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咖啡與起司蛋糕
第1章黑咖啡與起司蛋糕
我叫暖冬,二十五歲,單身。
二十五歲單身不算什麼,但是二十五歲沒有談過一次戀愛,恐怕要遭人歧視。
不過我不在乎,我有工作,說起來也算是個大公司的白領,雖然收入水平令人遺憾的還未達到能肆意揮霍的水平,但在合理範圍之內也足夠生活得相當舒適。我獨居,這點主要感謝我那兩位身為本地人的靠譜爹媽。我爹長期在第三世界諸國做工程,一年也回不來兩趟,而他那位有網就能活,沒網或許能活得更好的職業作家太太,也就是我靠譜的媽,在女兒一達到不再拖累監護人自由的年齡后,立刻前腳把我往大學裏一塞,後腳就搭乘飛機和我爹一起領略赤道附近的原始風光去了。我們用網絡保持聯繫,直到上次連線為止,都還沒從這兩位被自由引導的中年人身上看出來有什麼玩夠了想回來的跡象。
所以我不僅獨居,還免去了心疼房租這個環節,經濟獨立,生活自在,誰在乎別人怎麼看我。何況我還有三個生死之交,就是那種,你可以在大半夜從床上爬下來,無懼寒暑,承載着來自鄰居無聲勝有聲的壓力,為她們開門,聽她們哭訴一晚上這輩子的愛恨情仇而不是選擇直接燒死她們的那種生死之交,甚至還會在她們吸着鼻涕問我怎麼都二十五了還沒交過男朋友的時候源源不斷地遞上面巾紙。
我一直在自己“其實是個認命的人”和“戰鬥力太低只能放棄抵抗”的自我認知中徘徊不定。其實這兩個選項沒什麼差別,不管怎樣我的結局都是在她們哭到天亮,哭累瞭然后老實不客氣地往我的床上一趴后,認命而放棄地為她們蓋好被子,準備好她們睡醒之後需要補充的食物和水分,視情況為她們打好電話請好假,再靠着咖啡或者其他功能飲料的熱情精神抖擻地爬去上班。
這種情況隨着生死之交們日漸成熟的心智和日益穩定的感情狀態已經很少出現了,但少不等於沒有,畢竟我們只是普通的成年人,每個月總有那麼二十幾天特別想不開。
現在趴在我床上的這隻生物,全名紀安,我叫她“安”。此時正把一半的臉埋在我的枕頭裏,另一半則包裹在夏天輕薄的被單之下。她側躺在床上,嘴裏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經過一晚上的涕淚橫流,那些語句只剩下一堆含糊不清的音節,然而被子下面完美曲線勾勒出的起伏倒是清晰而曼妙,再往下則是露在外面的修長小腿和纖細的腳踝。我有理由撥冗欣賞一會兒,誠實地說這種風景大概無論男女都會樂於在清晨的床上看到,但是不,這些男女中唯獨不包含我。
我和紀安是最早認識的,或者說三個生死之交里她是最早開始和我纏着彼此不放的,也是纏得最堅定的。從幼兒園開始算起,一路經歷了中考、高考、大學、工作,這麼多的人生分岔口卻依然沒能成功地把我們分開。安曾經托着我的下巴認真地對我說:“我們之間的命運如此堅定,不當情侶實在是太過浪費。”
是的,那些含糊不清的音節組成的就是這句話。
我想像着自己就像是電影裏那些冷酷的情人,背對着床,在穿衣鏡前傲慢地繫着領帶,用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一如既往地回復她:“不行,你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
然後含糊不清的音節再次響起,這次我不用聽就知道她在說什麼,這就像是某種流程,她聲稱要掐着唐磊的脖子,讓他扣我的工資,不給我發獎金。
“你知道,”我終於結束了早晨的準備工作,因為睡眠不足和剛剛才攝取過量的咖啡因,想像中的冷酷已經全然地變成現實,我在出門之前冷酷地對她說,“我剛剛出差回來,前前後後已經連着半個多月沒有好好休息了,你看到在你腦袋另一邊的那個枕頭了嗎,我完全可以把它直接按到你的臉上,同時微笑着說親愛的你睡着的樣子就像個天使。”
“我也愛你。”她說。
所以安的男朋友還和我多一層關係,就是我的大老闆。
此時這位給我發工資的男人正一臉挫敗地坐在我的面前,盯着辦公桌上一個虛無的點,足足有十五分鐘沒有說話。而我絲毫沒有為我司最高領導人鞍前馬後排憂解難的意識,儘管我希望我能,但是我不想。
十五分鐘后我開始研究秘書為他準備的早餐——這合情合理,畢竟平時給他準備早餐的人現在正睡在我的床上。
那是一個中號的紙袋,上面印着樓下咖啡店的Logo,不知是因為秘書的小心翼翼還是總經理的心情不佳,被推離了唐磊的方向,反而離我還比較近一點,所以我只是隨便斜一下眼睛就能看到裏面毫無懸念地裝着雞肉三明治和黑咖啡,咖啡附帶兩包糖和三個奶球,另外還有一塊八分之一的奶油起司蛋糕。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是素來公私分明堅壁清野的總經理哪怕公司突然倒閉也不會如此這般沉默的十五分鐘比較嚇人,還是自制力驚人、身材完美、色藝兼備以一己之力將公司變成言情八卦巢穴的男人這自暴自棄的糖分攝取量比較嚇人。
“蛋糕是給你的。”大概看我的承受力已經達到了極限,唐總終於選擇開口,聲音沙啞,內容也不太讓人放心,“我想你昨天晚上大概一晚上沒睡。”
沒睡醒難道不是應該給咖啡的嗎……這狀況複雜得我都快出現心理創傷了。
我冷靜理智地扯出一個笑臉,避重就輕地說:“謝謝唐總關心……那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我就先……”
唐總唰一下就站起來了,說:“暖暖,你跟我說實話,你和安這麼多年朋友了,你說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我自認我唐磊也算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了,雖然在遇到她之前是有過那麼段年少輕狂風流不羈的往事,但自從認識她以後,我的眼睛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這樣也算得上是感情專一了。像我這樣的男人到底哪裏有問題?你知道的,我們現在住也住到一起了,她,她到底什麼意思?”
