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話轉到當下來,賢妃嘆了一聲說道:“皇后這兩天也不好過,聽聞十八日那天晚上,太子妃命她身邊的那位叫芳華的冷臉宮女挨個給五個良妾灌藥,皇後娘娘震怒,把太子妃喊到宮裏來敲打一番,還沒罰跪到半個時辰,太子就丟下手頭事務跑來求情,說要與太子妃同擔罪責。”
傅凌雲眉頭微蹙,這位軟弱的太子只怕將來連當今皇帝的手段都比不上,至少當今皇上不會為皇貴妃退讓到如此沒有原則的地步。
“皇上是如何看待的呢?”
賢妃從回憶中抽回神來看了眼傅凌雲,神色微妙地一變,說道:“皇上這些日子在皇貴妃那裏,皇貴妃的娘家兄弟洪大人不知從哪裏找來個道士,哼,揚言說他能煉製長生不老丹,皇上要與皇貴妃做那神仙眷侶,兩人都在宮裏煉丹呢。”
傅凌雲臉色微變,她想起來了,前世皇帝也是這時候開始煉製所謂的長生不老丹,漸漸地不再過問朝政,也因為洪犇獻丹方有功,任由洪犇胡作非為,洪犇剋扣軍餉更加不留情,西南大軍差點栽在洪犇的手上。也是這時候開始,太子妃在朝政上大展宏圖,跟三皇子越斗越烈,最後北狄犯境時,三皇子狼狽逃竄,龜縮在劍南道一帶,而太子妃手下則掌控着整個南齊……
“湛兒媳婦?”
賢妃發覺傅凌雲陷入恍惚中,不由得開口輕喚。
傅凌雲連忙回神,低聲說道:“賢妃姑媽,我可不信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的丹方,不然那些老道士都飛升了,哪裏還顧得凡間的帝王是否能成仙……”
賢妃連忙捂住她的嘴巴,急聲說道:“這話可別讓有心人聽了去!”
傅凌雲閉嘴,賢妃這副着急的模樣大概也是同意她的觀點的。
“姐姐!姐姐!姐姐!花花!你看,我有好看的花花!”
兩人正說著話,聶姑媽不知從哪裏鑽出來,插了滿頭的紅的粉的花朵,手中還捧着十幾朵,獻寶似的奉給賢妃。
聶姑媽傻兮兮地沖賢妃笑,看見傅凌雲咧開嘴,十分不淑女地朝她一笑,呵呵傻樂。
傅凌雲看着這樣傻裏傻氣的聶姑媽覺得又諷刺又好笑,誰能想到當初機關算盡的聶姑媽會變成個傻子?這是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幾日不見,聶姑媽都會認人了,會說的字也多了些。”
賢妃會心一笑,接過亂七八糟的花束,摸了摸聶姑媽的腦袋,像是在安撫邀寵的小狗,笑道:“是啊,她喜歡跟宮女學舌,偏偏又學不像,好容易才學了這些話。”
傅凌雲想起一事,說道:“聶姑娘也許久沒見過聶姑媽了吧?聶姑媽以後都要住在皇宮裏嗎?”
賢妃笑容一僵,有些不自在地說道:“放在本宮眼皮子底下,本宮才放心,本宮怕別人利用她的單純。”
聶姑媽享受完賢妃的安撫,抬起頭沖她嘿嘿一笑。
傅凌雲顰眉,這裏面怕是還有別的事,聶姑媽雖然瘋了,但住在宮裏名不正言不順的,不怕別人說閑話嗎?
聶姑媽蹲在賢妃身邊,瞅瞅傅凌雲又瞅瞅賢妃,又猛地盯着傅凌雲細瞧,那專註的眼神嚇得傅凌雲心肝一個亂顫,不等她移開目光,聶姑媽突然指着傅凌雲說道:“圓圓!圓圓,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在這裏?啊,啊,不要啊,圓圓,不是我害死你的,你不要來找我!”
邊說,聶姑媽邊連滾帶爬地躲在桌子底下,還可笑地從桌布里露出兩隻眼睛,驚懼地瞪着傅凌雲。
傅凌雲渾身一震,“圓圓”是賢妃和聶姑媽私底下對嘉圓公主的愛稱。
賢妃呵斥道:“胡說什麼!來人,送聶太太去卧房!”
聶姑媽被拖出桌底的時候,驚恐地指着傅凌雲大叫:“圓圓的鬼魂來了!不是我殺你的,不是我,你不要找我啊!啊——鬼啊!”
聶姑媽臉色鐵青,傅凌雲安慰兩句,正要告辭,突然,皇后帶着人過來,一進門就哭道:“賢妃妹妹,這可如何是好?剛才北狄使臣進宮來說,嘉圓公主在北狄歿了!”
賢妃聞言,痴傻了一般,獃獃站立半晌,突然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傅凌雲則驚訝地瞪大眼,竟合了聶姑媽說的話!看見賢妃暈倒,她連忙上前接住賢妃,也不管震得發麻的手臂,急急喊宮女叫太醫。
皇后眼含熱淚忙前忙后,好容易弄醒賢妃,賢妃醒后,一頭就要往炕頭上撞,皇后拚命阻攔,賢妃大聲哭喊着要追隨嘉圓公主而去,尋死覓活。
皇后那裏還有一攤子糟心事沒解決,拜託傅凌雲留宮照顧。
傅凌雲心中焦急,想要把消息傳給安國公,奈何宮裏走不開,於是先服侍賢妃喝了安神葯睡下,接着讓韓嬤嬤和剪秋抱着淳于蘅回府。
翌日,皇後接替了傅凌雲照顧賢妃,傅凌雲顧不上客套,急匆匆地出宮回府。
韓嬤嬤眼角紅紅的,把懷裏雙眼紅腫的嬰兒遞給傅凌雲。
傅凌雲的心更是揪成一團,淳于蘅大概聞到母親熟悉的氣味,從不安穩的睡夢中醒來,看清是母親,雙手不自覺地伸出來拉傅凌雲的衣襟,因為目的達不到,嘴巴一癟,又要哭了。
安國公為傅凌雲端了杯熱茶來,輕輕哼了一聲,豈料,就這一聲哼,耳朵靈敏的淳于蘅竟聽見了,迅速把眼淚憋了回去,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小模樣。
傅凌雲好笑地說道:“國公爺不是打了他吧?怎麼就單單怕你了。”
安國公瞥了眼韓嬤嬤,韓嬤嬤輕拍着淳于蘅,輕笑道:“國公爺疼少爺還來不及,哪裏捨得打少爺?說來奇怪,國公爺不過是語氣凶了些,說若是少爺一直哭,便不許夫人見他,少爺像是聽懂了似的,今兒一早晨餓醒了,就只默默流淚,不敢大聲哭了。”
傅凌雲說道:“他還沒到百日呢,哪裏就聽懂大人的話了?定是國公爺又嚇了他!”
傅凌雲抱着淳于蘅到卧房餵奶,淳于蘅吃飽喝足,打着飽嗝睡著了。
傅凌雲這才和安國公說話:“嘉圓公主的事國公爺可知道了?”
安國公點頭,嚴肅地說道:“嗯,我早些天便知道了,太子和三皇子怕也是知道的,可他們知道也無法,皇上近來迷上長生不老丹,對朝政不聞不問,知道了又如何?”
傅凌雲心驚,原來皇上迷上長生不老不是秘密了,問道:“嘉圓公主不是嬌弱的小女兒家,好端端的怎麼就沒了?”
安國公冷笑道:“你當嘉圓公主是個多好的人?我那個表妹我最清楚不過,和聶姑媽互相看不對眼,她們互相整治死對方的宮女、丫鬟不在少數,我們國公府也有幾個丫鬟是被嘉圓公主遷怒打死的!”
原來,不久前嘉圓公主狠抽了一頓駙馬正寵的小妾之後,騎馬外出,不慎從馬背上跌落,北狄不比大齊有良醫良藥,沒兩天嘉圓公主就去了。
安國公嘆息一聲,說道:“這事早在一個月前就發生了,我安插在北狄的探子半月前便將消息傳給了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擔心。北狄估計也是怕重燃戰火,過了半個月才着人將消息傳給北狄使臣,前幾天就上了摺子,可惜皇上沒看見,太子看到摺子的時候知道瞞不住了才告訴皇后,皇后不去找皇上,怕吃了閉門羹,想讓賢妃去做這個出頭鳥。”
傅凌雲思及數次尋短見的賢妃,心頭一痛,痛失兒女的心情她也有過,那是一種毀天滅地的痛苦,要不怎麼說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人生最痛之一。
傅凌雲憂心地說道:“明兒個我再遞牌子進宮探望賢妃姑媽,賢妃姑媽昨兒個驚聞噩耗暈了過去,醒來后傷心欲絕,幾次要撞牆隨嘉圓公主而去,今兒早上醒來后只流淚不說話,皇後娘娘一直寬慰,這才好了些。我瞧着賢妃姑媽那模樣竟是生無可戀了,唉。”
安國公劍眉微皺,說道:“明兒個我陪你進宮,賢妃姑媽只得嘉圓公主一個孩子,這次對她的打擊不小。她也是個苦命人……”
安國公又提到賢妃的往事,原來賢妃當初是準備定親的,奈何宮裏不放心安國公府的權勢,在賢妃與人定親的前一天賢妃與微服私訪的皇帝偶遇,皇帝喜歡賢妃的性子,當天就下旨把她招進宮中。
傅凌雲默默地聽着。
轉眼過了一天,安國公下朝後在宮門外看見傅凌雲,兩人一起去見賢妃,賢妃的精神不好,才一兩天的時間就迅速消瘦下去,雙眼有些獃滯無神,看見安國公才眼眸一亮,抓住安國公的手急聲問道:“湛兒,你告訴我,嘉圓沒死!她沒死!”
