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唐寧
幽谷,好像是通往地獄的一片荒涼之地,除了肆虐的風雪就是爾虞我詐的靈魂。
在這有許多狡黠的野獸,也有許多兇猛的鬼魅,但在我眼裏它們卻沒有什麼不同,因為我看到的,也僅是一雙雙空洞的目光。
畢竟活着就是種奇迹,不需要思考未來,只需活在當下,只需把自己當做行屍走肉。
但是每當蜷縮在陰影里,未被銷蝕殆盡的靈魂就開始發出滿是孤單的哀鳴,這時也只能抬起頭,眺望着遠處磅礴的風雪。只不過,這唯一面對本心的時刻不過稍縱即逝,隨即而來的疼痛會再次將心思拉回,只能再次低下頭舔舐流血的傷口。這弱肉強食的山谷,片刻的遐想已是奢侈。
我在這裏,就這樣不知時日的活着。若是外面沒有下黑雪,我就走出洞穴捕獵些野獸,每次出去都要帶傷回來,畢竟活在這裏的一隻小黃皮子,都有殺人掏心的本事。
如果下了黑雪,我就得趕緊回到洞穴,在山林里沾染上疾病,只有死。
挨餓成了常態,遇到大雪沒法出去,只能拿一些野果充饑。
我也想過,按照這種九死一生的概率,我應該死了上百次了,可我卻還活着。我甚至一度懷疑過自己已經死了,可能被哪只黃皮子從背後掏了心,可能被哪個山鬼吸幹了血,只是我以為自己活着,靈魂還在這幽谷里遊盪受罪。
一直有一天,轟隆的一聲巨響,遠處的天空呈現出五色斑斕的顏色。那一刻,整個幽谷的生靈好像都在駐足眺望,有的憧憬,有的驚恐,也有的訝異。
它們自然不知道這是一種叫做煙火的玩意兒,但是它們卻能感覺到,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活法,是與孤單冷清不同的,一種繁華與熱鬧。
這時候,我在雪地上就看到許多野獸的腳步變得躁動凌亂,這些平日謹慎的野獸在這個生死交際的世界一覽無遺的流露出破綻。
看着這些腳印,我耳邊全是鞭炮的響聲,眼睛裏看到的,就只是這些野獸抬着頭艷羨的眺望人世,內心凌亂的在地上踩出步點時的景象。
我冰封的靈魂再一次被攪動。
漫漫黑夜,我站在高處,遠遠望着不時被照亮的那片天空,就好像在另一個世界眺望人間。一瞬間,千般愁緒都涌了上來,嘴裏全是苦澀的味道。
但我終是沒有勇氣……哪怕只是想想。
第二天,雪已經停了,我飢腸轆轆的走出洞穴。幽谷一如既往的安靜,一石一木都像是擱在那裏的盆景,只是一片死物。
我在雪地上如履薄冰,眼觀四路注意着周圍的哪怕最細微的變化。
當走到一處山坡時,我隱隱約約聽到有打鬥的聲音,走到跟前發現有個穿着獸皮大襖的人,正揮着獵刀和一頭野獸正在攪打在一起。
能進這幽谷的,自然不是一般的人,眼前這獵人身手也很是了得,揮動的刀影罩在身前,讓那野獸完全沒有可乘之機。
我本不該多管閑事,但腳下卻像是黏住了,想挪卻挪動不得。
這獵人雖然用刀護住了自己,卻討不到半點便宜,那野獸也是拼了命的攻擊,不留半點縫隙。
我想,若是他奮力一搏倒是能勝,但自己也得受不小的傷。在這冰天雪地,受傷的結果可能就是死,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選這條路。
大概是一直步步為營而感到憋屈,他奮力吼了一聲,聲音並不粗獷,甚至有些纖細,但底氣卻渾厚十足,震得樹杈上的積雪傾瀉下來。
我聽着這聲音,竟覺得有些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可能是因為許久沒聽到人的動靜。
張了下嘴巴,想開口喊他,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喊,只得拿了刀子,狠狠朝那野獸擲了過去,算是替他解了圍。