我被他嚇了一跳,又受他一米八二的身高壓制,整個人瞻仰烈士一樣地瞻仰着他,戰戰兢兢地開口:“她……她就是喜歡調戲小男生……”
“你說什麼?”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說了什麼?”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真的不知道狀況,已經很努力地回顧了昨天安號啕了一個晚上的重點——可根本就沒有任何重點,全部時間都在回顧她和唐磊的戀愛史,說真的,誰要聽這個啊……再說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介於這兩位黏膩得都惹人煩了的情侶從來沒出過什麼有建設性的問題,所以安來的時候我通常只是拋灑我儲備得相當充足的面巾紙,然後在她擦着眼淚鼻涕東拉西扯的時候用讀書時上課打瞌睡練就的一身技能默默補眠而已。
誰也不能指責我死於安樂。
“不是,”唐磊放棄地移開了視線,又恢復他那副挫敗的樣子,頹然地坐了下來,雙眼飄渺地望向窗外。我藉機抓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壓壓驚,只聽見那邊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向她求婚了。”
我一口壓驚咖啡噴了出來,幸好偏頭及時,沒有糊總經理一臉,只是在地板上散佈出一個完整的軌跡。我艱難地看了一眼那個軌跡,再看了看唐總,唐總根本沒把我和他的地板放在眼裏,只是保持那個幽幽遠目的姿勢說:“她答應或是拒絕我都做好準備了,可她居然尖叫一聲,奪門而出……你說她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高興的,你終於向她求婚她太激動了。”我一抹嘴,認真堅定嚴肅無比地說。唐磊斜過眼看着我,一副簡直不敢相信我睜着眼竟能說出這麼瞎的話的樣子,但他只能看到我的目光光灼灼堅定不移。唐總終於在我的目光灼灼堅定不移中抬頭無語問了一下青天,才說:“算了,你忙去吧。”
我立刻目光灼灼堅定不移地轉身,如蒙大赦地快步走向門口,心想着地板上的咖啡就留在地板上吧,沒準老闆踩上去能滑一跤呢。然而老闆卻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在我離開現場之前出聲叫住了我:“對了,之前跟你說過的,給你們部門找的新總監今天到。你一直出差,我猜你八成早忘記了,”一會兒……他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腕錶,“我跟他約的十點,一會兒介紹你們認識,另外你跟你部門的人說一下,今天下午要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就不要出去了,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熟悉熟悉。”
新找的部門總監?