安國公心中難過,嘆了聲,拍拍賢妃的手,說道:“賢妃姑媽,侄兒會永遠像兒子一樣愛護您,嘉圓妹妹在天之靈也希望能看見你振作起來……”
“不——不是這樣的,嘉圓從小嬌生慣養,是我的錯,是我沒用才讓她到北狄那種地方遭罪!我可憐的孩子,嘉圓,嘉圓,你在地底下是否寂寞,母妃想去陪你啊!”
安國公一把抱住情緒激動的賢妃,閉了閉眼,眼角也紅了:“姑媽,嘉圓妹妹希望你幫她過完她沒過完的人生,幫她享受她沒享受完的榮華富貴,幫她看盡這世間的人生百態……姑媽,嘉圓妹妹的確在地下等您,可她更希望等來您時,您能多跟她說說這世間的事。”
賢妃一愣,反應遲鈍地細細咂摸安國公的話,忽然號啕大哭,趴在安國公肩膀上,雙手捶打安國公的背部,但安國公眉頭都沒皺一下,任由賢妃發泄。
傅凌雲看得心酸,賢妃狀若瘋狂的樣子讓她想起了前世接連失去安國公和兒子淳于蘅的日子,那段日子,她也是想隨安國公和兒子去了算了,是淳于芷的呼喚叫回了她的魂魄。
安撫好賢妃,安國公為哭累睡去的賢妃掖好被子,起身輕聲說道:“賢妃姑媽太過傷心,之前礙着是在宮裏不敢大哭,這哭開了,心裏的傷心就散了些。”
言罷,他堂堂七尺男兒也有些哽咽。
傅凌雲擦了擦眼角淚痕,點了點頭,問身邊的宮女:“皇上可曾來探望過賢妃娘娘?”
那宮女唯唯諾諾地回答道:“不曾……這兩日都是皇後娘娘來探望我們娘娘。”
傅凌雲心生悲涼,皇帝現在迷上仙丹,連親生女兒的死都不過問一句,天下最薄情的父親和丈夫不過如此。
兩人守到將近中午,賢妃幽幽醒來后,神色還有些迷茫,但沒那麼絕望了,她抽抽噎噎地哭了半晌,抬眼問道:“湛兒,北狄害死了你表妹,你怎麼說?”
安國公神色一頓,義正言辭地說道:“賢妃姑媽,嘉圓妹妹的死的確有些蹊蹺,我會配合鴻臚寺的人調查嘉圓妹妹死亡的真相,還嘉圓妹妹一個公道!”
“若是北狄故意害死你表妹呢?你又如何?”
安國公臉上的怒色一閃而過,驀地,挺直的脊背有些頹然,望着賢妃說道:“我不願意瞞賢妃姑媽,若果真是他們故意陷害,沒有皇上發話,安遠大軍難以調動一兵一卒。姑媽應該知道朝中那些文官,為嘉圓表妹一人而挑起戰爭,他們絕對不會同意。”
賢妃便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捂着心口說道:“是啊,嘉圓是我的心肝肉,是大齊的公主,可從她踏入北狄的那一刻起,她便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再是我們大齊的人了,而是大齊的棄子!誰還當她是大齊的象徵呢?”
安國公垂眸,傅凌雲顰眉,心中抽疼,歷史上和親的公主有幾個能有好下場?便是那些流傳後世的昭君之輩,也不見得能善始善終。雖然嘉圓公主可惡,可她落得這個結局,是時代造就的悲劇,而非她完全自食惡果。
傅凌雲不能久留宮中,到傍晚時就回府了。
皇帝果然一心向道,諸事不問,聽聞嘉圓公主的死訊,仰天長嘆:“生死有命!”接着就讓太子和三皇子管理,他則繼續和皇貴妃煉製長生不老丹。
太子和三皇子爭相搶風頭,太子妃運籌帷幄,在太子背後出點子,最終北狄使臣妥協,同意把嘉圓公主的遺體運回大齊,而且同意大齊指派持尚方寶劍的提刑官到北狄調查。
作為安遠大元帥的安國公再次被排除在外,第一次是在送嘉圓公主和親上,本來這些事是該由他行護送之責的,前次是皇帝沒提,這次是三皇子不許。
安國公相當於變相地被架空,但他在三皇子得意的時候卻不以為意,安遠大軍由淳于家族操控多年,他這個主帥不在不代表安遠大軍沒有主帥,要不然,他這四五年裏沒去邊境,安遠大軍豈能正常運行?
鴻臚寺大臣和持尚方寶劍的提刑官啟程去北狄后的幾天,傅凌雲日日進宮陪伴賢妃,勸解賢妃振作,等着提刑官的調查結果。
這日,傅凌雲午休睡不着,索性用涼水凈面,渾身打個激靈,昏昏欲睡的感覺如風吹雲散,緩步出了偏殿,一眼就看見聶姑媽站在宮門口左顧右盼,臉上滿是期待的神色。
傅凌雲不禁疑惑,聶姑媽這個樣子已不是頭次,按說聶姑媽痴傻了后除了孩童的天真沒有別的神色,但每天午休和傍晚吃過飯後她站在宮門口張望的神色卻不像個孩童,而像個花季的少女。
傅凌雲並沒為難個痴傻之人的意思,只是賢妃病重,若是聶姑媽吹了涼風生病,沒人照顧她。
正要上前哄勸,突然宮門口出現一道明黃的身影,聶姑媽笑嘻嘻地扒住男人的胳膊,急切地說道:“皇上,皇上!”
皇帝溫柔如水地親了親聶姑媽的額頭,說道:“寶貝兒,想朕了吧?朕帶你去玩好不好?”
聶姑媽連連點頭,粗魯地拽着皇帝就出去了。
傅凌雲目瞪口呆,幸虧她站在一叢梔子花后,皇帝沒看見她,一念至此,她出了身冷汗,環目四顧,宮門內果然沒有別的人。
聶姑媽痴傻了,竟然依舊跟皇帝不清不楚!
腦子裏盤旋着這個念頭,傅凌雲有些恍恍惚惚的,心慌意亂地回到正殿,獃獃地坐在賢妃的面前,不想,賢妃竟說:“看見你聶姑媽和皇上了?”
傅凌雲猛地回神,頓時頭皮發麻,繼而又意識到,賢妃竟然也知道!於是,她更加震驚了。
賢妃冷笑道:“看來本宮猜得沒錯兒。皇上越來越沒個顧忌,前兒個晚上來找二姐兒(聶姑媽的小名),引來皇后猜忌,只是皇後有別的更重要的事,沒騰出功夫來調查,等皇後娘娘調查出來,二姐兒唯有以死謝罪!”
傅凌雲驚顫地說道:“賢妃姑媽!”那是她親妹妹啊!
賢妃沒有解釋,咳嗽了兩聲,有些頹廢地說道:“這宮裏的腌臢事多了去了,湛兒媳婦,本宮受你照顧幾日,已是想開了許多,從明兒個起你不需要再進宮照看本宮了。太子妃針對你的事本宮有所耳聞,皇後娘娘和太子妃是一樣的心狠手辣,又愛遷怒旁人,所以近些日子,我們都安分些為好,你也少進宮。這是本宮寫給湛兒的,以後可用名單上的人與本宮聯絡。”
傅凌雲神色一緊,從賢妃手中接過一個荷包。
賢妃道:“收好,等回去你和湛兒再看。”
傅凌雲聞言,將荷包貼身放好,又心喜賢妃已信任她才讓她跟安國公一起看荷包里的信息,繼而擔憂地說道:“那賢妃姑媽,聶姑媽的事如何處理?不如把聶姑媽送回聶家吧,皇上總不能追到聶家去。”
賢妃見傅凌雲對聶姑媽和皇帝的齷齪事並沒有耿耿於懷,可見傅凌雲早知他二人的苟且,不由自主地想到當初她揭破聶姑媽和皇帝的引子就是傅凌雲掉了一雙筷子……罷了,若非傅凌雲的那個引子,她恐怕連害死女兒的罪魁禍首都找不到,說來還得感謝傅凌雲,現在是是非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讓罪有應得者得到懲罰!
賢妃眸色一厲,轉而嘆口氣回答道:“若能送二姐兒回聶家,本宮何嘗不願意,但是那天皇上當著本宮的面兒……這是皇上的意思,本宮豈敢違逆。唉,或許,這是二姐兒的命吧。不過,近來皇上迷戀長生不老,或者二姐兒還有救。總之,你別擔心就是了。”
她點了點頭,沒吃晚飯就出宮回府了。
晚上,她和安國公一起打開荷包,荷包里有兩張紙,一張上面列了二十多個人名,其中有一半人不是賢妃宮裏的人,第二張則只寫了幾個字,但這幾個字卻讓安國公和傅凌雲瞪大了眼。
“破北狄,為嘉圓報仇,否則本宮死不瞑目!”
