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馬香蘭不安地在座椅上扭動臀部,手裏緊緊抓着自己的小包,顯得有些局促。她平時都很少進市裡,更不要說是坐在警察局被問話。

拆遷本是件高興事,怎麼偏巧她家遇到這種事,一想到自個兒跟具白骨一起住了這麼多年,簡直晦氣死了。

“警察同志,這真的跟我們沒關係,房子早就租出去了,租了十幾年了。”

給馬香蘭做筆錄的是重案七組的組員向臻,小年輕一個,今年剛從警校畢業,因為成績優異,直接就進了總隊。

向臻安慰她:“我們現在只是了解情況,想掌握更多信息,您別怕,如果真的和你們沒關係,我們也不會冤枉了好人。”

馬香蘭點點頭,訥訥道:“說,我都說!”

一個小時后,向臻做完筆錄,將它交給了韓章。

“韓哥,問完了。那間屋子是租給一對母女的,房主說因為年代久遠,當時留存的身份證複印件早不知道去哪兒了,只記得那個媽媽是在髮廊工作的,別人都叫她叫麗莎,女兒她只知道小名叫娜娜。麗莎不僅賣淫,據說還吸毒。女兒另有住處,不怎麼來,但房租一直是她交的。”

韓章翻閱着筆錄,越聽表情越難看,最後嘆口氣道:“麗莎這名一聽就是個花名,這麼多年房子租給那對母女,房東是怎麼聯繫她們的?電話打過嗎?”

向臻道:“房東說三年前見過一次娜娜,對方在屋裏呆了半天,走時直接給了她五年房租錢。今年因為村裡要拆遷了,房東還給對方打過電話,但一直沒打通。我讓人去查了電話號碼,發現綁定的身份證連個女的都不是,而是名四十幾歲的中年男性,東北人,根本沒來過江市,估計是張黑卡。”

韓章嘖了聲,道:“看來這對母女真的有問題。向臻,你去跟技術中心申請個畫像專家來,讓他根據房東描繪將母女兩個畫出來。”

“好!”向臻領命轉身離去。

身份不明的白骨,不知去向的母女房客,這個案子還未深入,就已陷入了僵局。

所幸法醫那邊並非一無所獲,韓章到達法醫解剖室時,老宋正在對白骨進行最後的檢驗檢查。

老宋見他到來,打了聲招呼:“來啦!”

韓章問:“怎麼樣,有發現嗎?”

老宋對他招了招手,讓他湊近來看。

“你看,舌骨大角骨折,這是典型扼頸機械性窒息死亡。然後你再看盆骨這邊,死者應該有過生育經歷。白骨化的屍體時間比較久,證據破壞嚴重,得到的信息非常有局限性。我在泥土裏沒有發現死者的衣物,懷疑是兇手將死者衣物脫掉了再進行掩埋的,這對確認身份造成很大阻礙。”

韓章彎腰看了看老宋手指的地方,除了森森白骨,看不出個所以然。

他直起腰道:“知道死亡時間嗎?”

老宋難辦地搖了搖頭:“這就更難判斷了。屍體崩解是屍體腐敗的一種現象,這種現象又取決於細菌繁殖速度,若尚有身體組織,我或許可以通過當時溫度、濕度和周邊環境來做出死亡時間的推斷。可現在屍骨的軟組織已經全部崩解,我只能大概推斷死亡時間,埋於泥土內的屍體,一般三到四個月就會發生白骨化,死者這麼大程度的白骨化,死亡時間應該已經超過兩年。”

韓章思索道:“房東說那間屋子已經十年沒人住了,是不是可以推斷,死者死亡時間在十年以上?”

老宋道:“結合實際情況,也可以這麼推。我給死者還做了個毒理檢測,大概要過兩天才能拿到結果,屍檢報告也要往後推兩天才能給你。”

