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2)
第二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2)
第三者
老夫少妻
米高發現妻子最近的精神狀況有些不同尋常,經常是若有所思,神情恍惚。雖然他不是那種思維愚鈍,缺乏想像力的人,但也不是那種城府很深,善於靜觀事態發展的人,所以發現這一情況后,他便直截了當地問妻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
“沒有哇,我怎麼會有不順心的事呢?”妻子淡淡地說道。妻子說話時看他那眼神,既不是無動於衷,也不是一片茫然。
既然妻子矢口否認,米高也就沒有繼續刨根問底。不過在他看來,在他和妻子簡短地交流后,妻子的情緒似乎輕鬆了許多,不再像過去那樣:每當家裏的電話鈴響起時,她就顯得緊張不安;或者當他對她說話時,她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總之,妻子的精神狀況“或多或少”好了許多,也比以前輕鬆愉快了,尤其是她還很恪守婦道。米高用了“或多或少”這個詞來形容妻子的變化程度,他覺得很貼切,也表明他充分相信自己分析問題的能力。我們為什麼要說這些呢?因為他們夫妻之間的年齡相差過於懸殊,是典型的一對老夫少妻。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他們夫妻之間一切正常。儘管有時米高仍然會覺得妻子的神情不對,但他認為也不好再指責什麼;再說妻子各方面做的都讓他很滿意,所以他也就不再提起這些了。
米高做生意經常要跑短途,每當出去時,他寧可坐巴士也不願意開車,因為他覺得找地方停車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這天下午,米高忙完生意上的事情,比往常提前半小時離開了辦公室。當他坐在巴士上往家趕時,透過車窗突然驚奇地發現,妻子正面無表情地駕駛着他們家的汽車從後面追上來。“天啊!怎麼搞的,她根本不會開車呀!”這一驚讓米高感到非同小可,可還有讓他更驚訝的事情呢!只見妻子身旁還坐着一位年輕的男士,彷彿正在認真地和妻子交談着什麼。米高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當自己所乘的巴士正好和妻子開的轎車并行時,他又仔細瞅了瞅,沒錯!汽車是他的,開車的就是他妻子,妻子身旁是個陌生的男人。他一直隔着車窗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當妻子轉頭向巴士看時,如果不是他迅速垂下頭,險些就被她發現了。不過,巴士很快就向左拐了,總算讓這個意外的巧遇過去了,然而這並不是事情的結束。
“她居然會開車,什麼時候學會的?我怎麼不知道?”坐在巴士上的米高不禁眉頭緊鎖。他們結婚已經三年了,自打買了家用轎車后,他曾經教她學過開車,因為他覺得如果妻子會開車的話,那就太方便了,她每天也可以像其他家庭主婦一樣,早晨把他送到車站,下午再去車站接他,這樣也就免除了自己不得不乘巴士的不便。
但是,他教妻子學開車的效果並不好,或者說簡直就沒辦法教下去,因為她一坐上駕駛座,就緊張得臉色發白,手也哆嗦。開始他還很有耐心,可是妻子學了很長時間也不見長進,“這個女人真是爛泥糊不上牆!”有好幾回他氣得真想把妻子大罵一頓。後來,米高不得不放棄了,因為她太緊張,開車會很危險。即便如此,這一情況還是讓他煩惱了好長時間。
“如果她早就學會了開車,或者是最近才學會的,那麼她為什麼要瞞着我呢?”這是米高心中解不開的一個疑團。
坦率地說,他在婚前對她的了解並不多。那時,他因為生意上的事情經常去一家公司,而她則是這家公司的接待員,一來二去他們就互相認識了,並成了朋友。當然他們後來的關係已經勝過朋友了,他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她。儘管她的年紀比他小很多,但她表示她也很愛他,並一再坦言年紀懸殊沒有關係,絲毫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他們結成了夫妻。
“她現在為什麼會這樣呢?”米高心中產生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曾猶豫過是否要告訴妻子自己已經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男子一起開車的事,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要告訴她。因為,他覺得如果自己突然直截了當地發問,可能會產生兩種情況:一種是造成她的驚慌失措,乖乖吐露實情;另一種就是她會極力狡辯,甚至撒謊,那樣一來就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雖然她的行為讓他震驚不已,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但他認為最好還是在倆人閑談時引起某些話題,請她作出解釋為妥。
一天晚上,他和妻子飯後坐在客廳里,在不經意間他開口問道:“親愛的,你今天做什麼有趣的事情沒有?”
“啊,有哇,我今天到購物中心去了,那裏新進了很多服裝。”她說道。
“哦?”他點了點頭,心中感到稍微輕鬆了一些。
“咦,我剛才聽你‘哦’了一聲,這是什麼意思?你是想知道所有的經過和細節嗎?”她目光直視着他問道。
“好傢夥!”他暗暗吃了一驚,但她的臉上卻掛着微笑。
接着,她還是面帶微笑地補充說:“你們男人呀,就是不懂女人的心。你知道嗎?一個女人在結婚周年快到的時候,總會想買點什麼的。親愛的,你今天都做了些什麼?”她說這話時口氣十分柔和,彷彿她真想知道似的。
是啊,眼看着他們的結婚周年就要到了。今年他原本想買一枚昂貴的鑽戒送給她,但前些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心中的疑團解不開,他哪有這種心情呢?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一直思考着這件事,並為探出實情做了一些簡單設想。
這天晚上,他對妻子說:“親愛的,明天就是我們的結婚周年紀念日了,我想帶你到鄉村俱樂部去吃飯,好嗎?”“好哇!”她似乎很高興地說。
於是,米高開着車,她坐在一旁,向著鄉村俱樂部駛去,她的表情一直顯得輕鬆而愉快。
夜色已經變得越來越黑,只有昏黃的路燈點點閃爍。路上的車輛和行人都很稀少,當他們還未抵達位於市郊的俱樂部時,他突然緊急剎車,然後身體癱軟地靠在了座位上。
“米高,你怎麼啦?”妻子見狀急促地問道。
“哦……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渾身無力,肯定是心臟出了什麼問題。”他聲音微弱地說道。
她似乎被驚呆了,愣愣地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快,快點兒,你趕緊找人來幫忙!”他似乎拼盡全力地說,“還,還有,你叫一輛出租車,我不能再開車了。”說完,他又顯出十分乏力的樣子。
她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趕快下了車,繞過來將左車門打開。
“米高,你坐好,我馬上把你送到俱樂部去,那裏也許會有醫生。”她緊張地說。
說著,她迅速坐在駕駛座上,握緊方向盤,朝着俱樂部開去。她的手法很嫻熟,車開得也很快,顯然很老練。
過了一會兒,一直斜靠在座位上的米高慢慢將身體坐直,他顯然比剛才好了許多,說道:“我覺得稍微好些了,剛才那種眩暈欲絕的感覺總算沒有了。”
“哦,那就好,剛才真把我嚇壞了。米高,你別大意,要去看醫生!”她輕輕舒了一口氣,但又語氣堅定地說道。
“算了吧,還是明天再看吧,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
她只是神情緊張地開着車,沒有吭聲。
終於到達鄉村俱樂部了,這裏沒有醫生,不過好在他又恢復了正常。
“我們還是先找個有醫生的地方看病吧?”她堅持說。
“不用了,我沒事兒!”米高的態度也很明確。
最後妻子拗不過他,倆人決定先吃飯,明天早上再去找醫生。他發現自己在這次貓捉老鼠的遊戲中輸了。
在倆人吃飯的時候,米高似乎有些緊張地對她說:“親愛的,我還真看不出你很勇敢,不過,你無照駕駛可是要犯法的。”
“哦,我也知道。可,可那是我準備給你的驚喜!”她望着他小聲說道。
“喏,給你!”說著,她又遞給她一個信封,“這理由應當不錯,你看看!”她微笑着說。
他好奇地接過信封,只見收信人一欄寫着他的名字,打開一看,裏面有一張精美的結婚周年紀念卡,用曲別針和它夾在一塊兒的是妻子的新駕照。
“難道?”他不解地望着她。
“米高,是這樣的,自結婚以來,我覺得自己幫不了你什麼忙,很內疚,就很想學開車。可是我覺得做丈夫的不應該教自己的妻子開車,於是我就到汽車駕駛訓練班去學習了。那裏有個教練很好,不僅有耐心,而且很冷靜,事情就是這樣的。”她慢慢地解釋說。
聽完她的話,米高內心的疑雲徹底消散了。真像她所說的,丈夫教妻子學開車是個很彆扭的事。當初他教她時,就有好幾次簡直都被氣得要發瘋。
瞧着妻子那始終掛在臉上的淡淡微笑,米高內心充滿了愧疚:“原諒我吧,上帝!我多麼卑劣啊!我居然懷疑我的妻子!她明明忠於我,可我為什麼老是覺得她要謀害我,以獲取保險金呢?是我錯怪了她。”他在感激之餘,還暗暗地想,“我怎樣才能用加倍的愛去彌補對她的這份愧疚呢?”顯然米高對妻子的看法徹底轉變了。
趁着妻子去洗手間,米高開動腦筋,想着各種彌補的辦法:“我是給她買一部小跑車呢,還是帶她出去旅行呢?這些都不夠,還是給她買一套手鐲和戒指吧……”總之,米高願意想盡一切辦法消除自己心中的那份歉疚。
“是彼得嗎?對,沒錯,他那天在購物中心真的看見我們了。要抓緊,嗯,事情必須今晚辦。”
“哪裏?是同一地點嗎?”
“對!”
“咱們怎麼碰頭?”
“就像咱們以前計劃的那樣,把汽車前燈一閃一閃打兩次。”
“沒問題嗎?”
“相信我,親愛的,就照我教你的做。”
“好吧,再見!”她掛上了電話。
電話里說的同一地點,是指兩裡外的一個懸崖。晚上當米高回家時,將由妻子開車從那兒經過,在最後的一分鐘她會迅速跳出車外,任由汽車連同米高一起墜落到千尺深的崖下。
該詛咒的地方
唉,這件事情該從哪兒說起呢?當然最好是從頭兒敘述,可哪兒又算是頭兒呢?乾脆,我還是從同意購買麥爾肯農場南面的那畝地開始說起吧。
我的職業是警察。不知怎麼搞的,那些天我總想找件有意義的事做做。所以,每天下班后,我不是急着往家裏趕,而是經常在警察局辦公室里多待個把小時。有人說我滑稽,屬於沒事找事的人,權當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吧。還有,如果我感到無聊的時候,通常會去電影院裏消磨時光,每當看到影片中那些賊眉鼠眼、大腹便便的人吐口水侮辱人,或者是毆打無辜的人尋開心那類情節時,我就會感到熱血沸騰,恨不得揪住那些人教訓教訓他們。
我的婚姻生活並不美滿,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維繫了二十多年。去年,妻子因病去世了。按理說,我應該從這樁不美滿的婚姻中解脫出來了,一個人自由自在、無牽無掛才對;但令我困惑的是,自打失去妻子之後,我突然產生了一種茫然若失的感覺,就像一個人在茫茫大霧或漫漫沙漠中迷失了方向那樣。“怎麼搞的?我已經四十八歲了,年齡越大怎麼卻對生活越來越不理解了呢?”我總是暗暗地思索,但始終沒有想出明確的答案。
好了,我們還是回歸正題吧。我和妻子原本有幢房子。妻子去世后,周圍的朋友和親人都勸我把房子賣掉,他們說我一個人住這幢房子太大了。結果我聽從了他們的勸告。說實在的,我現在對當初賣房子的決定感到很後悔。在此我也想給你一個忠告:遇事自己一定要有主見,千萬別光聽人家的意見。
賣了房子后,由於我們這個小鎮上沒有公寓出租,我就在喬治太太家租了房子。雖然租的那間房子很大,但我內心總有一股壓抑的感覺,所以覺得房子很小,住在裏面並不如意。我畢竟快五十歲的人了,不像你那樣年輕,因為年輕可以讓你擁有大量的時間,擁有未知的前途,所以你可以盡情地享受生活。而我所擁有的只是現在,並且生活中的未來對於我這般年紀的人來說,也已經逐漸變得黯淡了。
那天,我在路上遇到了麥爾肯,當時他提議我們一道去喝杯啤酒,吃頓飯,我愉快地應允了。為什麼呢?因為麥爾肯可是一位全鎮無人不曉的人物,他不僅是一位成功的農場主,而且還在鎮上開了一家農具代理店,180公路靠近我們鎮這一段上唯一的加油站也是他家的。雖然他很有錢,但卻為人友善,從不張狂。
在我們邊喝酒邊聊天中,他很快就了解了我目前的抑鬱心情,對我說道:“你呀,真是個傻子,無論如何也不該聽別人的話把房子匆匆賣掉。”接着他又安慰我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助你解決這個問題,雖然我會從中得到一點好處,但這絕不是我想幫你的初衷。”我很感興趣地聽着。
原來,在他的農場南面與郡省土地之間,有一塊一畝大的土地,地面上是一片樹林。他認為那個地方很理想,我可以建所房子開始新的生活,而且他還了解到,目前政府對這塊土地沒有什麼規劃。
儘管我覺得租住別人的房子並不如意,但是話又說回來,我現在是光棍一個,要房子又有什麼用呢?但麥爾肯的話很坦率:“你應該再找個女人,過正常的家庭生活。”
“找個女人?”自打妻子過世后,我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當麥爾肯提到時,我頓時臉紅了。
“找誰呢?”我不禁問他。
“哦,咱們鎮上漂亮的女人多的是!”
