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力士(二)
趙文山忙問原由,但對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擔心家裏出事,立刻三步並做兩步的趕回家中,卻看見門關着,院門外面還站着幾個巡丁。
這碼頭附近就有個巡檢司,負責這一帶的治安,所以趙文山對於巡丁並不陌生,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巡丁到他家門口乾什麼。
“壞了!”趙文山想起妻子還在家裏,他連忙將手裏的熟食往地上一扔,飛快的往家門口跑去,並大喊道:“你等為什麼來我家門口!”
那幾個巡丁見有個男人跑過來,先是愣了一愣,然後都不懷好意的嬉笑起來,拿起長矛就攔在門口,其中一人道:“我們巡檢老爺在裏面辦事,閑雜人等不得打擾。”
趙文山二話不說伸手猛地一撥就將指到胸前的長矛撥到一邊,衝到門口一腳過去就將大門踹開沖了進去。
院子裏也有幾人或站或坐,趙文山正要推開人群往裏沖,就見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滿臉橫肉的傢伙光着上身從裏面走出來,他好像並沒有注意到院子裏多了一人,邊系褲帶邊道:“嘶!這娘們真夠勁,弄得老子腳都有點發軟了,如此銷魂,死在她身上都值了。小的們,該你們了,哎呀!……這她媽誰啊,這麼著急!”
“細蓮!”趙文山猛地擠開人群跑進房間,就見到妻子赤身裸體半躺在床上抱着被子低低抽泣着。
趙文山頓時便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腦袋一懵慢慢向床邊走去,但才走出兩步便停了下來,因為他突然想起這一路進來並沒有聽到妻子的聲音。
“她為什麼不哭喊求救?”一時間,各種懷疑猜測充盈在他腦海之中。
也許看到了丈夫眼中的不信任,床上的女子面如死灰,她突然從床上爬起來衝到窗前的衣櫃旁抓出一把剪刀毫不猶豫的插入了自己的脖子。
“細蓮!”趙文山拚命般跑過去抱住妻子的身體,伸手想捂着她噴血的脖子,卻怎麼也捂不住。
女人微微轉過頭看向丈夫,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終於沒有說出口,頭一歪就此香消玉殞。
趙文山抱着妻子的屍身一言不發,整個人如同呆傻了一般。
這時那巡檢終於發現進屋的不是他手下,而是這女人的男人回來了,但他半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向門裏瞄了一眼,突然就發現出人命了。
這巡檢本是廣州府南海縣中一個地痞,後來不知怎地和南海縣的捕頭攀上了親戚關係,通過其又結識縣裏一些高層,很是花了一些銀錢補了一個巡檢,平時帶着一幫巡丁、弓手在碼頭作威作福敲詐勒索,積累了不菲的身家。
這巡檢還極其好色,尤其偏好有家室的良家婦女,但他也知道自己不過一小角色而已,是以不敢太過分,頂多就是看到人家大姑娘小媳婦什麼的半路調戲一番。但自從這碼頭上來了許多災民苦力以後他便瞄上了那些苦力們的妻女。
因為這些苦力都是外地人,來到此處舉目無親,即使出了什麼事也無人為其出頭,縣衙上下他又打點得妥妥帖帖。那些苦力們逃難來此處便是為了活命,即使吃了大虧也只得忍氣吞聲,有的苦力妻女們為了家人孩子甚至對他含淚曲意迎逢,很是讓他嘗到了不少甜頭。
這也是趙文山一家命苦,有一天趙文山下工稍晚,他妻子不放心便去碼頭尋他,好死不活正好被這巡檢看到。一見到這秀色可餐楚楚動人的女人,巡檢就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勾走了,於是便暗地打聽她的住處。這天巡檢終於按耐不住上門糾纏,鄭妻自然不從,還高聲呼喊抓淫賊,巡檢惱羞成怒便即用強。
完事之後巡檢本來想讓自己手下也得些好處,沒想到卻撞到人家男人回來了。巡檢也沒放在心上,一個外地苦力他怕什麼?正尋思着恐嚇一番然後走路,沒想到這女子如此剛烈,竟然尋死了。
這出了人命可不是小事,雖然他不怕,但是鬧到官府也麻煩的緊,甚至還得破財,於是他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扔進房去,趾高氣昂的說道:“你看到了,這可是她自己尋死怨不得旁人,你要是鬧大了本巡檢也不怕,縣裏都是我的熟人,最後吃虧的只能是你自己,這十兩銀子就當我可憐你,給你的燒埋銀吧。”說完后他便帶着手下揚長而去。
趙文山抱着妻子的屍身呆坐於地,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大叫一聲,跳起來拿了根扁擔便追出門去,卻哪裏還有那幫人渣的影子?