線索依舊不多,現在看來,唯有儘快找到麗莎和娜娜,才是破案的關鍵。

韓章這回調回總隊,蔡煒直接讓他接手了程雲開的重案七組。這個組主要負責水杉區和懷藻區的一些特大凶殺案以及疑難雜案,比如上次的唐晶兒一案,以及這次的白骨案。

他剛接手七組,需要熟悉工作,於是蔡煒讓人做了這兩年七組轄區發生過的一系列案件,讓他帶回去仔細研讀。

加班加到晚上九點,離開辦公室前,他拿了一疊水杉區的卷宗,打算回家看。

回到家時,林春舟還沒睡,見他回來了,問他要不要喝湯。

韓章本來不餓,但是聞到空氣中隱隱飄蕩的誘人肉香,還是不自覺點了點頭。

“那我等會兒給你端來。”說完林春舟進了廚房,韓章則轉身進了他那屋。

從上個星期開始,兩人就不再分房睡,而是每天同室而眠,韓章那屋徹底成了辦公用的書房,加之偶爾堆點雜物。

他開着窗,點了支煙,坐在桌前翻看起手頭卷宗,第一個翻到的竟然就是唐晶兒的案子。

他抿着唇,暗嘆自己什麼運氣,認命的看起來。

正好看到唐晶兒遺物那頁,林春舟進來了。他將一碗雞湯小心放到書桌上,目光正好掃到韓章正在看的東西,有些驚訝道:“這不是晶兒的項鏈嗎?”

被香味饞的不行,韓章將卷宗攤在一旁,拿起勺子就喝起湯來。

他邊喝邊道:“是,蔡處讓我熟悉一下工作,給了我這兩年七組辦理過的案件合集。”

林春舟看着那張獨眼項鏈的照片,還有那封書寫着聖歌的遺書,忽然想到什麼,道:“說起來,綠眼睛還有另外一種意思。”

“什麼?”

“你知道莎士比亞的《奧賽羅》嗎?”

韓章勺子一頓,隨後抬頭看向他:“知道一半。”

林春舟覺得他表情有幾分古怪,像是在盤算什麼壞主意一樣,問了一句:“哪一半?”

韓章道:“莎士比亞那一半。”

林春舟一愣,隨即跟着韓章一起笑出聲。

笑夠了,韓章繼續喝湯,問他:“莎士比亞怎麼了?”

“《奧賽羅》中,莎士比亞將嫉妒比喻成一個綠眼妖魔——Green-eyedmonster。‘誰做了它的犧牲,就要受它的玩弄。’”

“嫉妒?”韓章放下湯勺,將卷宗又翻了幾頁,翻到了唐晶兒衣櫃那張照片。

蒼白般若面具環伺成一圈,俯視着已經空無一物的農藥瓶,有種詭異的儀式感,叫人看着毛骨悚然。

“般若也是‘嫉妒’,為什麼這麼強調這個詞?”唐晶兒自殺也要戴着這條項鏈,顯然這個東西對她來說很重要。

林春舟想了想道:“宗教里,嫉妒是七宗罪之一,但丁的《神曲》曾把這七種罪過按嚴重順序排列過,嫉妒排第六。”

“其它六種是什麼?”

“淫慾,暴食,貪婪,懶惰,憤怒,嫉妒,傲慢。”林春舟一邊回想一邊說道。

“暴食?”韓章聽到這個詞時就覺得有點耳熟,“蔣國邦那個案子裏,那幅畫裏是不是也有個暴食?”

“是,按照我們的推斷,暴食應該指的是蔣國邦的酗酒成性。”

韓章看着他,忽然轉動座椅,面對電腦屏幕,點開一個個文件夾。他去年年底在寫大學城年終總結時,就為著比往年更高的兇案率感到奇怪,半年四起惡性凶殺案,太集中了。

他點開那封年終總結,注視着瑩白的屏幕,緩緩道:“我在周洋家裏看到過一本《神曲》。”

因為與旁的一眾書籍格格不入,所以他印象特別深刻。

林春舟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麼,韓章就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先一步道:“我知道這根本不能算是一種證據,或許只是一個巧合。但如果太多巧合發生在同一周期,那就不能叫做‘巧合’。”他回過頭,一臉正色,“而是一種必然。”

林春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你懷疑這幾起案子之間有關聯?唐晶兒的嫉妒,蔣國邦的暴食,周洋的……淫慾?”