“說說看?”
“約瑟芬不就很好嗎!”
“她?”
不管怎麼說,能有一所自己的房子是我最關心的事情。我們倆吃過飯後,趕在天黑前一起去看了那塊地。那個地方果然很美,地形有點兒像小山丘,地面上長滿了橡樹和野薔薇,正中間就是那一畝大的小塊空地,從路面向西還有一個微微的斜坡。我高興極了,跪下來抓起一把土,我嗅到了泥土的芬芳,嗅到了春的氣息。我又慢慢地張開指縫兒,讓黝黑的土粒順着指縫兒緩緩落下,我彷彿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麥爾肯先生,請您說個合理的價格吧,我願意買下它。”我說。
麥爾肯說出了一個數目,於是我們就擊掌成交了。
其實,約瑟芬是有夫之婦,她的丈夫叫比爾。他們在鎮上開有一家小雜貨店,離警察局大約有半條街的樣子。店裏的東西很齊全,日用雜品應有盡有。雖說他們的小店不是餐館也不外賣快餐,但是人們可以在那兒弄到早餐吃,因此,每天早上當很多鎮民還未起床時,就有不少人擠進他們的小店了。
夏天還好一些,如果是在寒冬的早晨,大約五點鐘的時候,外面的天還是黑蒙蒙的,路上行人稀少,你就會看到他們家店的樓上的電燈亮了。緊接着樓下的窗玻璃也透出了燈光,那意味着他們已經起床了。此時他們正在往大咖啡壺裏倒水,為早上六點至八點半賣咖啡作着準備。當然,他們除了賣咖啡之外,還賣奶油麵包或小餅一類的點心。
當外面天氣寒冷,天色還黑的時候,唯有那店裏透出的燈光,會讓人在寒冬里有一種親切而溫暖的感覺。尤其是像我們做警察的,如果是巡邏一個通宵之後,或者是值通宵的夜班,更願意在寒風中看到這溫暖的燈光。
不過,雖然這家小店的燈光讓人感到絲絲暖意,但這家的男主人比爾卻不是一個熱情友善的人。別看他外表長得不錯,又高又壯,有着一副寬寬的肩膀;但是他從來不笑,臉上總是有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乖戾表情。
尤其是當他開口說話時,話語總是很生硬,一點也不和善。我猜測,或許是他僅靠那個小店過生活不怎麼如意,或許是他認為自己整天為那些並不比他強的人服務而感到厭惡,或許是……總之,這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不僅是我有這樣的看法,還有很多人也都這樣認為。俗話說,和氣生財嘛,更別說做生意了,可他怎麼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他的妻子約瑟芬倒是個人緣不錯的人,不僅人長得好,而且幹活麻利,待人也和氣。
聽說比爾經常打她,不知是真是假。不過有一陣子她的確不在店裏,難道是他又打了她嗎?我的同事安東尼說:“有一天大半夜,我開車巡邏經過比爾家時,突然聽見約瑟芬的尖叫聲,於是我就下車去敲門,過了好長時間比爾才開門。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說沒有。當我提出想和約瑟芬談談時,比爾先是說她已經睡了,不過很快他臉上又帶着一種異樣的表情說:‘既然你不相信,那麼就請上樓吧。’他帶我來到樓上的卧室,我看見約瑟芬身上裹着床單,正低頭坐在床上。看到我進來,她抬起頭問:‘您有什麼事?’我說:‘剛才我在外面巡邏時,聽到了你的尖叫聲,所以我進來看一看。’‘啊,原來是這樣。我此前做了一個噩夢,大概是夢話吧!’聽她這樣一說,我只好離開了,既然她都沒說實話,我還能做些什麼呢?我記得臨出門時,比爾的臉上還是掛着那種乖戾的表情。”
自打聽安東尼說過這件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的腦海里經常會浮現出約瑟芬裹着床單坐在床上的樣子。讓我想不明白的是,約瑟芬這麼一個好女人,不僅外表漂亮,而且為人善良、熱情、樂觀,比爾這個傢伙怎麼就忍心虐待她呢?我經常去她那兒買煙或是其他東西,每次她都是熱情打招呼。即使我妻子還活着的時候,我也常常去看她。不瞞你說,甚至有時我心中還想,上帝原諒我,如果我有這樣的妻子該多好!
不過,比爾在一天晚上不辭而別離家出走了,從此他就再也沒有露過面。
“大概是比爾棄她而去了。不過這樣也好,約瑟芬終於可以過舒心日子了。”很多人都認為她會高興,當然也替她高興。但從約瑟芬的表情看,她似乎並沒有多少喜悅,不僅情緒有些低落,甚至有時連生意也懶得打理。我記得安東尼說過:“她可能對發生的事情還不相信吧!”大概過了好長時間,約瑟芬才逐步適應了丈夫棄她而去這個事實。
坦率地說,那個時候我也不理解這件事,經常想:“既然比爾對她那麼不好,他的離去應該是件好事呀。”然而現在我明白了,一個人不要期望一樁不美滿的婚姻結束后,事情馬上就會好轉,這需要有一個過程。
又過了一段時間后,約瑟芬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了。她的臉上不僅又像從前那樣充滿了微笑,而且還把店鋪的里裡外外拾掇得乾乾淨淨。店裏經營的早餐品種也多了,除了麵包之外,又新添了腌肉和蛋。每天早晨,我和許多鎮民都習慣到她的店裏去吃早餐,總是把一個小店擠得滿滿當當的。
說實在的,聽麥爾肯提到約瑟芬,我心中不禁一動,因為約瑟芬的漂亮和善良我是知道的;只不過在麥爾肯沒有對我提起之前,我壓根兒就沒有想過她是否會成為我的妻子。既然現在我的妻子已經故去,而約瑟芬的丈夫比爾也不在了,我們是否能結緣還真的可以考慮一下。看着眼前這麼一塊好地方,再想到我可以在這裏建一幢新房子,到時候約瑟芬作為我的妻子,在新房子裏細心地為我做腌肉和蛋,將她店鋪里的事全然忘記,那該是多麼快樂的事啊!你看,我是不是有些想入非非了?
有意思的是,我對麥爾肯的話的最初反應卻是:有好一陣子都不去約瑟芬的店了。至於究竟為什麼,我也沒有仔細考慮過原因,或許是我潛意識中不願意看見她伺候一群陌生的人吧,或許是還有其他的,不過,我內心還是始終惦記着她。
一天,我下班之後徒步經過她的店時,發現裏面只有約瑟芬一個人,於是我走進去對她說:“現在只有你和我在這兒,我們也都是單身,我,我想請你到約克鎮的紅磨坊酒店吃晚飯可以嗎?”“啊?好哇!”她很高興地答應了我。
約克鎮是我們鎮附近的一個鎮。其實,我不想在本鎮吃飯並不是想隱瞞什麼,只是想帶她到一個好的地方,並且在那裏不會遇到什麼熟人,我們可以輕鬆自由地聊天,增進彼此的了解。
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是很愉快的,此後的約會地點大多也是在紅磨坊酒店那兒。還有普洛餐廳我們也去過,雖然它的檔次不如紅磨坊的高,但那裏樸實、淡雅、安靜的氛圍讓我們很喜歡。普洛餐廳的客人始終不多,我對它如何維持經營下去總有些擔心。大概是身為警察的職業緣故,總會認為每件事都和自己有關,其實我也知道這是閑操心。
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心中有什麼就說什麼。在和約瑟芬約會時,我很快就問到她和比爾的婚姻問題:“你現在和比爾離婚了嗎?”“噢,我們正在申請之中。”她輕輕告訴我說。
在我們交往了兩個星期後,我就下定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要娶約瑟芬為妻。還記得當我向她求婚時,她並沒有顯出害羞的樣子或是委婉地拒絕,只是有點吃驚:“難道你是要娶我嗎?那,那麼好吧!”當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充滿了幸福,那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美妙時刻。
本來我想把建新房的事也告訴她,但後來還是隻字未提,因為我想給她一個驚喜。另外,我也想驗證一下她願意嫁的是我這個人還是我的財產。我當然希望她很樸實,是喜歡我這個人了。
約瑟芬答應我的求婚後,眼中的淚水順着面頰撲簌簌地落下,我忙問道:“親愛的,你怎麼了?”“沒什麼,我只是感到十分快樂!”她邊抽泣邊微笑着說。“相信我,我會讓你永遠快樂的!”我將雙手伸過去,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在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找到了真愛。
我看着還在哽咽的約瑟芬,心裏暗暗地發誓:“我絕不能讓她受到一丁點兒委屈,我要加倍珍愛她。”
前面我已經說過,約瑟芬是個漂亮的女人。想必你也很想知道她究竟長得什麼模樣吧?她的個頭兒在女子中屬於中等偏上,如果站在一起剛好到我肩膀。她有着一副苗條的身材,儘管有衣服包裹,但優美的曲線仍然清晰可見;她的皮膚是奶油色的,一雙大眼睛清澈而明亮;她的頭上飄逸着一襲長發,那顏色是褐色帶紅的,而且還有些發亮。
自從和約瑟芬相處后,我感到每天的日子都很快樂。隨着春天的腳步漸漸臨近,白天逐漸長了起來。這些天,我因約瑟芬不在身邊而感到無聊時,就會在黃昏前後去那塊地看看,那也是一種美妙的享受。我看到,地里野薔薇的花蕾已經開始慢慢長大,而那些橡樹似乎還是老樣子,就像冬天永遠不會過去一樣。
快到五月份了,天氣已經很暖和了,我也該為平整那塊地做些準備了。五月一日那天,我從麥爾肯那裏租了一部挖掘機,因為建造房子需要運輸木料和石頭等,我必須要開出一條車道直通外面的公路才行。當我來到那塊地時,發現麥爾肯早就把機器送到了,而且是照我的意思把它開到了空地的旁邊,這樣就不會傷及任何一棵樹,雖然碰斷了一些枝杈,但這都無所謂,因為我開通車道時也是避免不了要碰斷一些樹枝的。
明天是約瑟芬的生日,我打算把這件事作為送給她最好的生日禮物,甚至我還想像着她會有怎樣驚喜的樣子。
第二天,我仍像往常一樣去接她:“親愛的,咱們今天去哪兒?是上紅磨坊還是到別的地方?”
“隨你的便,去哪裏都行。”她說道。
“不行,我一定要聽你的意見。”我堅持着。
“那麼就去紅磨坊好了,”她說完之後,突然問我,“你這車是往哪兒開呀,怎麼朝着紅磨坊相反的方向呢?”
我微微一笑,說:“今天我要帶你去看一樣東西,那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禮物?”頓時她的兩眼睜大了。
“嗯,我想你一定喜歡在紅盒子裏找個胸針或是小手鏈那類東西吧?”我繼續不緊不慢地說。
“不,”她搖着頭,“有你在我身邊,我現在已經很滿足了,我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也不需要什麼,真的。”
望着約瑟芬滿臉幸福的樣子,我大聲地說:“聽着,我要給你建一幢新房子!會讓你更快樂的。”
約瑟芬顯然被我的話弄糊塗了,只見她張大嘴巴,兩眼閃動:“你……你剛才說什麼?”
“好,好,別緊張,聽我慢慢說,我從麥爾肯那裏買了一塊地。那可是方圓二十里內最好的土地,那裏有野薔薇,還有許多橡樹,我要在那塊土地上建造一個新的家!”