安國公手一顫,傅凌雲心口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驚恐地說道:“國公爺,看紙條上的意思,賢妃姑媽還是沒勸過來啊!我們趕快進宮問問。”
傅凌雲立刻下炕,胡亂搭配幾件衣服,和安國公連夜進宮,幸虧晚上巡夜的士兵頭領都認得安國公,一路上暢通無阻,不過,宮門口的守衛死活不開宮門,言道半夜沒有皇帝手諭,他們開了宮門就是大逆不道,是圖謀造反。
時間過得越久,安國公越着急,傅凌雲看他急出滿頭大汗,面色凜然,有發怒闖宮的徵兆,連忙塞了一疊銀票給守衛:“勞煩大人叫個小太監來。”
守衛為難了一下,接着收起銀票,喚了個小太監從偏門出來。
傅凌雲再遞一疊子銀票,拜託道:“公公,我是安國公的夫人,賢妃的侄兒媳婦,今兒出宮后想起賢妃娘娘有句話不對勁,怕她有個好歹,因此夜半來打攪,請公公到賢妃娘娘的宮裏走一趟,問聲安好。”
小太監藉著宮燈看清銀票上的數額,答應走一趟,過了大半晌才小跑着回來,擦着額頭冷汗說道:“國公夫人多慮了,賢妃娘娘身邊的宮女姐姐說,賢妃娘娘已安睡,請國公夫人放心。”
傅凌雲鬆了口氣,道完謝,回頭看安國公,為他擦去額頭冷汗,說道:“國公爺,這下總放心了。許是賢妃姑媽心中恨極,才寫了這麼句話,我們別自個兒嚇自個兒了。”
安國公猛地抱住傅凌雲,眼角濕潤地說道:“凌雲,賢妃姑媽一直把我當自個兒的親兒子疼愛……”
傅凌雲安撫地拍着他的脊背,溫柔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明兒個我們一起來看賢妃姑媽。”
折騰到二更天,兩人相攜回府。
安國公因情緒不佳,加上更深露重吹了風,第二日着涼,未能上朝,傅凌雲也沒睡好,仍是強撐着起來打理內外,命毛六到宮裏為安國公請假,又請大夫為安國公診脈,等安國公吃了葯,她才靠在貴妃榻上眯了一會兒。
眼睛剛閉上,就聽見院子裏有人哭,傅凌雲驚醒,問道:“剪秋,是誰在哭?”
剪秋有些不滿有人打攪了傅凌雲的好眠,輕聲道:“夫人先睡着,奴婢出去問問。”
片刻后,剪秋慌慌張張地進來,抹着眼淚說道:“夫人!咱們家的賢妃娘娘沒了!宮裏剛傳出來消息,馬上就有太監來接國公爺和夫人進宮斂喪!”
傅凌雲的瞌睡蟲不翼而飛,身子搖搖欲晃,剪秋連忙扶住她,這時,安國公騰地從炕上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驚得嗓音都變了:“誰沒了?”
剪秋哭道:“是我們家的娘娘,賢妃娘娘!”
傅凌雲望着安國公瞬間呆愣的神色,不禁自責地哭道:“國公爺,是妾身不對,昨兒個晚上妾身應該親自進宮看望的,不該聽信了那小太監的話……”
安國公搖了搖頭,眼角飛快地閃過一道淚光,冷靜地說道:“不是你的錯兒。賢妃姑媽早存了死志,人想活不容易,想死就太簡單了,不是今兒就是明兒個,防不勝防。”
剪秋聞言,以為安國公神智錯亂了。
安國公強抑悲傷,和傅凌雲一起穿衣洗漱,換上素色的衣服匆匆進宮。
賢妃穿着壽衣安安靜靜地躺在棺材裏,賢妃的棺材旁邊還有個棺材,安國公瞄了一眼,竟是聶姑媽的!登時呆住了。
傅凌雲見了后,也是一驚。
皇后把賢妃死前寫的遺書交給安國公和傅凌雲,掐着手絹哭道:“可憐的賢妃妹妹,不知為什麼如此想不開,還未看見我們大齊為嘉圓公主討回公道就急着隨嘉圓公主去了!唉,嘉圓公主是妹妹的命,妹妹去了也能體諒,可為何連可憐的聶太太也跟着走了……”
傅凌雲細細打量皇后,從皇后那悲天憫人的神色捕捉到一絲快意,她心中明了,怕是聶姑媽的死對皇後來說是除了她的心頭之恨。
賢妃留下的信里,主要表達了她對嘉圓公主的死無法釋懷,所以選擇自殺,請求皇帝原諒,然後是,聶姑媽痴傻,一向依靠她這個姐姐,怕她死後妹妹留在世上孤單,如此糊塗地活着對素來聰明伶俐的聶姑媽也是一種恥辱,於是她自殺前順便“帶走”了聶姑媽。
雖然賢妃說的理由令人難以置信,但傅凌雲知道,聶姑媽真的是賢妃殺的,因為聶姑媽是害死嘉圓公主的罪魁禍首。
傅凌雲相信,皇后相信,但安國公不相信,他進了宮見到兩位姑媽齊齊整整死在一起,反倒沒了眼淚,只是臉色格外冰冷,當即請求前來主持喪葬的太子要親自徹查姑媽們的死亡。
安國公是太子黨的股肱之臣,淳于家兩位姑媽死在宮裏,太子自然也想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況且安國公滿身戾氣,那架勢頗有些拆了皇宮的意味,他便是不答應,安國公也會私下去查,於是滿口答應,把賢妃宮暫時封閉起來,派宗人府的人守在宮外。
安國公挨個盤問宮女和太監,命太醫查驗賢妃宮中所有的吃食,又請來文淵閣的大學士驗看賢妃的筆跡。
原來,昨兒個晚上聶姑媽一直留在賢妃炕上談笑,多是賢妃回憶與聶姑媽小時候的點滴以及嘉圓公主的點滴,聶姑媽聽不懂,只會傻笑,后聶姑媽睡着,賢妃咳嗽了半夜,料定安國公看了紙條會起疑,等那太監來詢問后,便叫宮女熬了安神湯來,服了安神湯睡下。期間,聶姑媽被藥味刺激醒了,哭鬧不休,賢妃便給了她一顆糖吃,不到片刻便暈暈欲睡,賢妃親自為聶姑媽蓋的被子。
服侍的宮女和太監並未發覺異常。
太醫驗看賢妃放在隨身香囊里的糖果,裏面有夾竹桃花粉,而且量非常大,一顆能在一盞茶的功夫里致人死命。賢妃和聶姑媽都是中了這種劇毒而亡的。
安國公一陣眩暈,那香囊是當年賢妃進宮時,聶姑媽特意為她繡的,這些年一直戴在身上。
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安國公不信。
皇后旁聽審問,臉上出現恍惚和嘆息的神情,雖然她恨賢妃窩藏聶姑媽勾搭皇帝,但也沒真的想就此殺掉賢妃,頂多也就是弄死聶姑媽罷了,但賢妃選擇的道路實在太決絕了。
審問和搜查一直進行到傍晚,但是,賢妃去世一整天了,最該出現的皇帝卻一面也沒露,更是寒了安國公的心。
李賢德賠着笑臉說,昨兒個晚上皇上和皇貴妃閉關,正到了煉藥的緊要關頭,一切交給太子全權打理。
安國公和傅凌雲,以及皇后一干人的臉色起了微妙的變化。
皇后嘆口氣,隱忍着情緒,捂着帕子哭道:“既如此,太子,你來主持賢妃娘娘下殯的事宜。”
太子點了點頭,命人開宮門,進宮哭喪的內外命婦一波又一波。
皇后對外解釋說賢妃久病不愈而死,聶姑媽雖痴傻,但因姐妹情深,跟着賢妃去了。對於這個說法,安國公也接受,畢竟這關繫着賢妃的身後榮辱,賢妃若是頂着自殺的罪名是不能進入皇陵的,賢妃生前愛惜名聲,安國公能為她保下的也就是這個名聲罷了。
這邊廂,李賢德回到煉丹房之後卻沒有表面上那麼輕鬆,他深知聶姑媽在皇帝心目中的重量,聶姑媽比不上皇貴妃的一隻手,卻也比得上她的一根手指頭了,他尋了個道士和皇貴妃都不在的機會,將賢妃與聶姑媽去世的消息低聲告知皇帝。
在丹爐旁邊打坐守護的皇帝猛地一怔,豎在胸前的手掌驟然落在膝蓋上,喃喃道:“怎麼可能呢?昨兒個聶夫人還跟朕在秋水宮玩耍呢,怎麼轉眼就死了?”
直接把賢妃忽略了。
李賢德低聲道:“回皇上的話,賢妃娘娘留下遺書,說是因思女心切而生無可戀,又怕她去后聶夫人無依無靠,便將聶夫人也帶走了。此事是安國公親自調查的,賢妃娘娘用了劇毒的夾竹桃下在糖果里,毒死了她自個兒和聶夫人。”
皇帝滿面冷厲,拍了下地板,低喝道:“混賬!聶夫人如何就無依無靠了,分明是女子的嫉妒心在作祟,見不得朕寵愛聶夫人!”
