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啊朋友再見(七)
第314章啊朋友再見(七)
冀西大隊從緯二路迅速通過核心陣地,繼續向縱深猛插。
此時此刻的孟佔山,渾身注滿了悲痛,完全成了一頭洪水猛獸。
王長庚走了,走的那麼突然,以那麼慘烈的方式。
自當年一別,王長庚是那樣全心全意、三番五次地幫助自己——
闖臨城被捉,是王長庚放了自己。刺殺尹永貴失敗,又是人家冒着風險讓自己走脫。奇襲大王鎮,是人家借道於他。血戰榆樹鎮,又是人家提供的情報。
時至今日,他受阻於核心陣地,又是人家捨棄身家性命,為自己打開了一條通路。
孟佔山追悔莫及,他覺得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為什麼不直接上樓去找到王長庚?他為什麼不以身家性命擔保,擔保王長庚不會坐牢?他為什麼不能像當年一樣,再次放王長庚遠走高飛?
為了他的錯誤,王長庚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作為一個重情重義的漢子,他情何以堪?
讓我去死吧!
此時此刻的孟佔山,竟然生出這樣一種絕望而又悲痛的想法:你既然沒能救下王長庚,就應該陪他去死!如果老天都覺得你該死,就會讓你死在衝鋒的路上!
那就義無反顧地衝鋒吧!
如果被子彈擊中,你的願望就實現了……
於是眾人看到一個完全失去理智的孟佔山,他竟置各種阻攔於不顧,義無反顧地沖在隊伍的最前頭。
他提着一支花機關槍一馬當出,完全霸佔了營長大虎的位置。
一路上子彈橫飛,炮彈掀起的泥土碎石冰雹一般砸在他頭上,可他全然不顧,只知道發瘋似的奔跑、跳躍、射擊。
他像一塊黑乎乎的隕石,在火海中飛速掠過,那些擦身而過的彈頭、爆片,只不過是隕石周圍飛舞着的小星星,完全成了背景板。
他身後跟着一大幫熱血上頭的戰士,他們拿繳獲的火焰噴射器燒,拿集束炸藥包炸,拿六零炮轟,解決了一個又一個碉堡,一個勁地往前突。
紅旗招展,人流滾滾,“攻城先鋒”的大旗在硝煙中獵獵作響,激發著冀西大隊的全體將士一往無前。
除東西兩面的插進,城南的解放軍也開始向城垣發起攻擊,各突破口都展開了激戰。
敵人困獸猶鬥,兵力完全被牽制。雙方短兵相接,甚至展開了白刃戰。蔣軍的坦克大批出動,解放軍用反坦克炮猛烈還擊。
街壘戰、巷戰打成了一片,四處火光衝天。我軍和敵人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機槍、衝鋒槍、手榴彈、火箭筒、火焰噴射器和六0炮等近戰武器全都用上了。
炮彈雨點般落下,殘肢斷臂連同碎石泥土漫天飛舞,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整個天津彷彿狂風惡浪中的一葉扁舟,在炮火中顫抖着、呻吟着。
為防止我軍突破核心陣地,陳長捷急調一個旅外加幾支保安隊馳援鼓樓。可他萬萬沒想到,等他的增援部隊趕到時,冀西大隊早已穿陣而過,解放軍的後續部隊陸續殺到,雙方又是一場血戰。
突擊的道路已被打通,追兵已被拖住,王長庚用性命給了孟佔山一個大展身手的機會,冀西大隊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路狂颶突進。
這種突進方式在衝過六道口之後達到了高潮,前面再無險要,冀西大隊一路長驅直入,直插金湯橋。
他們沖的太快了,完全出乎敵人的意料。
23時許,他們已經殺到了位於金湯橋邊的警察局。
先頭營一馬當先,孤軍深入,直插警察大院。大院裏的敵人還在圍着炭火聊天,他們以為再打上個十天八天,共軍也不會打到這裏,誰知共軍卻從天而降。
當一眾戰士衝進警察局長李漢元的卧室時,這傢伙目瞪口呆。
眼前的對手太令他吃驚了!
