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華應言篇(3)
第34章華應言篇(3)
次日他大婚,天空一直陰沉着,像極了他的心情,越燁故意讓他去宮中舉辦婚禮,他明白得很,他是怕自己藉著婚禮和易平生有什麼動作吧,真是多此一舉。他搖了搖頭心想若是和易平生一早有聯繫,何至於一場婚禮上見不了事情就辦不成呢?他戴上了新郎的紅冠,跨出府上的時候,看見了許一諾,他叫過一邊的隨從道:“告訴她,這裏還是她的家,讓她去城外等我,黃昏時候我帶她去南山寺,不會變。”他用最簡單的話,讓隨從轉告給了許一諾。但是她還是跟了來,華應言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也並不吃驚,只是她在萬人中央撐着油紙傘走了出來,嘴角噙着倔強的弧度,遞給他一封信道:“當年先皇恩准我們的親事,後來也送了我一份賀禮,這賀禮今天才派上用場。這封信賦予了小女在這華夏國做第一個可以休掉自己男人的權力。寧王在你迎娶新人之前,先讓民女賜予你自由身。”那信中還夾着一支簪子,他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那一定是當初他送給她的那支。他的心還是忍不住疼了起來,對面要和自己一刀兩斷的人,是這些年支撐着他走過孤獨走過迷茫歲月的人。他在雨中接過她懸在空中的信,他想抱着她說許一諾我華應言的心中只有你一人日月可鑒,只是最後一刻,他的計劃就要成功了,所以他僅僅是接過了信。
易平生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許一諾站在了矛頭中央歪着頭對易平生說了什麼,這一幕曾經是那樣的熟悉,他心中泛着酸。在看見易平生讓許一諾姐弟離開的時候,他鬆了一口氣,比起醋意她的安全更重要,所以他抬了手發出了信號,所有的弓箭手佈滿了大明宮的每一個角落,這一幕似曾相識,越燁笑着讚賞了華應言,然後拿起了身邊小公公遞來的弓箭,華應言的眼前浮現出了當年越燁刺殺易平生但最後轉向了對付許一諾的那一幕,他拔出腰間軟劍沖越燁刺了過去,但是那支箭卻還是射了出去,他無瑕再與身邊的越燁打鬥,一躍而下往許一諾的方向衝去,那箭射中了推開許一諾的許一默,他看見許一諾愣了一瞬,隨即在大雨中嘶聲裂肺的痛哭聲,華應言叫着許一諾的名字,他的軍隊已經到了,他可以名正言順的做皇帝,他可以帶她回家給許一默看最好的大夫,他都可以了……但是許一諾沒有聽見,她抱着許一默在大雨中放聲大哭,她俏皮過,她堅強過,她活的讓他那麼尊敬,他站在雨里想走過去,卻無法邁動步伐,一道黃色的身影閃過,越燁一劍刺中了許一諾,他聽見自己心裂開的聲音,他幾乎發出了最後的聲音喊着她的名字,她仍舊沒有掉頭,她懷裏抱着許一默,然後緩緩倒在了雨中,至死也沒有看他一眼。
越燁的死不必多作描述,那場大雨中他自然斷送了最後的生命,華應言作為當年真正皇位繼承者的兒子,已經擬好了一切程序,只是那個時候他覺得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他覺得有些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人刺中了,他拔出刺在左肩的匕首扔在了地上,雨水瞬間將血跡洗刷乾淨。他走到許一諾的面前,蹲下身來,摸了摸許一諾的臉頰,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道:“諾兒,我來帶你回家。”他撿起三尺軟劍,只一瞬,紅雨灑了一地,他從背後抱着許一諾倒在了雨中。
華應言的故事講到這裏突然戛然而止了,他看着眼前的我,俯下身來道:“諾兒,是我不好。”
我在這裏聽過那麼多的悲歡離合生死與共的動人故事,這一次聽的竟然是有關我的故事。同樣的故事,每個人帶着自己的視角去果真就有不同的感受,他當年沒有背叛過我,只是大家各有難處各有倔強。他對我的感情,並非因為放棄皇位讓我感動,而是他一直愛着我,從未變過,這樣很好。
我反握着華應言的手道:“我在平安鎮見到你的時候,以為是你身上的長安的氣息讓我熟悉,原來我再見到你,還會喜歡你。”說到喜歡的時候,我也沒有當年的羞澀,反倒是十分坦然,我直視我喜歡他這件事情再也不想逃避,他的眼裏流露出劫後餘生的喜悅,緩緩地揉了揉我的頭頂道:“諾兒,謝謝你。”我靠在華應言的懷裏,目光落在將頭撇向一邊的易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一笑讓我倏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易平生,我的傷勢是怎麼好的?”在我們三個人的回憶中,都沒有異議的記着我最後的受傷。
易平生放下青瓷茶杯,看了看腳下的曼陀羅花,抬頭定定地看了看我:“這裏只有客人才能推開的房間,你也是這裏的客人,只不過暫住在慈悲客棧里,我怕你害怕,所以起初騙你移開了這面牆,明白了嗎?”
