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許真
我有點着迷地看着許真的臉。我小時候曾經想過,如果可以自己選擇相貌的話,下輩子絕對不要再長一張糰子臉,而是要有着更漂亮的容貌——對,就像她的長相一樣,眉目如畫,一張臉毫無瑕疵。
到達酒店的時候是早上十點,這時間不上不下,明亮奢華的西餐廳里人寥寥無幾,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幾個酒店的客人。
我打開筆記本上網收發郵件看新聞,一邊等着安露大駕光臨。果然她二十分鐘后姍姍來遲。她一身長袖短裙,臉上化了淡妝,看上去明艷照人。
她在我面前坐下,西餐廳經理走過來,殷勤地問她需要什麼,然後侍者送上了早點。
安露喝了一口牛奶,對我笑了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要不要點什麼?”
我搖了搖頭,客氣地說:“安露姐,不用了,我吃了早餐才過來找你的。”
“吃過了?”她不復前一天的疲憊,精神好極了,“既然來了我這裏,還是來杯咖啡吧。”
“噢,也好。”我發覺自己完全說不過她,不論她是醉了還是清醒的,我只好同意,“謝謝。”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睡覺,你可把我吵醒了。”安露揉了揉太陽穴,“你說我有東西落在你家?”
我把項鏈遞過去,“安露姐,你在我家住的時候,留下了這串項鏈。”
“項鏈?”她把項鏈拿起來看了看,又點點頭笑,“也沒什麼要緊的,還麻煩你給我送過來,其實丟掉就是了。”
這麼漂亮且價值不菲的項鏈,她說丟掉就是了?我囧囧有神地看着她。
“曾經很重要,現在不重要了,所以丟了也無所謂。”安露聳肩,一副“我很想得開”的模樣。
“安露姐,還有件事情,我覺得現在不太怕狗了,所以打算把哈利接回去……”
安露看我,“真的?”
“我看了幾次心理醫生,好像效果還挺好的。”我說。
“你能想到去看心理醫生,”安露看着我感慨地笑了,“真是很貼心了,沈欽言確實沒看錯人啊。”
“哈利跟着沈欽言那麼多年,很有感情了,為了我把它送走,我一直覺得不安。”我老老實實說。
“沈欽言知道你今天來找我嗎?”
“不知道,我打算給他個驚喜。”
“想法雖好,但是,”安露頓了頓,“你現在可能沒辦法把它接回去。”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嗯?”
“你看,我正在酒店住,我已經有陣子沒回公寓了。而哈利,在我的公寓裏。”
我總算知道從昨天給她打電話之後一直瀰漫到今天的微妙的不協調是什麼了——沒錯,雖然安氏是酒店業巨頭,但她卻不應該住在酒店。很顯然,酒店不能養狗。
她對我說:“再等幾天,我等着她找到房子搬走後再回家。到時候通知你來接哈利。”
“她要……搬走?”
“既然分了手,作為補償,那套公寓留給她也不是不行,”安露垂下眼瞼,鎮定地喝着牛奶,“但那套公寓是我的祖父留給我的遺產,我不能隨便送人。我給了她一筆錢,叫她另找住處。”。
“你們,真的分手了?”
她臉上一片平靜,宛如兩天前醉酒失態一事從未發生過。
“我累了,沒有力氣再尋求真相,也不想再挽回。就這樣吧。”
我呆了呆,她已經想通了嗎?到底是怎麼想通的?她心情似乎好得很,拿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還滿臉笑容地開我玩笑,“你怎麼看上去比我還失落?”
“我也不知道,”我怔怔地說,“只是覺得……放棄得太容易了一些。”
她笑起來,“真是個傻孩子啊。”
她低頭看了下表,視線從我身後掠過,忽然微微笑起來,“我等的人來了。”她離座而起,朝着大門方向點了點頭。
我順着她的視線回過頭去,看到有人走進餐廳。
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衣着素雅,表情柔和,看上去有些眼熟。我絞盡腦汁想了想,忽然想起了那場慈善晚宴。沒錯,她就是那個跟沈欽言親切打招,後來又滿世界尋找林越的女人。
她走到我們的桌旁,來到了我面前。安露笑起來,為她拉開座位,“學姐,你來了。”
“小露,”來人略帶疲憊地微笑,“每次都讓你等我,真是不好意思。”
“學姐你的時間觀念還是一樣強,”安露笑起來,“如果晚到兩分鐘就算是遲到,那世界上的其他人還要不要活了?”
安露既然還有安排,我低着頭站起來,去拿我的大包準備告辭,卻被安露一隻手按住了肩膀。
“不忙,再坐坐。客氣什麼?”
