分複雜。這麼多年來,大哥交往的女朋友大概也有三五個了,但通常分手了也就是分手了,從來沒嚴重到要讓別人通知我的程度。他總能處理好感情和事業之間的關係,從來不會患得患失到這個地步。

果然大哥在辦公室里一份份看着文件,面容冷峻,四周氣壓低沉。

“大哥,我來了。”

他抬頭看到是我,怔了一怔,然後長長嘆了口氣。

“誰告訴你的?”

我沒回答,小心翼翼地踱到他面前,“事情處理完了嗎?事情都做完的話,咱們出去吃飯吧。”

大哥到底不會在我面前失態,簽完了最後一份文件收拾了桌面,拍了拍我的頭,“好。”

雖然大哥無心吃飯,但是我是真餓了,拉着他在我和沈欽言常去的一家餐廳坐下。這家餐廳從來都要提前一周預訂,還好我使了個小把戲,訂到了位子。

我問大哥,“吃完飯,咱們去看電影吧?”

大哥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雖然看上去有點苦澀,“哪有兄妹一起去看電影的?”

“現在不就有了嗎?”我理直氣壯地說。

“你以前可是不去看電影的。”大哥說。

“人是會變的。”

大哥端詳我半晌,“和沈欽言在一起,你倒是變得更像普通女孩子了。以前你別說看電影,誰讓你從電腦前離開一會兒,就像要了你的命一樣。”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撐着下巴,“但我願意跟他在一起,做一切很平凡的事。”

大哥沉默了半晌,倒是笑了,“嗯,這就足夠了。”

我看着他略有失神的側臉,正想開口詢問他和姚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想到視線一抬,就看到她出現在餐廳門口。她並非一個人,身邊還有兩位約莫五六十歲的中年人——我下意識在大腦的數據庫中搜索,想到她家中的照片,頓時明白了——那是她的父母。

雖然上周末就知道姚瑤的父母到了靜海,沒想到居然在餐廳巧遇了——尤其是在她和大哥分手的情況下,讓人打招呼也不是,裝沒看見也不好。我兀自糾結,大哥卻離座而起,邁開長腿徑直朝他們走了過去,從容地和那一家三口打了個招呼。姚瑤大概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我們兄妹,身體猛然顫了一下,就這樣呆立在飯店門口,隔着兩桌人靜靜看着大哥,連她媽媽叫她都沒聽到。

我這裏完全聽不到門口發生的對話,但配合大哥和姚伯父握手的動作和微笑說話的姿態判斷,想必是邀請他們一起拼桌吃頓便飯。

姚瑤一直在搖頭,想來是不願意接受邀請。姚伯母環顧整個餐廳之後,點了頭。

於是四個人一起回到了桌邊。

“只有我和妹妹兩個人,將就坐一起吧。”大哥為姚瑤拉開座位,和她的父母道,“現在這個時間,別家也未必有座位。”

“多謝了。”

我連忙站起來,和這一家三口打了個招呼。

“姚姐姐,姚伯伯,姚伯母。”

姚瑤沒有正視我,匆匆點了點頭,“嗯”一聲和我打了招呼后就別開了視線;姚伯父看我一眼,那一眼瞧不出什麼心思,我覺得大有評估之意;姚伯母微微笑着,客氣地跟我說:“是阿哲的妹妹?到底是兩兄妹,看起來很像。”

其實我和大哥一點都不像,大哥眉眼有點像媽媽,臉形卻像爸爸,而我昵,生就一張糰子臉,既不像媽媽也不像爸爸。但我沒有反駁,笑着點點頭,以示從善如流,“伯父伯母你們請坐。”

姚伯母很客氣,“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沒有,”我說,“我和大哥吃個便飯。”

姚家是相當正統的家庭,和我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樣,姚伯父的神色顯得嚴肅,姚伯母則是慈母的模樣,臉色看上去有點蒼白,但和姚瑤比起來,那簡直稱得上紅潤健康了。

姚瑤才是我前所未見的虛弱,上周六在白莎道見到她,覺得她除了蒼白外精神還是好的,現在眼睛周圍罩上一層黑眼圈,目光遲疑不定。我和她不過三四天不見,可她看上去比因低血糖昏過去時臉色更差。

看來和大哥分手,對她的打擊也很大。

大哥把菜單遞給兩位長輩,“我和阿梨已經點過菜了,你們再加幾道菜。”

姚伯父點頭,看了眼菜單,說:“這裏的菜色很有特點。”

大哥說:“是的。”

姚瑤不做聲,姚伯母則笑起來,拿過菜單,也配合著點了幾樣。餐廳是市內最高級的餐廳之一,大哥禮數十足,姚氏夫婦看上去很是滿意,一直在和大哥說話。

“姚姐姐最近工作很忙嗎?臉色很糟。”

她蒼白着一張臉對我笑了笑,“還好。”

姚伯父皺眉看了女兒一眼,“是啊,人人都說你氣色差得很,怎麼不好好養着身體?”

