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妄之災
卻說張小七,魏火長等八個同火的兄弟全都陷在了淤泥坑裏。
見此情景,悶頭故作震驚看着幾個人,擺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哎?怎麼了?怎麼掉下去了?”
他對面的拐子六忍不住嘿嘿嘿嘿地奸笑起來,“行啦,別裝了!再裝我都受不了了,哎,你看他們那副蠢樣,真是笑死我了,哈哈!”
魏火長氣得幾乎要昏厥過去,聲嘶力竭的大罵道:“兩個畜生!都怪我一時糊塗,縱容你們,沒有把你們的醜行宣揚出去,要不怎會讓你們如此猖狂!”
“哼!”悶頭不屑地撇了撇嘴,凶相畢露,“不就是玩了個女人嘛,還是被突厥兵玩剩下的,算什麼呀!你就是說了又能怎樣,有我叔在,有人信么?瞧你那德性,老東西!看你是臨死的人了,我也不想跟你鬥嘴。你們有今天是因為你們太傻,怪不得本少爺!你們早死早超生,黃泉路上各自珍重吧!”
張小七聞言,氣得火冒三丈,“畜生!我宰了你們!”伸手就去背後拿箭。
“箭在這呢!”悶頭得意洋洋地把張小七的箭支拿出來,又是一陣狂笑,“對付你這樣的,我能不好好準備嗎。你還是省省吧,在這泥坑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上!”
八個人在泥坑裏下陷得非常快,沒過多一會,泥漿就快沒到大家的胸部了,幾個同火的兄弟都絕望地哭泣着,咒罵著。
魏火長靠到張小七耳邊,輕聲說:“小七,聽着!今天我們恐怕沒法都活着離開了,一會兒我們幾個要一起把你舉出去,你要配合我們!”
“火長!要死一起死!我決不拋下你們!”張小七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堅定地說道。
“傻小子!能活下一個是一個,你本事最大,你要活下來,替我們報仇!要不然我們真就冤沉海底了!”
張小七還要拒絕,魏火長也不理他,招呼周圍的兄弟托住張小七就往上舉,張小七大聲哭喊着,“火長!不要啊!火長!”
“小少爺!你看他們在幹什麼!”拐子六向悶頭提醒道。
“沒事!看我射死他!”說著,悶頭對着張小七張弓搭箭射了起來,一連射了四五箭,一箭也沒有射中。
悶頭有些尷尬,索性放下弓箭,對拐子六說道:“沒關係的!這是個無底坑,前些年我叔一直在這裏處死那些不聽話的手下,還從來沒有逃走的。放心吧,量他們也逃不出來!”
另一邊,魏火長几個人儘力把張小七往上舉,一折騰,他們下降得更快了,剛剛把張小七舉起來,泥漿就沒過了他們頭頂。張小七被推到了一邊,隨後泥漿里一陣劇烈地翻騰,大量氣泡冒了出來,沒有哭鬧,沒有呼號,一眨眼的工夫,一切又歸於沉寂。
張小七痛哭流涕,在幾個人消失的地方拼了命地刨着,呼喊着,“火長!火長!你在哪呢!說好的,我保護你的!你在哪呢!”他不管不顧地哭喊,任由自己的身體又漸漸沉了下去。
“別急呀,一會兒你就能跟他團聚了!”悶頭抱着肩膀肆無忌憚地獰笑着。
“畜生!我就是死也要找你算賬!”
“好啊好啊!儘管來找我,我不怕傻鬼!哈哈哈哈!”悶頭看着迅速下降的張小七,又顯出很惋惜的樣子,“只是可惜了,你要是還能接着幫我立功該多好,找這麼個有本事的傻子不容易呀!唉!”
眼見着泥漿淹沒了張小七,悶頭和拐子六長舒了一口氣,這下總算清除了後顧之憂,兩個人騎上馬興沖沖地回奔軍營而去。
張小七覺得自己墮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這黑暗無休無止,吞噬了一切。命運弄人,早知今日,當初為何還要在戰場上活下來,難道活着只是為了親眼目睹同伴的慘死嗎?罷了,死則死矣,也許這就是宿命吧。張小七又一次放棄了,任由自己無盡地沉淪下去,哪怕萬劫不復。
混混沌沌中,張小七似乎聽見一些微小的悉悉索索的聲音,那聲音開始還很遙遠,好像是從天邊傳來的。漸漸地,似乎越來越近,最後變成了一些人的談話聲。
“我這是在哪?在天堂還是地獄?”張小七想着,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晴空朗日,綠樹微風。對面是一條喧鬧的街道,車水馬龍,人流不斷,攤販商戶鱗次櫛比。三五個路人正好奇地圍在身邊,對着自己指手畫腳,嘰嘰喳喳地議論不停。
誰承想自己竟然沒死,還置身在鬧市!張小七使勁拍了兩下腦袋,彷彿還沒睡醒,愣愣地向人群問道:“這是哪啊?”
一個大媽俯下身來,“醒了?小哥!這是櫟陽縣城啊,你怎麼大白天的睡在大街上?快!聽大媽話,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不然被‘陳吃糠’的手下抓到了,你可就活不成了!”
“櫟陽縣?我老家?怎麼在這裏?”張小七難以置信地撓撓頭,正恍惚間,“走開!走開!”一個青衣短打的年輕人和幾個衙役撥開人群走到面前,那年輕人用手一指,“就是他!天盪山的盜匪!”