李賢德不語,兀自看皇帝發了小半晌脾氣,這才道:“太子殿下為賢妃娘娘治喪,明兒個一早就會把聶夫人的棺材運出宮外,運回聶家下葬。”
皇帝冷冷一笑,說道:“賢妃好盤算,朕豈能如她的意!既然她與聶夫人姐妹情深,不如就葬在一起!”
李賢德大驚,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皇帝的話。
當下皇貴妃端了水果晚飯進來,李賢德也沒來得及問皇帝的心思,只能按下不提。
第二日,皇帝破天荒起了大早,和皇貴妃說了賢妃身死的事,皇貴妃驚得差點從炕上滾下去,匆匆忙忙換了衣服。皇帝交代那老道士守好丹爐,就和皇貴妃去了賢妃宮裏,倒是驚着了皇后一干人,此時,安國公在宮裏,傅凌雲則昨夜連夜回府去了。
當皇帝以姐妹情深為由讓聶姑媽和賢妃葬在一起時,皇后和安國公等人目瞪口呆,皇后立刻就反駁道:“皇上,不可!聶夫人是聶家兒媳婦,為聶家長房兒子守孝三年有功,且聶夫人生前未遭婆家休棄,依舊是聶家人,理應入聶家墳冢,如何能入皇陵?”
皇帝早在登基的時候就修了皇陵,如今十幾年過去了,早修好了,以後不出意外的話,皇帝死後妥妥地埋在皇陵里,把聶姑媽葬在皇陵也就是葬在皇帝的陵寢里,傳出去聶姑媽和皇帝都沒名聲了,這不是明晃晃地告訴大家,他和聶姑媽不清不楚嗎?
皇帝瞅了一眼聶姑媽恬靜的小臉,再也不能從那張臉上看到高傲如女王的神色了,他有些遺憾,抬眼望向咄咄逼人的皇后,從皇后臉上捕捉到一絲嫉恨,瞬間起了疑心,口中卻不容置疑地說道:“朕心意已決,太子,這件事就按照朕說的辦,朕也是為了成全賢妃的一片心意。生前,她們兩姐妹形影不離,賢妃是皇后的好姐妹,難道想要賢妃死後都不放心她的妹妹?”
言罷,皇帝直接說要去煉丹,帶上溫順的皇貴妃走了。安國公想求皇帝再斟酌,可惜皇帝沒有給他機會。
皇帝走得乾淨,留下這一干人面面相覷,皇后抿唇狠道:“必是皇貴妃出的么蛾子!這事不合規制和規矩,沒有臣妻葬入皇陵的先例,反正離下葬有些日子,本宮找宗室勸勸皇上。”
安國公點了點頭,但本來打算今兒把聶姑媽的遺體送出宮的計劃只能暫時擱置了,若是不經皇帝回心轉意就把聶姑媽的遺體運出宮,就是違抗聖旨。
皇帝本就是多疑的人,對皇后今兒的表現暫記心中,又問了李賢德,雖然李賢德沒有明確答覆,但他就是認定了賢妃毒死聶姑媽是因為他和聶姑媽的事情被皇后察覺了,賢妃怕她死後皇后找聶姑媽的麻煩,才會把聶姑媽也毒死了。說白了,還是皇后不夠賢惠大度,皇帝就默默把這筆賬記在皇后心上,只等着長生不老丹煉製成功后,再跟皇后算賬。
之後兩天,宗室的人陸續求見,要勸皇帝打消那個給皇家臉上抹黑的口諭,甚至安國公也來求見,但皇帝拒不接見任何人,派遣李賢德親自監督葬禮,硬是把聶姑媽葬在了皇陵里。此事自然引來言官御史的上折,幾個老學究大罵皇帝罔顧人倫,在光明正大殿觸金龍柱死諫,可惜皇帝根本沒上朝,感受不到大家的憤怒和指責。
聶曼君因連母親死後的墳冢都不能祭奠而哭暈數次,安國公在賢妃與聶姑媽出殯之後終於累倒了,之前隱藏在身體裏的風寒一下子爆發,連續病了好幾日才漸漸轉愈。
傅凌雲這段日子忙前忙后,身子骨也有些吃不消,可安國公因連續失去兩位姑媽而傷心,后又遇到這種糟心事,她只有硬撐着。
這日,外面鳥語花鳥,安國公吃完葯,心疼地說道:“凌雲,這段時間苦了你了,我實在太沒用了……”
他嘴角蠕動,顯然又記起了皇帝給的侮辱,皇帝毀了聶姑媽的名聲其實就是在侮辱安國公,這事相當於狠狠給安國公府以及淳于氏打了一個耳光,安國公的憤怒可想而知,只是礙於那人是天子,敢怒不敢言罷了。
傅凌雲放下藥碗,讓剪秋端出去,輕聲說道:“我照顧國公爺是應該的,夫妻倆就該相守相望。國公爺已經做到最好了,別自責。”
她伸手撫摸安國公的臉,安國公近段日子瘦了些,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她看着面前清瘦許多的臉,心中泛起酸澀,苦於無法安慰安國公心裏的苦楚和怒火。
安國公掀開被子說道:“躺了這些天,該出去轉轉了,再不起身,身上該生鏽了。”
傅凌雲配合地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牽強,不過安國公肯出去怎麼也算是好事。
安國公牽着傅凌雲的手走在花園裏,屋子外面的空氣果然好多了,他胸腔里漲滿的怒氣也隱忍了下來。
兩人隨口說了些閑話,傅凌雲猶豫半晌,選了處空曠無人的花廊坐下,顰眉說道:“其實賢妃姑媽去世的前一天,我無意中看見皇上到賢妃姑媽的宮裏接走聶姑媽,當時很吃驚,賢妃姑媽就告訴我,聶姑媽瘋傻之前跟皇上就有來往,皇后亦有察覺。國公爺,賢妃姑媽還透露,當初嘉圓公主和親出塞是聶姑媽向皇上進言,皇上才會忽然之間就下了那樣一道聖旨。”
頓了下,傅凌雲察言觀色着繼續說道:“你想想,嘉圓公主畢竟是皇上的女兒,皇上再無情,總也虎毒不食子,若非賢妃主動請求,哪裏就問也不問地就下了聖旨。而賢妃呢,更不可能跟皇上求這樣的‘恩典’。除了聶姑媽,我也想不到其他人能讓皇上以為嘉圓公主出塞和親是賢妃姑媽的意思。這些本來該早些跟你說的,一來不光彩,二來,這段日子你在宮裏忙着兩位姑媽出殯的事,沒有機會。”
事到如今,傅凌雲不敢全盤托出,當初發現聶姑媽和皇帝的姦情不說,是怕安國公難堪,而且後來聶姑媽突然瘋傻了,她更沒說的必要,誰知道皇帝連瘋傻的女人都不放過呢?如今只能半真半假地告知安國公,以免安國公沉浸在痛恨皇帝的泥淖里無法自拔,唯有如此,才能保得安國公平安。
安國公愣怔,不敢置信道:“我一直以為是皇貴妃媚上……這麼說來,當初聶姑媽在宮中自殺也是賢妃姑媽自導自演的了,賢妃姑媽她……”
安國公實在難以相信賢妃是如此心狠毒辣的人,可他又沒有責怪賢妃的立場,因為害了嘉圓公主一生的人是聶姑媽。
傅凌雲不禁感嘆,安國公的反應還是那麼敏捷,迅速就聯繫到聶姑媽自殺的事上去了,她嘆息道:“這個我說不準,有五成的可能是賢妃姑媽做的,賢妃姑媽當時手下留情了,不過嘉圓公主的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是傅凌雲說出的真相併沒有讓安國公心裏好受,他知道,聶姑媽不會主動招惹皇帝,她還沒那個膽子,那麼一開始應該是皇帝強迫聶姑媽就範的。所以,這個不堪的事實讓安國公忠君的思想再次動搖。
安國公怔怔地發獃,傅凌雲陪着,但他們都不知道嘉圓公主、賢妃和聶姑媽的死會拉開一場曠久戰爭的序幕。
聶姑媽下葬沒幾天,聶侯夫人,也就是聶姑媽的婆婆因不堪羞辱而一頭碰死了,據說聶二夫人(聶世子夫人)也要撞牆,只是被下人攔住了。聶侯爺怕皇帝遷怒到自家,索性稱病,對外說聶侯夫人是暴斃而亡的,可燕京城裏的貴族都私下流傳着聶府女眷的貞烈,讚不絕口。
傅凌雲參加聶侯夫人的葬禮時,順便看望了聶曼君,聶曼君病歪歪地躺在炕上,臉色蒼白如紙,閉着眼休養。
傅凌雲暗暗冷笑,聶曼君自從小產後大病一場,可後來聶姑媽進宮后,沒有人能周全地照顧她,她反而身子骨比原來更健壯了。聶曼君如此,不過是怕人指指點點她母親受辱,她裝病躲避流言罷了。
傅凌雲沒有拆穿她的小把戲,聶曼君看起來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聶氏母女作孽在前,才有這個下場。
傅老夫人和林老夫人也出席了聶侯夫人的葬禮,兩位老人家更怕傅凌雲受不住眾人非議學了聶侯夫人去,傅凌雲反而安慰她們:“我們國公爺在姑媽們下葬時據理力爭,雖沒爭到個如意的結果,但是態度大家看在眼裏,倒沒人對我指指點點。祖母和外祖母別擔心了。”
林老夫人說道:“唉,都是怪那北狄沒能好好照顧嘉圓公主,否則哪裏來的這些糟心事?你這些日子也夠糟心的,我看你瘦了不少,回頭我叫人送些補品給你,你和姑爺都補補。”
傅凌雲道了謝,回府後得知安國公不在府里,他身子沒好利索,因此今兒沒參加聶侯夫人的葬禮。傅凌雲問了門房,只說是毛六回來一趟,安國公就跟他出去了。傅凌雲跺腳,暗責毛六有什麼事不能緩兩天再說的?
