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工坊營
暗中觀察的劉成梁將李響經歷的一切看在眼裏,又看護李響一行人回退到明月寨附近,這才把大弓綁到背後,快速返回山寨報信。
劉成棟召集幾位當家和十來位小頭目議事。
劉盛怒不可遏,想立即去找趙疤子拚命,“居然想在咱們地盤劫持小崽子,找死!”
劉盛的親哥劉元也很憤怒,但勉強壓着火氣。
“趙疤子明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想要綁架孩子來要挾咱們。山寨雖大,攔不住有心人吶。”熊大春說到。
熊大春話中的言外之意很明顯,議事堂陷入沉默。
劉成棟閉上丹鳳眼,黑紅臉上的刀疤和刺青更嚇人了。他外號劉一刀,這個外號既是說他殺人只用一刀,也表明他只中過一刀。
楊建川的父親楊營東,也是一位小頭目,是公認的老好人。
見議事堂內陷入沉默,老好人楊營東出言緩解氣氛,“咱們這位李小夫子,本事還真多。”
“不僅把公中幾位先生都沒辦法的崽子們收拾得服服帖帖,居然還帶着幾十個少年把趙疤子嚇跑了。大小姐還真是撿回個寶啊,會識字,還懂帶兵……”
老黃正心虛,聞言立馬反駁說:“他懂個雞毛帶兵。三十多個壯小夥子,還都有大盾,換誰都一樣的……”
看到寨主沒啥反應,老黃心中一喜。看來大當家對李響那小子不是很回護,自己還有機會!
“話不能這麼說,我看小夫子搞出的那啥體能訓練就挺好,我打算隔三差五就讓手下練練。”
“得了吧你個憨貨,吃不飽就亂來,會死人的!”
眼見議事堂要變成菜市場的節奏,劉一刀揮手讓小頭目退下。
李響在牆后聽了全過程,一臉尷尬地和劉成梁走出來,向劉成棟還有劉元、劉盛和熊大春幾位當家見禮。
“讓你在牆后聽着,好了解一下這幫人,省得接管賬目后啥都不知道。對趙疤子的事,你有什麼看法?”劉一刀看向李響,面無表情地說。
劉成棟的目光直勾勾的,李響有點發毛。
幾位當家都知道李響和劉素素的事,喝茶的同時,揶揄地看着李響。這幾位實權人物想看看這位在寨中聲名鵲起的小夫子,到底有幾分本事。
李響強壓下心頭的緊張,給了一個元芳式的回答,“小子覺得,此事必有蹊蹺。趙疤子怎知我要去何地?時間地點掐得那麼准,咳咳,小子斗膽說一句,有人給外人通風報信……”
看幾位當家都是一副“理當如此”的表情,李響明白了,心想:這幾位早有判斷,只是考校我而已。
李響告退,明月寨幾位當家繼續議事。
“說說老黃那廝。”劉成棟坐在寨主大椅上,仰頭看着天花板。
“老黃手下有咱們的釘子,抄到了老黃聯繫黃家的密信。黃家家主,致仕禮部侍郎黃立仁是奸相蔡京的鐵杆。奸相給他兒子擦屁股還真是賣力,嘿嘿!”劉成梁負責陰私事,公佈了“內部消息”。
劉盛不理解了,“老黃不是被逐出宗族了嗎?怎麼又跟黃家合作,他有什麼好處?”
“為他父母正名,重新位列族譜。”
“雖然他父親當年逃婚,但畢竟是一家人,骨頭連着筋。另外,咳咳,黃立仁答應把明月寨和素素給他。”說到這裏,劉成梁看了劉一刀一眼。
劉元終於壓制不住,火氣暴漲,“他娘的,黃立仁算是什麼狗東西,還侍郎!陷害忠良也就罷了,被罷官了還這麼囂張。還有老黃,這黃癩子還真是敢想,癩蛤蟆想吃鴨子肉!”
略有文化的熊大春看着這廝,有點無語,沒進過學也不能嚇人啊老兄。
劉成棟和劉盛倒沒聽出問題,只是驚奇於劉元會說成語。殊不知,這是劉元的女兒劉小慈經常在房間裏默書的結果。
熊大春心情複雜,心道:“劉成棟兄弟平日挺講究的,沒想到臨招安了,遇上這種事。”
“把老黃盯緊,寨子各處的暗哨和口令提前更換。”劉成棟調整了明月寨的防務,讓幾位兄弟各忙各的。
劉成棟走在路上,劉成梁和幾個親衛在身後跟隨。
劉成棟心想:最近素素和李響那小子越走越近,都不怎麼著家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憤憤不平好一陣,劉成棟轉念一想:畢竟是自己帶大的閨女,有啥好吃好用的還記得先拿回家,給自己這個爹。嗯,算是沒白養這個閨女,今天又是什麼烤鴨,倒是要嘗嘗什麼味道。
劉成棟心裏碎碎念着,走進了自家院子。
心大的劉素素已經趴到桌上,睡著了,流出一小灘口水。一向殺伐果斷的劉成棟看到自己閨女,內心融化,“要是她娘沒走那麼早多好……”
眨眼到了初冬,明月寨下過一場小雪,天氣驟然變得寒冷。
明月寨的老人說,最近這些年,氣候越來越冷。
李響心涼了,難道是小冰期?
在原時空,小冰期的說法很出名。糧食減產天災不斷,流民四起蠻族猖獗,都是小冰期的顯著特徵,李響心道:“難道大周真要經歷小冰期?”