這麼一鬧附近的鄉民也被驚動了,紛紛過來看熱鬧,知道情況以後也是心生同情,但誰願意為一個無親無故的外鄉人得罪巡檢老爺?最後有好心人實在不忍,便提醒趙文山可以去衙門告官。
於是趙文山便找了套衣服給妻子換上,抱着妻子的屍身便來到南海縣擊鼓鳴冤。見出了人命案子縣令也不敢怠慢,立刻便命捕快將那巡檢傳來縣衙問話。
沒想到那巡檢來了以後一口咬定這鄭妻是個私娼,是自己尋歡以後與其在肉金髮生糾紛,其才耍潑尋死的。
接着縣令又裝模作樣的傳來認證,這些人證自然一口咬定巡檢所說屬實,指證趙文山自願當龜公拉客,用妻子的身體賺錢,還時常對嫖客玩仙人跳。
最後縣令判道:“來人啊,將這誣告的刁民……”這縣令拿了巡檢大筆銀子,本來想將趙文山打上幾十大板,再讓行刑的衙役下手重一些將其打死以絕後患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麼直接將人打死有些太過明目張胆,於是便改口道:“將這刁民拉出去枷號十日以儆效尤。”
這枷號就是讓犯人帶上木枷在衙門門口示眾,可以說是最輕也是最重的刑罰,輕者讓犯人帶上十幾斤的輕枷在衙門口站兩天就行,重者讓犯人帶上百餘斤的重枷直立在衙門口,再在其脖子上套根繩子讓其不能下蹲和坐躺,沒兩天犯人就給站死了,到後來滿清時這枷號便會發展成站籠。
趙文山傻了,他看着堂上縣尊老爺頭上那明鏡高懸的牌匾直發獃,任憑衙役們將其拖出去帶上木枷套上繩子,就這麼呆呆傻傻的站着。
“哼哼,叫你他媽的別聲張你不聽,這回把命搭上也怨不得老子。”那巡檢和一個皂衣捕頭走過來,巡檢站在趙文山身前吐了口唾沫奚落道。
趙文山突然之間眼冒凶光看向那巡檢,就如同一頭受傷的猛獸。
巡檢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兩步,轉念之間便即想起對方還帶着木枷套着繩子呢,這一下在同伴面前露了丑他急於挽回面子,便頂到木枷前叫道:“你他媽咬我?來!咬我啊!!”
“啊!”趙文山嘶嚎一聲,胸前和雙臂上肌肉突然鼓起,雙臂上突起的青筋如同鐵條一般,渾身神力如山崩海嘯一般噴涌而出!
這木枷很有些年頭了,上面也不知道附着了多少冤魂,長年日晒雨淋之下有些朽壞了。當然,即便如此一般人也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掙脫的。但這趙文山是常人嗎?只聽見啪的一聲巨響,百餘斤的木枷立刻在碎木飛濺下裂成兩半。
巡檢完全沒反應過來,飛來的碎木還讓他眼睛一閉。
趙文山一把扯斷脖子上的繩子,跟着上前一步右勾拳揮出正中巡檢的太陽穴,巡檢猶如被幾十斤重的鐵鎚擊中腦袋,七竅中鮮血噴濺,整個身體重重砸在地上一命嗚呼。趙文山還不作罷,蹲下去照着巡檢的腦袋又是幾拳將其打得稀爛,就如同從高處扔下的一個西瓜。
後面那捕頭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想跑突然覺得雙腳怎麼也挪不動,伸手去摸腰刀卻摸了個空,原來沒帶,就在衙門口走幾步,誰帶那沉甸甸的玩意?
趙文山即殺巡檢,又起身一個箭步衝到捕頭身前,雙手一抓便將其提起轉身擲出,捕頭後背撞在衙門口的石獅子上,身體彎曲成弓形,脊椎恐怕斷成了十幾截。
衙門口還站着兩個衙役,本來他們拿着水火棍想上來阻止,但看到趙文山渾身是血的站在那裏如同殺神再世的模樣,嚇得立刻尖叫一聲扔掉水火棍轉身就跑,跑出好遠才殺豬般的叫道:“殺人啦!殺人啦!!”
趙文山一抹臉上的鮮血,大步向外走去,衙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一鬨而散,趙文山也隨同一起消失在人群中。
當天晚上,衙門的斂房被盜,一具女屍不知去向。
兩天後,廣州南門碼頭的巡檢司被人一把火燒了,裏面幾十名巡丁弓手無一倖免。廣州府的仵作查看屍體以後發現他們並非死於火燒,而是事先就被人用鈍器砸死了。於是官府便招來畫匠描形,懸賞通緝殺人惡魔趙文山。
五天後,廣州城南門口,一群人正圍着城牆上貼着的通緝令議論紛紛,誰也沒注意到一個擔著柴火的樵夫拉低了頭上的斗笠悄悄離開。到了無人處,樵夫從柴火中掰斷一根竹子,從自己的右鬢劃下直至下顎,鮮血淋漓,他卻好像毫無感覺。
半月後,廣州城南碼頭的耀祥牙行門口來了個擔著柴火的樵夫,說要求見牙行的李掌柜。
門口的夥計看着樵夫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便心中害怕,連連道:“賣柴的一邊去,我們這不要柴火。”
“我不是來賣柴的。”樵夫放下柴擔用嘶啞的聲音說道:“我是聽說你們這裏招募力士,特來應募。”
夥計知道掌柜這些日子為招募力士的事傷腦筋,當下不敢怠慢便去裏面通報,不一會就見到李耀祥從大堂走出來,他看見樵夫呆了一呆,跟着臉色大變,拉起趙文山的手就將之拖進大堂。
後堂的廂房,李耀祥對樵夫道:“賢弟,你犯下如此大案不跑得遠遠的,還在這到處晃悠,不要命了!”
“我累了,也不想跑了。”趙文山苦笑道:“李掌柜要將我送到衙門去拿賞銀也由得你。”
“賢弟把為兄看成什麼人了。”李耀祥道:“賢弟如此遭遇,但凡有半點良心的人也不會為此喪盡天良之事。”
趙文山道:“那李掌柜當日所說之事,還有效否?”
“當然,事到如今賢弟也只有海上能夠容身。”李耀祥想了想,“不過賢弟這名字是不能示人了,你取個化名吧。”
趙文山想了一想,又摸了摸臉上那道傷疤,便道:“就叫鬼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