……我還真忘記了……
我內心出現了一點掙扎,看了看自己搭在門把上的手,感覺實在是沒有主動收回來的道理,但既然提到這個傳說中的新總監……確實,實在有點讓人好奇。
其實空降的上司倒也算不上什麼新鮮事,如果從前因算起來這部分的情節差不多已經鋪墊了有一年的時間了。自從去年我們部門的原總監,廣受人民群眾愛戴的陳總,因公累倒差點猝死在工作崗位上,搶救有效說走就走之後,這個部門負責人的位置便一直空到現在。我勉為其難地兼管了不到三個月就憤而甩鍋給唐磊。這職位名字聽着好聽,其實就是背鍋應酬討好客戶專用,有事擔責任沒事該做的事一樣都不少,非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胃動力不能勝任……加上我的職業規劃有它沒它都一樣,所以甩鍋之後也就沒再真的上心過,再後來就是幾個項目集中上線,忙得六親不認到如今。
所以忘記這位……是叫做Sean?Shawn?Swan?沒準可能叫做Sherlock,畢竟是英國來的嘛……的新總監真的不能怪我。
但好奇又是真的好奇,作為純八卦的角度。那是大概今年一月中旬的事了,就在過年那幾天,趁着“ChineseNewYear”這個機會,唐總親自去英國做一個中英文化交流的聯合項目。英國那邊大約是考慮了語言文化方面的溝通便利,據說任命的項目負責人是一位留英的華人,唐總只不過和人家相處了短短一周的時間,回來之後簡直是對他讚不絕口,從工作能力誇到個人魅力,迷戀的樣子讓人恍惚以為他又找到真愛了,被安打了一頓倒是老實了點兒。
然而就在我出差前的那周唐磊突然接到對方電話,又開始舊疾複發。唐總干大事的人,挖起牆角來連合作公司的面子也不給,項目接洽當時就給對方留了私人的聯繫方式,承諾對方如果什麼時候想要回國發展可以隨時來找他,他隨時歡迎,沒想到年初才示的愛,還不到年底就來到了身邊。
就因為那個中英文化交流的項目是唐總親自上的,不管從哪種意義上來講都極具影響力,除了媒體作為市政宣傳的跟蹤報道外,公司的內刊和外宣也是做足了篇幅、給足了版面,圖文並茂中英文雙語恨不得誇出朵花兒來。然而就在這樣一個普天同慶的時間段,獨一無二的我,卻為一個城市周年項目全身心地淪落到市展覽館,簡直恨不得睡在那裏,甚至在大家慶祝項目完美收官吃慶功飯的時候,還老實坐在二號展廳中間的一個免熏蒸木箱上研究釘槍怎麼用……說起來真是相當不堪回首的往事。
所以這位真愛就是在我這種純好奇想八卦和因為太忙忘記八的過程中被招了進來。其實得知這件事的第一時間我也試圖後知後覺地想把當時的電子內刊挖出來觀摩一下真人,結果那段時間收到的內刊似乎也在郵箱空間不足的時候被我連存檔都省略了直接全主題地刪掉了……
這樣一總結不像是很有緣分的樣子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還有不到半小時就能見到真人了,實在沒什麼糾結的價值,我仔細權衡了一下目前的狀況,轉身看向唐磊說:
“唐總,不如這樣吧,反正機會難得,這段時間大家也都挺辛苦的,既然要聚餐,老闆您乾脆再貼補一點,我們吃完飯再找個地方去放鬆一下,就算您犒勞我們了怎麼樣,”我鋪了個為同僚謀福利的墊,才忍痛拋出重點,“……保證十點之前不回家。”
按照我對安的了解,她不在我那兒蹭個幾天是不會回去的,唐磊再寵她畢竟也是個面子大慣了收起來困難的人,得給他們倆留足單獨相處的時間、空間……我都狗腿到這個份兒上了,只求今天晚上回家能安靜睡個覺。
唐老闆果然立刻意會,一臉的春色盎然,盎然得我都有點不放心了,猶豫了一下還是補上一句:
“唐總,我有義務提醒一下這件事……我家監控攝像頭是遠程操控一鍵開啟的,”根本沒有監控攝像頭這種事,“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多高興也都還請二位回家解決……多高興都給我回家解決去。”
然後在唐磊有任何反應之前以一個輕快的身姿推門而去。
然後輕快地錯過了最後一個提前發現錯誤的機會。
是的,我錯了,而且錯得相當離譜,當唐磊春風滿面地把人帶來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人世間有時死活見不了面的錯過似乎有一半的概率是為了鋪墊之後的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邵宇哲。
遠遠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手上的電話出現了雜音,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幻音,然而當我終於面對現實抬頭看向門口的時候,那一瞬間我連電話里在講什麼都聽不見了,只看見唐磊在向部門的同事介紹他。他們一邊說著什麼一邊沖我的方向揮了揮手,整個畫面就像一個緩速旋轉的慢鏡頭,伴隨着未可知的背景音和毫無道理的走馬燈,我在他們看過來之前就已經把自己埋在了工位後面,似乎職業本能還可悲地幫我比出來一個講電話中請稍等的手勢。
……我和他是認識的,不但認識,還歷史悠久。
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學,混在一起玩過的好友,連上安和其他幾位可以被概括到“等等”里的同學,算得上是上課一起同過桌,吃飯一起佔過座,遊戲一起組過隊,放假一起回過家的關係。
以及順帶一提的是,他還是我二十五年的記憶里,唯一喜歡過的一個人。
真是什麼時候想想都是我的似水年華。
明明知道他是不可能喜歡我的,也來來回回地讀了很多篇喜歡你與你無關的小作文,整個高中也都老老實實地待在了合適的距離直到畢業之後各奔東西……我有自知之明,我並不是那些關於青春、關於校園的故事裏那些美麗動人的女孩,就算糊上一層回憶的朦朧我都動人不起來。我長相一般,成績一般,性格也算不上活躍,說到底,我不過是那千千萬人中的之一——一個普通的,備受青春期和中二病折磨,苦苦思考自己努力的程度究竟會落在高考分數線哪個位置上的,再平凡不過的高中生。
甚至就連暗戀的橋段也都這麼平凡得不能更平凡。
但他卻完全不同,長得帥,頭腦好,彷彿天生就有讓所有人喜歡上他的能力。他本來應該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我們家住在同一個方向上,我近水樓台佔了點便宜,恐怕我和他此生都不會有太多交集。