約瑟芬總算聽明白了,她興奮地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我,熱烈地吻着我的臉頰,女人身上那股氣息直入我的心田。“嘿,嘿,別忘了我正在開車!”我輕輕地告誡她。
她這才鬆開手臂,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仍把一隻手輕輕搭在我的肩上,那樣子就像生怕我跑了似的。
過了一會兒,她問道:“你說的那塊地在哪兒?”
“快了,一會兒你就能看見了。”
“剛才你說那裏有橡樹和野薔薇,是嗎?”
“那當然,全是橡樹和野薔薇。我昨天又仔細看過了,至少有一百棵野薔薇含苞欲放。”
“哦。”
“方圓二十里內都找不到這樣風景優美的地方,這是唯一的真正林地。”我禁不住嘖嘖讚歎着。
她沉默了。大約一分鐘后,她將搭在我肩上的手悄悄地抽回去,將臉扭向一邊,獨自注視着車窗外的景色,而且這種姿勢保持了很長時間,好像生怕我看見她的臉一樣。
過了一會兒,快到那塊地了,我停下車。“你看,那兒有一部挖掘機。”她說這話時的聲音顯得怪怪的,那腔調就像她是比爾太太時一樣壓抑。
我先下了車,然後繞過車身去為她開車門,“你幹什麼?”她沒頭沒腦地問了我一句。
“到地方了,快下來吧!”不知怎麼搞的,我這時顯得有些煩躁,但她還在座位上沒有動彈。
“你剛才看到挖掘機了吧?我們要造房子的地方就是那裏,就在那個小空地的中央。你看,這裏的樹多多呀!如果我們不想砍樹的話,就一棵也不要動,房子被樹木環繞着,就像是一座小小的私人城堡。我們倆就是城堡的主人,那多愜意!”說著,我伸出手向她比畫著,“這一邊是麥爾肯的農場,那一邊是政府的土地,我們倆就是中間這一小片土地的主人了。”
這時她才慢慢地下車,站在我身邊。在樹蔭下,我發現她的臉色很蒼白。“莫不是有些暈車?”還有她的那雙大眼睛,那目光顯得迷離費解,至今讓我難以忘記。還有她的手,似乎也在微微發抖。“你怎麼了,約瑟芬?”我攥住她的手說。“我是太激動了,因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她的氣息有點兒急促,“這兒真的很美,我很感激你。”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
“好了,我們走吧!”我們順着挖掘機壓過的矮樹叢走着。就當我們快要接近中間的空地時,約瑟芬卻癱軟在了我的身旁。開始我以為她是被樹根絆倒了,但又不像,因為她倒的速度不快,是慢慢地倒下去的。只見她半跪在地上,頭也垂了下來,嘴裏似乎還在喃喃地念着什麼。我心裏一陣緊張,趕快伏下身摸摸她的額頭,是潮濕的、冰冷的。
“約瑟芬,你怎麼了?你在說什麼?”
“哦,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沒什麼。”
“是我掃了你的興。”
“沒關係。”
“哦,不,不。”
“你是不是病了?”
“我,哦,你還是帶我回家吧。”
我很擔心約瑟芬的身體,於是就開車帶她回家了。可是到了她家門口,她卻堅持不讓我送上樓。“謝謝你,我早點兒上床休息,明天就會好的。”她說。
既然她一再堅持,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向她道了晚安之後我就離開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中仍有些不安,覺得她這一整天都怪怪的,但是又沒有合理的解釋。或許是生日的緣故?或許是懷孕了?!哎呀,如果真是這樣,那會是個什麼感覺,難道我這個年過半百的人要做父親了!既然我們兩情相悅,再說,她說自己已經拿到了離婚證,跟前夫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這又有何不可呢?只要我們快點結婚,懷孕生子就是很正常的了,也不至於被別人笑話。想來想去,其實我並不在乎什麼,只不過是擔心她而已。
第二天,鎮上唯一的中學發生了嚴重的暴力事件。校長大發雷霆,我作為警察必須要在場,根本無法脫身,所以就沒有時間給約瑟芬打電話。現在想來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可是我又不能埋怨校長。
我從白天開始,一直到晚上八點多鐘才處理完公務。到了九點鐘,我才得空去她的住所。來到門口,我看見她家的燈全黑着,估計她已經休息了,所以我不想再打擾她。可是,我的內心始終不安,總隱隱約約地擔憂着什麼。她那麼早就上床休息,是不是她的身體還沒有康復呢?但願她明天早上會好起來。帶着對她的祝願,我默默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來到她家。只見店門緊閉,燈也沒開。我真有點兒不放心了,就嘭嘭嘭地猛敲了一陣門。裏面沒有任何動靜,我還想繼續敲,但又怕太引人注意,只好不情願地離開了。
我覺得那一天的時間過得非常慢,簡直就像度日如年一樣。我離開約瑟芬家后駕車走的那條路,也是我和她常去紅磨坊酒店的那條路,在這條路上,曾經發生過一起惡性事件:有一位老婦人被歹徒毆打致死,歹徒將她身上的錢財劫掠一空后,竟然殘忍地把她的屍體拋在小鎮的路上。所以,當我再次走在那條路上時,心中十分痛苦。我想,今後除非是公務,否則我絕不會開車再走這條路了。
晚上,當我下班回到住處后,才看到約瑟芬留給我的一封信。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只見信紙上還有淚水滴過的痕迹。她寫道:“我的心碎了……我已經走了,那與你無關,我只希望你不要太難過。我們相處以來,你讓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關愛和溫暖,謝謝你!可是,可是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儘管我很留戀這個世界,留戀你,但是我不能再說什麼了。冰箱裏還有牛奶、雞蛋和半條大香腸,請你在沒壞之前把它們送給窮人,或者是送到鎮上的修女院去,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請求。別了,我會永遠把你珍藏在我心裏。”
“約瑟芬,約瑟芬!”我不禁哽咽了。她最後的一句話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但我相信那是她的真心話。
看完她的信,我一夜都沒有合眼,內心痛苦極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駕車去了那塊該詛咒的土地。
我爬上挖掘機,開始在空地上掘來撞去,來來回回開了二十六次。儘管我沒有在意我一直在數數,那勁頭就像要挖出一個地下室那樣。“土裏有一樣東西!”我趕緊從挖掘機上跳下來,上前仔細觀看。只見一條大腿從土裏露了出來,“是馬的骨頭?!是狗的骨頭?!是林中某種野生動物的骨頭?!不,都不是,那是比爾的!”
我又爬上挖掘機,先把那東西推回坑裏,再把土坑邊的泥土全都扒回去,填平了坑,最後又把矮樹枝和樹葉鋪在上面。我做這些時似乎花費了很長的時間。我始終很冷靜,心中對那個男人充滿了恨意和憐憫。不過與約瑟芬相比,她對他的怨恨肯定更強烈一些,不然她怎麼會做出如此極端的事呢?
一切都結束了。
我先把挖掘機開上公路停好,然後又返回去開我的汽車。這片曾讓我充滿期待和幸福的土地,如今已變得令人苦惱和不堪回首。滿地的野薔薇已經盛開了吧?但我沒有回去看看;橡樹的葉子該飄落了吧?但我也沒有回去看看。
“這塊地我該怎麼處理呢?出售?不行!因為別人也會挖掘那個地方。天啊,我上次是挖出了一條大腿,誰知道他們還會挖出什麼!興許會是一個有子彈洞的頭骨。”此後我再也沒去看那個地方。
“喂,你的房子怎麼還不蓋呀?”有一次麥爾肯碰到我時說。
“哦,我不打算在那兒建了。”
“那是個美麗的地方,真遺憾!”他搖頭嘆息說。
是呀,但那不是個快樂的地方。
第三個電話
今天下午一點二十分的時候,我在一座加油站的公用電話亭撥通了斯蒂文森中學校長莫里森先生的電話。
我用手帕捂住話筒,對莫里森說:“我沒有和你開玩笑,十五分鐘之內,一個炸彈將在你的學校里爆炸。”
莫里森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怒氣沖沖地問:“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只要你知道,一個炸彈將在十五分鐘之內爆炸。”
說完,我掛斷電話。
我從電話亭走了出來,橫穿過馬路,回到我工作的警察局,乘電梯來到三樓的值班室。
當我走進值班室時,恰好看見我的搭檔彼得·托格森剛剛掛上電話。
“你來得正巧”,他抬起頭對我說:“已經是第三個電話了,剛剛斯蒂文森中學又接到了那種恐嚇電話,莫里森校長又把全校的師生都撤出來了。”
“聯繫排爆小組了嗎?”
“我馬上聯繫。”說完,彼得·托格森撥通了121房間的電話,將情況向他們作了彙報。
斯蒂文森中學共有1800名學生。當我帶着警員到達學校時,1800名學生都在老師的帶領下被疏散到了校園裏。在前兩次接到恐嚇電話的時候,學校老師曾經問過我,遇到這種事情該怎麼辦。我教他們,要把學生們迅速疏散到離大樓至少二百英尺外的地方。看來,這次他們照我說的做了。
莫里森校長看見我們到來,便從人群中朝我們走了過來。莫里森校長身材高大,頭髮灰白,鼻樑上架着一副無邊眼鏡。他說:“恐嚇電話是一點二十分整打來的。”
就在我向莫里森校長了解情況之時,排爆小組和另兩個小組也趕到了校園。
在鐵絲圍欄後面,我的兒子大衛和他的五六個同學趴那裏朝這邊張望。彼得衝著孩子們笑了笑,問莫里森校長:“你認識他們嗎?”
顯得非常疲倦的莫里森笑了笑:“不認識,在這兒,我比任何一位老師認識的學生都少。”
彼得點着一根雪茄,寬慰我說:“吉姆,別擔心了,排爆小組來了,這事馬上就要解決了。”
我苦笑着說:“但願吧,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孩子因此而牽涉其中。”
在排爆小組處理現場的當口,我們驅車前往貝恩斯家。他們家住在一棟兩層樓高的房子裏,那是一棟普通的住宅,和街區裏的其他住宅沒什麼區別。
開門的是貝恩斯先生,他的個子很高,眼睛是藍色的。他打開房門一看到是我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怎麼又是你們?”他不耐煩地說。
“我們想跟你兒子談談,”彼得說,“聽學校的老師說,萊斯特今天沒有去上學,他生病了嗎?”
貝恩斯的眼睛閃了一下,說:“你們找他談什麼?”
彼得淡淡地一笑:“和我們上次來的原因一樣。”
貝恩斯不情願地將門打開一條縫兒,讓我們進屋去。“萊斯特去藥店了,他一會兒就回來。”貝恩斯先生說。
彼得逕自走到長沙發邊,坐下,說道:“出去了?他不是生病了嗎?”
貝恩斯連忙解釋說:“他確實感冒了,所以我讓他向學校請假了。但是他的感冒並不太嚴重,所以當他要去藥店買瓶可樂時,我就答應了。”
彼得的態度很和氣,問道:“今天上午十點半時,你的兒子在哪兒?”
“他在家裏沒有離開一步。”貝恩斯說,“那個電話絕對不會是他打的。”
“你能肯定?”
“能,因為今天我休息在家,所以,我一整天都在這兒。”
“你妻子在哪兒?”
“現在她去商店買東西了。但上午十點半時她在家裏,她也能證明萊斯特沒有打過任何電話。”
彼得笑了一下,說:“但願你說的是真的。那麼,請問萊斯特在一點二十的時候在哪兒?”
“他在家裏。”貝恩斯說,“這一點我和我妻子都能作證。”說完,貝恩斯又皺起眉頭說:“難道今天學校接到了兩個恐嚇電話?”彼得點點頭。
我們一起坐在客廳里等着萊斯特回來。在這段時間裏,貝恩斯顯得如坐針氈,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最後,他忍不住了,站起身來說:“我離開一下,我去樓上看看窗戶關了沒有。”
彼得注視着他離開客廳,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吉姆,待一會你不要開腔,就讓我一個人問就行了。”
“好的,彼得,這種小事用不着我出馬。”
他慢悠悠地點着一支雪茄,胸有成竹地說:“好啦,這事馬上就要有結果了。”說完,他輕輕地拿起放在身旁桌子上的電話,湊在耳邊聽着。他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過了一會兒,他用手捂着話筒,悄悄對我說:“你猜貝恩斯現在正在做什麼?他在樓上的房間裏,正用電話分機到處打電話找他的兒子。他根本就不知道萊斯特去哪兒了,什麼去藥店,全是瞎編的!”