那個年輕的女人注意到了我,對我點頭一笑。她臉色略有些蒼白,有些隱隱約約的疲憊,可那雙眼睛非常美,含笑的樣子迷人極了,無論是誰都會動心。
安露笑意吟吟開口,“容我為二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學姐,許真。這位則是杜梨,”她微妙地頓了頓,“沈欽言的女朋友。”
她一怔,下一秒就親熱地握住了我的手對我微笑,“啊,杜梨,原來是你。之前就聽說了關於你的事情,我還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在回去之前見你一面,沒想到今天居然見到了。杜梨,你好。”
我臉一紅,連忙說:“許小姐,你好。”
她莞爾,“很多年沒有人叫過我‘許小姐’了。”
我抿了抿唇,“那叫你什麼?”
“叫我許真就可以了。”
就算我再如何沒大沒小也不能直接叫她的名字,看安露對她畢恭畢敬的樣子就知道了。
“許真姐,”我說,“既然你和安露姐有事要聊,那我不打擾你們,先走了。”
許真好脾氣地笑起來,“沒關係,不是外人。反而是我,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沒有沒有,”我趕快說,“我找安露姐有點事情,現在已經解決了。”
“那就再坐一會兒吧。”
“哦。好。”
我有點着迷地看着許真的臉。我小時候曾經想過,如果可以自己選擇相貌的話,下輩子絕對不要再長一張糰子臉,而是要有着更漂亮的容貌——對,就像她的長相一樣,眉目如畫,一張臉毫無瑕疵。我想沈欽言的這些朋友都那麼出色,不淪是容貌還是做人的態度上。
然後她和安露閑聊趣來,談起工作、生活、當年的趣事。我從她們的談話里得到一些關鍵信息:比如她們曾經是校友,認識了起碼十年以上,對對方的家庭等信息知之甚詳,關係非同尋常。
侍者送來了咖啡和茶點,安露為許真斟了咖啡,又熟練地加了糖和牛奶,“學姐,應該把小竹帶來的,我好一陣子沒見我的乾女兒了,怪想她的。”
“跟她爸爸一起出門了。”她臉上的神色我很熟悉,那是我經常在我母親臉上看到的對兒女的無奈寵溺兼而有之的表情。
“雙胞胎呢?”
“一大早被我媽媽接走了,”許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然也沒有時間出來見你。”
“有孩子確實很傷腦筋,”安露且笑且嘆,“學姐你回國也有一陣子了,我都沒跟你見過幾次面。學姐你應該離開家庭,多在外面走動一下。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許真只是笑,半晌后說:“昨天晚上我靜下來看了看你最近的節目。做得很好,非常精彩。當年你主持娛樂節目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會走得更遠。”
安露莞爾,臉上浮起少女般的神色,“學姐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看好我。”
“當然了,我別的不行,看人倒是不會錯。”
但她們也沒有把我當做空氣,還會問我幾句。許真對我怎麼和沈欽言認識這件事情很有興趣,我老老實實地說了之後,她和安露都樂不可支。
安露大笑,“原來做媒的居然是我?”
我臉發紅。
許真莞爾,“沈欽言沒叫醒你?”
“這倒是沒有,我醒了之後覺得好尷尬。”
“真想看看沈欽言那時候的臉,”安露繼續說,“不過想也想得到,一定是無可奈何的樣子吧。後來呢?”
我一五一十地把相遇的過程告訴她們,說到我幫沈欽言修電腦的時候,安露撲哧一聲笑出來,“電腦壞了?肯定是他臨時編的借口。我敢說,在那人跟你重新見面之後,他回去匆匆忙忙往電腦里灌了杯水,好騙你去幫他修電腦。”
“咦咦咦?”我大驚,陷入了沉思。
仔細想來,的確是這麼回事啊,這件事裏有好多疑點。其一,我當時就覺得他的電腦里的水汽多得不正常,根本不像進水了若干天的電腦。其二,如果真如他所說,他的電腦里有很多重要資料的話,他肯定要第一時間打電話叫人來維修,未必要等到我的出現啊。所謂的恍然大悟就是這麼回事了!
我擰着眉心冥思苦想,許真笑起來,拍了拍我的手臂,“不問你了,也許沈欽言的電腦是真的壞了,那就是我們的小人之心了。”她把視線轉向安露,“對了,你昨天說找我談事,是什麼?”
“哦——”安露嘴角一揚,用分外輕快的語氣說,“是這樣的。我的製作人最近跟我提過,想邀請顧持鈞來參加訪談節目。不知道學姐覺得怎麼樣?”