姚伯母和顏悅色地跟大哥說:“阿哲,聽到小瑤提到你好多次,這次我們來靜海就想見你,但小瑤說你到外地出差了,還以為見不到了呢。沒想到今天能在餐廳巧遇,真是幸運啊。是不是,松山?阿哲,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姚伯父話不多,只點點頭表示同意。可我納悶了,出差?我怎麼不記得大哥出差了?

大哥眼角一跳,視線銳利地掃向姚瑤。姚瑤在他的目光下也睜大眼睛,出聲道:“媽媽,不是……”

“是的,我是出差去了,下午才回來。”大哥平靜地截斷了姚瑤的話。

事到如今我終於想明白了——原來姚姐姐沒有告訴她的父母兩天前已經和大哥分手了,這樣才導致了伯父伯母的誤會,以為他們依然是一對,所以現在愉快地跟我們坐在同一桌吃飯。

姚伯母微微笑了笑,她年輕的時候一定非常漂亮,哪怕到了這個年齡,一雙眼眸還是光彩不失。她什麼都不知情,還在繼續愉快地說道:“阿哲,上次小瑤病倒了,麻煩你照顧她。她一個人在靜海,我一直都很擔心,現在有你照顧,我可算放心了。”

大哥淡淡地說道:“我應該照顧她的。”

“同樣還要謝謝阿梨。”

“沒,我什麼都沒做。”我莞爾,姚伯母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禮貌做足卻不會虛假。

她的視線落到我身上,“阿哲是長子吧,身為長子的話肯定是很善於照顧人了。”

我不是那種宴會型人才,為了讓這頓飯進行得順利一點,挖空心思地連忙說;“是啊,大哥很護着我。”

“我記得姚姐姐也有個弟弟吧。”我抿嘴,“我覺得,大哥和姚姐姐都是長子長女,我想他們沒準在管教弟妹上特別有共同語言,所以情投意合。”

姚伯母的臉色細微一變,但很快恢復了鎮定,和藹可親地牽動嘴角笑了笑,“是啊,就是這樣沒錯。”

好在那邊大哥和姚伯父的交談還算是順利,一老一少聊起時政經濟法律以及社會事件,大哥說話時態度懇切,語速清晰,觀點獨到,對許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的見解,看在我眼裏也覺得他風采卓然。姚伯父不時地對他的觀點表示同意。

偶爾他們的話題也會問起我們,比如我們的父母,我解釋了爸媽在環球旅行之後,姚伯父若有所思,看着姚伯母,“是個好主意,過兩個月我們也出去走走吧?”

姚伯母微笑,“好啊,你說了算。”

大哥開口道:“不知道二位準備在靜海待幾天?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周末的時候我陪着兩位在市裡逛逛。”

“不急。你工作也忙,等有時間再說。”姚伯父想了想,“我們應該會在靜海待上一段時間。”

大哥順着話題問:“這段時間伯父伯母住哪裏?”

在姚伯父開口之前,一直默不作聲聽着我們說話的姚瑤搶着說:“住我那裏。”

大哥一怔,“你的屋子實在太小,還是訂酒店吧,我來訂。”

姚瑤匆匆搖頭,“不,不用了。我爸媽他們這次待的時間不短,住在家裏方便一些。”

大哥看着她,最後說:“我在藍湖的那套屋子挺大,你們去那裏住——”

姚瑤依然接話接得飛快,完全是要跟大哥劃清界限的模樣,“不,不用了。杜哲,我們已經安排好了。”

她這樣的態度,兩位長輩早就看出不對勁了,只是一直忍着不說。這時姚伯父終於冷下臉,“姚瑤,怎麼一點禮貌都沒有?”語氣冰冷。

姚瑤一定很怕自己的父親,馬上閉上了嘴,低下頭去,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大哥眼光一閃,終究什麼都沒說。我隨即也沉默下來,不再說話,只一心一意地等待。最後結賬離開餐廳的時候,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在餐廳門口,姚家三口和大哥道了別,姚瑤執意不肯讓大哥送,大哥就叫公司的司機送他們回去——姚瑤落後一步,站在飯店門口轉身和大哥對視一眼,張張嘴欲言又止,大哥一直平心靜氣地等着。

她半晌后說:“杜哲,今天的事情是個意外,我帶我爸媽出來吃飯,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我還沒有告訴他們我們分手了……他們有些誤會。”

大哥看着她白得不健康的臉色,平靜地說:“姚瑤,我一直都想告訴你,遇到了麻煩就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我現在願意幫你圓謊,但演戲不可能長久。你覺得我那麼不可信賴?”