時至今日,回想起和他一起上學放學走過的那段路,腦海里依然有清晰又明朗的畫面。我們一起看過彼此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里的日出與日落,一起並肩走過生命最初不經雕琢的那幾年春夏秋冬。
要說有多麼跌宕的劇情,多麼瑰麗的風景,其實也並沒有。但是在那個隨便做點什麼都能聯想到詩情畫意的青蔥年紀,只是走在他身側,已經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和慰藉,甚至經常從內心深處生出一絲竊喜,更不用說從他的口中聽到一兩句關切的話,彷彿心都會在陽光下化開。
我一直覺得喜歡上一個遙不可及的人大概算是大部分人的人生中永遠不能避免的一部分,而我需要做的只不過是慢慢等待這種悸動過去,然後將他和其他美好的東西一起沉澱到心底,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成熟到可以面對自己曾經那副傷春悲秋連呼吸也痛的樣子。最終覺得笨拙得可笑也好,傻得可愛也好,甚至什麼都沒有就這麼忘掉也好,不過是些交給時間,遲早都會過去的事。
只可惜事與願違大概是人生定理中另一個優先級更高的條目,我這條等待悸動過去的道路走得不但阻而且長。無論我怎樣下定決心,在二十歲生日之前,每個我覺得傷心脆弱的時候,那個人就像是算好時間一樣,總會打來電話或發來消息。也許這不過是我的主觀情緒作祟——一旦介意一個人,他所有的行為都會被強加上各種不一樣的含義。我明知道那些不過是普通的、朋友之間的往來,卻再也沒能堅持住自己的立場。遠距離和時間不但沒有淡化感情,反而助長了所有想像空間,讓我患得患失到覺得可能不管過去多少年我都無法直視這一段心事的程度。
情緒綳到極限的結果是,我終於在二十歲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下定決心將這件事做一個了斷,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打了電話給他,告訴他我喜歡他,就只是告白,甚至不敢問他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只記得自己為了控制情緒和填補空白,語無倫次地說了很多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的話,想來無非是些丟臉的廢話,但回應我的只是電話那頭長久的靜默,靜到連我的呼吸都遲滯了。
我告訴自己就算是他大概也無法在這些丟臉的廢話里尋找到可以應對的拒絕方式,所以只能用長久的沉默作為回答,所幸從一開始我就認定了會被拒絕的結局,在最後的最後,還是好好地說了再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的生日通常都在暑假,我得以獨自一人窩在家裏,拔掉電話線,關掉手機,扒光了自己鑽進被窩,閉上眼睛,製造了一點累贅都沒有地把二十歲生日睡過去的境界。
事後收到一堆祝福短訊,夾雜着生日那天死哪兒去了的善意詢問,尤其是安,我在含糊中聽見她敲門,還有她叫我名字的聲音,可是我哭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我當然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官方的解釋是無法接受自己一枚好端端的青春少女突然就翻二了,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其實多數人並沒有真的想要探究答案,只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可以了,況且那時大家年紀都在這個坎兒上,對突然就二十歲這件事各有各的戚戚焉,似乎怎麼作死都能找到共鳴。唯有安對我是真愛,當然主要還是發小住得近收拾起來方便,所以事後我差點沒被她打死,但我終究還是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就只是單純的說不出來,現在想想大概是因為並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被傾訴。有些事只是關於自己的、屬於自己的,不管任何人用怎樣的態度來對待、用怎樣的方式來提及,都不可能覺得對。而我終歸在最後的時候好好說了再見,所以我想這就已經足夠了。
既然決定給自己一個了斷,那之後不管是否還喜歡,我自然是不會再主動聯繫他,而他也果然再沒來過電話。失落之餘內心也算是安靜不少,剩下的日子我就把自己全身心地奉獻給了讀書上課考試重修畢業工作,故意不故意地錯過了之後所有的同學聚會,就這樣一直到現在。
現在他就站在我面前。
以一個讓我措手不及防不勝防的方式。
人生的離別和重逢果然就是這麼的出其不意。
他低垂着眼看我,彷彿早就看透我手機屏幕的黑暗裏是對方早就已經掛斷的空白。我心跳如雷,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卻淺淺地露出一個客氣的笑容,向我伸出手:
“你好,我是邵宇哲。”
咦?
我愣了一下。
他的聲音和態度就好像所有工作場合的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一樣,帶着無可挑剔的客氣與疏離,彷彿……彷彿他已經忘記我了?
……不,仔細想想也不是完全沒可能……畢竟從高中畢業到現在,我們也有差不多五六年沒見過面了,從鬱鬱蔥蔥的十幾歲少年,到飽受摧殘的有業成年,如果放在電影裏,這種場面演員都該換人了,他不記得我也是很正常的……吧。
逃避的情緒足以覆蓋心裏那一絲的失落,這麼一安慰自己果然感到輕鬆了不少,我趕緊站起身迅速掩飾掉剛才的不自然,努力恢復到平時職業化的樣子,握住了他的手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暖……”
“冬,”他突然就叫了我的名字,用他曾經叫我名字時熟稔的語氣,那抹客氣的淺笑終於落到眼底,擴散成一個促狹的意味,我感到他握着我的手輕輕用了用力,說出一句:“抓住你了。”
我石化。
“好久不見了,有五六年了吧。”他用那種促狹的笑意說,“終於再見面了。”
這什麼水平的劇組連多請一個演員都捨不得嗎?!