“這事,要問他本人,我做不了主。”許真搖搖頭。
“好的,”安露眼裏笑意加深,並不以為意,“我只是隨便問問,學姐不用放在心上。”
雖然我一直在旁邊裝木頭人,聽到“顧持鈞”幾個字還是豎起了耳朵,好奇心就像從冬眠中蘇醒的動物,蠢蠢欲動。顧持鈞和許真有什麼關係?我一輩子難得有這樣好奇的時候,蠢蠢欲動地想去上網搜搜看,只是礙於兩位當事人就在觀場,當著她們的面上網委實不好。
我的眼珠子在兩人身上打轉,安露轉過臉看我,“看你的表情,是想問什麼?”
我懊惱地抿了抿唇,飛快搖頭。娃娃臉就是這點不好,什麼想法都藏不住。
許真倒是有所察覺,她看着我三秒后,開口說:“你想問我和顧持鈞什麼關係?”
被她問出心中所想,我尷尬得面紅耳赤,臉上都快能煎蛋了,“你,你怎麼知道?我曾經在片場看到過顧先生,所以有點好奇。不過,許真姐,你不用告訴我,我就是自己好奇而已。”
許真微微笑起來,“沒關係。顧持鈞是我丈夫。”
我睜大眼睛。
敏姐當時說過的話言猶在耳。
——為什麼息影?
——一為了愛情。
也就是說,顧持鈞當年是為了許真,退也了影壇!我沒想到這傳說中的人物坐在我身邊,一時間竟然變成了啞巴,只傻傻地看着許真。她對我善意地微笑,不過如果顧持鈞愛上的對象是正坐在我身邊的許真,我倒是能夠理解。
大概是我震驚的表情太過明顯,安露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也難怪你不知道。他們的事情都過了十多年,兩人隨後又遠走他鄉,大多數人都不記得了。人類是最善忘的。”
我說:“不是不是,我覺得震驚,因為你們的故事給我的感覺,怎麼說呢,像傳奇一樣。”
“恐怕是讓人哭笑不得的傳奇啊,”許真喟嘆,“對了,阿梨你下周末有空嗎?”
我拿出手機,看了看行程表,“有的。”
“下周目是我女兒顧竹的五歲生日,她是個很喜歡熱鬧的小姑娘,方便的話,”她眼睛笑得彎起來,“我想邀請你和沈欽言一起來參加她的生日宴,怎麼樣?”
她這麼親切迷人,我想都沒想就點了頭,“當然沒問題。”
沈欽言對於這個邀請不像我這麼熱情,實際上他聽到我和許真見面交談這件事後,甚至吃了一驚。
“怎麼?”我大惑不解,“你不願意去嗎?”
“不是,”沈欽言道,“自然要去的,我只是有些意外。”
“可是許真姐說,又不是外人。”
沈欽言點頭,“的確不是外人。”
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放下手裏的工作,牽着我在沙發上坐下,向我娓娓道來,“我離家出走後,在外面流浪了一陣子,後來到了靜海市。那段時間我做過許多工作,比如在一個小樂隊做結他手,在劇團打工,後來終於得到了一份比較穩定的工作,在一家飯店當服務生。這段你都知道了。我就是那時候認識她的,她跟我一樣,也在那家餐廳當服務生。”
我凝神聽着,沈欽言的台詞功底很好,因此說起過往的故事,讓人身臨其境。
“她那時候大四,父親剛剛去世,不得不自己掙最後一年的學費,而我也是為錢所苦,在某些方面,我們很有共同語言。後來,我才知道她家庭情況相當複雜,和我一樣。大概我們這樣有着相似成長背景的人很有共同語言,所以我和她變得熟悉起來。她的媽媽,是位相當著名的導演,雖然這幾年因為身體不好也已經隱退,但在當時,在電影圈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機緣巧合之下,許真把我引薦給她的媽媽,我有幸成為演員。她幫我良多。”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地點頭,“這樣說來,她算是你的幸運星了?”
“對,可以這麼說。後來沒過多久,我記得是她大四畢業后沒多久,她就和顧持鈞結了婚,去了瑞士,這十多年幾乎沒有再回國。當年她離開得很倉促,後來也差不多沒有再聯繫。這麼算,她今年應該是第一次回來。”
我總算理清了當年事情的前後關係,很滿足地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那我們要送一份大大的禮物給許真姐的女兒才是!只是到底送什麼呢?”
沈欽言“嗯”了一聲,問我:“你五歲時最想得到的禮物是什麼?”
“電腦。”
沈欽言面無表情,“說一個稍微正常的。”
誰說他不會開玩笑的,他講起冷笑話的時候功力可不淺。他面無表情地在答案上打了個叉。
我不滿地嘟嘴,“你說我不正常嗎?”'
他笑起來,“豈敢?不過,世界上不是每個小女孩都有你的才華。我看送個布偶好了。”
“這樣就行了嗎?”
“足夠了,”他說,“送禮不在乎輕重,心意到了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