晚上,安國公回來后聽傅凌雲問便說道:“是嘉圓公主的遺體運了回來。”
傅凌雲驚了一下,才想起來有這回事,鴻臚寺那幫人就是去運嘉圓公主的遺體的,連忙問:“結果如何?”
安國公沉聲說道:“當時稟告嘉圓公主死訊的時候就延遲了一段日子,加上鴻臚寺過去周旋,運回遺體,這中間有小三個月時間了,那屍體豈能存放這麼久的,早已面目全非,仵作什麼都沒查到。至於過去的提刑官,哼,走個過場罷了,北狄皇帝處死了相關的所有人,連他自個兒的妃子都處死了。罷了,我原也沒指望能有個什麼結果。”
傅凌雲早就隱隱猜到會這樣,太子派人去調查,不過是安慰安國公而已,時間過去這麼久,有什麼痕迹都消滅得乾乾淨淨了。
她尋思半晌勸慰道:“好歹把那些跟嘉圓公主作對的人處死了,不過北狄皇帝先斬後奏,不跟大齊通氣就處死了人,這態度夠囂張的,想來他們素日便是這般行事沒有章法的。”
傅凌雲一半是勸慰安國公不要因這一系列的打擊真的去跟北狄尋仇,畢竟這不是簡單的家仇,一旦尋上北狄,就會升級成國恨,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一半則是提醒安國公警惕北狄,不主動升級矛盾是一回事,但居安思危,要有憂患意識。
根據前世的經驗,北狄野心勃勃,早有南下的趨勢,不過因前幾年被安國公的祖父打敗了而未能恢復元氣,才會想出和親的點子,怕是北狄正在養精蓄銳,等着哪天就反撲了。當然,安國公雖在京城,卻半點沒有放鬆對北狄的警惕,否則的話前世也不會數次打勝仗,傅凌雲在這一點上對安國公還是有信心的。
嘉圓公主的仇,賢妃臨死前的心愿,安國公總有一天能夠達成。
安國公頗為贊同傅凌雲的話,心裏的氣消散了一些,望着窗外說道:“北狄狼子野心,那邊傳來消息,王廷暗中小動作不斷,北狄皇帝屬地由很多部落構成,各自為政,有些臣服的,有些不臣服的,有些若即若離。這兩年北狄皇子們多次借口打獵巡遊,實則是在聯盟各部落。北狄皇帝也算是個有心計的,會籠絡人,自稱是草原上永不墜落的鷹,到處讓人散佈流言,倒真的讓他獲得了不少人的崇拜,聯合了不少部落。不過他年老了,聯合不聯合的也沒影響,過兩年死了,下面的兒子們又會打起來,到時候又是一盤散沙!”
傅凌雲震驚,安國公所言居然跟前世北狄的發展十分相似!
前世那個老皇帝,也就是嘉圓公主的駙馬沒幾年就死了,本來已經陳兵邊境了,結果因為北狄皇子們爭奪皇位而突然撤兵,之後草原上又亂了兩年,新皇登基才重新開戰,而安國公那時候早摸清新皇的底細,一打一個準。
北狄的制度和大齊不同,皇位是武力強者得,而非嫡長子繼承,每一屆皇權交替都會經歷一場血腥廝殺,又加上有血仇的皇侄兒皇叔復仇等等,草原部落分分合合,王廷的姓氏頻繁更換,朝代更替比中原快得多。
而傅凌雲更欣喜的是,安國公竟然願意跟她說這些,她為了緩和氣氛輕笑道:“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一個婦道人家又不懂!”
安國公轉過頭來,颳了刮她的鼻子,凝重的臉色漾了一絲笑意,說道:“你不懂,還聽得這般認真,還頻頻點頭?”
傅凌雲囧然。
嘉圓公主和賢妃、聶姑媽的去世就暫告一個段落。
自從賢妃過世后,傅凌雲幾乎不進宮了,屢屢以感傷賢妃的借口推拒皇后召喚入宮的好意,但她不進宮不代表對宮裏一無所知,靠着賢妃留下人脈,整個宮裏至少明面上流傳的事沒有能逃過她耳目的。
最先是東宮那邊傳來的消息,儘管太子妃百般隱瞞和脅迫,當初被灌了落子湯的五個姑娘其中一人珠胎暗結,當時就落了孩子,這過了一兩個月了,那女子見了進宮探望的母親才敢說知心話明言,連在皇後面前都不敢說。這話被有心人聽了去,皇后自然是要懲罰太子妃的,在賢妃出殯的這段日子,婆媳倆已經過了十幾招了。
接着,皇后又推出了一個她身邊的宮女,而那宮女竟懷了三個月的胎!這胎兒正是太子的。這下子,東宮炸開鍋,太子妃氣得暈倒,本就存了病根的身子骨又病了。對外說,皇后是為太子妃着想,太子妃剛失去孩子不久,正好弄個孩子給太子妃,以此慰藉;而太子妃暈倒則是因為太高興了,都說“太子妃感恩戴德,高興得都暈了!”
皇后怕太子妃再使壞,就把那懷胎的宮女留在宮裏親自照看,別的什麼都沒管了,只因為三皇子妃近期也爆出懷了孩子,東宮和三皇子府都憋着勁看誰能先生出皇長孫。
想來賢妃出事前皇后忙忙碌碌沒顧得上找聶姑媽的茬兒,正是為著太子的子嗣。
傅凌雲看到這裏微微顰眉,女人的肚子成了這些貴人們拿來博取皇寵的工具,不能不說不悲哀。她仔細又看了一遍紙條,留意到懷了太子孩子的宮女叫作紅翡,正是當初又她恩惠的宮女,後來還為太子妃的事提點過她。
歷經八八六十四天,皇帝終於從丹藥房裏出來,臉色奇臭無比,看這樣子就知道是長生不老丹煉製失敗了。老道士解釋說,皇帝閉關期間出關,身上沾了死人的怨氣,那怨氣滲透到丹藥里,因此才會失敗。
皇帝命老道士做法,驅除賢妃和聶姑媽的怨氣,一攬皇貴妃纖細的腰肢,走出大殿,剛出來就看見皇后領着一眾美人兒們等在外面,燕環肥瘦,各有千秋,皇帝心情不好,口氣很差:“是皇后啊,朕和皇貴妃很累了,先去休息,你們別來打擾。”
皇后陪笑的臉色一頓,瞬間黑如鍋底,這是繼聶姑媽的事後,皇帝第二次在眾人面前落她的面子,她站直福禮的身子,冷冷道:“那臣妾就不送皇上和皇貴妃妹妹了。”
她在外人面前素來敬重皇帝,從不駁皇帝的面子,但皇帝給臉不要臉,她也懶得維持面上的和平,不然,皇帝還以為她怕了他呢!
言罷,皇后甩袖子就要走,蹬蹬蹬眼看就要出了宮門,這時候良妃即北狄公主跳出來叫囂說道:“皇後娘娘,該走的是皇貴妃,而不是你!”
她伸手指着皇貴妃。
皇后驚愕地站定,不僅皇后,皇帝等一干人也愣住了。
皇貴妃瞪圓了眼睛,每每皇帝在身邊,皇后都不敢直接沖她發火,北狄公主這是在博取皇帝的注意力?
皇貴妃以前跟北狄公主爭寵,但那是在檯面下的,兩人還沒鬧到皇帝面前來。
皇帝皺眉呵斥道:“良妃,回去!別在朕面前大呼小叫,真是沒規矩!”
北狄公主氣得胸口起伏不定,說道:“當初,皇上說臣妾大膽,不受宮規束縛最是可愛,這才多久就翻臉不認人了!都說皇帝金口玉言,臣妾可從沒在皇上身上看見過!”
皇帝的臉頓時就綠了,還未出言教訓,北狄公主的丫鬟拉了她的袖子一把,北狄公主掙開,又氣憤說道:“在北狄,只有正妻才可以站在丈夫身邊,都說大齊是禮儀之邦,臣妾來看也不過如此,丈夫跟小妾你情我儂,卻把正妻撂在一邊,這就是禮儀、規矩?皇後娘娘,我受你照顧良多,你不敢說,今兒我就替你把你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皇后氣得臉紅脖子粗,恨不得把北狄公主的嘴巴用針縫上!好端端的提她幹什麼?這不是挑撥離間嗎?
皇后抿着唇,不冷不熱地說道:“良妃妹妹不是本宮肚子裏的蛔蟲,豈能知道本宮的心裏話?而且,本宮照顧宮裏的每一位妹妹,照顧妹妹們是本宮的本分,良妃妹妹實在沒必要為本宮打抱不平!本宮還有事務要處理,先告辭了!”