姚瑤咬了咬嘴唇,沒再說什麼,轉身鑽進了車裏。

晚上的靜海還是一樣的繁華,車輛行人川流不息,道旁的路燈光芒璀璨,蓋住了漫天的繁星。我攬住大哥的手臂,大哥拍拍我的手背,“跟我散散步吧。”

我們兄妹倆好像很少這樣散步,我以前連門都不肯出,大哥工作也忙,對他撒嬌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我心滿意足地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臉頰在他的西裝上輕輕磨蹭着。

走出去幾步之後,大哥自嘲似的笑了,“我自以為還算是個不錯的男友,沒想到被嫌棄到這種地步。”

我心裏也不好受,拉着大哥的手臂說:“大哥你別難過,你那麼好,姚瑤要跟你分手絕對是她的問題。”

大哥沉聲開了口:“上周六那天,她約我出來,告訴我要跟我分手。雖然我們以前也有矛盾和摩擦,但從來沒有鬧到要分手的地步。我自問沒有對不起她的事情,很是不解,要問出原因,但她不肯細說。”

我不做聲,安靜地聽着。

“我實在迷惑不解,所以逼問她,因為生氣,我態度強硬,還說要查出她隱瞞的原因不是難事,”大哥繼續說,“她情緒失控,說受夠我了,說就是我的這種態度,讓她沒辦法跟我待在一起。”

“不,”我靜靜攬着大哥的手臂,“不是你的錯。”

他嘆息,“我以為了解她了解得足夠了,原來還是不行。她有事瞞着我,毫無疑問。”

那一瞬間我覺出了一點可憐的味道。我想起安露那天醉后說的那番話,心下一陣凄惶。我自己過得很幸福,就忘記大哥還在被感情煎熬。

他們是上周六分手的。上周六,是我帶沈欽言和大哥見面的那一天,也是我在白莎道撞見姚瑤的那天。那時候她還在跟我說笑,問我男朋友的事情。

“大哥,上周六的時候,你有沒有讓姚瑤來白莎道取東西?”

大哥迷惑地看我一眼。

我將那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他蹙起眉頭,“車子是我借給她的,因為之前她說自己的車子壞掉了。但是我沒讓她去白莎道拿文件,我的文件怎麼可能還在白莎道?”

“我當時也有點奇怪。”

大哥沉吟半晌,“你說你是在沈欽言家門口看到她的?”

“是的。”

“車上有GPS,存着家裏的住址,”大哥說,“她怎麼可能走錯,到了15號?”

我意外極了,“可是沈欽言不是說過了嗎,他不認識姚瑤。”

“你以為你那位男朋友是什麼人,”大哥嘆了口氣,“他是電影演員,拿過影帝的,裝出不認識的樣子很難嗎?”

我連連搖頭,“不可能的,如果認識,沈欽言為什麼要說謊?”

“那天下午姚瑤去找沈欽言,然後被你撞見。之前她本來說好跟我一起見你的男朋友的,但臨時取消。”大哥淡淡地說,“阿梨,你不覺得事情太巧了?”

“……可能就是有這麼巧。”

我的心猛然跳起來,因為想到了哈利對姚瑤怒目咆哮的樣子。心理醫生說過,狗的記憶力是很好的,愛憎分明。

“這就要問他們兩個人了,”大哥沉吟片刻,“我之前想過,要不要找人查一下姚瑤。”

我一怔,正想開口說話,他擺擺手,“別擔心,我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姚瑤要跟我分手,我的確不能接受。但如果因為我自己的面子而觸及她的私隱,也做得太難看了。我不至於為了一段戀愛,就丟了做人的原則。”

我感動極了,“大哥……”

“我也並非懷疑沈欽言,我間接打聽了一下,他在圈子裏的名聲還不錯,”大哥說,“你是我唯一的小妹妹,我不希望你受傷。姚瑤和沈欽言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你還是再問一下他比較好。”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把臉貼在他的西裝外套上,安靜地陪着他走完了這條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的長街。

我沒想到以我這種無憂無慮的性格,也會遇到糾結的事情。萬一姚瑤和沈欽言之間有什麼不可言說的往事,導致大哥和她分手,那我這個妹妹夾在中間多難看!

一個晚上發生了許多事情,任誰都難以睡好。我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終究還是睡不着。於是我起床走進書房,打開了電腦開始發獃。

挫敗這種情緒往往從虛無中誕生。

就像我現在,呆坐屏幕前想,大哥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不論是姚瑤,還是沈欽言,我們兄妹倆知道得都不多。

我打開電腦,手指長時間地停在鍵盤上,許久也沒有按下任何鍵。

在和沈欽言認識之前,我因為好奇,曾經毫無顧忌地在網上搜索過他,看了許多關於他的資訊,重要的差不多全都看了——因為知道,或者說自以為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明白網上的那些新聞多半只是為了博取眼球,和沈欽言本身並無關係。

網上那些新聞大都只追溯到他成名的時候,在那之前的,就很難尋得到了……

但不等於找不到。對我來說,也就是動動手指頭的小事。我忍不住想,沈欽言在跟我表白時,已經知道了我是什麼人,也應該想到我要查他的事情並不難,可他還是說喜歡我。

我關掉電腦,睡覺去了。

他尊重我,我也要尊重他。

就像安露姐說的那樣,有什麼事情,就直接問他。

這樣對我和他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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