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
第一卷魔
她的子宮裏，住着一隻惡魔。
——本卷引言。
天空陰沉，細雨飄搖。
早上九點，袁意推開診室房門的時候，看見門內的地面上有一個文件袋，他彎腰撿起，一邊打開文件，一邊信步走入。
他以為是一封信，結果不是。
裏面是一份病歷，只有兩頁，病人的基礎信息和醫生的診斷建議。
從病歷的信息欄來看，患的應該是心理、精神類疾病。
一份從門縫中塞進來的病歷？誰塞進來的？為什麼塞進來？
病人的基礎信息寥寥無幾，性別女，除名字和年齡外，幾乎什麼都沒有，連癥狀表現都沒有，而在醫生的診斷建議中，只寫了三個字：很多水！
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很多水？醫生會在什麼情況下寫下這三個字？
拉開入口的推拉門，步入診療廳，袁意坐在沙發上，前後翻看病歷，在背面，他看到了一個電話號碼，字跡潦草。他想了想，撥打了這個號碼。
要想徹底解決一個疑慮，光靠猜測是不行的，需要行動。
電話鈴聲響了許久才被接聽。
“你好，這裏是木源異常心理診療室，請問是你將病歷塞進來的嗎？”
對面傳來一陣沙沙的刺耳聲響，像是兩塊鐵皮摩擦的聲音。
“你好，能聽見我說話嗎？”
“砰”地一聲響，好像什麼爆了一樣，驟然傳來，嚇了袁意一跳。
“砰，砰，砰。”響聲不斷傳來，音量越來越大，節奏越來越快。
“砰！”一聲巨響后，聲音嘎然而止，電話掛斷。
袁意眉頭輕皺，再打過去的時候，提示已經關機。
大早上的就遇到這種怪事，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袁意將手機扔在沙發上，長吁一口氣，環顧四周，室內窗明几淨，乾淨整潔，牆體裝飾淡雅，以淺綠和藍白為主，可以讓人平心靜氣。
這家診室，開了一個半月，迄今為止，一個主動上門的病人都沒有。
而袁意，既是這家診室的創辦者，也是唯一的工作人員。
當初，袁意想用“變態心理診療室”來命名，但那名神秘投資人堅決不同意，聲稱起了這個名，絕不會有人主動來就醫，要麼換名，要麼撤資。
袁意研習的是變態心理學，職業是變態解構師，他的診所理應就是變態心理診所。
可夢想，終究抵不過現實。
最終，袁意妥協了。
也罷。畢竟現代社會，變態兩字早已被曲解，人們將其當成是一個罵人的詞，一個骯髒的詞，寓指一類充滿扭曲意味和噁心感的特殊人群。
但追本溯源，變態兩個字，正是來自變態心理學。它是一個當代的詞彙，隨着變態心理學演化而來，後來經過人們的曲解和誤傳，本意逐漸失去，成為了一個罵人的詞。
其實，它是一種病，一種心理疾病，就如同風濕、頭疼、腦淤血一樣，是需要求醫問診的病。這種病，無法自愈，潛伏期很長，一旦爆發，痛苦不已，傷人傷己。
袁意搖了搖頭，收起紛亂的思緒。
既然沒有病人前來問診，就去做做研究吧。
變態診療，需要的可不僅僅只是心理學知識，還需要一些現代科技手段的輔助。
轉動右側書架上的花瓶，書架從中間一分為二，牆壁上出現了一道門，推門而入，裏面是一間暗室，擺放着一些現代化的儀器，包括腦部掃描儀，血液化驗器，圖譜觀測機等，這些儀器，可以幫助診療師從生理上判斷病人的病症。當然，這些數據，僅供參考。
變態心理病症複雜多變，很難一言以蔽之，需要因人而異，對症下藥。
袁意拿起幾張圖紙，這是他托朋友從監獄內弄出來的幾名殺人犯的腦部掃描圖。
從腦神經學的角度來說，有些變態心理患者的腦部會出現結構性異變。這在很多殺人犯的身上得到了印證，他們的腦部掃描圖都呈現出一種罕見的令人擔憂的共同特徵，即額葉和顳葉腦功能低下。這些部位的活躍程度低下暗示着患者缺乏道德推理和抑制自身衝動的正常能力，也就解釋了為什麼這些罪犯都擁有不人道的暴力犯罪記錄。
袁意正在觀察一張連環殺人犯的腦部掃描圖，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的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腦中總是出現一些零零散散的干擾畫面。他放下圖紙，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他很快就意識到，應該是昨晚那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導致他後半夜沒有睡好，所以才精神欠佳。
想起那通電話，袁意直到現在還感覺莫名其妙。
對方在凌晨三點給他打來電話，打的還是他的私人號碼。
在電話中，對方不僅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還知道他是一名醫生。
除此之外，對方還感謝他所做的一切，這說明他們之間應該有過聯繫或瓜葛。
最後，也是最讓袁意覺得詭異的地方，對方竟然說想他。
袁意記得當時的原話是“袁醫生，我想你了。”
這句話，怎麼聽都覺得十分詭異。
尤其，對方的語氣還那麼輕柔緩慢，完全沒有那種說出自身隱秘想法的羞怯感。
最重要的一點是，對方是個男人。從第一句話，袁意就聽出來了。
