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1章 雪夜重生
子時,夜幕如墨,大雪紛飛。
上京城,星羅棋佈的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街,雪落無聲,一地銀霜。
馬蹄聲乍起,所過之處雪泥四濺。
魏縈騎馬疾馳在漫天飛雪中,冷冽的風將她臉上的血跡凝成了冰,刺的她臉頰生疼。
身後依稀傳出馬蹄聲,魏縈在顛簸的馬背上回頭,倉惶的瞳眸中倒映出火光——手持火把的人影正快速朝她追來,漸漸逼近。
余光中,長街兩側的高低屋頂上,幾個黑衣人飛檐走壁,漸成夾圍之勢。
魏縈心中一驚,瞅准前面一處暗巷,突然勒轉馬頭拐了進去!
七拐八拐后,行至一處斷壁缺口前,她縱馬躍牆而出——大理寺的朱漆大門近在眼前!
“咻——”
破空之聲陡然傳來,身下的棗紅馬嘶鳴一聲,瞬間失蹄跪倒。
魏縈毫無防備的從馬背上滾落下來,重重跌落在地。
她痛呼一聲,連忙掙扎着爬起身,卻為時已晚,身後那群人已追趕而至。
隔着雪幕,雙方對峙。
為首之人白皙俊美,紫衣玉帶,額頭被胡亂包紮了一下,隱隱透着血跡。
“縈縈,跟我回去。”
裴琅騎在馬上,朝魏縈伸出手,“我不怪你傷了我,只要你肯跟我回去,你就還是我的妻。”
“呵呵呵……”魏縈仰天長笑,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滑稽的事。
“跟你回去?再像囚犯一樣被關起來么?”
“事到如今,何必再演戲呢,裴尚書。”她聲音幽幽,目中的恨意像是頭頂的黑夜一般濃的化不開。
“拿我魏家換來的烏紗帽,沉嗎?”
“縈縈,這裏面一定有什麼誤會。”裴琅急聲辯解,“國公爺和世子謀反進了大理寺獄,這是板上釘釘的事!誰都沒法插手!我把你關起來,是怕你為了救魏家衝動行事,把自己也搭進去啊!”
魏縈譏諷一笑,從衣襟中掏出紫晶竹紋印章和一沓書信。
“那你告訴我,我叔父魏國公的私印,為什麼會在你的書房?”
“密室里堆着的那些金錠,是不是我二哥弄丟的軍餉?”
“那封陷害叔父和大哥謀反的家書,是不是你偽造的!”
裴琅垂下眼眸,抿唇不語,等同默認。
魏縈瞪着他,淚珠無聲滑落。
“裴琅,我魏縈何曾有哪裏對不住你!魏國公府又有哪裏對不住你!”
“為何要恩將仇報,陷我魏家於萬劫不復之地!”她雙目猶如噴火,聲音陡然凄厲起來。
“你對我,全是假的!全是陰謀!”她攥緊了拳頭,恨地渾身顫抖,“你從一開始接近我,就是為了這一天!是不是!”
“你求娶我,不過是聽命行事!因為你背後的主子,二皇子,想要我魏家的兵權!所以就把你安插到我身邊!有了魏國公府女婿的身份,才方便你們耍那些陰謀陽謀!”
“裴琅,你就是二皇子的一條狗!是我錯愛了你這畜生!才害了魏家!”魏縈悲怒交加,聲嘶力竭沖裴琅吼。
裴琅瞳孔一縮,唇線緊抿,翻身下馬,一步步朝她伸出手,極力按捺心中的焦躁,盡量讓聲音如往常一般溫柔。
“縈縈,不要胡鬧了,聽話,跟我回家。你是我裴家婦,若我獲罪,你也會被株連。”
“我堂堂義寧縣主,若想和離,還是什麼難事不成?”魏縈紅着眼眶,眸中含着狠絕的恨意,“如今一切證據在我手裏,真相即將大白於天下——我等着看你和你主子的下場!”
語畢,她遽然轉身,三兩步跑上台階,扣響大理寺的朱門銅環!
“魏國公府實屬被人誣陷!快快開門!”
“魏國公府……”
胸口陡然一痛,一隻冷箭從后穿胸而出!
魏縈身子驟然一震,順着朱漆門緩緩滑坐在地,雪白的衣襟被血漸漸洇開,像一朵紅艷的芍藥緩緩綻放。
“混賬!住手!”裴琅目眥盡裂的怒吼,一把抓住黑衣人頭領的前襟,“誰讓你們射箭的!”