說完,彼得又把電話湊到耳朵上去偷聽。聽了一會兒,他微微一笑,低聲對我說:“現在他正在跟妻子通電話。她妻子正在超市。他告訴妻子說我們到家裏來調查,他要妻子回來以後一口咬定說萊斯特整天都在家,沒打過電話。”
我站起來,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剛好看到一個金髮少年向這裏走來。
彼得也看到了那孩子,他趕緊放下電話,對我說:“那孩子就是萊斯特,我們趕緊到門口截住他,在他父親下樓之前盤問他。”
我們趕緊迎到門口,萊斯特·貝恩斯正好推門進來,差點和我們撞了個滿懷。只見這個孩子的身上曬得紅撲撲的,腋下夾着一條捲起的浴巾。他一看到是我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萊斯特,今天你去哪兒了?”彼得問,“我們知道你今天沒去學校。”
萊斯特咽了口唾沫:“今天我生病了,所以我請假在家休息,沒有去上學。”
彼得指指他腋下的浴巾:“那裏面是什麼?該不會是游泳褲吧?”
萊斯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他結結巴巴地說:“呃……早上起來確實感覺不舒服,不過到了上午九點左右,我覺得又好了。”
“可能我沒有感冒吧,也許我只是有一點點受涼,起床后不久就好了,”萊斯特深吸了一口氣,解釋說,“於是我決定去游泳,來個日光浴。”
“你遊了一整天?你不覺得餓?”
“我帶了幾個漢堡包去。”
“你跟誰一起去的?”
“沒別人,就我自己。”他緊張不安地搓着雙手,“是不是又有人打恐嚇電話了?”
彼得笑笑:“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有病了,為什麼下午不去上學呢?”
萊斯特低着頭,雙手把浴巾的一角揉來揉去:“本來想下午去學校的,但我游過頭了,忘記了時間。等我想起這回事時,已經過了一點鐘,就算去也來不及了。”隨後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所以我決定游一天泳。”
“可是,如果你本來只想游一個上午,那你為什麼要帶着漢堡包呢?”
“這……”萊斯特被問住了。他漲紅了臉,憋了半天,終於吐露了實話,“今天我沒有感冒。因為今天我不想去學校,今天早晨考公民課,下午要考歷史課,而我沒有複習好。所以,我想如果我今天晚上突擊複習一下,明天再參加補考,就一定能通過。這事兒我也沒敢告訴我媽媽和爸爸。”
這時,傳來了下樓的聲音,是貝恩斯先生。
貝恩斯走到一樓,看到我們正在和他兒子交談,就急忙趕過來說:“萊斯特,什麼也別跟他們說,讓我跟他們解釋。”
“太晚了!”彼得說,“剛才你兒子已經承認,今天他沒有待在家裏。”
萊斯特驚慌地說:“你們難道以為那些電話是我打的?我發誓,那真不是我打的!”
貝恩斯走到他兒子身邊:“為什麼老找萊斯特的麻煩?”
“我們並沒有故意找麻煩,”彼得說,“但據我們推斷,那種電話是一個學生打的。可是,打電話的時間正是學校上課的時間。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打電話的一定是一個缺勤的學生。”
貝恩斯卻反駁道:“你怎麼就知道是萊斯特打的?我敢肯定,萊斯特絕對不是今天唯一缺勤的學生。”
“這一點我承認,”但彼得他繼續說道,“第一個恐嚇電話在十八天之前打來。當時我們查閱了斯蒂文森中學的出勤記錄,那天有九十六個學生缺勤,其中六十二個是男生。後來我們和所有的缺勤男生都談了話,這其中也有你的兒子。那天,你兒子缺勤的原因是他感冒了正在家裏休息。而那天你在上班,你妻子因為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也不在家,只有你兒子一人在家。但是,你兒子否認他打過電話。所以,那一次我們只能作罷。”
萊斯特急忙向他父親解釋說:“爸爸,我沒有打過那種電話,我不會做那種事的。”
貝恩斯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盯着我們,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彼得繼續說:“今天上午十點半,我們接到了第二個恐嚇電話。我們又檢查了出勤記錄,發現只有三個男孩在這次和第一次都缺勤——其中也包括你兒子。”
貝恩斯說:“那也不能證明就是我兒子打的,那兩個男孩你們查過嗎?”
“你說得對,就在我們正要去查時,今天下午又接到了第三個電話。這反倒幫我們縮小了調查範圍,因為根據出勤記錄的結果顯示:三個嫌疑人中的一個下午回學校上學了,所以不可能是他打的電話。”
“那另一個男孩呢?”貝恩斯問。
“他住院了。”
貝恩斯馬上反駁說:“醫院也有電話啊。”
彼得早料到他有此反應,微微一笑,說道:“那孩子上個周末和他父母到其他州去玩時,得了猩紅熱。他住在當地的醫院裏,距離這兒有五百英里。而我們接到的幾個恐嚇電話全是當地的號碼,所以他也被排除了。”
貝恩斯臉色陰沉地轉向了他的兒子。
萊斯特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爸爸,你要相信我,我從來不對你撒謊的。”
“你當然沒有撒過謊,兒子,可是……”顯然,貝恩斯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就在這時,房門開了,走進來了一個棕色頭髮的女人。她臉色蒼白,但態度堅決,她停下喘了口氣。
“警官先生,今天我剛去超市買了點東西,其他時間我都待在家裏,所以我知道萊斯特的行蹤。”
“媽媽,”菜斯特可憐巴巴地說,“別對他們解釋了,剛才我向他們承認了我今天逃學的事了。”
萊斯特的媽媽也呆住了。彼得伸手拿起他的帽子:“我建議今天晚上你們夫婦好好兒和你們的兒子談談,我相信這樣對誰都好。”說完,他在桌子上留下一張名片,“明天早晨十點,希望你們三個人都到警察局來。”
彼得和我走出貝恩斯的家后,我們開着車離開。他說:“現在就看貝恩斯夫婦的態度了,如果他們死不承認,繼續包庇他們的兒子,那這件事就有點棘手了。”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比如校外的人打的電話呢?”
“但願如此吧,但事實上,這種事情,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學生的惡作劇。”
彼得嘆了口氣說:“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炸彈恐嚇電話已經很嚴重了,但對那個家庭來說,麻煩可就更大了。”
回到警察局后,我繼續工作到下午五點。回到家裏時,已經是五點半了。
我妻子諾娜正在廚房做晚飯,她一邊切菜一邊說:“我從報紙上看到,今天上午斯蒂文森中學又接到一個恐嚇電話。”
我親吻她:“你只說對了一半,今天下午又接到一個,只是報紙來不及登。”
她揭開鍋蓋:“打電話的人查到了嗎?”
我猶豫了幾秒鐘,回答說:“是的,我想,我們已經找到了嫌疑人。”
“是誰啊?”
“萊斯特·貝恩斯,是斯蒂文森中學的一個學生。”
她臉上露出憐憫的神色:“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不知道。雖然我們找到了他,並且通知了他的家人,但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承認是他乾的。”
她仔細打量着我:“吉姆,今天你看上去氣色不是很好,這種事是不是讓你也很煩擾?”
“是的,我心裏也感到非常煩擾。”
她的眼睛中流露出關切之情,她微微一笑,說:“再過一會兒晚飯就做好了,你去叫一下大衛吧,他在車庫裏修車呢。”
當我在車庫找到大衛的時候,他正把化油器拆卸下來。聽到我進來,他抬起頭說:“你好,爸爸。你看上去很疲倦。”
“今天很累。”
“發現打電話的人了嗎?”
“我認為我們發現了。”
大衛眨了眨灰色的眼睛,皺着眉頭說:“是誰打的?”
“一個叫萊斯特·貝恩斯的男孩,也是你們學校的。你知道這個人嗎?”
大衛的眼神有些發直,他盯着面前的汽車零件回答說:“知道。”
“他這個人怎麼樣?”
大衛聳聳肩:“我和他只是普通關係,看起來應該是個比較老實的人”。他皺着眉頭說:“難道他承認了電話是他打的?”
“沒有。”
大衛一邊拿起一個螺絲刀,一邊順口問道:“那你們怎麼查到他的?”
於是我就把下午的調查情況和他講了一遍。
大衛聽得入了神,螺絲似乎都不會擰了:“那他這次要惹上大麻煩了,是不是?”
“看來是這樣的。”
“他會受到什麼處罰呢?”
“這要看如何對他這種恐嚇行為的認定了。但我覺得,他沒有前科,又是未成年人,應該會被從輕發落吧。”
大衛想了想,說:“可能他只是想開個玩笑吧。我的意思是說,他打這種電話只不過是讓學校停了一會兒課,又沒有人受到傷害。”
“你太小看這件事的嚴重性了,”我說,“如果人們不是有秩序地撤離教學樓,而是驚慌失措,那很多人就可能受到傷害,這可不是開玩笑。”
大衛仍然固執地辯解:“我們曾經做過火災疏散演習,我認為,不會有問題的。”
是的,我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敢打電話的。
大衛放下他的螺絲刀:“那麼,你真的確定是萊斯特打的嗎?”
“他的嫌疑很大。”
因為我心裏清楚,前兩個電話有可能是萊斯特·貝恩斯打的,但今天下午的第三個電話則是我打的。
大衛沉默了一會兒說:“爸爸,當學校接到第一個恐嚇電話時,你找所有缺勤的學生談過嗎?”
“我沒有親自和他們談話,但我的同事找他們談過。”
大衛咧嘴一笑:“爸爸,那天我也是缺勤的學生之一,不過沒有人找我談話。”
“我想,那完全是不必要的,兒子。”
那種事情,別人的孩子可能會做,但我的孩子做不出來。而現在我等着他說下去。
大衛吞吞吐吐地說:“今天早晨我也缺勤了。”
“是的,這我知道。”我說。
他盯着我的眼睛:“那你們最後追查到幾個學生的身上?”
“我們調查了今天的缺勤記錄,有三個學生今天缺勤了,”我說,“但我們深入調查之後發現,其中一個人因為生病住進了另外一個州的醫院裏,他沒有條件打這種電話。”我打量着大衛:“那就只剩下兩個嫌疑人了,萊斯特·貝恩斯——還有你。”
大衛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看來我很幸運,今天下午第三個電話打到學校時,我恰好回學校去上課了,那倒霉的萊斯特嫌疑就最大了,是嗎?”
“是的,他的確很倒霉。”
大衛舔舔嘴唇:“萊斯特的父親是什麼觀點,他肯定會支持他的兒子,是嗎?”
“當然,這是做父親的本能。”
大衛的額頭上似乎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沉默不語,擺弄一會化油器。然後,然後他嘆了口氣,抬頭盯着我的眼睛說:“爸爸,你們冤枉了萊斯特,明天應該去警察局的是我,因為那些電話是我打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其實我本想嚇唬嚇唬大家,只是開玩笑,沒想到造成那麼大的後果。”
儘管大衛的話是我最不想聽到的,但我還是感到非常驕傲——因為我的兒子是誠實的,他不願別人因他而受到冤枉。
“但是,爸爸。我只打了前兩個電話,今天下午那個電話不是我打的。”
“這我知道,第三個電話是我打的。”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後他恍然大悟。“你是為了保護我?”
我疲倦地笑笑:“我也知道做這種事是不對的。但是,當兒子深陷其中時,作為父親,我也很難保持清醒的頭腦。其實,我真的希望那個人不是你,而是萊斯特。”
大衛用破布擦擦手,沉默了。
“我想我應該主動坦白,說那三個電話都是我打的,爸爸,”大衛說,“我不能把你也牽連進去。”
我搖搖頭:“謝謝,兒子,你不必這樣做,我會向他們和盤托出的。”
當大衛看着我時,我覺得他也為我感到驕傲。
“你媽媽把晚飯做好了,我們先吃晚飯吧,”我說,“然後我打電話給萊斯特的父親解釋事情的真相。”
“晚飯晚吃一會兒並不重要,”大衛咧嘴一笑,“可這事對萊斯特一家可是關係重大啊。”
“你說得對,我親愛的兒子!”