這些人一個個橫眉怒目、雙眼噴火,他們身上的軍裝已被戰火撩的面目全非,可他們手裏的傢伙卻是清一色的湯姆森,槍口還冒着縷縷青煙。
當先一人胡茬焦黃,渾身焦黑,像一隻剛踏出火陣的猛虎,目光森寒的嚇人:“快投降!否則打成篩子!”
李漢元嚇得渾身篩糠,結結巴巴地道:“哎呀,貴軍神速……貴軍神速……真神兵也……我投降……我投降……我下令全局投誠……”
13團3營越過建物街,直插金湯橋,部隊穿插到金湯橋附近時,遇到敵人的猛烈阻擊。敵人據守着一棟大樓,居高臨下,交叉火力打的地面上火星子亂冒。
這是敵人在橋西的最後據點,抵抗格外激烈。
段峰帶着兩輛投誠的坦克及時趕到,衝著大樓一通猛轟。戰士們藉著坦克的掩護,利用街角、屋角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向大樓發起了猛攻。
二連連長徐建業帶領全連逼近大樓,敵人的機槍封鎖甚嚴,徐建業中彈犧牲,指導員韓貴平也身負重傷。副連長韓春林高喊一聲:“為連長、指導員報仇!”拾起衝鋒槍帶着全連繼續猛衝。
一般部隊沖個三五次沖不上去,腿可能就軟了。可3營戰士卻不管不顧,居然一口氣發動了10餘次衝鋒。
敵人完全慫了,丟棄樓外的街壘工事向大樓內逃竄。戰士們緊追不捨,在彈雨中衝進大樓。
激戰從樓下打到樓上,又從樓上打到樓頂,打得彈雨橫飛,磚塵四揚,敵人如同一群無頭的蒼蠅般四處亂竄。
“我投降!”
“我們投降!”
“別打了!我們統統投降!”
敵人完全崩潰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舉起手裏的槍,膽戰心驚地衰求投降。
一個掛着上校肩花的高個子軍官舉着白旗走了出來,一張馬臉脹得通紅。眼見打瘋了的共軍一個個光着頭赤着腰,頭上扎着浸血的白繃帶,上校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別……別打了……就……沒見過……這麼死纏爛打的部隊……我們……投降……”
另一個肩上挂彩的參謀緊跟着走了出來,這傢伙好像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似的,一臉懵懂地問:
“怎麼回事?……你們真是解放軍?……你們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陳長官上午還說……就是打上十天半個月……你們也打不進來的……”
……
天津城內,廣興街一隅。
二縱的臨時指揮部就像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報話機、電話機、電台響個不停,指揮員、參謀進進出出……
巨大的作戰地圖攤在桌子上,上面畫滿了各種標號,代表各部隊當前位置的小旗在不斷地移動。
劉司令剛剛將指揮部由城外移到城內。先前與孟佔山聯繫時,一聲巨響打斷了一切,劉司令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他命令報務員不斷呼叫,卻始終沒有聯繫上,已經整整六個小時了,冀西大隊音訊全無。劉司令坐卧不寧,兼帶頭暈目眩。
“冀西大隊是怎麼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迴音?……
電台被炸壞了?……
他們不是有兩部電台嗎?還有一部報話機,難道都被炸壞了?
不可能呀!
那又是為什麼呢?難道是被包圍了?亦或是被消滅了?”
劉司令心頭一緊,不過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會的,絕對不會!有好戰分子孟佔山在,冀西大隊就是一顆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銅豌豆……敵人休想吃掉他們!”
一向沉穩的劉司令此時顧不上體面了,在指揮室和電訊室里來回穿梭,每隔十幾分鐘就問一次:“冀西大隊有消息沒有?”