言罷,皇后抬腳就走了,連看都沒看皇帝一眼。
北狄公主看不順眼皇貴妃很久了,豈能放過這個機會,破口而出指責皇貴妃道:“皇貴妃,你看你都把皇後娘娘氣走了?你還不放了皇上,讓皇上去安慰安慰皇後娘娘?”
一眾嬪妃們面色古怪地盯着北狄公主。
不說皇帝被北狄公主的“憨直”氣得傻了眼,皇貴妃氣得火冒三丈,正好皇帝朝她使眼色,讓她給北狄公主一個教訓,可以說,這個宮裏除了皇后,沒有皇貴妃不敢教訓的人!
皇貴妃眯了眯眼,隨後嬌柔地偎依在皇帝的手臂上,這是挑釁。
北狄公主跳腳:“你放開皇上,皇上是皇后的!”
皇貴妃嫵媚地說道:“來人啊,掌嘴!良妃胡言亂語,御前失儀,編排皇上和皇后,更是意圖離間皇上和皇后的感情,掌嘴五十!”
北狄公主驚愕,她有些心慌,見皇帝並不發話,一時氣惱,就隨手甩出鞭子,狠狠抽了那倆嬤嬤一鞭子,惡狠狠地說道:“哼,想打我?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本公主這次可是帶了鞭子的,不怕死的上來嘗嘗鞭子的滋味兒!”
皇貴妃趕忙用自個兒弱柳扶風的小身板擋在皇帝面前,義正言辭地呵斥道:“大膽!良妃,你竟敢在皇上面前甩鞭子,私帶兵器,你可知道這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皇帝也動怒了,見皇貴妃勇敢護在前面,心中柔軟了一下,一把將皇貴妃護在身後,揚聲喊道:“來人!給朕把良妃抓起來,反了天了你!”
最後半句話是對北狄公主說的。
皇帝話音剛落,一隊帶刀守衛便步伐整齊地跑進來意圖抓住北狄公主,北狄公主這才真的慌了,叫上倆丫鬟,慌不擇路地逃跑。
剛跑出煉丹宮殿的外面,正好有一口湖,北狄公主計上心來,把快追上她的人都推到湖水裏去,看見人在湖水裏撲騰,她還拍手哈哈大笑。皇帝心塞地扶住額頭,皇貴妃覺得又好笑又好氣,正要勸解兩句,只見她學走路的小兒子在奶娘的扶持下轉過路彎,正好跟北狄公主那個瘋女人走個對面!她驚呼。
北狄公主跑得太瘋狂了,也沒注意到那奶娘手裏領個小孩子,只當這是個宮嬤嬤來抓住她的,就一個掃腿,一個橫推,撲通一聲,奶娘就和小皇子一起掉進了湖水裏。
皇貴妃張大嘴,一瞬過後,才尖叫出聲:“景兒!景兒!”
白眼一翻,皇貴妃暈了過去。
皇帝橫腰抱住皇貴妃,趕忙召集人手下水營救,並命人捉拿北狄公主。
北狄公主是在冷翠宮裏被捉到的。
皇貴妃醒來,連聲詢問小皇子司徒景是否救了上來,宮女支支吾吾,最終答道:“侍衛把小皇子和奶娘都撈了上來……”
皇貴妃鬆了口氣,又橫眉怒目地問皇帝:“那北狄公主呢?這次皇上定要好好懲罰她,讓她吃個教訓,不然以後她在這宮裏還不翻了天去了!”
皇上神色憔悴,握住她的手說道:“良妃暫時關在冷宮裏。朕定然不會負你,你說怎麼懲罰她,就怎麼懲罰她!”
皇貴妃面色稍安,正要說給北狄公主降級,再關進大牢裏好好折磨一頓給司徒景出氣,忽然外面傳來哭聲,皇貴妃奇怪地問道:“是誰在哭?”
皇帝眉一皺,正要呵斥,皇后和太子妃進來,太子妃衝口就哭道:“皇貴妃娘娘節哀啊,小皇子才那麼小就去了,這個天殺的北狄公主實在是太喪心病狂了,連個小孩子都不放過!”
皇后也拎着手絹哭道:“妹妹節哀,這事皇上一定會給小皇子個公道。”
皇貴妃怔住,獃獃地轉頭看向皇帝,困惑的眼神更顯她的天真和嬌憨,她傻傻地問道:“皇上,誰死了?皇後娘娘為什麼讓我節哀?小皇子是哪個小皇子?”
皇帝因沒來得及阻止皇后十分愧疚,但皇后和太子妃也正好說出了他說不出的話,皇貴妃見皇帝不答默認,便開始搖晃皇帝,最後越晃越劇烈,爆發出一聲尖利的“啊”,一口咬在皇帝的手上,皇帝皺了下眉,沒有掙扎。
皇后的臉上就閃過一絲濃烈的嫉恨,太子妃尖叫了一聲,叫來宮女,可皇貴妃情緒爆發后就暈迷了過去。
皇帝抱着皇貴妃軟倒的半邊身子,默默嘆了口氣。
皇后說道:“皇上,臣妾守着妹妹吧,讓她這樣發泄一下才好,就怕她不發泄呢。以後皇上還要和皇貴妃妹妹長生不老呢,不可因此而壞了身子。”
皇帝本不同意皇后守着皇貴妃,但一聽後面的話又想開了,是啊,他和皇貴妃是要長生不老的,以後會活過這些兒女、孫輩,這次的事雖然是個打擊,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他們要把目光放得長遠些。
一時通透,皇帝起身回了寢殿休息。
皇后請了太醫過來診脈,給皇貴妃灌了兩碗葯,皇貴妃睡死過去,她又問了皇貴妃身邊的人,嘴角輕勾,心中轉了個主意。
算着皇貴妃即將醒來的時候,皇后朝太子妃使個眼色,婆媳倆雖然不睦,但遇到大事還是站在同一戰線的。皇后扶着額頭晃了下身子,太子妃配合地驚呼:“母后,您也一夜未睡了,還是回宮歇着吧,這裏有兒臣瞧着就是了。”
皇後點了點頭,站起身又搖搖欲墜,太子妃不得已,又是至孝的人,便將皇貴妃交給宮女照看,自個兒扶皇后回中宮。
不多久,皇貴妃幽幽醒來,那宮女太監們被皇后和太子妃折騰一夜,早趴在凳子椅子上睡著了,因此沒人知道皇貴妃醒來。
皇貴妃像幽靈一樣起身,連繡鞋也不穿,提了牆上的劍就跑到冷宮裏。
皇貴妃輕輕打開房門,裏面傳開北狄公主慵懶無調的聲音:“是巴瑪嗎?我說過,那孩子不是我故意推的,跟我沒關係,如果你是來叫我跟皇上求情的,那你還是回去吧。”
皇貴妃走到了炕邊上,看着睡在一堆亂棉絮中的北狄公主,眼中仇恨之火大熾,幽幽地說道:“我的兒子果真是你殺的!”
北狄公主一驚,猛地回頭,可沒等她回過神來,她的腦袋就掉落在炕下,無聲無息。
皇貴妃臉上噴了一臉的熱血,這才醒過神來,她看着滿手的鮮血,驀然丟了劍,又看到北狄公主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她,嚇得抱着腦袋拚命尖叫,像瘋了一樣滿屋子亂轉,活像身後有鬼在追她。
太子妃躲在中宮看見皇貴妃去了冷宮,過了一會兒才現身,先是呵斥睡糊塗的宮女太監們,一個宮女發現皇貴妃不見了,接着驚動了皇帝,滿宮裏亂轉尋找皇貴妃。最後在冷翠宮發現失心瘋的皇貴妃,以及被砍了腦袋的北狄公主良妃。
屋子裏血腥的一幕震驚了宮人,皇帝把皇貴妃打暈抱走,命人處理北狄公主的後事。
大齊這邊有北狄的使臣常年駐紮,雖然皇帝封了口,卻依舊瞞不住。北狄使臣提出面見北狄公主良妃的要求,太子婉拒,北狄使臣聞風而逃,連夜跑回北狄,太子慢了一步沒能控制住北狄使臣,追了一路沒追上。
安國公這邊因宮中戒嚴,真實消息傳得慢了點,拿到確切消息的時候,狠狠地甩了一個茶杯:“太子竟如此魯莽!應該早些告訴我的!”
傅凌雲看了傳遞消息的紙條,早就驚呆了,這種荒唐事皇帝是怎麼讓它發生的?
傅凌雲思索半晌后,嘆口氣說道:“國公爺,這事原本是宮內的事,是皇家的醜聞,且牽扯着與北狄的和平,太子自然不敢聲張,想悄沒聲息地處置了算了。”
安國公恍然,太子的確是個很愛面子的人,便冷笑道:“哼,這北狄直接跟我安遠大軍對峙兩岸,中間只不過隔條河,太子就沒想過,兩邊動干戈,安遠大軍沒有絲毫準備,那豈不是伸脖子給人砍?我倒要瞧瞧,太子什麼時候對我說實話,是皇家醜聞重要,還是大齊的江山重要?”