一回到屋裏,我就打了電話。
猩猩的悲劇
斯格瑞伯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野生生物學家,很多人曾告訴我,他能聽懂野生動物的語言。可那天夜裏聽到他講述的一切,才讓我明白真正的動物語言是要用心去聽的,也讓我明白動物具有令人嘆為觀止的模仿能力。
那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斯格瑞伯正坐在小院裏的躺椅上納涼。由於年齡的增長,他的身體有些發福,頭髮也變得稀疏起來。不過,他那雙眼睛還是炯炯有神的。此刻,他正望着院外黑漆漆的叢林,雙耳也在不停地收集着四周傳來的聲響。這個小院坐落在叢林邊上,門口有一條羊腸小路通向叢林中,小路兩旁插着一排柵欄,標誌着這裏是人類的領地。斯格瑞伯平時就住在這個小院裏。
我從屋裏走到院子裏,見他正在凝神注視着叢林的深處,我輕輕地問:“斯格瑞伯先生,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我彷彿聽到了什麼。”斯格瑞伯小聲說。之後,他眉頭緊皺,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我注意到他全身的肌肉已經繃緊,雖然身體還在躺椅里,但卻蓄勢待發,作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突然,他從躺椅中一躍而起,奔向門口的那條小路,身後的躺椅也被他那巨大的反彈力弄得搖晃不已。我的目光向小路移去,只見一條細長的黑影在月光下正穿過小路。
“終於逮住你了!”斯格瑞伯大叫一聲,“是一條該死的赤鏈蛇,這已經是它第二次從籠子裏逃走了。”他捏着那條黑影的頭,向屋內走去。
過了一會兒,他從屋子裏出來,又一屁股坐在躺椅里。
“難道你預先知道那條赤鏈蛇要經過小路?”我好奇地問。
“你說得太玄了,我怎麼會有那種神秘的能力?”生物學家笑着說,“我只是覺得情況不太對頭。當赤鏈蛇從籠子裏逃走的一瞬間,它使周圍變得沉寂起來。許多生物,如青蛙、田鼠、昆蟲,還有我飼養的那些動物們都停止了鳴叫——許多不該沉寂的聲音在此刻都沉寂了。現在,赤鏈蛇被捉住了,這些聲音又回來了。你仔細聽一聽。”
我側耳一聽,果然聽見斯格瑞伯的飼養室里傳來一種奇異的嗡嗡聲。這是他飼養的動物們發出的種種聲響,比如長臂猿的酣睡聲、靈貓的呼嚕聲……這些聲音的節奏很神秘,彷彿周圍的叢林都在傾聽。
“現在這些動物都恢復常態了。”斯格瑞伯自言自語地說,“剛才它們是一片寂靜。”
“可是,那些動物們怎麼知道赤鏈蛇逃出籠子了呢?”我問,“那條蛇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又隱藏在暗影中。”
生物學家笑了。我被他的笑弄得心裏有些發毛,心裏想:“他一定是認為我的問題太幼稚、太天真了。”
“動物們怎麼知道的?”他開口說道,“你知道嗎,長臂猿可以從自己體內的新陳代謝和血液循環中感受到這一點,這是它們的本能。草叢裏的青蛙、田鼠和昆蟲也有這種本能。當它們預感到天敵來襲時,會立即停止叫聲、保持安靜,同時,它們還會通過特殊的途徑向周圍的同類求救或示警。至於黑暗,對習慣於夜行的生物來說絕不是問題。這些夜行生物身上的每一塊皮膚都是眼睛,每一個毛孔和細胞都能獲取外界信息,這是它們賴以生存的手段,否則它們就會被大自然無情地淘汰。其實,剛才我正在回味年輕時的一場籃球賽,但是我突然感覺到黑猴叫聲的微妙變化,於是我才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了某件不同尋常的事。”
聽完斯格瑞伯的長篇大論,我不禁打心眼兒里佩服他,但我心中仍然有許多問號。我看了一眼斯格瑞伯飼養室里那一排排的獸籠,心裏湧現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院外叢林中,風吹樹搖,傳來一陣陣野獸的嚎叫聲,爬蟲的嘶鳴聲,昆蟲的鳴叫聲。在黑夜中,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但我也深知,那叢林對野生動物而言,才是自由的世界。
“你把那些原本應該生活在叢林裏的動物囚禁在這裏,這對它們來說,是不是有些太殘酷?”我試探着問。
斯格瑞伯笑而不語。我則默默地等着他的回答。又是一陣風吹過,叢林的植物發出沙沙的聲響。
“恰恰相反,這是對它們的仁慈。”斯格瑞伯慢條斯理地回答說,“在我們眼前的叢林裏,動物們為了生存,相互殺戮和捕食。”說著,他抬起手,指向院外那片黑漆漆的叢林,“你知道嗎,那裏對動物來說非常危險,處處都暗藏殺機。而在我的飼養室,雖然它們失去了自由,卻得到了安全的生活環境和充足的食物,這難道不好嗎?剛才那條赤鏈蛇逃出籠子,其餘的動物是多麼驚恐。尤其是那隻黑猴,它剛剛產下一個幼崽,所以它最為害怕。在這偌大的叢林裏,那些老弱病殘的生物是很難一直活到自然死亡的——他們往往成為天敵的食物。上次我去愛丁堡的動物園,我還見到了一隻灰尾猴。它只有一隻耳朵,那是我五年前捕獲並贈送給動物園的。我在想,如果我當時沒有把它帶到動物園,而是任由它留在叢林裏,它還能活五年嗎?我不敢保證。”
飼養室里不斷傳出動物的聲音,彷彿整個叢林都在傾聽。
“再者說,如果善待這些動物,那麼把它們養在籠子裏,也不是一件壞事。”生物學家繼續說,“你說,它們有什麼地方沒有被善待呢?”
我無言以對。斯格瑞伯說得很對,他為這些動物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提供了保障生命安全的庇護所。在這裏,像初生的黑猴幼崽這樣的小動物也不會受到任何敵人的侵襲。
現在,斯格瑞伯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煙,眼睛直直地盯着叢林,彷彿又陷入到回憶中去了。
“研究動物的人對待動物通常很友善,就像研究花的人對花很友善一樣。至今,我還沒見過哪個動物學家對動物不好呢!”他輕輕地說。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下來,使勁兒咳了兩聲,似乎在他的腦海里勾起了對某件往事的回憶,而且是一件令人恐懼的往事。
“不,只有一個例外!”他若有所思地說,“我認識一個對動物不好的人。”
“哦?你還認識這樣的人?”我好奇地問。
“你想聽關於他的故事嗎?”
我頓時來了精神,趕緊說:“你快給我講講吧!”
於是,斯格瑞伯就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我說的那個人叫萊森——皮爾·萊森。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我第一次到亞馬孫河流域進行考察,與我同行的有福伯格,以及我剛才提到的皮爾·萊森。
皮爾·萊森雖然號稱是個生物學家,但他根本不夠格。我的意思是說,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科研上,他總是挖空心思琢磨如何賺大錢——這樣的人是不配當生物學家的。要想成為一個合格的生物學家,需要將全部的靈魂和思想都獻給科研事業。而在皮爾·萊森的心中,充滿了金錢的銅臭,充斥着抱怨和不滿。在工作中是不應該這樣的,絕不應該!
有一天,我划著小舟順流而下來到萊森的營地,他拿出一張《巴黎時報》,給我看一條新聞。“你覺得這東西怎麼樣?”他一邊笑一邊問我。他笑得很開心、很興奮,只有充滿貪慾的人才會那樣笑。
我接過那張報紙一看,原來是一張新聞圖片,上面是一隻猩猩,它端坐在一張椅子上,一隻手拿着高級雪茄,另一隻手拿着一支羽毛筆,裝模作樣地在稿紙上寫着什麼,旁邊還註明了這隻猩猩的名字。顯然,這是一隻被人馴養的猩猩。看完這張新聞圖片,我的心中泛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厭惡,我非常討厭某些唯利是圖的人利用動物來賺錢。我把報紙塞到他手裏,一句話也沒有說。
“怎麼樣?”他打着響指說,“這個賺錢的方法不錯吧?”
“不怎麼樣,”我冷冷地說,“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
“看來你連一點兒商業頭腦都沒有!”他叫道,“你知道嗎?這隻猩猩在皇家劇院一周就能為它的主人賺二百鎊!”
“那與我有什麼關係?”我說,“我只是到這兒來研究動物的,不是想着怎樣發財的。”
“噢,是嗎?”他嘲笑道,“在這種連人影兒都沒有的叢林裏,你甘心在這裏生活一輩子嗎?你難道想死在這裏,讓自己的屍體成為野狗和鱷魚的美餐?”
皮爾·萊森繼續說:“我有我的理想,我可不想老死在這荒無人煙的叢林裏,成為鱷魚的食物。我寧可死在巴黎,死在美女的懷抱里。我要在死之前遍嘗美女和美酒,我要好好地享受生活!”
“但這則新聞對你有什麼用呢?”我指着報紙問他。
“有什麼用?”他尖叫道,“你的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嗎?這則新聞啟發了我!我——皮爾·萊森,也要訓練出這樣一隻猩猩。我是動物學家,我一定能訓練出一隻更優秀的猩猩,它將成為我的搖錢樹!”
“萊森,你的主意並不明智,違背動物的天性將它訓練成人,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呢?”我說,“我要是你,我就絕不會這樣做!”
聽完我的話,萊森笑得前仰後合,還一再嘲笑我是個傻瓜。
我承認,皮爾·萊森確實有點兒小聰明。像他這種人就不應該做一個生物學家,也不應該在條件艱苦的叢林裏生活。他應該留在城市裏,追求他的金錢夢想。
故事講到這裏,斯格瑞伯慢慢停了下來。他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然後向前欠欠身子,好像在傾聽什麼。我也學着他的樣子凝神傾聽。飼養室里依舊傳來各種聲響,似乎和剛才稍微有些變化,但我卻說不出變化在何處。
這時,斯格瑞伯轉身走進飼養室里。幾分鐘以後,他返回到小院裏,摘下膠皮手套丟在一邊,又坐進了躺椅中。
“小黑猴病了,”斯格瑞伯向我解釋說,“還好它在我這裏,要是它生活在叢林裏,那它肯定活不過今晚。我剛給它注射了青霉素,現在應該沒問題了。”
斯格瑞伯繼續給我講皮爾·萊森的故事。
皮爾·萊森自從受到那則新聞的啟發之後,就一心夢想着到大城市巴黎去生活。他把那張猩猩的照片剪下來,整天揣在口袋裏,不時掏出來看看。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利用猩猩發大財的想法,還衝我大叫:“頑固的德國佬兒,想想看,一周就能賺二百鎊啊!我們合夥也訓練一隻吧?”
“你想做,那你就去做,我可不幹!”我說,“我更喜歡自然界中的猩猩,我覺得它們自由自在的挺好,我絕不會強迫它做上帝本未賦予它天賦的事!”
萊森在我這裏碰了一鼻子灰,又氣又惱,但他並不死心,他決心自己訓練一隻猩猩。三天後,他花了一大筆錢,從一個當地的土著人那兒買下了一隻剛出哺乳期的小猩猩。
“哈,這正是我想要的!”他得意揚揚地對我和福伯格說,“這下你們兩個笨蛋傻眼了吧?我要趕緊把它訓練出來,然後讓它登台表演,每周賺五千法郎!看吧,巴黎的摩登女郎正在向我招手哪!聽吧,馬戲團的報幕員在喊:皮爾·萊森教授和他訓練有素的猩猩聯袂登場!我和我的猩猩將成為萬人矚目的明星。”
見萊森說得唾沫橫飛,我和福伯格都沒有說話。我們心裏都很清楚,猩猩豈是那麼容易訓練的?一切生物在大自然中扮演的角色早有定數,無論是螞蟻還是恐龍,每種生物都有自己的位置,不是人類可以改變得了的。
可是,萊森不是個省油的燈。他性情急躁,剛愎自用,為達目的可以不惜採取任何手段。他好動,所以不喜歡叢林裏的安靜狀態。叢林是一個讓人安靜思考生命問題的地方,你能明白嗎?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觀點。
萊森買下猩猩才兩三天,就已經開始在腦海里勾勒自己作為百萬富翁的美好生活了。他設想自己住在巴黎的豪宅里,出入乘坐着豪華的四輪馬車,在賭場裏一擲千金,迷人的芭蕾女郎投懷送抱……萊森無法控制自己的幻想。可惜的是,這種幻想會將他推向罪惡的深淵。此外,萊森還有一個糟糕的癖好,他總是酒不離手,頻頻用酒精來麻醉自己的神經。
工夫不負有心人,在萊森的耐心訓練之下,那隻猩猩學得很快,掌握了很多能力和技巧。每次我和福伯格到萊森的營地去看望他,他總要把這隻毛乎乎的傢伙牽出來,為我們表演一番。說實話,我和福伯格都不喜歡萊森的這套把戲,而萊森見我們態度冷淡,也總會大聲嘲笑我們。
“你們這兩個傻瓜!”他對我和福伯格大叫道,“你們現在看不起我,等着瞧吧!當我把這隻猩猩訓練成功以後,它將為我——皮爾·萊森教授每星期賺五千法郎,五千法郎啊!想想吧!到那時,巴黎所有的美女都會向我獻殷勤。而你們兩個,只能待在這炎熱的亞馬孫叢林裏繼續受苦!”