這通電話，讓袁意的後半夜睡的非常不安生，自然就影響了他白天的精神狀態。
連着打了幾個哈欠，袁意感覺有些疲倦，他本想趴在實驗台上稍微休息幾分鐘，卻沒成想直接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被一陣滴答滴答的輕緩水滴聲吵醒，他以為外面下雨了，可研究室里沒窗戶，雨聲是從哪傳來的呢？
他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出了研究室。
書架重新被合上，袁意第一時間望向窗外，天空陰沉，細雨停歇，不過起風了，淺綠色的窗帘搖曳晃動，拍打着窗欞，發出“凄唰凄唰”的聲響。
袁意走到窗前，在關窗戶的時候，看見樓下的樹底下，站着一個穿斗篷的黑衣人。
最近這段時間，他經常發現一個全身被黑色斗篷裹的嚴嚴實實的人在觀察他，斗篷人有時會在他家樓下的路燈底下，有時會在診室樓下的樹底下，但都僅限樓下，並未更近一步。
袁意不是個疑神疑鬼的人，他有好幾次都想要直接上去問個明白，但每次當他主動去接近的時候，斗篷人就沒見了。
這一次，同樣如此。當袁意第二次去觀察斗篷人的時候，他便沒見了。
袁意輕輕點了點太陽穴，他其實並不擔心這種事。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對方如果只是遠距離觀察，那他也無所謂，但如果對方想接近他、恐嚇他，那他會毫不留情地反擊，他有很多種辦法可以讓對方望而卻步。
就在這時，滴答滴答的水聲再次響起，響在他的身後。
袁意回過頭，環顧四周，目光聚焦到洗手間的方向，難道是洗手間的水龍頭忘了關？就在思忖之際，伴隨着“呱”地一聲響，一隻綠幽幽的小東西從他的腳邊跳了過去。
袁意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凝神觀察地面。
“呱”地一聲響，那個綠幽幽的小東西朝着客廳中間跳去。
這一次，袁意看清了，那赫然是一隻青蛙，一隻墨綠色的青蛙。
在他的診室里，竟然有一隻青蛙？！
袁意甚至不記得上一次見到活的青蛙是在什麼時候了，至少得六七年前了吧？
在大城市的腹地中央，在寫字樓內，在診療室中，竟然有一隻活蹦亂跳的青蛙。袁意有些吃驚。但不管怎樣，當務之急，是要抓住這隻青蛙，他可不想病人來諮詢的時候發現有隻青蛙在竄來竄去。
袁意跨步向前，低頭彎腰，想要抓住青蛙。
青蛙一路呱呱叫着，蹦到了茶几附近。
這時，袁意發現茶几前的地面上竟然有一灘積水在流淌。
青蛙在積水上輕輕一跳，水花濺起，青蛙也高高躍起，躍到了對面的沙發上。
袁意的視線隨着青蛙跳躍的弧度望去，當他望向沙發的時候，不由吃了一驚。
沙發上，竟然躺着一個人，一個女人。
女人側身躺在沙發上，面朝里，背朝外，長發散落，蓋住她的腦袋。
女人的上半身穿一件乳白色襯衫，下半身穿一件齊膝淺綠百褶裙。
她的腳，光着。身材，窈窕有致。有水，從她身上流下來。
她的襯衫和短裙濕漉漉的，雙腿和腳掌也濕漉漉的。
她整個人，都濕漉漉的。
水從她身上流下，流到皮質沙發上，又由皮質沙發流到地面上。
袁意終於知道他聽到的水滴聲是從哪裏來的了。
可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從哪裏來的。
一個光着腳，全身濕透，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躺在診室沙發上的女人？
難不成，剛才那隻青蛙就是跟着這個女人來的？她的寵物？
帶着這些疑問，袁意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你好。”
女人一動不動。
袁意皺了皺眉頭，提高音量：“你好！請問你哪位？”
女人還是一動不動。
袁意踏前兩步，來到沙發前，伸出手，準備拍一下女人的肩膀。
這時，他聽見女人發出了一聲輕哼。
然後，他看見女人的鎖骨處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紋身。
紋着一個符號：兩條弧線在頭部交叉，在尾部融合。
像是一條魚。不過，是一條反着的魚。
袁意立馬認出，這個符號是著名的“耶穌魚”，在象徵心理學中有着獨特的意義。
只不過，這是一條頭尾反着的耶穌魚。
而且，在魚的中間，還有一個突兀的字母：S。
袁意略微思索，直起身子，他沒有貿然拍打女人的肩膀，而是坐到了沙發對面的那把扶手椅上。他拿起了茶几上的病歷，病歷上，有一張女人的半身照，他將照片拉近，定睛細看，發現女人的鎖骨處有一個魚形紋身。
然後，他看見了女人的名字，蘇言言。年齡，21。
叫女人或許還不合適，應該叫女孩。
袁意輕吸一口氣，將病歷緩緩放下，盤腿而坐，左手放在腿上，右手撐在扶手上，手掌托住下巴，食指伸出，輕揉臉頰，默默審視着沙發女孩的後背。
他現在知道病歷診斷建議中的那三個字“很多水”是什麼意思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些水是從哪裏來的。
以及，她為什麼有這麼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