我還有點緩不過勁兒來,唐磊在旁邊看着倒是有些新奇,他在我們之間比劃了一下問:
“怎麼,你們認識?”
“高中同學。”邵宇哲簡單同他解釋。我全身心的力量都在用來強忍着再把頭埋回去的衝動,對這個問題的解答也不像是能做出什麼貢獻的樣子。
“這麼巧?”唐磊明顯看出我的不自然,他揚了揚眉,卻沒揭穿我,也沒有提紀安的事,只是拍了拍邵宇哲的肩膀,頗有些得意地說,“看,我就說你決定回國發展的選擇是完全正確的,我剛才還在跟暖暖說,怕你不習慣國內的辦事方式,讓她多幫着你點,這要是老同學那可再好不過了。剛好,今天晚上給你安排了個歡迎會,趁這個機會,你倆好好敘敘舊。”
敘舊……聽到這個詞我就顫抖了下。歡迎會這事兒我已經廣而告之過,連着補貼全算在唐總的隆恩上了,旁邊豎著耳朵聽的好同事們已經開始無聲地鼓掌。
後悔。誰能想到會發生這種情節……早知如此,寧可一下班就回去給別人家老婆做飯去。
十點之前不回家,真是想想都怕。
好不容易把唐總應付回宮,大老闆臨走前還不忘給我安排任務,讓我全權負責迎接新上司的全部工作。我糾結着把視線挪向這位我尚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的新上司身上,但我的本能似乎已經開始尋找逃生的方向,試圖在短時間內憋出個不參與集體活動的借口。
“我……”我開口。
“怎麼,五年了還躲我?”他像是一眼看穿,不知真假地露出個有些無奈、有些受傷又有些可憐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腦補過度的表情。
但我還是立刻就心生了愧疚,覺得更加不知該如何是好。說到底這不過是我當年的一廂情願,一廂情願地喜歡,一廂情願地表白,然後一廂情願地傷心失戀。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這本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五年前我可以放任自己去選擇去逃避,去矇著被子哭上一整天,但是現在已經過去五年的時間了,這五年的時間,就算還不足以讓一件我早已想明白的事變成一段僅屬於過去的記憶,也總該讓我學會用更加成熟的方式來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重逢。
“哪有這回事,”我調用整個職業生涯里積累的穩定,面不改色地說,“就是有點……意外。真的好久不見了。”
“怎麼,”他自然不吃我的輕描淡寫,卻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停留,只是攤了手,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姿態展示着自己,“變化真的有這麼大嗎?”
我壓下一個苦笑的表情,說:
“這件事真是說來話長,”不過仔細想想這完全就是唐磊的錯,“直到你出現之前我都只是從唐總那裏聽說,新來的總監的名字叫做Shawn,”我在記憶中的發音里挑了一個,反正含糊一點聽起來都差不多,並且為了同樣含糊自己對這件事太過不上心的態度,我沖他露出一個故意的笑容,做出品評的姿態上下打量着他,“……以及,是的,變化很大。”
這卻把我帶到了另一條溝里,現在我不得不去注意他變寬了的肩膀,看起來結實許多的身體,被剪裁修身的西裝熨帖地勾勒出的肌肉修長有力的線條……他的臉上也不再如我記憶中的少年人那般帶着青澀和偶爾迷惑的表情,如今他姿態放鬆,舉止沉穩,散發著一種溫和而又堅定的自信,他已經變成一個男人了。
大概是我露出了什麼奇怪的表情,或者只是因為我的傻話,他輕笑出聲:
“唐總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他彎着嘴角,解釋了名字的來歷,卻又似乎對所述的內容並不在意,“Shawn其實只是邵的近音,我剛到英國那會兒,學校的同學和老師大多都發不好‘邵宇哲’三個字的音,又都是不拘小節的人,總是怎麼方便怎麼來,後來我也就索性用這個音做了英文名。唐總在英國做項目那會兒一直跟着別人這樣叫我,大概也叫習慣了。”
不不不,唐總沒有習慣,唐總只是自來熟無障礙地融入環境,唐總隨時都準備發出“邵宇哲”的標準音,甚至工作場合還會稱呼你為邵總。
我在內心無關緊要的地方吐了個槽,這件事沒有誰比我更加清楚了,唐磊和安談個戀愛而已,也跟着安“暖暖、暖暖”地叫我,要不是安的存在感太強烈,沒準我就能在公司里作威作福了。
哪像現在只能以德服人。
這個吐槽倒是讓我緩和了下來,我輕鬆地招呼了他:
“來吧,新上司,我先帶你視察一下公司。”
“別介意,”他卻沒有動,只是溫聲說,“如果你有工作的話儘管去忙,只要告訴我我的位置在哪裏就好。”