我努力讓自己跟上他的思緒,嘴巴有些合不攏,但是還是不大明白,我疑惑地看了看華應言。華應言輕輕攬過我道:“那時我在黃泉路上尋你,也不見你,直到我聽說了這三界之內有個特別的地方,我想你說不定在這裏。”
“平安鎮?!”我腦海中更加亂了,“黃泉路上尋我?!應言你……”我許一諾做了這麼久的生意,最後一筆生意的來者是我的心上人?!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拉過華應言的手,這隻手給我無比真實的感覺,可是若是現形與人相見的時候,身體應該是空的,我糊塗了。
這間密室里曼陀羅的花微微顫動,可是並沒有風。我看着華應言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間我想起了青城揮見到唐果果的時候,因為兩人是同類,所以可以感受到對方……
我送走洛城花在魏國的皇宮裏暈倒,是華應言救了我出來,其實根本不用擔心他是怎麼將我運了出來的,因為沒了曼陀羅,裏面的人本就看不見我;
我送走王易之去重返繁蒼樓的時候,坐在大堂里看皮影戲,夥計沒有問我要茶水錢,不是他忘記了,而是他看不見我;
我曾經以為鎮子裏的落日沒有溫度,是因為我心蒼涼,原來是我無法感受到這樣的溫度;
我送走了青城揮想要獨返平安鎮,馬夫不認識平安鎮並不是他不識路,而是這人間本就沒有平安鎮;
我能移開這間密室的門,並非因為我是這慈悲客棧的主人,而是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還活着所以從來沒有移動過;
“天元殿的那場政變里,死的人是我自己。”我抬頭看着華應言,也好,我們死也是在一起的。
華應言點點頭,他的笑容里不像我這樣悲傷,反有重逢的喜悅,雖然我們在平安鎮裏已經相識多時。“起初滿腦子都是尋你,卻找不到這裏,在尋找平安鎮的時候,我也會想起那些過往,諾兒,我的罪過太多,殺戮、嫉妒……當我發現自己的罪之後,竟然真的找到了平安鎮。”他取出了一支簪子道,“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我認識你,的確是有所圖謀,我想讓你做我的妻子,在你還不認識我的時候就這樣想。”他輕輕將簪子放在我的手中,又看了看易平生道,“我來平安鎮先遇到的是易平生,他當時就認出了我,那時候我才知道你已經忘記了過去很多的事情,我想陪着你就好,你不記得我也沒有關係……諾兒,可我仍想你做我的妻子,而我們的曾經,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過往,所以我希望能等到你能鼓起勇氣直面那些。”
我曾經以為可以用遺忘作為對過去的告別,到頭來發現那只是自欺欺人罷了,無論愛或放下,遺忘只是一種逃避的方式。
“許一默的傷勢的確很重,但傷不至死,做完最後一單生意,他就會醒來。”易平生直起身來,他的側影有點落寞的樣子。
想到這裏,和華應言重逢的喜悅被悲傷和牽挂沖淡了去,我看着華應言道:“我和你一樣,都已經不是活人了對嗎?”不等他回答,我扣住他的胳膊道,“你願意等我做完最後一筆生意,讓許一默醒來嗎?”
華應言點點頭:“自然,只是留給我們的時間並不多了。”他指着進入密室前他帶來的那盞燈,“這是你和我的命燈。”燈芯越來越短,在黑暗中發著微藍的光,兩根燈芯纏繞在一起終於快要走到了灰燼的終結。
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后,愛情於我來說固然重要,但再也不會是全部了,如果我不能讓我弟弟醒來,我絕不會和華應言一起走向下一個輪迴。“許一默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如果我在這個世界的時間真的走到了盡頭,我願意幻化在這慈悲客棧里,守護着他。”燈芯綻開了一朵花,再也等不到什麼客人了,我看了看華應言道,“謝謝你最後來告訴我這些,雖然到了離開的時候才曉得,但終究沒有辜負我們的感情。到了下輩子,你如果愛我,就等我,我弟弟醒了,我一定去你的世界裏找你……”
華應言還未說話,易平生倒是咳嗽了一聲,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看了他一眼剛要阻止他說話,他卻先我一步道:“別折騰了,許一諾,我才是你最後一個客人。”
腳下的曼陀羅花王彎下了腰,顏色越變越深,和那青紗罩里的燈光相得益彰。“許一諾,我比華應言還要早就認得了你,但這並不重要,在經歷了這些之後,我想我領悟了許多道理。出生帝王家,見過的東西太多,所以沒有見過的才算珍貴,當年你的與眾不同是我的世界裏從未出現過的存在,因為沒法子得到所以更想抓住,等到在慈悲客棧與你相處后,我才明白,原來我並不愛你。”腳下的曼陀羅花王花瓣開始流淚,那淚水打濕了地磚。“我愛的只是自己的執念,貪婪是我的罪。”
我的世界裏一直將易平生當做生死之交,因為從未對他有那方面的想法,一心撲在華應言身上,從未想過他竟對我有過那樣的心思,好在他也頓悟了,他見我正要說感激的話,笑了笑道:“你不用謝我,我只是幫我自己。我的心愿是,再見你一面,希望……我的朋友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曼陀羅花的花瓣上佈滿了裂縫,裂縫中流出了血淚,顏色逐漸轉成了黑色,在青磚地上觸目驚心。易平生道:“這是最後一單生意,我會幫你等許一默醒來。你可有什麼話帶給他?”
我看着無比熟悉的情形,華應言的身體開始幻化開來,他沒有催促我一個字,就那樣看着我,像是我第一次在那間包廂內見着他,午後的陽光灑在他的身影上一般。我轉身對易平生道:“告訴許一默,姐姐很幸福。”比起我對他的關照,我想血脈至親的彼此,對方的幸福才是真正的挂念,若要讓他好好的生活下去,只有讓他知道親人過得幸福。
我見易平生點了點頭,立刻轉身奔向了華應言,我見着自己的身子周圍也慢慢淡了,卻一點也不孤單。
“你若有什麼話要同一諾講,就快些說吧,時間……不多了。”易平生看着我又看了看華應言,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
華應言摟着我,頓了頓道:“諾兒,這世間什麼都可以讓,唯獨你不行。下輩子,無論我們誰先見着誰,我再也不會丟下你孤單一人。”
我聞着他發梢熟悉的味道,點點頭:“應言,我信你。”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