在得到幾十次否定的回答后,劉司令終於有些氣餒了,他仰天長嘆外加喃喃自語:“唉……冀西大隊……恐怕凶多吉少……”
他已經完全注意不到自己的失態了,而指揮室內的所有人,包括他多年的老搭檔,都意外地見識到了一個和過去完全不同、處於極度焦慮狀態中的劉司令。
當天晚上,劉司令片刻也沒有休息,光煙就抽掉了一整包。午夜時分,電訊處突然截獲一份敵人的求救電報,內容是金湯橋以西突然遭到攻擊,請求敵警備司令部火速派兵增援。
參謀們拿到破譯的電報,一個個目瞪口呆,兼帶雲裏霧裏。
西面是二縱的主攻方向,目前各部隊均受阻於鼓樓,而且鼓樓距離金湯橋還遠,那裏怎麼會突然遭到攻擊呢?
劉司令卻有些明白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今天早上,正是冀西大隊率先突破城桓,而且,還是踩着事先認為不可能出現的厚冰通過的——現在,匪夷所思的事情再次出現!
以前他對孟佔山的印象,還停留在靠山屯大捷和奇襲瀋陽這兩仗上,他認為此人看得准、打得狠,膽子大,決心硬!是個憑本事打仗的幹將。
可是現在,他不這麼認為了。
他認為此人身上尚帶着妖氣,神神秘秘的有些無法琢磨……
他興奮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扯直嗓子大喊:
“一定是孟佔山!一定是冀西大隊!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參謀們有些疑惑,一個參謀弱弱地問:“不應該啊?其他部隊尚在苦戰,他們是怎麼穿插過去的?”
劉司令哈哈大笑,用一種貌似生氣實則欣喜的腔調回答道:
“娘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妖必是孟佔山!……他們是怎麼過去的?我怎麼知道?……
這就和護城河為什麼會結厚冰一樣,恐怕一日不見到這小子,咱們就一日不會有答案!”
劉司令的心忽然就重新熱烈起來,一股快意直衝腦門——
冀西大隊好樣的!
孟佔山好樣的!
其他部隊尚在苦戰,這小子卻一枝獨秀,像楔子一樣直插敵人縱深,如果他們能及時打到金湯橋,就能實現我軍的戰前目標:會師金湯橋,攔腰切斷敵人!
隨着頭腦越來越清醒,劉司令還對冀西大隊的失聯做了另一番判斷:他們不回電,八成是電台真的被全部炸壞了,連同那部報話機。
可是,他們是如何從核心陣地突破的呢?
這還真是個迷。
那麼多作戰部隊受阻於鼓樓,他們卻一枝獨秀,作為一支先到的孤軍,居然奇迹般地穿陣而過,簡直是不可思議。
現在,劉司令對孟佔山有了另一番認識——
娘的,如果有一場仗看似不可能,卻打成了……
那一定是孟佔山打的!
腕錶已經指向23點,桌上六部電話中的一部突然“叮零零”地炸響起來。
劉司令一驚——那是通往天津前線總指揮部的一號機!
拿起電話,聽筒里傳來總參謀長沙啞的聲音:
“劉司令嗎?”
“是我!”
“你的部隊打到哪兒了?”
“鼓樓!總參謀長。”
“怎麼搞的?拖拖拉拉!東路的兩個縱隊已經快打到金湯橋了,你們還在鼓樓?
聽着,你們必須加快進攻速度!按照預定計劃和東進集團在金湯橋會師!絕對不能讓橋東的敵人逃到橋西!”
劉司令愣了一下,隨即大聲回答:“報告總參謀長!我的大部隊雖然還在鼓樓,但有一支部隊已經穿插過去了。”他盡量讓語氣顯得昂揚些,“您儘管放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哦?那支部隊?”電話那頭問。
“冀西大隊!”
“噢!就是那支奇襲瀋陽和靠山屯大捷的英雄部隊?”
“正是!”
“好,有他們頂上去,我放心!記住,一有消息立刻向我彙報!”
“是!”
總參謀長又向劉司令問了些別的問題,然後一一做出指示,這才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劉司令長出了一口氣,心思又回到孟佔山身上。
他堅信,冀西大隊一定是打過去了,他們之所以不回電,一定是因為電台全被炸壞了!
看來,除非繳獲新的電台,否則,他們是不可能再和自己聯繫了。
吊在屋頂上的燈泡“噝噝”作響,隔着老遠就能聽到報務員呼叫冀西大隊的聲音。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劉司令突然意識到:
自己能做的,
也只有等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