“沒關係的,”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昨天才出差回來,最要緊的工作不過是整理髮票做報銷,晚個幾小時他們也會把錢給我的。”
他沒有再推辭。
我先帶他去了部門總監辦公室,也就是他以後的辦公室。陳總說走就走之後這裏就一直空着,我雖然兼管了一段時間這部分工作,但並沒有真的搬進去。陳總本身就是個自律性和責任心都很強的人,辦公室里沒什麼雜物,一些私人物品也在他離開的時候都收拾好帶走了。之後保潔維持了辦公室的整潔通風和綠植的存活,所以儘管一年時間幾乎沒有使用,房間的狀況也還是相當健康。稍晚行政部會更換新的辦公用品和其他必需品,如果他有要求,甚至連辦公傢具都可以安排。
之後就是公司的各個部門和各種制度,這原本應該是行政人事部的工作,但畢竟是唐總親自下的令,指派操勞的我全程陪同,以讓他的真愛感受到賓至如歸的體驗。如此無微不至,換別人我還真就好奇當初的英國之行唐總是不是真的發生了點什麼沒告訴我們的劇情,但既然是邵宇哲,我又覺得似乎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
我一處處介紹過來,不確定在此之前他對公司了解到什麼程度,又多少有點害怕停下來的冷場,於是鉅細靡遺。他沒有打斷我,我也就只能一直講下去,所幸我的工作本身就是與溝通聯絡和指引相關,很容易進入一種職業狀態,到最後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專業表現完美無缺。
雖然認識得久了越發難以定義,但在工作方面,唐磊毫無疑問是個極其注重專業性的人。因為某些原因,受集團總公司風格影響,我們公司的部門結構設置得較為繁雜,職責也劃分得相當細緻,雖然這樣會拉長審批和執行的流程,但效率說到底還是由人的因素決定。而唐磊在用人方面向來拿捏得極其準確,也不忌於放權。這樣一方面彌補了流程上的損耗,一方面也給了每個人相對更大的活動空間,但是承擔的責任自然也更重,加上他歷來賞罰分明,福利方面公司力求做到員工逢年過節親朋好友都不敢輕易過問獎金的程度,同樣,在追責的時候也會要求員工對得起這份厚重的待遇。
所以能存活下來的員工基本上都是跟着唐總死心塌地干大事的,一個個都是能掙又能花的高手,尤其花的還是唐總的錢,加上這段時間大家也確實辛苦,所以到了晚上歡迎新同事的環節,這群人更是放開了地吃喝玩樂。
我本身其實並不熱衷這些活動,所以雖然掛着我來安排的名頭,不過就是個跟在後面買單結賬的,同時監督他們不要玩得太瘋,其他內容我樂得他們自由決定。
這次的最後一站是K歌,介於我日常在這個項目上的偷跑已經達到大家可以物理性無視我的程度了,於是進行到這一環節我終於可以從包廂中例行蹭出,在KTV另一邊的小吧枱上喝杯熱飲喘上口氣。
“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剛喘了沒多久,邵宇哲就在我身邊坐下,他融入環境一向很快,剛才還沒開始吃飯就已經和部門全體混成一片,對好奇和探究也應對自如,說來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麼照顧。
我看準他和同事玩鬧的時機溜走,卻沒想到他這麼快便跟着出來,也只能笑笑,用些無關緊要的話來敷衍:
“說真的,”我做了一個誇張的聳肩,“真的只有我一個人完全抵擋不了夏陽的靈魂歌藝嗎?”
“所以讓他做開場?難怪。”他倒也配合,“我是被派出來買啤酒的。”
“他們對你可真好,”我假裝酸溜溜地說,“明明呼叫服務生就能買啤酒,還要強行放你逃過一劫。”
他笑笑,對此殊榮表示坦然接受:“說來KTV還真是永不過時,記得我們念書的時候也經常一起來唱歌。”
是的,他唱得還不錯,磁性的嗓音唱什麼歌都有味道,勾魂奪魄,褒義詞,而我就喜歡坐旁邊安靜地聽。恍惚間感覺那些畫面就在眼前,似乎就是昨天,但清醒時卻是身處很多年後,我和他還是那麼近的距離,但我們之間隔着的可不只是時間的鴻溝……
“好像演化成職場標配了,”我表示同意,不自覺地又有點想要避開關於過去的話題,“不過我可以打個小報告,如果放在平時,這幫傢伙可能首選會去遊戲廳,大概畢竟是第一天,還是試圖給新上司留下個成熟穩重的印象的。”
“嗯……”他用指節抵着下巴拖出個長音,故意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意義不明地說,“相當有用的情報,對校準理解上的偏差有着很好的參考意義。”
“每個人發五十個遊戲幣,然後就像放羊一樣。”我繼續用描繪前景的方式為新上司提供畫面感,並且為了掩護自己,毫不留情地犧牲了同事們的形象。
他失笑,看了看我的飲料,問:“咖啡?”