韓章鬥志高昂地上上下下翻看了好幾遍去年的總結,始終沒找到更多的關聯,慢慢垂下肩膀。

“好吧,這或許是有些牽強。”但韓章還是不太放心,唐晶兒一案中,幾人都已死亡,蔣國邦的案子裏,朱敏入獄,疑似策劃這一切的蔣勛也回了老家,想來想去,他或許只有去找蔣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林春舟按揉着他的肩膀道:“這或許是巧合,但也可能的確有關聯,你的懷疑並非全無道理。”

韓章手掌覆在林春舟的手上,輕柔地拍了拍。

“希望只是巧合。”

漆黑昏暗的室內,每扇窗戶都被嚴嚴實實遮住,確保一絲天光也無法照射進來。

顧優穿着家居服,素顏散發,手裏端着盤白飯,推開了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門。

這間房與她家裏的美式裝修風格十分不符,房裏只有一張鐵藝床,一名黑髮少女呈“大”字形用尼龍扎帶捆綁在床柱上,嘴用膠帶封着。

一進到屋裏,顧優就被刺鼻的排泄物的氣味嗆得掩鼻咳嗽了兩聲。

自從將人囚禁在家裏,她除了每日送一餐飯一杯水,就沒有管過別的。對方大小便忍不住了,就都拉在床上。如此下來半個月,裏面的氣味可想而知。

“莫姍,來,我喂你吃飯了。”

顧優拉過一張板凳,坐在床邊,然後小心撕開少女嘴上的膠帶。

莫姍一沒了膠帶,就用顫抖哽咽地語調問她:“你到底……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顧優笑了笑,溫柔地將她散亂油膩的髮絲撥到耳後。

“還不是你沒有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要是你將李教授殺死,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

莫姍這半個月裏日日擔驚受怕,又吃不好睡不好,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甚至有些形銷骨立的感覺。

她往日囂張不再,溫順的就像只嚇破膽的小貓咪:“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他死了……我太害怕了……”

顧優用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堵住了她接下去要說的話。

“噓,別再說話了,你讓我很生氣,真不敢相信你是我選出來的‘懶惰’。不僅沒有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甚至哭着跑過來問我該怎麼辦,還妄圖投案自首!”顧優一點點俯下身,眼睛越瞪越大,唇角仍然帶笑,表情卻已經猙獰一片,“都怪你獻祭失敗,害我都不能如期返回天堂了。”

莫姍眼裏默默流下淚水,因恐懼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顧優也沒有讓她說話的打算,她直起身,用手挖了一坨白飯,粗魯地塞進了莫姍嘴裏。

“只要能打開天堂之門,我就能得到永生,我就能化為天使,擺脫這身污濁之軀!”完全不管莫姍有沒有咽下去,她一口又一口地喂着對方,直到對方臉上脖子上乃至床上都是飯粒。

林春舟坐在病床邊,手裏熟練地削着一隻紅彤彤的蘋果。

陳絡萍望着窗外的藍天,忽然沒頭沒腦說了句:“老李好久沒來了。”

林春舟手一頓,強笑着抬頭道:“他最近學校在忙,忙好了就能來看你了。”

李教授遲遲不醒,莫姍也沒有音信,除了耐心等待,照顧好陳絡萍,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陳絡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過了會兒又說:“東東啊,媽媽想過了,你要是喜歡男孩子不願意結婚,我也是能接受的。”

如果是剛剛林春舟還有些傷感,這會兒就完全是震驚了。

“怎麼,怎麼突然這麼說?”

陳絡萍靠在床頭,嘆了口氣道:“你忘了你那次去出任務前,突然問我要是你不喜歡女人不想結婚怎麼辦,後來大概看我臉色實在太難看,馬上又說是開玩笑的。不管是不是真的開玩笑,我那之後認真想了想,只要你開心就好,媽媽爸爸都是隨便你的。我本來是想等你任務回來跟你說的,不知道怎麼的一直忘了,拖到了現在。”

林春舟完全怔然了,獃獃看着對方,他心情有些複雜,李東瑞可能真的在最後一次任務前和陳絡萍提過自己的性向問題,原本陳絡萍想等李東瑞回來再溝通的,想不到再也沒有等回兒子。

“你要是真的喜歡男人,之前跟你一起來的那個韓警官我看就不錯,你不要錯過了人家。”陳絡萍沖他慈愛地笑了笑,“媽媽總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林春舟因為她最後一句話,眼底一下湧起熱潮,心情激蕩地幾乎難以平復。

他站起來就給了對方一個擁抱,沒有言語,只有難言的感動。

陳絡萍被他突如其來地抱住,笑着道:“怎麼了嘛?害羞了?”

林春舟閉了閉眼,聲音溫柔而充滿感激。

“謝謝你,媽媽。”

這是替李東瑞說的,也是替他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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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水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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