來到新成立的工坊營,李響接過曾木匠手裏的自用防寒服。
“小夫子真是智者,用紙張、麻布和羽毛製成的這種防寒服,果然可以保暖,還可抵擋箭矢,就是有點重。”曾木匠討好地說,他是和李響合作開發防寒服的工匠之一。
第一批流水化生產的防寒服,終於趕在入冬前出來了,不耽誤蒙學少年的訓練。
向來不受重視的曽木匠,不得不小心伺候李響。
在曽木匠眼中,李小夫子現在可是明月寨的紅人,管理的蒙學那是蒸蒸日上。聽說蒙學要接過公中賬目,大小姐也和這位……李小夫子還發現了一個小鐵礦,上交公中后,蒙學和少年營留下三成份額。
李響已成為公認的財神。不提身份地位,曽木匠也要小心伺候着。
說起公中賬目,李響就頭疼。
李響原本只把明月寨當成暫時的安身之地,等報完救命之恩就找機會離去,最好能帶上劉素素一起周遊天下,見識大周的繁華,逍遙一生。
人生不如意者百九十九,李響漸漸放棄了離開的想法。
一來劉素素單純可愛的性格讓李響越陷越深,劉素素不走,李響也不走。
二來蒙學和少年營正式成立,也讓李響難以割捨,畢竟擁有武裝是很爽的一件事。
大丈夫可以一生無錢,但不可一日無權,李響認可這句話。
劉成棟似乎看出了李響的心思,居然讓數算能力漸長的蒙學營接過公中賬目。這是很明顯的一個信號,意思是:好好乾啊李響,干好了,沒準那把椅子就是你的。
李響鬱悶了,賬目很敏感的好吧。
李響在前不久遇到第二次利益危機,主要是蒙學和少年營掌控的利益很讓人眼紅。
一直以來,不是沒人想對蒙學營下手,老黃就是上躥下跳最歡的一個。可是一來帶孩子的活計不是誰都能幹;二來劉大小姐負責女學,也震懾着一些人;三來富鐵礦的發現暫時轉移了有心人的視線。
靠着形勢和運氣,李響再次保住利益。
硬着頭皮,李響掃了一眼山寨賬目,發現果然是漏洞百出。
李響尷尬了,儘管知道劉成棟的意思,但李響心想:要是得罪的人多了,被人陰掉怎麼辦?
怎麼對抗向公中亂伸手的傢伙呢?最後還是劉素素給了李響靈感。李響當即讓熊成文等幾個數算好的少年少女接過賬目。
這下就熱鬧了,賬目有虧空?一群少年和娃娃堵到門口,問你怕不怕,丟不丟人?
不認賬,懷疑蒙學營的專業知識?現場給你算一遍,問你服不服?
死豬不怕開水燙?也行,能管賬的少年少女,他們的爹娘可不是好惹的……
一來二去,公中賬目一片大好。
有個偷吃偷拿的小頭目拒不悔改,還罵了劉元女兒一頓。劉盛親手把那人打個半死,扔進鐵礦做苦力……
收拾起紛亂的心思,李響見幾位工匠彎腰討好的樣子,看不過眼,讓曽木匠等人直起腰說話。他看着手裏加上“竹甲”的一套自用防寒服,感覺盔甲也似,十分沉重。
眉頭皺起,李響讓一臉興奮的熊成武穿上。
很快,一隻鼓鼓囊囊的“狗熊”出現在眾人眼前。
“怎樣?成武你覺得暖和么?”何篾匠何立事焦急地問。
李響來到明月寨並站穩腳跟后,向來被視為賤民的匠人就迎來了春天。
在何立事心裏,李小夫子不僅有學問,還對雜學匠術頗有研究,有什麼活計都找他們這些匠人,並且都有過得去的報酬。曾木匠、雷鐵匠甚至甄老實那憨貨,都從蒙學和少年營的物資購買、房屋建設和武器製造中獲得一些報酬,日子輕快很多。
何篾匠終於有改變生活的機會,當然要好好抓住。李響提出了復古先秦的流水線制度,何篾匠非常賣力,極力配合,沒日沒夜地干,終於在入冬前造好了第一批自用防寒服。
熊成武跳了幾下,擺出幾個花架子,“好暖和,一點都不冷。就是太重,都走不動路了。”
穿着二十多斤的防寒服,即使是熊成武的體格,走了兩圈也氣喘吁吁。
李響滿意,點頭。
材料太次,防寒服是重了點,但只要保暖、能擋箭就行了。至於穿上走不動路的問題,李響心道:開玩笑,體能訓練才剛開始好吧?
熊成武試過五件防寒服,都沒什麼問題。李響拋出訂單,“馬甲和褲子分成五個型號做,袖口都用麻繩固定。新度量衡的事情不要忘了,你們自己的量具都不一樣……”
“笠帽和手套分三個型號,先做五十套。至於保暖靴,讓少年營那幫小子自己過來量。”
李響交代完畢,帶着熊成武、楊建川幾個,推着第一批的防寒服走了,留下半是欣喜半是尷尬的何篾匠等人。
欣喜是因為,他們幾個匠人又有了一項長期財源。尷尬是因為,他們這些匠戶,居然在自己的領域被小夫子教做人。
換成別人挑刺,手藝嫻熟的幾位匠人可能心有微詞。但就像李響說的那樣,大周的尺寸重量有好多種,早已失去了秦漢匠師標準化生產的風範,他們只能心服口服,配合李響打造新度量衡的計劃。
標準化、工差、流水線,這是李響未來幾年在手工和水力作坊內推進的核心改革,為此一度暫緩其它項目。
大周之所以遲遲沒有碰到手工業大發展的天花板,沒有獨立、成體系、可傳承的匠術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而不精準的度量衡又是匠術發展中的一塊超大攔路石。
度量衡的問題好解決,某階層的心理很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