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不詳
那床上似乎躺着個人,只蓋了一層單薄的棉被。屋子裏沒有爐子,想必陰冷的厲害,這人怎麼能這麼安然睡下。要知道,興安嶺的晚上可以到零下二三十度,這麼個早已四處漏風的小破屋子,沒有爐子沒有火,那和睡在林子裏有什麼分別。
杆子爺將煙杆子放在桌上,看着床上的人長長嘆了口氣。他站起身,端起桌上的一個大瓷碗。
這來的一路上,杆子爺手上一直端着這個大瓷碗,我正詫異那碗裏是什麼,就看到杆子爺坐到床起正要扶那人起來。他手上的碗歪了歪,昏黃的燈光在碗口一映,映出通紅的一片,竟是一碗血!
我嚇得猛吸一口寒氣,險些叫出聲來,趕緊自顧捂住嘴巴。
杆子爺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端了一碗血。
“喝吧。”杆子爺的聲音透出一股詭異,將那個人扶了起來。
一瞬間,我全身好像有電一樣,整個身子都僵住了,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那哪裏是人,整個臉上全是白毛,一張血盆大口露着尖利的獠牙,眼睛也是綠色的,這分明是個雪魈!
我嚇得一步步後退,直到眼前的景象變成門縫裏透出的一條光線,然後轉身就迫不及待地往回逃。
杆子爺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在餵養一隻雪魈,那玩意可是吃人的!
我越想越后怕,哆哆嗦嗦摸回寨子,又小心翼翼打屋門溜回被窩裏,可是身上的寒意卻怎麼也退不去,一直在被窩裏不停發抖。
杆子爺……杆子爺……在拿血喂雪魈……
我突然覺得窗子上有個人影,心裏咯噔一下,抬頭看到杆子爺的影子正在窗外。心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我嚇得蜷縮住身子,眼睛死死盯着窗戶上的杆子爺,冷汗涼透了半個身子。
杆子爺端着旱煙,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然後便朝着自己那屋走了。
我的心這才重重落了回去,身上卻越發的冷了,只能死死裹着棉被。
早上吃飯的時候,我都不敢直視杆子爺的眼睛。很難想像他那一臉慈祥的笑容背後,竟然隱藏了這麼大個秘密。
去上學的時候,我也不敢跟着杆子爺,拖着小胖走在後面離得遠遠的。
在教室里只上了一節課,我就待不下去了,獨自溜了出來。
剛出了學校沒兩步,就聽到了另一個讓人驚訝的消息,那群禍害屯裏的黃皮子全死了,屍體就散落在屯裏的石頭堆、草垛旁,全都被開了膛。
我腳步立刻加快,想找找看那些黃皮子的屍體。果然,就在一處房屋角落的亂石堆里,我發現了一隻死掉的黃皮子。這黃皮子的眼睛驚恐圓睜着,爪子僵直維持着死前掙扎的模樣,肚子被撕開腸子散落出來,大部分內臟器官卻不見了,整個胸膛里顯得有些空曠。想到那些被它們吃的雞的下場,倒是讓人覺得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看到這裏也就都明白了,這些黃皮子是被其它野獸給幹掉了。
很快這猜想就得到了驗證,我在屯裏那些扎堆的大人口中聽說,昨晚狼進屯子了。
屯子外的那些狼,進了屯子把黃皮子揪出來全都殺掉了,昨晚有人聽到屋後面有搏鬥聲,還有黃皮子“嘰嘰”地慘叫聲。
我有些迷惑,搞不明白這些狼到底什麼來路,難道它們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這些黃皮子?
不知不覺走到了常家門口,門上已經掛了白綾,飄飄蕩蕩的,看得人心裏惶惶不安。
我剛想進去看看,卻被裏面出來的人猛地撞了回來,還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瞪着身後叫道:“要不是你們這些獵人天天就知道打獵打獵,造了太多殺孽,屯子能大禍臨頭嘛!”