我們覺得萊森一定是瘋了。
其實不僅我和福伯格有這種想法,連那隻猩猩恐怕都覺得他瘋了。因為,每當他大肆吹噓的時候,那隻猩猩就會顯得非常納悶:為什麼主人這麼興奮?可那隻猩猩怎麼會知道萊森在想些什麼呢!它又怎麼會知道,萊森已經在頭腦中架起了一座天梯,正試圖一點點爬上這座天梯,去吻仙女的腳後跟呢。它不過是一隻動物,當然不會知道自己只要模仿着主人抽幾口雪茄,就會有大批觀眾爭先恐後地觀看,為主人賺取大把大把的鈔票了。
它畢竟還是動物,野性難馴。有一天,猩猩的野性爆發了,怎麼也不肯學萊森教它的一個新技能。恰巧那天萊森喝醉了,想想看,發了野性的猩猩和耍酒瘋的萊森,兩個傢伙遇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事?
事後,皮爾·萊森告訴我,撒野的猩猩將雪茄狠狠地扔在地上,把表演用的道具打個稀爛。氣急敗壞的萊森彷彿看到夢想中的豪宅、馬車、金錢和美女都飛走了,他一氣之下,喝掉了一整瓶酒,藉著酒勁兒,做了一件瘋狂的事。
斯格瑞伯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院子裏一片寂靜,連院外黑漆漆的叢林也變得安靜下來,似乎那些樹木也在側耳傾聽斯格瑞伯的故事。夜漸漸地深了,生物學家的故事從他的口中娓娓道來,好似一根魔鬼的手指,撥動着叢林中每個生靈的心弦。
斯格瑞伯繼續講道,萊森眼見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猩猩竟敢抗命,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他暴跳如雷,決定狠狠地教訓一下那隻猩猩,讓它長點兒記性。
“那他怎麼做的呢?”我問。
當時,萊森的營地恰好建在亞馬孫河岸邊。在河邊,生活着許多體型巨大的鱷魚,它們既骯髒醜陋,又無比兇殘,整日隱藏在河邊的爛泥或蘆葦盪里。萊森看到河邊的鱷魚,頓時心中萌生了一個念頭,要利用可怕的鱷魚來好好地教訓一下猩猩。
“然後呢?”我迫不及待地問。我整個晚上都在聽斯格瑞伯講故事,已經被他的故事牢牢地吸引住了。
“然後?”斯格瑞伯繼續說,“萊森用一根繩子將那隻猩猩綁在河邊的樹榦上——對,恰好在鱷魚的視野範圍內。然後,他就端着一支來複槍,到一旁的樹蔭下坐着,等着看好戲上演。”
猩猩是非常聰明的動物,它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於是開始大聲哀嚎。萊森卻根本不理睬。最後,猩猩開始恐怖地尖叫,因為它看到,河中有一根黑乎乎的樹榦開始慢慢移動了起來——那並不是樹榦,而是一條體型龐大的鱷魚,它渾身沾滿了泥漿,遠遠看去就好像樹榦一樣。
鱷魚慢慢地睜開了它的一對小眼睛,眼神里射出了冰冷的光。那種眼神也許只有兇殘的鯊魚才會有。不!我錯了,連鯊魚也沒有。鯊魚的眼神雖然兇狠卻並不狡詐,而鱷魚的眼神則透出無比的狡詐。它並不急於沖向猩猩,而是靜靜地等待着最佳時機,它要確定萬無一失才發動攻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鱷魚用它那醜陋不堪的小眼睛盯着猩猩。整整三個小時過去了,它還是遲遲不敢發起攻擊,因為它擔心這也許是個誘餌。萊森呢?也在遠處整整坐了三個小時,他發誓要將猩猩調教成能在巴黎大把撈錢的聰明傢伙。
終於,鱷魚沉不住氣了,它決定發動攻擊了。只見它慢慢地爬到岸邊,甩掉頭上的爛泥,以便能把四周看得更加清楚。猩猩一邊看着遠處的萊森,一邊大聲尖叫,哀求主人解救自己。猩猩的叫聲無比凄厲哀婉,假如這時萊森過來放了它,它一定會做任何萊森吩咐的事;但萊森就好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一樣,一動不動,臉上帶着冷冷的笑容。
這時,鱷魚緩緩地從泥漿里爬了出來,它緊盯着被捆在樹上動彈不得的猩猩。事後,萊森曾經向我們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的情形——那條大鱷魚慢慢地爬上岸邊,眼中居然流出了幾行眼淚。而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淚,但兩種眼淚是截然不同的,鱷魚流出的是殘忍的眼淚,猩猩流出的則是悲哀與恐懼的眼淚……
此時,猩猩的意志已經徹底崩潰了,它已經站不住了,若不是被繩索捆在樹榦上,它必定會像攤爛泥一樣癱倒在地。鱷魚則志得意滿,它認為在這場與猩猩的對峙中,自己已經拿到了四張A,穩操勝券了!這個狡猾而殘忍的傢伙決定發起攻擊。
不要以為鱷魚身體笨重,就低估了它的爬行速度。其實它在陸地上向目標進攻時,其速度也是極其驚人的。它全速向猩猩衝去,眼看猩猩就要當場喪命。“砰”地一聲槍響,萊森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向鱷魚開了一槍。子彈不偏不倚正中鱷魚的右眼,鱷魚疼得在原地打了個滾,慘嚎一聲,飛快地逃回爛泥中。
萊森的這一招果然奏效,猩猩再也不敢撒野了。那隻猩猩真是被嚇破了膽,只要萊森看它一眼,它就渾身顫抖。它剛剛被鱷魚盯了三個小時,就算是人類處於這種環境下,也會神經崩潰的。
第二天,當我和福伯格又去萊森的營地時,他眉飛色舞地向我們炫耀了一番。而那頭可憐的猩猩則圍着他獻殷勤。“你們看!”萊森叫道,“現在它老實多了,我徹底馴服了它!”
“去!”他突然衝著猩猩叫喊,“給我把酒瓶拿來。”
猩猩嚇了一跳,急忙跑去給他拿酒瓶,絲毫不敢怠慢,因為它生怕主人再次翻臉。看見猩猩如此聽話,萊森不禁放聲大笑。“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不是別的,就是鱷魚的眼睛!”他說,“下個星期,我要帶它去新加坡,然後沿途演出,最後我們會到巴黎表演,每周凈賺五千法郎!到那時候,你們會在報紙上看到我的大幅照片,上面寫着:皮爾·萊森教授和他馴養的猩猩!”
斯格瑞伯停了下來,輕輕地吁了口氣。這時颳起了一陣風,巨大的樹葉被風吹得噼啪作響。陣風過去之後,叢林裏又恢復了沉寂。
“繼續講啊!”我催促着。因為聽得過癮,所以我急於想知道故事的結局,“告訴我,後來怎麼樣了?”
四天之後,我又一次到萊森的營地去找他,可是很奇怪,他失蹤了。我到處喊他的名字,都沒有人回應。他的營地一切如常,他的個人物品也都完好無損,可是萊森本人卻不見了。我估計他可能是到叢林裏去了,於是我決定先去他的小屋休息一會兒,順便喝點兒東西。你知道,那天非常炎熱,亞馬孫可絕不是個避暑的好地方,相反,更像個火爐。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周圍出現了死一樣的沉寂——正如剛才赤鏈蛇逃走時的一刻。我感覺到叢林裏蟬鳴叫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哎呀,這太反常了!我開始有些不寒而慄,因為我知道,一定是其他生物感知到了某些東西,而我卻絲毫沒有察覺。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就好像有一千隻冰冷的爪子在我的身上抓來撓去。這並不是我的幻覺,如果你在叢林裏生活久了,你就會知道,人的皮膚可以觀察和聆聽。我覺得我的皮膚一陣陣發顫,似乎有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我從萊森的營地沿着小路向叢林中走去。我一邊小心翼翼地走着,一邊仔細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雖然我不知道會遇見什麼,但我預感到,答案馬上就會揭曉。此時,我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我的嘴唇發乾,腦海里突然想起了萊森對猩猩的暴行——他把猩猩綁在樹榦上,而兇猛的鱷魚就在一旁虎視眈眈。天啊!莫非是那隻猩猩出事了?我的頭嗡地一下,好像挨了重重一擊。
足足過了三分鐘,我才慢慢緩過勁兒來。我必須趕快找到萊森和他的猩猩,於是我朝河邊跑去。
跑到了河邊,我卻看到奇怪的一幕——那隻猩猩拿着萊森的來複槍,正在像人一樣嚎哭,而萊森卻不見了。
“萊森在哪兒?”我衝著猩猩大叫,“他在哪兒?”我明知道猩猩聽不懂我的話,可我還是希望它能給我一個答案。
猩猩走過來,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扯動我的衣角,示意我跟着它走。它拉着我一直走向河岸邊的一棵大樹下,那是萊森曾經綁過猩猩的大樹。
我慢慢地靠近大樹,眼前的一幕讓我感到陣陣噁心,五臟六腑一陣翻湧,險些嘔吐出來。只見那棵大樹上纏繞着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繩索里捆着兩隻衣袖,衣袖裏還有半條斷臂——那是萊森的。
雖然我沒有親眼看見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的大腦自動將一切蛛絲馬跡像拼魔方一樣拼湊在一起,還原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嗜酒如命的萊森又喝醉了酒,醉得不省人事。猩猩看到了他的醉相,不禁又勾起了那令它無比恐懼的回憶。於是,聰明的猩猩產生了一個惡作劇的念頭——讓自己的主人也嘗一嘗在死神面前瑟瑟發抖的滋味。它把大醉不醒的萊森扛到了大樹旁邊,學着他的樣子,用一根長長的繩索將他綁在樹榦上,自己則端着來複槍,坐在遠處的樹蔭下,等着萊森清醒過來。
萊森一定清醒過來了,他也一定被嚇得大喊大叫。然而,他的呼救聲同樣引來了河中的鱷魚。而猩猩呢,也一定學着他的樣子,假裝沒聽見萊森的呼救。
終於,無比相似的一幕再度重演了!鱷魚朝被綁在樹上的萊森爬了過去,而猩猩也拚命扣動了扳機。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萊森的槍里沒有裝子彈!萊森教了猩猩許多,但沒有教它如何裝子彈。於是,無比慘烈的一幕就這樣在猩猩面前上演了……
“那麼後來呢,你做什麼了嗎?”我問道。
“我什麼也沒有做,”斯格瑞伯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還能做什麼呢,萊森連屍首都蕩然無存了。他本想通過訓練猩猩,離開叢林,實現他的法國夢。可沒想到,他反倒最先成為鱷魚的腹中餐了。”
於是,我無奈地看着猩猩,猩猩也驚恐地盯着我,同時在慢慢後退,它一邊後退一邊哭泣,直至消失在叢林裏。斯格瑞伯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叢林,若有所思地說:“那裏有一隻猩猩,它經歷了所有野生動物從未經歷過的事,在它的頭腦中,永遠留存着一幕慘劇。”
不對勁兒的汽車
哈勃從停車場將自己的汽車開出來,沒走多遠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他抱怨說:“怎麼回事兒?以往不是這樣呀,今天不僅車速太慢,用力踩油門兒也走不快,而且坐墊兒的彈性也變大了。另外發動機的聲響也太大,還有剎車,一切都不對勁兒了……”
“哈勃,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你都抱怨整個晚上了,真讓人煩心。今天是我們結婚三十四周年紀念日,你再這樣破壞我的興緻我可真要生氣了!”坐在一旁的太太泰瑞皺着眉頭說。
“對不起,太太,我並不是想掃你的興,”哈勃漫不經心地說著,他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了車上,“可是,咱們的汽車真的出毛病了,我開着它很彆扭。總之……跟往常不一樣。”
“嗨,我說你這個人就是太吹毛求疵了。我看你平時總檢查發動機蓋下面,花費了那麼多時間難道還不夠嗎?”泰瑞不耐煩地說。
他們開車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恰好綠燈亮了,哈勃試圖用力踩油門兒將車開過去,但車的反應仍很遲鈍。
“這可不行,我得停一會兒車,仔細檢查一下,”哈勃說。
“哈勃,難道你瘋了嗎?這兒是不準停車的!”泰瑞大聲喊着。
“不行,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必須要停車仔細瞧瞧。泰瑞,我怎麼突然覺得這輛車不是我們的呢。”
“怎麼可能呢?”泰瑞有些難以置信地說,“五個小時前,我們把這輛車開進停車場交給他們,當時他們發給我們一個小牌;五分鐘前,我們把小牌交給他們,他們把車還給我們。廠牌、型號、出產時間、顏色,和我們當初交給他們的車都一樣,你再看看這兒……”說著,她打開了工具箱,“你看,這裏不全是我們的東西嗎?有地圖、急救用品、手電筒……”她關上工具箱,又回頭看了看後座,說道,“你看,那塊狗用的破毛毯還在呢。”
哈勃沒有理會她,仍然關掉引擎,將車停在路燈下。
看他不聽勸阻,泰瑞一聲不吭,坐在座位上生着悶氣。
哈勃先是打開車裏的燈查看汽車內部。沒錯,車裏看起來是一樣的;但是當他看車頂時,卻發現上面有一塊並不熟悉的污漬。
接着,他又跳下車,繼續查看車的外部。牌照是他的,沒錯!左邊前擋泥板上仍有一個被撞的凹痕,但他覺得位置似乎高了一些。他還發現了兩道新的痕迹,一道是在車廂上的划痕,另一道是在後面擋泥板上的凹痕。他清楚地記得,這兩道痕迹在他將車送進停車場之前是絕對沒有的。這幾處疑點讓哈勃愈發覺得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哈勃又重新坐回駕駛座,發動引擎,駛入前方無盡的車流之中。
“怎麼樣,這回滿意了吧?”泰瑞一臉不高興地問。
“泰瑞,這絕不是我們的車!我檢查過了,車廂上的划痕和后擋泥板上的凹痕都不對,我們必須將車開回停車場去,”哈勃態度堅定地說。
在開車往回走的路上,哈勃越想越氣憤,他決心弄個水落石出。幾分鐘后,他把車停在了停車場對面的一個地方,那裏平時是不允許停車的。
“泰瑞,我們下車吧!”他打開車門,但是泰瑞卻一動也不動,“你怎麼還不下車?”他催促着,泰瑞生氣地說:“即使你給我上百萬,我也不想跟着你去丟人!我真後悔讓你喝了那兩杯威士忌和飯後的那杯酒,我看是酒精讓你精神恍惚。哈勃,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呀!”