傅凌雲連忙安撫道:“國公爺小聲些,咱們府里雖都是伺候的老人兒,可保不齊誰有個二心。太子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清楚,他又不是一時一刻這副性子,何必動氣呢。”
安國公這才氣消了些,傅凌雲又說道:“咱們既然跟了太子,少不得擔待些。這事我還覺着蹊蹺,可能另有隱情,我覺得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就看宮裏能不能查個一二三出來。我倒是認為北狄沒那麼好說話,便是查出真相來了,讓人償命了,也不定能消了北狄皇帝的野心啊!”
安國公身子一凜,說道:“我氣糊塗了,反倒沒有你這個局外人看得清楚。這個良妃處處粗魯,我也聽聞了她的幾件事,都是不靠譜的。北狄皇帝選了這樣一個人物來大齊,想來用心良苦,是想送個攪禍精來,怕是料着良妃的性子早晚要出事的。這麼說,北狄皇帝還真是蓄謀已久了,就等着一個開戰的借口呢。”
北狄皇帝明顯是想趁着死前打贏安遠大軍一仗。
如此一想,安國公就有些坐不住了,讓傅凌雲給他穿朝服,他要正式面見太子,國家大事刻不容緩。
傅凌雲多想了些,一邊給安國公穿朝服,一邊說道:“再往前推想,怕是嘉圓公主的死也透着不尋常,恐是那北狄老皇帝故意縱容的結果!否則,嘉圓公主哪裏就真得罪死了人!”
安國公面上罩上寒霜,北狄公主被人割了腦袋,這種死法遠遠慘烈於嘉圓公主的死,好歹嘉圓公主死時留的是全屍,正好給北狄一個開戰的借口!
把安國公送出門,傅凌雲望着他的背影還有句話沒說,她在紙條上看到了太子妃的名字,雖然這件事表面上看起來跟太子妃毫無干係,但偏偏那麼巧,皇貴妃醒來時剛好太子妃扶皇后回了中宮,而皇貴妃宮裏伺候的太監宮女竟然全都睡著了!
她相信世上百分之九十的巧合都是人為的,所以,太子妃和皇後有九成的可能性是在縱容皇貴妃。
這兩個蠢女人目光短淺,看到的只是皇寵,只是大齊的皇位,可北狄公主的死會引起兩國交戰。傅凌雲深深吸口氣,難怪前世太子妃弄丟了大齊的半壁江山!
大齊若是跟前世一樣放在太子妃手中,說不定到最後連南齊的半壁江山都保不住!
安國公見了太子,太子先是一喜,然後訕訕地說道:“安國公來了?”
安國公凝重地點了點頭:“嗯,臣來問問關於北狄使臣逃跑回國的事,還有外面的傳言,這事鬧不好要兩國交戰,希望太子如實相告,臣也能早些做準備。”
太子依舊訕訕的,搓了搓手,猶猶豫豫地說道:“孤本是早打算告訴安國公的,但想想沒必要鬧得你也寢食難安,便打算等抓到北狄使臣之後再悄悄告訴你。一來,這是宮裏的醜聞,二來,太子妃是無辜的,但畢竟牽涉其中,孤素來知道你和太子妃有些不睦,怕你懷疑太子妃藉機打擊皇貴妃和三皇子,這才猶豫着沒敢直言相告。”
竟然還有太子妃的事?太子不說,安國公壓根不會懷疑到太子妃身上去,但此刻細細一琢磨,也覺察出其中的不對來,但當下不是說這些問題的時候。
“太子殿下如今欲要何為?”
安國公一句話問呆了太子,接着把夫妻倆剛才分析的結果告訴太子,請太子儘快拿個主意。
太子呆怔之後,急的在書房裏轉了兩圈,說道:“這事得請示父皇,父皇跟北狄打交道多年,最是明白北狄的意圖。”
安國公便沒說什麼了,只是心中嗤笑一聲,一是笑皇帝已經不理朝政多年,哪裏知道如今的北狄形勢,他的心眼子大多都用在了女人身上和打擊權臣上,二是,太子說的請示,恐怕請示皇帝是假,請示太子妃才是真。
安國公無奈,不動聲色地出了東宮,直奔安國公府,回去后就和門客謀士們連夜商議,半夜裏又叫來淳于家族的人,第二日,分派了任務的淳于子弟們便紛紛出京奔赴北方。
安國公揉着額頭回到內院,傅凌雲給他擦了把臉:“你閉着眼睛小憩一會兒,待會兒吃了早飯,出去轉兩圈再睡個回籠覺。反正這些日子你便是不上朝,也沒什麼。”
安國公冷不丁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嚇了傅凌雲一跳,她捂住臉頰嗔惱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使壞!”
傅凌雲心裏焦急,暗暗嗔了兩句。
正如安國公所料,五日後,八百里加急傳信兵跑死了五匹千里馬飛奔到京城,稟告說北狄大軍襲擾邊境,安遠大軍關閉城門,只打小股戰役,請皇帝下令是否正式開戰,因為他回來前北狄叫囂若是五日內大齊不應戰就會攻城。
朝堂上炸開了鍋,但大多數文臣還是不同意應戰的,認為打仗勞民傷財,不如和平解決好,有老臣提出再嫁個公主和親,捨棄一個女人就能換得和平,這是多劃算的買賣啊!但一干有氣血的武將卻嚷着要應戰,不打就是弱了氣勢,只會更助長北狄囂張的氣焰。
安國公只冷笑着看着他們,不置一詞,人家都已經亮出傢伙要攻城了,竟然還不應戰,他們是看到北狄是怎麼“撈財害命”的才會害怕嗎?
太子多次請示皇帝,但皇帝在宮裏安慰皇貴妃,一時半刻都不敢離開,早把北狄公主啊北狄皇帝啊拋到後腦勺去了。
在他眼裏,那北狄公主是死有餘辜!
太子無法,只好拜託李賢德在皇帝面前漏個口風,李賢德倒是開口了,皇帝卻讓他傳出話來,說道:“北狄皇帝底下強盛的部落都是他兄弟的部落,當年爭奪皇位時便能互相不服,早生怨恨,不會真的為北狄皇帝做嫁衣幫忙攻打我大齊。你們爭來爭去沒意義,這仗,打不起來!”
一干老臣聽了之後氣個仰倒,皇帝說的是二十年前的形勢,現在豈能跟二十年前比?
與此同時,紙包不住火,皇貴妃殺了北狄公主良妃,導致北狄發怒開戰的事不脛而走,大臣們不忙着商量是否開戰了,而是跪在宮門口請求皇帝廢了皇貴妃這個禍水紅顏,有一部分人甚至提議把皇貴妃送到北狄給北狄皇帝賠罪!
逼宮的大臣們自然是皇后和太子妃安排的,安國公一瞧逼宮的是哪些人便知道是誰的手筆了,於是,他更肯定皇貴妃殺北狄公主的事沒那麼簡單,心中也更加惱火太子沒有魄力,太子妃和皇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分不清孰輕孰重,是治死皇貴妃重要,還是邊關戰爭重要?而太子,竟然真的任由兩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皇帝當然捨不得他的心肝肉皇貴妃,派出御林軍守衛在宮門口,把帶頭鬧事的兩名大臣殺了,但流言越傳越厲害,不少老百姓也自發地在宮門外要求治死皇貴妃。
安國公一邊冷眼瞧着皇后和太子妃安排的鬧劇,一邊暗中調集糧草和部下,隨時準備出征。
沒過幾天,傳信兵再次進京,這次帶來的是北狄攻城的消息,前方的城門已經遭遇兩次強攻!北狄皇帝御駕親征,親自指揮攻城,沒有提任何條件,就是要求兩軍開戰,勸降,不投降就殺到京城來,為他女兒北狄公主良妃報仇!他堅定地認為北狄公主是無辜的。無論守城將領如何勸說,北狄皇帝都不聽,只有一個要求,打!
朝野震驚,皇帝不得不出面,讓安國公出征。
安國公點兵點將完了,拱手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糧草。
皇帝義正言辭地說道:“現在邊關告急,安國公先去震懾,糧草隨後就到,否則貽誤軍機,丟失城池,於戰事不利啊,請安國公以邊關為重!”