幾個衙役不由分說,拿着繩子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按住張小七,駟馬倒攢蹄,綁了個結實。
張小七也沒想反抗,只是滿臉驚詫地問道:“你們憑什麼綁我?”
“憑什麼?就憑你這副尊容,還有你這身衣服!你這傻帽穿着山賊裝跑到縣城裏來,我要是不抓你,那我就比你還傻了!”
張小七低頭一看,更加錯愕了,原來身上紅色的軍服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腰間還別著個木牌,上刻“天盪”二字。
“到底什麼情況?”張小七徹底懵了,不停地對衙役解釋着,“不對,不對!這不是我的衣服,我是當兵的!”
那衙役樂了,“我擦!你還真當我是傻子啊!走!有什麼事回縣衙跟我們縣令大人說!”
幾個衙役推推搡搡地把張小七押進縣衙。
縣令是個大胖子,一張大包子臉,一說話臉上的肉跟着亂顫,他把驚堂木一拍,“堂下跪的是天盪山的強盜?”
張小七急忙回復道:“不是的,大人,我在李靖將軍手下當兵,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到這來了,還穿了這身衣服。”
“喲喲喲!剛才我只不過例行公事地問了一下,沒有聽出我的意思嗎?你是天盪強盜,這毋庸置疑嘛!其實,我要問的是你到我縣城裏做什麼來了,你們的匪首下一步有什麼計劃?快說!”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什麼天盪山。我雖是本地人,可我五年前就出去當兵了,一直也沒回來過。”
“哎呀!這文化水平,連編謊都不會!我要是信你,我不是吃錯藥了?瞧你這長相,嘖嘖,先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再說!”
衙役們擁上來,把張小七按倒在地,褪去中衣,大板子掄圓了,啪啪地開揍了。
可憐張小七,戰場上廝殺的傷口還沒有痊癒,又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板子,霎時間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張小七不停地喊冤,縣官衙役們哪裏聽得進去。
一通板子打完,縣令擦了擦一臉的油汗,問道:“怎麼樣?說不說?”
張小七無語了,自己都不明就裏,還能說什麼呢。
“果然是個窮凶極惡之徒,來呀,給我再打二十大板!”
衙役們又衝上來,大板子掛着呼呼的風響對着剛才的傷口拍下來。
張小七這些年刀尖舔血,九死一生,大傷小傷無數。可是就算是這樣的銅筋鐵骨也架不住如此用刑。
這二十板子下去,張小七是口嗆鮮血,幾度昏迷。
縣令看張小七真是不招,不耐煩地說道:“算了,算了!如此頑劣之徒,本官也不想跟你浪費時間,反正你招不招都無關緊要。”扭頭向衙役吩咐道:“先把他打入死牢,待秋後跟其他天盪匪徒一起問斬。”
衙役們領命,七手八腳把張小七架出縣衙,一路拖進大牢,往牢房裏一扔,罵了句:“等死吧你!”轉回身,關門上鎖,走遠了。
張小七趴在地上,強忍着疼痛,腦子已經不夠用了,不知道是喜還是悲。“到底是誰救的我?我怎麼穿了山賊的衣服?眼下又該怎麼辦?”張小七想着,用手咣咣地捶了兩下腦袋,自言自語道:“算了!能活着就好!”
“這位兄弟是哪個營的?怎麼也被抓進來了?”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張小七聽着有點耳熟,一回頭,“小鐵頭!怎麼是你!”
他一下就認出來了,說話的正是自己的發小小鐵頭!
他旁邊還坐着兩個人,他們都穿着跟自己一樣的夜行衣。
小鐵頭一愣,“誒?小七哥!你不是去當兵了嗎?怎麼回來了?什麼時候入伙的?”
“唉,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張小七苦笑了一下,撐起身子,靠住一側的牆壁,看着小鐵頭疑惑的神情,把自己的遭遇囫圇吞棗地講了一遍。
小鐵頭三個人聽得是雲裏霧裏,一臉茫然。
張小七也顧不上詳細解釋了,急切地問道:“我家裏怎麼樣?我爹娘都還好嗎?你們怎麼都當山賊了?”
“唉,一言難盡!”小鐵頭一聲嘆息,無奈地搖搖頭,“你走了以後,咱們縣來了個陳縣令,這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四處演講,說自己如何清廉,頓頓吃糠。你看他那腦滿腸肥的樣子,他要是能吃糠,母豬都能上樹!
現在大家都私下裏都管他叫陳吃糠,他有個小舅子是咱們這的一霸,平時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陳吃糠和他小舅子狼狽為奸,借他小舅子的手四處搜刮。”
“那你們也不能當山賊呀?”張小七埋怨道。
“但凡有一線生機,誰願意干這營生!還不是被逼的!這兩年縣裏的苛捐雜稅比以前多了三倍,咱們村的地都被陳吃糠給強佔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全村的人連你爹娘和你哥都投靠天盪山了!”
“怎麼會這樣!”張小七瞪大了眼睛,一臉愕然。
“放心吧,他們在山上過得好着呢!翟大當家帶我們在山裏開荒種地,自給自足,偶爾有了多餘的,我們還拿出一些糧食分給周邊的窮人。我們並沒有打家劫舍,可是陳吃糠還是到處抓捕我們,一點活路也不給我們留!”
旁邊的一個兄弟接著說道:“是啊,我妹子被陳吃糠的小舅子霸佔了,家產也被奪走,現在是家破人亡,再過一個多月,咱們恐怕也得人頭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