看着泰瑞生氣的樣子,哈勃不再勉強了,他說:“那好吧,你就在這兒等着。如果萬一有警察過來問你,你就告訴他事情的原委。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性格,我是不會隨便被人欺騙的。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就回來。”說完,他朝泰瑞擺擺手,轉身快步走進一間候車室。
候車室里有十幾個人,此刻他們正百無聊賴地坐着,只有櫃枱後面那位年輕漂亮的出納小姐偶爾和他們說幾句話。
“對不起,小姐,我有件事。”哈勃徑直走到櫃枱前禮貌地說。
“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我很願意為你提供幫助。”那位年輕女子也很熱情。
“是這樣的,我幾分鐘前在這兒取車,但開走後發現並不是我自己的那輛,一定是車場的服務員開錯了車。”
“噢,開錯了車?”那位出納小姐不解地說:“我有些搞不懂了,如果服務員開錯了車,你是應該知道的,但是你為什麼還要開走呢?”
“開始時我也有些懷疑,但是那輛車看起來和我的車非常相像,而且連牌照和工具箱裏的東西也都是我的。但我敢肯定,那輛車絕對不是我的!”哈勃非常堅定地解釋說。
“這事兒就奇怪了,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那麼,服務員給你的那輛車現在在哪兒?”她問。
“就在停車場對面的空地上,我太太在車子裏面等我。”哈勃回答着。
那位年輕的出納小姐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了想就說:“你看這樣吧,先生,我先給老闆打個電話,由他出面親自解決,他現在就在辦公室里。”
“好的,謝謝你!”哈勃點點頭。
這時,又有一些人擁進候車室,他們邊走邊嚷嚷着什麼,屋裏頓時顯得嘈雜起來。那個出納小姐走到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打電話,他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出納小姐走過來了,對哈勃說:“先生,我已經跟老闆通過話了。他答應幫你解決,五分鐘內就能到這兒。請你先到那邊坐等一下。”說著,她用手指了指櫃枱左邊的一條長凳。
出納小姐的禮貌客氣讓哈勃無可挑剔,他走到長凳那裏坐了下來。五分鐘過去了,老闆沒來;十分鐘過去了,老闆也沒來;二十分鐘過去了,仍然沒有老闆的影子。哈勃心裏不高興了:怎麼這樣不守時呢?他不時地瞧瞧櫃枱,只見那個出納小姐利用沒有顧客的空當,總是在打電話,也不知是不是催促老闆趕快過來。看着她忙碌的樣子,哈勃也不好發火,只能耐着性子繼續等待。
又過了一會兒,一輛新型大轎車停在候車室不遠處,出納小姐見狀趕緊迎出去,很快就領着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走進候車室。
“我叫吉姆,是這兒的老闆,讓你久等了,很抱歉!請問尊姓大名?”那人和藹地握住哈勃的手說。
哈勃也做了自我介紹,然而還沒等他提到車的事兒,那個叫吉姆的老闆就搶先說道:“我是一個本分的生意人,但是我承認,我們這兒有時也會出現一些小問題。不過你放心,我們會儘力幫你解決的。請問,你遇到了什麼問題?”他一臉誠懇的樣子。
哈勃簡單敘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然後強調說:“那輛車開起來就不對勁兒。最奇怪的是,車廂和擋泥板上有划痕和凹痕——而我自己的車沒有這些痕迹?”
“是嗎?”吉姆耐心聽完哈勃的話,然後以一種果斷解決問題的讓步態度說,“先生,根據你說的情況,我們這裏的通常做法是由汽車受到損害的車主向我們的保險公司申請賠款。不過,要換掉整輛車的事情我還是頭一次遇到,而且也不好辦。你看這樣行不行,對於你汽車上的划痕和凹痕,我願意作為例外辦理,你要多少錢?”
“吉姆先生,我可不是來訛你的錢的!我之所以回來找你,是因為那輛車根本不是我的!”哈勃生氣地說。
“先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好,就算那輛車不是你的,那你要我們怎麼做?”吉姆收起了原本熱情友好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孰料吉姆這一反問一下子就把哈勃給噎住了,哈勃想:“是呀,自己只是感覺到汽車不對勁兒,就回來想弄個清楚。可是具體要對方怎麼做,他還沒仔細想。不過既然事已至此,就硬着頭皮上吧。”想到這裏,他也態度強硬地說:“很簡單,至少你要向我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車不是我的,而裏面的東西卻原封未動?不然的話,我就要自己進停車間去找。”說完就要邁步往外走。
“我勸你最好別去,至少是現在,因為晚上是停車間最忙亂的時候。如果你進去到處亂闖,萬一被車撞着就麻煩了。”吉姆接着建議說,“這樣吧,你告訴我,我們給你的那輛車在哪兒?我親自陪你去看看。”
“就在停車場對面,我太太在裏面等我呢。”
“那好,我們一塊兒去看看吧。”
“看就看!”哈勃邊嘟囔着邊和吉姆一起走到了外面。當來到停車場對面時,哈勃驚訝地發現汽車和太太都不見了,他頓時目瞪口呆。
“你的車呢?是不是你太太開走了?”吉姆關切地問。
“不會的!這麼擁擠的路,而且天也黑了,她是不敢獨自開車的。”哈勃焦慮地說。
“從這兒到你家需要多長時間?”
“也就是二十到二十五分鐘的樣子吧。”
“那麼你在候車室等了多長時間了?”
“快四十分鐘了。”哈勃看看錶說。
“先別急,我估計她可能等得不耐煩了,就自己開車先走了。我想你應該往家裏打個電話,問問她是否平安回家了?”
哈勃想想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於是就和吉姆一起回到了候車室。不過這次他一進屋,就意外地發現這裏的人比剛才多了不少。
“喂,諸位安靜,安靜!”吉姆揮手對那些人說,“這位老兄的神秘汽車不見了,我說是他的太太用自己的鑰匙把車開回家了。”
“絕對不會的!尤其是今天晚上!”哈勃怒吼着。
“老兄,難道今天晚上有什麼特別嗎?”
“當然,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們的慶祝活動還沒結束呢。”
“噢,原來是這樣,這的確是有些特別。那你們今天都去哪兒了?都做了些什麼呢?”吉姆繼續別有用心地問着。
“我們先是到一家餐館吃飯,然後就……”
“還喝了酒吧?”
“就是兩杯威士忌,不過那點兒酒對我絲毫沒有影響……”
“噢,我明白了,通常你是不喝酒的,但是今晚情況不同……”
“你總問我這些幹什麼?”
他們正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着,“丁零零……”突然櫃枱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年輕的出納小姐拿起話筒聽了一會兒,就將話筒遞到哈勃的手中,說:“哈勃先生,電話是找你的,她說是你太太。”
“哦?”哈勃接過話筒,這時屋子裏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注視着他。
“哈勃嗎?”是泰瑞的聲音,“我已經回到家裏了,你也快回來吧!”
“泰瑞,你怎麼?”
“什麼也別說了,趕快打輛出租車回來,我不想再談了。”說完,泰瑞就掛斷了電話。
手握話筒的哈勃驚愕地站在那裏,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自己打一開始就錯了?難道是幻覺?他似乎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以至於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力。
站在旁邊的吉姆一直看着他,“哈勃先生,你太太說了些什麼?”他關切地問。
“噢,沒什麼,她說她已經回家了,要我也回去。”
“我說嘛,今天是你們結婚三十四周年紀念日,當然要好好慶祝一下,吃一頓大餐,喝幾杯酒都是自然的,”說著,他用眼睛瞟了瞟候車室里的人,“你們說,這位老兄是不是喝了不止一杯吧?”那些人發出一陣鬨笑聲。
哈勃氣得臉色發白,兩眼瞪着吉姆。
“好了,好了,”吉姆自感勝券在握,因此表現出一種大度的容忍態度,他說,“這樣吧,我們給你叫輛出租車,你先回家去。明天早上你再仔細瞧瞧那輛車,如果你確信是在我們這兒撞壞的,我們再商量。這樣還算公平吧?”
聽了吉姆的話,哈勃彷彿突然明白了他必須做什麼,於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整了整衣服,信心十足地準備做要做的事了。
“吉姆先生,真對不起!今天也許是我多喝了兩杯酒,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打車回家就行了。不過我還要重申的是,我太太開走的那輛車肯定不是我們的。”說完,他朝吉姆做了一個牽強的微笑,轉身就走出了候車室。
這時,在停車場的入口處又停下一輛汽車。一對夫婦從車裏走下來,但車門卻開着,馬達還在作響。他們正想招呼服務員將車送到停車間去,只見哈勃一個箭步上前,迅速鑽進那輛車裏,然後關上車門,猛踩油門兒,汽車一溜煙兒地向前駛去,他的這一舉動驚呆了那對夫婦。
“看,他駕車跑了,快停車!快!”候車室里有人見到了這一幕,大聲喊叫着,還有的人追了出來。但是哈勃根本不理他們,繼續駕車絕塵而去。
這次他要使用一個計謀,也就是我們熟悉的調虎離山計。他先把車駛離人們的視線,然後又駕車兜個圈子回來,趁人不備從停車場的側門進去,順着斜斜的車道進入了二樓的停車間。儘管他這時心裏也很緊張,但他下定決心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這時,他發現前面有一個標着箭頭的方向指示牌。“是停下來還是開過去?對,就照着非左即右的原則辦!”他無暇顧及其他,決定朝左拐。結果車剛一向左拐過去,他就發現拐錯了。只見一輛汽車正迎面向他駛過來,他幾乎無處躲閃。為了避免車毀人亡,他用力猛踩剎車,然後順勢從車上跳了下來。
驚恐之餘,他在停車間裏四處張望着,希望能有什麼發現。突然,他看到自己的車正停在距他大約三十米的一個角落裏,車的前蓋已經撞扁了,擋風玻璃也是支離破碎,好端端的一輛車不知怎麼搞成了這樣一個慘狀。
“天哪,怎麼還有泰瑞!”哈勃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兩個穿西裝的男人正挾持着泰瑞離開一部電話機。
“放開她!”哈勃大聲叫喊着。那兩個男人聽到聲音轉過頭來。
他看見泰瑞的前額有瘀痕,嘴巴被膠帶封着,不停地在扭動着身體。
“你們這些渾蛋!”他大叫着向他們衝過去,但是對面的一個高個子男人已經掏出了手槍向他瞄準,隨着“砰”的一聲槍響,哈勃一頭栽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哈勃恍惚中好像聽到有人在向他問話:“先生,你感覺好些了嗎?”