野獸逃走後,那獵人驚魂未定之餘,轉頭看看我,可能是詫異竟能在這幽谷的腹地遇到同類。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最後是被一股莫名的魔力牽引着,不自覺的走了過去。
他見了我有些欣喜,將遮臉的圍巾拉下來,“謝謝你啊,兄弟,要不是你幫我解圍,我還真不好脫身。”
我看看他,果然是和聲音一樣白凈的臉,約莫有二十來歲,應該比遠聲哥大不了多少。眼睛裏透着骨子英氣和靈動,笑容聚起的酒窩裏藏着謙和,沒有山民的粗獷,倒是有幾分書卷氣。
看清了他的臉以後,我反倒失了興趣,於是冷淡地“嗯”了一聲,轉身就想走。不是討厭他,只是看到人臉以後,已經植入心底的抵觸又涌了上來。
“別走啊,小兄弟,咱們一起好不好。”
我沒搭理,但是他已經厚着臉皮追了上來,跟在我旁邊:“哎,這幽谷實在太兇險了,我都後悔進來了。”
聽他的意思,並不是自己想進來的。以他的身手,進這幽谷確實是送死。
“小兄弟,我看你身手不簡單啊,你叫什麼名兒?”他饒有興趣,我仍是一聲不吭,他便自言自語道:“那我先說我吧,在下姓唐,單名一個寧字,唐寧。”
說完,他便走到我前面攔住了去路,“小兄弟,你叫啥?”
我看他一臉好奇,舌頭在口腔里動了動,吞吞吐吐:“……娃子,……時娃子。”
他後面說什麼我沒聽清,耳邊就不停迴響着自己剛才這句話,只是覺得說起話來乾澀的很。
唐寧是個很開朗的人,但也很講究,講究的有些迂腐,吃不得生肉,飲不得獸血,總是在說“這個不能這樣”,活脫脫一書生。但同時,他又有很莽撞的一面,據他說是因為跟人家賭氣,這才獨自跑來幽谷的。
我估摸着,他是被人激將,因為他這種脾氣很容易被人家下套。
索性他的本事還算不錯,絕對不會是個拖累。
“娃子,你說,咱倆天天在這林子裏,過得日子算不算是逍遙?”
這時候天剛亮,外面正下着大雪,我望着外面的雪景,飲了一小口燒刀子,久違的味道,讓我整個胃裏都暖洋洋的。
唐寧枕着胳膊躺在枯枝上,見我拿着他的酒壺,趕緊一把奪了過去:“你這、你這怎麼又喝上了,這幽谷時場下毒雪,這酒可以解毒,你都喝沒了,萬一哪天中了毒怎麼辦。”
我不理他,拿着烤好的肉大口朵頤起來。
他把酒壺蓋好,又躺在枯枝上,枕着手臂:“你說啊,咱們在這過得日子,算不算是逍遙?”
我邊吃邊回答:“茹毛飲血,朝不保夕,也算逍遙?”
“我倒覺得挺逍遙的。”
“你腦子進屎了。”我撕下一塊肉,狠狠在嘴裏嚼着,心裏卻也在想這兩個字。我也總覺得,我們的現在的日子,可能就是世上人所嚮往的逍遙。
不過這種逍遙,得是多諷刺。
儘管外面下着大雪,我跟唐寧還是得出去。
我跟他到了那塊冰湖,然後兩人在冰湖上鑿洞捕魚。
一到這裏,我就想起楊德春,他就沉在這冰湖的底下。
“也就幸好我帶了魚鉤,你這人也真是怪,身邊一點東西也沒有,竟然就敢來這幽谷。”唐寧正在碎念着我。
我埋頭砸着冰,卻想起了沉入湖底的楊德春。
洞砸好了,露出幽碧的湖水,給人感覺下面像是藏着什麼巨大的東西。
唐寧在魚鉤上掛了肉,然後就把魚鉤放下去,我們倆人就圍着見方的冰窟窿,在冷風裏瑟瑟發抖。
這冰湖非常大,冰面上卷着陰冷的風,讓人涼到骨子裏。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我知道唐寧又開始無聊的問東問西,“不回去。”
“你不回去?你要在這地方養老?”
“嗯。”
唐寧聽了大笑:“好好好。”然後繼續聚精會神的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