我朝里一看,裏面是一些老獵人。
再看這人,好像是屯子裏的木匠,經常聽到有人喊他榆木匠。
他說完這些話,就頭也不回朝屯子外走。
我愣了一會兒,就悄悄跟着榆木匠。
等到走得離常家比較遠了,我就喊道:“喂,你說那話不對。”
那榆木匠聽到動靜,轉過頭看看我:“你說什麼?”
我提高嗓門:“我說,你剛才說的話不對,獵人不打獵,那幹啥!”
榆木匠從頭到尾打量了我一番:“你是時家小子,老疙瘩的孫子。”
我點點頭:“我叫娃子,時娃子。”
榆木匠問:“是你看到五鬼拉棺的?”
“是我看到的,咋、咋了?”一提到這五鬼拉棺我心裏就虛了,心裏有些悚怵。
“不咋。”儘管我說話有些沖,帶着點火氣,這榆木匠倒沒顯得在意,只是不緊不慢地又問:“拉的多快?”
我想了想說:“跟蝸牛差不多。”
榆木匠抬頭朝西邊墳子地的方向看了看,自言自語道:“那估計今晚就到。”說完就繼續埋頭往前走。
看他行色匆匆的,朝着屯子外走,我就喊道:“你幹啥去,外面正鬧狼。”
他頭也不回地說:“去伐木。”
“伐木?”我屁顛屁顛跟上去,追問他:“伐木做什麼?傢具?”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拋過來一句:“做棺材。”
我心裏咯噔一下,心想應該是給常大爺做的,於是繼續跟着他到了屯子外。
他找了棵松樹,敲了敲,似乎是相中了,然後就合掌用手拜了拜。
又對我說:“咱興安嶺,一石一木都是山神爺的,從生到死,你知道不?”
我愣了一下,點點頭。
他冷笑一聲,反而罵道:“你知道個屁!那五鬼拉棺是什麼?以前什麼時候鬧過五鬼拉棺!咱興安嶺的山民,死了歸大山,歸腳下的土地,歸山神爺,管其它鳥事!”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顯得很生氣。等罵累了,就突然不吭聲了,在那鋸木頭。
過了半天,他又說:“你過來,幫我搭把手。”
然後我就湊過去,有的沒的給他幫忙。
他告訴我,伐木有兩大不詳,一個是伐出滿樹的蟲子,另一個更邪門,伐出血。
這種事我聽說過,一些建木場的,第一斧很重要,山神爺願不願賞你這口飯全在第一斧。若是沒事還好,若是出事,像這兩種情況,賠錢是小事,只怕還要死人。
我就問:“那你遇到過這種事嗎?”
他笑笑:“我是木匠,又不是伐木的。”
隨後他又告訴我,像這種伐下來的木,那就是凶木,若是做成傢具是會招引邪祟。睡在凶木做成的床會做噩夢,用凶木做成的梳子梳頭會掉頭髮,而凶木做成的櫥子則會藏屍,裏面經常會發現阿貓阿鼠的屍體,甚至是人的。
我聽得身上又起了涼意,原來木匠還有這麼多道道。
伐到一半的時候,他對我說:“行了,你走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然後便嘆了口氣。
我不時回頭看看他的身影,悻悻地朝屯子走,難道真的要出大事了。這會兒,段爺應該在想辦法吧,興安嶺的純爺們,是絕對不會坐着等死的。如果爺爺在,如果鐵爺回來了,他們也一定不會什麼也不做,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要擎回去。
這麼一想我又充滿了希望,對,找段爺去!
我走得飛快,朝着段爺家走。這個寧靜的山村,能發生什麼大災?我無意間瞥到角落裏,又一隻死了的黃皮子,同樣是被開膛破肚,血流一地,我看着它心裏有一股說不清的滋味,總覺得這皮子和狼身上隱藏着什麼古怪。
也許,那些狼就是鼓兒屯的威脅。我這樣想着,仍是目不轉睛盯着那死了的皮子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