他用力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循聲望去,令他驚訝的是,站在他床邊並低頭看着他的竟是停車場的那個年輕的出納小姐。
“怎麼,是你?”
她微笑着。
“我受傷了,而且非常糟糕!”他告訴她說。
“別擔心,雖然子彈打中了你的頭蓋骨,但是醫生說你現在已經沒事兒了。還有,你的太太也很安全,她一會兒就會來看你的。”
接着,她拿出了一枚警徽,自我介紹說:“我是斯特利普警探。我要代表警察局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的警覺,注意到汽車不是你的,並且開回來詢問的話,我們就不可能將吉姆這伙毒販子一網打盡,再一次謝謝你!”
“毒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哈勃不解地問。
“你聽我說,這個停車場實際上是一個毒品交易站。吉姆他們非常秘密地把毒品藏在汽車裏,由送貨員開來,這裏的所有服務員都是一夥的。我們對這裏有懷疑,但苦於拿不到確鑿證據。於是我們派了一個警探在這裏卧底,但是被一個送貨的歹徒認出了。當這個警探開着你的車上樓時,被兩個歹徒開槍打死了,所以你的汽車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僅玻璃被打碎,車裏血跡斑斑,而且前面也撞扁了。所以,他們沒法再還給你。”斯特利普警探說道。
“那他們乾脆說車被偷了不是更簡單嗎?”
“不可以,那樣就會把警察招來,他們畢竟是做賊心虛。另外,他們還要花時間處理警探的屍體和你的汽車。要知道,他們在這個城裏偷來一輛和你那輛一模一樣的汽車並不難。你的車在那兒停了四五個小時,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做這些事情。而且,他們認為你在夜色中不會注意到調換的這輛車有什麼不同,這樣就可以瞞天過海,悄悄地把問題給解決了。”
“噢,原來是這樣!”哈勃恍然大悟,“所以,當我看出車的異樣,開回去找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決定將我和泰瑞殺掉。”說到這裏,哈勃也不禁有些后怕。
“不錯。其實在昨天晚上,我就有些擔心那個卧底的警探了,因為我已經有好幾個小時沒見他露面了。所以當你進來說碰到的怪事,而且那個吉姆又同意親自和你談談時,我就覺得很蹊蹺,相信這件事兒一定和警探的失蹤有關。因為吉姆通常很霸道,他是不會理睬顧客的抱怨的。”斯特利普警探說。
“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我在等候吉姆的時候,你在不停地打電話,實際上那些電話都是打給警方的?”
她微笑着點點頭:“是的,我們想把這幫傢伙一網打盡,就在候車室佈置了不少便衣。難道你後來和吉姆又返回候車室時沒有發現人增加了很多嗎?”
“是呀,當時我還有些奇怪呢。”哈勃點頭說。
這時,斯特利普警探臉上流露出些許得意的笑容。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接過太太的電話后,為什麼不聽她的話趕快打車回家,相反還要鋌而走險,奪車闖進二樓的停車間呢?你當時肯定不會知道,是那些人拿槍頂住你太太的頭逼她打的電話,但你怎麼就會知道那是一個陷阱呢?”斯特利普警探想解開這個謎。
“這麼說吧,我是從泰瑞一反常態的語氣中嗅到了蛛絲馬跡。因為,如果她已經開車平安地回家,她就不會只說那麼兩句,更不會不讓我說話。我之所以要搶奪車偷偷開上二樓的停車間,是吉姆的一句話讓我起了疑心。我並沒有告訴他今天是我和泰瑞結婚多少周年紀念日,可他怎麼就能準確地說出來呢?肯定是從泰瑞那裏知道的。所以我斷定泰瑞就在他們手上,或者說吉姆就是操縱者,無論停車場有什麼事兒都和他有關,包括我的汽車被調包。”哈勃慢條斯理地說道。
第三者
法庭上,一樁凶殺案正在審理當中。
“現在進入被告及律師最後答辯階段,傳被告華倫!”法官敲響了法槌。
“傳被告華倫!”法警聽到命令,大聲喊道。
那個叫華倫的被告出現在庭審現場。
“現在被告上前台宣誓。”
華倫緩緩地走上前。
“請將右手放在《聖經》上,舉起左手。現在我來問你:你是否願意鄭重宣誓?是否能保證你在法庭上的敘述完全屬實、絕無虛假?”法官一臉嚴肅地說。
“我願意!我保證!”華倫鄭重地說。
“好,下面請被告律師提問。”
被告的律師傅斯走上前,問道:“請說出你的姓名、年齡和職業。”
“我叫華倫,今年四十六歲,在鎮上開一家電器店。”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華倫,我再來問你,你結婚了沒有?”
“結婚了,結婚二十多年了。”
“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在新澤西州靠近邊界的地方。”
“這麼說,距這裏大約二十五公里了,那你是不是每天都要開着車來回跑?”
“是,除了禮拜天之外,我每天都要來回跑。”
“你來衛克漢鎮開店有多長時間了?”
“四年。”
“你怎麼會想到在這裏開店?”
“我父親去世后,我繼承了一點兒遺產,雖然此前我一直想做些生意,但苦於沒有本錢,自從有了這點兒錢后,我就開始選擇開店地址。最後,我看中了這裏,這可是鎮上唯一的一家電器用品商店。”
“你的生意怎麼樣?”
“還可以,不過不如我預期的好,因為鎮上的人似乎有些排外,他們不大願意接受一個外來者,尤其是現在又出了……”
“嗯……”傅斯律師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說,“華倫,現在我們想討論一下你送給瑪麗的電視機,也就是這台標有‘第十六號物證’的電視機。我想請你指認一下,它是不是你送給瑪麗的那台?”
“是,是我送的那台。”
“它是什麼牌子的?”
“什麼牌子都不是,是我自己組裝的。”
“哦?你自己組裝的?”
“沒錯!我曾經學過家用電器的原理,所以我想試一試……”
“可為什麼貼的標籤是麥克牌呢?”
“那是一個舊的電視機殼,我試了試大小剛好合適,於是就把它擦乾淨,用上了。”
“組裝這台電視機花了你多少錢?”
“各種零部件是兩百多元,對了,是二百一十五元。”
“這麼說,你送給瑪麗的實際上就是價值二百一十五元的零部件?”
“如果你這樣認為也可以,不過,我從沒有考慮到錢,我看她喜歡所以就給了她。”
“那麼,她見到過你組裝嗎?”
“見到過,因為她經常到我的店裏來。如果店鋪里沒有顧客,我就在辦公室里組裝。”
“她經常進你的辦公室嗎?”
“經常?先生,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指每天?還是一個星期幾次?”
“當然不是每天,也就是兩三天一次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否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
“大概是她中學畢業那年,她在放學途中經常來店裏,買些唱片什麼的。”
“那麼後來呢?”
“後來我們就熟悉了,經常彼此聊聊天,很快就產生了信任感。”
“她漂亮嗎?”
“是的,她很漂亮。這個女孩子似乎心理很成熟、敏感。她還沒有男朋友,所以,沒多久我就發現她很喜歡和我聊天了。”
“我們很想了解一下她的性格。華倫,你願不願意當著法庭上各位的面,告訴我她為什麼喜歡和你聊天。”
“我想,或許在她的心目中,我就像她的父親一樣,因為她從來沒有,又一直希望得到。”
“此話怎講?”
“因為瑪麗曾對我說過,她從小就沒見過親生父親。她是被繼父養大的。她的繼父性情暴躁,不僅經常酗酒,而且還是個老色鬼,一直想對她圖謀不軌。他的前妻也是因他的暴虐而離開他的,並且給他留下了一大堆孩子。因此,瑪麗從小就沒人照顧,缺少父愛,整天做些粗活兒,所以當她能夠自立時,就離開了這個令她厭惡的家庭,那時她才十三四歲。”
“她離家之後做什麼工作?”
“這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她和姐姐住了一些日子,後來就到別的地方去住了。她大多數時間都是住在一些女朋友家,總之是到處打游擊,這兒住幾天,那兒住幾天的。”
“你們聊天時,她說沒說過和男人同居過?”
“沒有,從來沒有!”
“根據你這麼長時間跟她的接觸,有沒有發現她在外面與什麼人鬼混?”
“我從未發現。雖然她很成熟,但她也值得信任。”
“那麼,她信任你嗎?”
“是的。由於她的特殊經歷,很讓人同情,所以拿我也總是當親人一樣,我想她是由於信任我,才經常找我聊天的。不過,那時她從未提到過有男朋友,只是說她的家庭有多麼糟糕,她多麼想早點兒完成學業,趕快找份工作自立,可是一直都沒能如願。”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嗎?”
“因為她學習不好,還沒讀完中學就和一群女孩子被送到島上的一所救濟學校,在那裏學習打字和文秘工作。按說這也是尋求一種謀生能力,挺好的,但她經常打電話告訴我,那所學校很差勁兒,很多女孩子抽煙、吸毒,非常粗俗,她在那兒沒待多長時間就回來了,後來在這裏找到一份工作,租了一間房子,也就是她被害的那間。”
“華倫,請如實告訴我,瑪麗是不是愛上你了?”
“這個……我……我想是吧。不過,我覺得這或許是另一種方式的愛,因為她曾經說過,她一生中渴望有個人愛她。”
“那麼,你從來就沒有鼓勵過她愛你嗎?或者換句話說,明確地告訴她你愛她?”
“不!先生。”
“為什麼不可以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有家室,也有深愛我的妻子,我不忍心傷害瑪麗,因為她這些年太不幸了。先生,說心裏話,我對瑪麗是一種特別的愛,這也許是一種同情吧。”
“你?”
“先生,說心裏話,我是愛瑪麗,但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那種男女之愛。我也許不像是一個父親愛女兒那樣,但也有着同樣的保護方式。瑪麗的童年已經夠不幸了,我不忍心讓她再受到傷害,就是這樣。”
“既然你這樣想,那你就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沒有。不過,我想她已經看出了我的愛,所以當她發現自己懷孕時,就把一切都告訴了我。”
“她都告訴你什麼了?是說和另一個男人有戀情嗎?”
“是的,她告訴了我。她畢竟年紀還小,所以當她發現自己懷孕后,非常緊張,我想她是怕失去我這樣值得她信任的人吧。”
“那你知道以後的反應是什麼呢?”
“我能有什麼反應?自從她和那個傢伙開始交往後,我就知道會有麻煩。我前面說過,她很容易相信他人。她和那個傢伙是在一次晚宴上認識的,結果一下子就墜入了情網。當然,那可能是她的初戀。儘管我不喜歡她那樣做,但也沒有反對,因為我不想掃她的興。那個傢伙是有家室的,但她根本不在乎他是結了婚的人,甚至還天真地以為那個欺騙她感情的男人會跟自己的太太離婚。我心裏想:‘這可能嗎?我們等着瞧吧!’但是我並沒把這種擔憂告訴她,因為她的興奮讓我不忍心。就這樣,一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為止,唉!也怪我……”
“後來呢?”
“後來的情況果不出我所料,她告訴我說那個人不是個好東西,雖然是個有身份的大人物,可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卻非常齷齪,總是帶她到離這裏很遠的地方去,對她做下流事情。後來,當他知道她懷孕時,竟然非常生氣,還責怪她粗心大意,並且還給她錢讓她趕快把胎兒做掉,否則就再也不想見她了。”
“那個男人真的給她錢讓她去打胎了嗎?”
“是的,她說就在她告訴那個男人自己懷孕的同一時刻、同一地點給的,當時是給了五百元。”
“這一切都是她親口告訴你的嗎?”
“是的。”
“再後來呢?”
“後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既想和那個男人保持這種關係,但同時又很傷心,也很生氣。當時我建議她去找一下神父,可是她不願意,卻問我對這個胎兒該怎麼辦,她這是把我當成了精神上的顧問。”
“那你都對她說了些什麼?”
“我對她說,如果這次打掉了孩子,可能以後永遠也無法生育了,到那時候她會懊悔萬分的。我告訴她,也可以把孩子生下來,那麼她生命中就第一次真正有一個可以愛的人了。我還對她說,實在不行,也可以讓別人領養孩子,因為有很多這樣的機構,這樣一來,既可以減輕她的負擔,又可以不必因自己剝奪了孩子的生命而感到內疚。其實,我覺得她將孩子交給別人領養比她自己撫養要好,也比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