黑衣人頭領給他的回答,就是一把捅進他身體的利劍。
裴琅一臉不可置信,捂着腹部踉蹌倒地,鮮血從他指縫中不斷湧出。
“二皇子吩咐,若事情敗露,一個不留。”黑衣人頭領冷笑,“裴大人,對不住了。”
一道寒光閃過,裴琅胸口又多了一個血洞,徹底斷了氣。
“去把證據拿回來。”黑衣人頭領吩咐。
話音剛落,只聽得“吱嘎嘎嘎”,大理寺沉重的朱門緩緩而開!
“撤!”頭領一聲令下,眾黑衣人作鳥獸散。
魏縈躺在大理寺門口,像一條瀕臨窒息的魚兒一樣翕合著嘴巴,每一口呼吸都讓她疼得顫抖。
突然,她被人抱起,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醇厚馥郁的迦南香氣息縈繞鼻端,和她手腕上那串迦南香手串氣味十分相似。
她勉強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是一片紫衣。
魏縈用最後一絲力氣,掏出衣襟里的那些證據。
眼皮似有千斤重,意識模糊前,她感覺有滾燙的液體滴落在臉上,有人緩緩摘去了她一直戴在腕上的迦南香手串……
“不要摘!”
魏縈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大口大口的喘氣,泛冷的窒息劇痛漸漸淡去。
她抬手撫上胸口,那裏並沒有破胸而出的箭,只有劇烈跳動的溫熱觸感。
居然沒死?
她又下意識看向手腕,細白柔嫩的手腕上並沒有迦南香手串,取而代之的是副血玉鐲子。
怎麼回事?
她環顧四周,軒窗開敞,帷幔輕遮,熏香裊裊,銅盆里放着凈手的清水和皂角,旁邊的小匣子裏是堵鼻子用的干棗。
這裏又是哪裏?
她低頭看看自己坐着的錦墊馬桶——哦,她在凈房。
且渾身酒氣。
魏縈皺了皺眉,自她嫁給裴琅后,被他勒令不許喝酒,便再沒碰過酒。
這又是哪一出?
“縣主?縣主?”有聲音隔着門叫她。
“這都半個時辰了,不會醉倒裏面了吧?”門外人小聲嘀咕,彷彿在和另一個人商量,“要不把門撞開吧?”
魏縈眼中發澀,是她的貼身侍女飛霜!
可她不是早就死了么?
她遲疑着整理好衣裙,起身開門。
門突然打開,外面的鵝蛋臉侍女立刻轉憂為喜:“婢子還以為縣主醉倒睡著了呢!差點就讓流風撞門了!”
瘦長臉的侍女抱劍而立,穿一身青色窄袖武服,面無表情地對她行禮。
魏縈有些茫然。流風和飛霜都因救她而死,為何如今都在這裏?
“如今是什麼日子?這是哪裏?”她捉着飛霜的手問。
主子這是醉糊塗了么?飛霜一臉訝然。
“今日……今日是立秋啊,這是晉國公府上,咱們不是應邀來參加賞秋宴的么?您剛才不是輸了飛花令,喝了許多酒么……”飛霜吞吞吐吐說道。
魏縈腦中靈光一閃,瞬間想起,這是她十四歲時候的事。
賞秋宴上她接不上飛花令,被罰的酩酊大醉,更衣回去,卻聽到那些人背地裏嘲笑她是草包,怒不可遏,不管不顧衝上去要打人。
之後,她便被冠上“草包縣主”、“性情暴躁”、“野蠻彪悍”的名聲。
從此之後,但凡她做了什麼出格的事,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這些壞名聲便會被人重新翻出來,流言蜚語甚囂塵上,斷斷續續再沒停過。
流言傳的最凶的一次,就是她與裴琅私下定情之時。不知何人把他們定情的詩箋泄露了出去,成了街頭巷尾的艷聞,被市井百姓指指點點,當成笑話看。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硬是要下嫁給出身寒門的裴琅,還頂撞持反對意見的叔父,說道:“反正我名聲不好,也沒有什麼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會娶我。叔父為何不讓我嫁給心儀之人?”
魏國公被她氣的連連嘆氣。
她最終是如願以償了,卻連累叔父嬸嬸背上了苛待孤女的惡名。
父親戰死後,是叔父嬸嬸把她們兄妹三人撫養長大,她卻被情愛蒙蔽雙眼,傷了叔父的心,更是連累全家人入獄!
何其愚蠢!何其窩囊!
前世,她的一切悲劇,都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魏縈目中似乎有火苗跳動。重活一世,她怎麼可能再重蹈覆轍?
“主子,剛才婢子聽見,她們在議論主子呢!說主子……更衣是借口,接不上飛花令才是真的。還說……總之太氣人了!”飛霜氣憤說道。
果然和前世一樣,魏縈冷冷一笑。
“無妨,隨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