“有點困,”我無奈,大概在晚上的KTV吧枱上喝咖啡是有點怪,“感覺快熬不到家了,先是出差半個多月,再是昨天差不多大半個晚上沒睡,真是一到年紀就立刻熬不住,連點緩衝都沒有。”
“這麼忙?”他向酒保點了杯酒,用那種並不觸及私隱的輕緩語氣說。就是那種如果對方不願意回答,也不會尷尬,只不過是兩個無奈上班族之間的感慨罷了。
我看着酒保將不加冰的蘇格蘭威士忌推給他,突然有些茫然,普通的閑聊也就算了,喝上一杯又是什麼節奏,我疑惑地問他:“話說你不是出來買啤酒的嗎?”
“看你在這兒,我讓服務生幫忙送過去了,”他舉了舉空無一物的手,一臉無害,“唐總不是說了么,要趁機會敘敘舊。”
……那麼要從哪段開始敘起?
一句話在舌尖無聲泛開,我心裏一跳,竟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記得你學的不是這類專業,怎麼跑來做這一行?”他並未察覺我的情緒反應,只是隨意地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做展會嗎?”他問得那麼自然,我反倒愣了一下,又有點懊惱自己果然是自我意識過剩,連正常人的寒暄交流都不會了。我搖了搖頭說:“其實也沒什麼,在大學時學校有很多學生組織的社團,我當時加入的是動漫社,我們那屆社長是個相當活躍的人,經常和其他幾所學校的ACG社團聯合活動,還辦過幾次漫展。你也知道我爸的工作,長期不在國內,我上了大學以後我媽也跟着出去了,所以除了逢年過節,我假期基本都不回家,就這樣每次都會跑去幫忙,大概那個時候就開始對組織這類活動很感興趣了。再後來還跑去給博物館展覽館做志願者,工作方向就奇妙的和專業變得有點偏離。”我簡單解釋,才問他,“那你呢,怎麼又跑到英國去了,念書?”
我記得他有提過剛到英國時老師和同學發不好他名字的音,所以多半是這個原因。
“大二的時候就出去了,”他證實了我的猜測,輕輕抿了口酒,頭髮因為跟着那群人胡鬧有些散落了下來,在吧枱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放鬆又自在,“那時家裏出了點事,我有個姑姑在英國經營畫廊,就把我接了過去。我一邊念書一邊在畫廊里幫忙,後來認識了Alan,就是我在英國的老闆,畢業之後就去為他工作了,再之後就認識了唐總。”
他突然提及大二讓我有些心慌,卻又不知是否應該探詢他家裏的事,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會突然把他送去英國,想必這件事並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輕巧,只是感覺現在的我好像也沒有能過問這些的立場,所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隨即我意識到這份過度的小心翼翼,讓我在對待和他相處的距離判定上甚至比全然陌生的人還要不知所措。
他大約看出來我的憂慮,卻誤會了方向,笑了笑說: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當時我父親給人做擔保,出了點問題,”他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沒有詳說。不過既然出現了擔保這個關鍵字那也差不多能夠猜到發生了什麼事,無非是錯信他人,遭受牽連,但看他現在提及的樣子也不像是非常困擾,果然聽他繼續說,“事情倒是很快就解決了,總的來說也不算太糟,只是債務人的背景有點複雜,當時父母擔心我的安全,才急急把我送了出去。”
“牽涉到人身安全的問題了?”我嚇了一跳,即使知道早就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聽到這個還是忍不住心裏一驚。
“其實沒有那麼嚴重,但畢竟是父母,容易在這件事上過度緊張,”他淺淺地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說,“而且那段時間我們本來就在討論留學的事,所以才能以最快速度做了這樣的安排。”
“是么,”我低頭抿了口咖啡,掩蓋住內心的一絲失落,“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因為……”他不知為什麼停頓了一下,才說,“在這之前只是討論過,並沒有確定,可能如果不是發生了這件事,未必真的會出去。去英國的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一方面是我爸媽過度緊張,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原本以為過了那段時間就能回來了,卻沒想到生活是有慣性的,先是讀書,再是工作,各種原因一拖再拖,就待了這麼多年。”
那麼這是不是就是他失去聯絡的原因?
我真想把自己埋在吧枱後面的冰桶里讓自己好好清醒一下,就算我們念大學的時候,社交網絡沒有現在這麼發達,但不至於會因為這樣簡單的原因就斷了聯繫,無非是順水推舟的事罷了。而且明明是我自己決定要做一個了斷,下定決心要走開,如果將原因歸咎給他,未免也太過無理取鬧。何況五年前我或許心存幻想他還會回頭找我,會主動聯繫我,雖然沒出息但也算是人之常情,但是事到如今若還有這樣的想法,那不單是可憐,簡直就是丟臉死了……
“原來是這樣……”我壓制着對自己的鄙視,幾乎有些草率地結束了這個話題,一邊不由自主地抬手看了看錶,卻發現明明感覺已經很晚了,居然距離和唐磊的約定居然還有一段時間,更是深感悔不當初,我決定把話題拖離過去的時間範圍,換了個輕鬆些的語氣問他,“所以你是這兩天才回的國?現在住在哪裏?”