話外音便是,若是城池丟了,就是安國公拖延時間造成的。
安國公窩了一肚子氣,但皇帝唯恐北狄攻破關隘,急急忙忙地就舉行了誓師大會,送安國公出征。安國公無奈,帶着門客謀士們以及自家徵集的少量糧草出征,燕京城全程的老百姓守在街道兩邊送行,萬人空巷。
傅凌雲坐在馬車裏抱着淳于蘅一路跟隨,淚眼朦朧每每憶及前世安國公出征後身上多出的傷痕,她的心就揪成一團。身為主帥是不需要親自上戰場的,但安國公一向身先士卒,為鼓勵士氣也會親上戰場。
這次安國公出征,傅凌雲拜託了方神醫祖孫倆照顧他,希望他能少受些傷,或者就算受傷了也能少吃些苦頭。
送到十里長亭外,太子帶着文武官員在長亭里為安國公踐行,傅凌雲遠遠地看着安國公和太子碰杯,喝了滿滿一盅酒。長亭里有宮中歌女抱着琵琶彈唱:
“君欲守土復開疆,血猶熱,志四方。
我為君擦拭纓槍,為君批戎裝。
君道莫笑醉沙場,看九州烽煙揚。
我唱戰歌送君往,高唱。
聽昨夜有戎狄,扣我雁門關,攀我十丈城牆。
看九州有烽火,江山千萬里,烽火次第燃。
我高歌,送君行,掌中弓雖冷,鮮血猶是滾燙。
且為君傾此杯,願君此行歸來踏凱旋。
我夢君征戰一月,君行一月夢君征戰。
我夢君歸來一年,君行一年夢君歸來。
我夢君不還五年,君行五年君不還。
我夢已不在十年,十年夢不在。
聞說塞外雪花開,吹一夜行路難。
我織一片明月光,願為君司南。
聞君躍馬提纓槍,逐戎狄,酒一觴。
我將祝捷酒淺埋,待君共醉萬場……”
歌聲凄婉悲壯,傅凌雲潸然落淚,將士們踏着歌聲出發,她抬起頭,看到安國公騎在高頭大馬上朝她的方向望來,傅凌雲舉起帕子朝空中揮了揮。
這時候號角聲響起,安國公朝她勾唇一笑,那個笑容里盛滿了陽光,充滿了必勝的自信。傅凌雲的心怦然而動,真正的安國公就是在戰馬上的安國公吧,意氣風發,指點江山,揮斥方遒,這才是真正的安國公。
安國公不再回望,扭頭抖動韁繩,高舉紅纓長槍,氣勢凜然地高喝:“出發!”便率先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淳于蘅聽到騎兵的馬蹄聲和步兵整齊劃一的步子十分興奮,撲騰着朝外看,韓嬤嬤差點抱不住他,笑着安慰傅凌雲說道:“夫人,咱們蘅少爺這麼高興,將來也會跟咱們國公爺一樣是個英雄!”
傅凌雲破泣為笑,點了點淳于蘅的小鼻子,說道:“外面全是灰,你再撲騰就撲騰你一臉灰。”又對韓嬤嬤說道:“他才多大點兒,能懂得什麼。”
韓嬤嬤笑而不語,淳于蘅長得十分壯實,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不久的將來,他肯定比安國公更壯實。
突然,車廂里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傅凌雲扭頭一瞧,原來是淳于嘉,她便打趣着笑道:“嘉妹哭什麼?可是擔心公冶宸?”
淳于嘉急的臉紅,嘟噥道:“他又不在出征之列,關我什麼事?我只是捨不得大哥而已。”
傅凌雲撲嗤一笑,好歹是看着淳于嘉一時羞惱而忘了哭了,她勾了勾唇角,昨兒個晚上她特意交代了安國公要命人好好看着公冶宸,打仗可以,可不能再拚命到把命給弄丟了。
直到最後一個士卒的身影看不見了,傅凌雲才吩咐馬車回府。
之後的幾日,傅凌雲總是神色懨懨的,幹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太子妃招她去東宮說話,都被她以身子不適給推拒了。而且,淳于嘉來比以前懂事多了,三個兄弟都出征上戰場,親近的人只有傅凌雲,想幫傅凌雲分擔家務,因此學管家格外認真,得閑了就逗着淳于蘅玩耍。
倒是傅老夫人聽說了傅凌雲生病,信以為真,過府探望,傅凌雲解釋很久才讓傅老夫人相信她不是真病。
傅老夫人說道:“現在朝廷上吵翻了天,太子殿下忙的焦頭爛額,千方百計地為安遠大軍爭取糧草,三皇子把持着戶部不鬆口,還妄想親自送糧草呢!也有那不死心的老臣,天天叫喊着讓皇帝殺了紅顏禍水皇貴妃,唉,皇上這會兒倒是清醒明白了,說是北狄故意找茬,還扯出證據證明皇貴妃遭人陷害,真正殺北狄公主的是北狄公主的婢女……亂糟糟的,真正關心打仗的都上了戰場了!”
言罷,傅老夫人又是深深嘆息。
聽到糧草的事,傅凌雲猛地坐直身子,前世安國公雖然打了勝仗,但多數是險勝,正是因為糧草不濟,深入草原的士兵們有不少是餓死的,只是朝廷愛面子才把這個事給壓了下來,不許安國公外傳。
不是沒有糧草,而是糧草被皇貴妃的兄弟洪犇給扣着了罷了,皇帝卻像不知道似的,一味縱容。思及那些無辜犧牲掉的人命,傅凌雲真有種讓皇帝不得好死的想法,皇帝有什麼權力餓死那些無辜的士兵們?
為自個兒心中的狠戾驚了一下,傅凌雲趕忙回過神來。
下午的時候送傅老夫人回府,傅凌雲求見老侯爺,開口就說道:“皇上護着皇貴妃,不惜顛倒是非,嫁禍他人,恐怕為了給皇貴妃撐腰,還會讓洪犇或者三皇子運送糧草。老侯爺知道洪犇和三皇子的貪婪,沒有糧草,前方交戰,后力不濟,安遠大軍危矣!老侯爺能不能想想辦法救一救安國公?”
老侯爺近日也在觀望皇帝的態度,有點不相信皇帝能冒天子之大不諱明着護皇貴妃,但也想到了傅凌雲說的這種可能,便興味地問道:“安國公是我孫女婿,我當然是站在他這一邊,你想怎麼救他?”
傅凌雲有些氣惱,老侯爺明知故問嘛,擺明是在逗她玩,說道:“上次父親和飛雲打仗時,安國公劫糧草救濟,老侯爺可以效仿啊,那洪犇就是個草包,對付他並不難。”
老侯爺鄭重地說道:“不過,這次卻不能完全效仿上次。上次洪犇運送糧草兩次被劫,後來你大舅舅主動捐獻糧草,這次若是也被劫,再由你大舅舅捐獻,洪犇可能聯想不到,三皇子和他的謀士們卻不是吃素的,他很容易就聯想到我們身上來了。若是找別人捐獻,恐怕也不妥,沒有像你大舅舅這樣的穩妥的人。”
說著,老侯爺還把林家大舅舅誇了一通。
傅凌雲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不禁訕訕的,說道:“是我思慮不周。老侯爺可有穩妥的法子?”
若是真查到林家、傅家和淳于家身上,對此時的安國公來說可是致命的打擊!傅凌雲打了個寒顫,對朝廷上的事還是身在局中的老侯爺看得更明白。
老侯爺捋了捋鬍鬚,眯起精光閃爍的眼睛說道:“若是我有法子,又怎會在此發愁。放心吧,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法子的。”
傅凌雲失落而返。
果然不出傅凌雲所料,太子在朝堂上力排眾議,催促皇帝拿糧草出來。皇帝先是把北狄公主的婢女斬首示眾,給她按上個栽贓嫁禍、陷害皇貴妃、殺害北狄公主良妃、挑起兩國戰事的帽子,又把良妃宮裏的人全部處死,最後皇貴妃宮裏的人也沒逃過厄運,被秘密處死了。
皇后見皇貴妃整日恍恍惚惚的,便讓叫囂處死皇貴妃的大臣們鬆口了,皇帝這邊順着梯子下,讓戶部出糧草,洪犇是主要的押運官,三皇子隨行監督。皇帝留下太子處理政事,他自個兒則盯着戰況,除了上朝,皇貴妃一直緊緊跟在他身邊。
傅凌雲便和二老太爺商議,命淳于家族養的探子盯着三皇子的糧草,出了京城,那糧草翻第一座山的時候停留一晚上,夜間有蒙面人偷偷將糧草換成沙子,真正的糧草其實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而三皇子並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隨後老侯爺的人秘密把蒙面人換走的糧草又換成了沙子帶走!
老侯爺還查到三皇子把“糧草”秘密帶到離京畿不遠的河北道一座大山裡,那些蒙面人長期盤踞山中,是遠近聞名的攔路劫匪,經過此處的商隊需要交納巨額的過路費。河北道的官府曾經剿匪,表面上剿滅山匪,實際上則與山匪沆瀣一氣,在朝廷里立了功,每年都從山匪手中拿到不菲的“保護費”。
商隊敢怒不敢言,剿匪也就不了了之,只能破財消災。
老侯爺的人深入探查之後,發現了這個驚人的事實,這座山裏的山匪實際上全是兵丁!而且兵丁的數目遠比表面上暴露出來的山匪數目多得多!老侯爺粗略估計,有十萬之眾。
老侯爺接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震驚了,三皇子蓄養十萬精兵,是想造反?除了造反,他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而整個京畿大營的精兵也不過才十萬而已,山中的十萬兵顯然是對抗京畿大營的。
傅凌雲在帘子後面聽了也是渾身僵硬,她有些難以置信,但前世太子登基后,三皇子能雄踞劍南道,沒一點自個兒的兵力顯然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裏,她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既然他們提前知道了這件事,就表示已經有了三皇子的一個把柄在手。
老侯爺和信任的謀士們商議許久,暫且擱置三皇子蓄養私兵的事,當前的問題是如何把劫來的糧草送給安國公,但商議來商議去都沒有周全的辦法,只要三皇子在邊關看到安國公的人吃得飽喝得好,肯定會懷疑到那批丟失的糧草上去。
傅凌雲等到天黑也不見有個結果,她也沒有好辦法,只能先行回府,讓老侯爺有了穩妥的良策再告訴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