“昨天回來的,”他並不介意,只是順着我的問話回答,“昨天下午四點多下的飛機,今天直接過來公司,現在暫時住在酒店裏。”他告訴我一個酒店的名字,倒是離公司不遠,步行五分鐘的路程。我有些驚訝,不明白為什麼他回到自小生長的城市裏卻還要住酒店,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值得意外的,畢竟從高中畢業我們就再沒見過,這麼多年,發生什麼都有可能,我還沒表示疑問,就聽他繼續說道,“那件事結束之後我父母就離開了這座城市,不過老房子還在,只是這幾年一直空着,我昨天去大致看了看,可能需要重新裝修才能住人,所以打算等公司這邊安頓下來,先找一個短租的房子住上一段時間。”
我心中感到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安心感,但我無視了這種感覺,只一心幫他考慮着具體的事務。確實如此,房子需要維修,重裝再通風放置,怎樣都要幾個月的時間,我們公司的辦公地址算得上是很市中心了,他住的又是星級酒店,價格自然不低,常住確實不太現實,我於是終於有了身為一個常住人口派得上用場的錯覺,說道:“找房子的事我或許能幫上些忙,不久前我剛剛幫朋友找過房子,認識了個難得靠譜的中介,他應該能幫你找到合適的住處。”
“當然再好不過。”他給我一個感謝的微笑,欣然接受。我讓他列下對房子的需求和預算,他給出了明確而基本的部分,其他則隨我的建議。我心裏很快有了概念,把內容稍加編輯,整理成信息發給了王川,邵宇哲預算充足,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符合需求的地方。
“如果需要裝修設計就更簡單了,我們經常佈展,有很多合作公司,就算沒有家裝方面的業務也多少有些這方面的渠道,至少和我們合作的公司,品位可以有保證。”這方面的話題顯然對我來說要更加容易應付得多,我一邊半自語地把想法說出來,一邊低頭快速地編寫着信息。他沒有說話,只安靜地喝着酒,我突然有些拿不准他的想法,於是抬頭看他,卻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縱容的表情,唯有唇邊的笑像是夜晚的湖面,深沉而靜謐,我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起來,只能慌張地移開視線,看了看手上的腕錶,時間過得簡直慢得不符合物理定律。
“總在看時間,是家裏有人在等你?”他突然問。
“嗯?”我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明白過來卻又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不是因為和唐磊那個提都不想提的約定,而是因為這個問題本身,像是煙塵一樣在我的意識深處揚起了一絲小小的不甘,又或許只是因為提問的人是他。我讓自己無視了這絲不甘,只含糊地搖了搖頭,“他們瘋起來沒完,明天還要上班,我得看着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就該讓他們散了。”
“那麼有人在家等你嗎?”他卻在這個問題上問了下去,臉上是一種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樣子。
我於是對自己生起氣來,這不過是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寒暄般隨意地詢問近況,我卻因為慣性的意識過剩而萌生出那麼多幼稚慌張與不甘……對自己生着氣,但怒意上來又實在覺得有些傻得好笑。
我就真的笑了起來,放棄和自己的對抗,學着他那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樣子,故意地說:
“早上走的時候倒是有一個,不過等一會兒回去就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他果然挑眉,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沒有解釋,只是把問題丟還給他:
“那麼你呢,突然就決定回國發展,你女朋友……還是說……妻子,怎麼辦?”
他輕輕眯了一下眼睛,苦惱着搖了搖頭:“哪裏有女朋友。”
我有些意外,想問他卻又有一點抵觸着不想深究他的感情經歷,只是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知道了,出去才發現還是我們自己家的姑娘好,”我誇張地給了他一個懷疑的目光,“難不成這就是你回來發展的原因?”
“可能也有這個因素。”他順着我說,一臉好笑,看我還要怎麼演的樣子。
“那千萬不要讓唐磊知道,”我堅定地說,“他到現在還以為是他用個人魅力把你征服回來的,這個殘酷的事實我們要保留到下一次需要傷害他的時候。”
這回他真的笑出聲來,我也沒繃住,和他一起笑了出來。他的笑聲低沉而溫暖,以一種獨有的方式,和我心底里那些沉澱的記憶產生了共鳴,我突然覺得一直以來面對他時的那種不知所措,像是慣性終於衝到盡頭,觸摸到了平靜和坦率。
“放心吧,”我坦率地對他說,“相信我,你人氣已經很高了,一定會遇上合適的。”
“借你吉言。”他帶着緩和下來的笑意,看着我說。
“好了,”我作為總結地最後一次看錶,然後從吧枱的高腳椅上下來,“時間真的差不多了,新來的上司大人,你現在要去通知你的下屬,不要影響明天的工作了。”
“聽起來這個新來的上司不太討人喜歡。”他沒有動,挑了挑眉說。
“上司都討人厭。”我直言,把他從高腳椅上推下來,“這是宿命,不過作為補償,我可以順路開車送你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