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離失所
第4章流離失所
興兒還在猶豫,我娘卻厲聲說:“不許去!”
這時,上面的土匪又說:
“別磨蹭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待會兒他們來了,好東西可就沒咱倆的份了。”
“那你先過去啊!”
……
原來只來了兩個土匪!
我一用力分開娘的手,拉着興兒就沿着台階上爬。
邊爬邊說:“娘您放心好了,他們只有兩個人,還有一個沒膽量的,沒什麼好怕的!”
娘還在不住低喊着,讓我下來,而我和興兒已經爬出了地窖。
恰好我已卸妝解發,胡亂將頭髮往臉上一披,就能裝神弄鬼。
興兒挨着我,緊張得直喘氣,我生怕他還沒爬到棺材旁邊就露了餡。
念頭一轉,我張口唱道:“則下得望鄉台如夢俏魂靈,夜熒熒、墓門人靜……”
這是《還魂夢》的二十七出。魂游。
而這句戲詞,又是魂旦唱鬼聲,聲音一出,連我自個兒都覺得瘮得慌。
風吹得地上的紙錢亂飛,空氣中,還殘留着白天道士誦經時焚燒的香火氣。
家裏來了土匪,那些守靈的僕役不知跑哪裏去了,整個院子裏冷清清的,就剩下我鬼里鬼氣的聲音了。
“鬼啊——”那膽小的土匪扯着嗓子喊了聲,咚咚跑了。
剩下個膽大的,握着大刀也連連後退,又不捨得離開。
眼看爬到林瑟的棺材旁了,我在興兒胳膊上擰了把,示意他去推棺材蓋。
興兒已經六神無主了,我讓他推,他就上去推。
然後我就慢慢地站了起來。
那晚,我不僅嚇走了這兩個打算撬棺材的土匪,其他土匪聽聞也急匆匆跑了。
我爹從西院趕過來時,這場劫難已經過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我娘在眾人面前沖我爹發脾氣。
“要不是捲雲膽子大,林瑟的棺材都讓賊人撬了!虧你還是一家之主,成天就知道喝那狐狸精的迷魂湯,灌了這麼多年了,也該清醒清醒吧!里裡外外,都是我在操持着,家裏進了賊,老爺竟都不在,我們娘兒倆豁出去命做什麼?乾脆你休了我,扶西院那個上來吧!”
我不禁對我娘刮目相看。想不到,娘還有這麼彪悍的一面。
縣裏流匪四起,治安越來越差。
土匪搶劫百姓,已經不是首例了。
那晚,我們家,死了三個守門的小廝,一個僕婦。銀票、擺件、珠寶首飾、地契丟了大半。
於是,第二天我爹就下了決心,舉家去杭州祖宅避難。
兩日後便啟程。
出發前,我讓興兒抽空去了趟醫館,看看那人傷好了沒。
興兒回來說,大夫剛把他的命救回來,他就偷偷走掉了。
我聽了,還挺失落的。
想着,外面那麼亂,他一個身受重傷的人,能去哪呢?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回家去?
還有,他的短刀,我還沒來得及還他呢。
不過,很快,我就將他拋諸腦後了。
因為我忙着收拾箱籠,準備去杭州。
我以前從沒出過遠門,也不覺得這是逃難,甚至暗暗期待。
一開始,我與娘坐一輛馬車。
但我娘喜靜愛犯困,我頻頻掀帘子會擾了她清凈,於是主動要求單獨坐一輛馬車。
娘把興兒叫過去,交代他說:“你跟着大小姐,不管發生什麼,你就得護着她,大小姐有一點兒閃失,我讓你娘治你!”
興兒忙豎指發誓:“夫人放心,有我在,保准不讓大小姐吃一點虧!受一點累!大小姐掉一根頭髮絲,我都替她收着!”說得一圈兒人都笑了起來。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見我娘,我一定不跟我娘分開。
我和貼身丫鬟小夏、小春,還有興兒,在馬車裏賞景吃點心。
正嬉笑玩鬧時,馬嘶叫一聲,突然發了瘋地跑起來。
我們在馬車裏顛得昏天暗地,不知外面情形,只聽見亂鬨哄的吵嚷聲,馬沸人吵。
我們遇到了起義兵。
他們一刀斬斷了拉我們馬車的母馬的腿。
興兒抱着我滾下來。
小夏和小春坐在血污里慘叫,頭戴黃頭巾的起義兵舉着明晃晃的大刀……
“跑!快跑!”
興兒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但他一翻身就站起來了,抓着我的手就開始跑。
我們不知道跑出去多遠,一直到四周再聽不到聲音了,我們才頭暈眼花地癱坐在地上。
這之後,我就和家人走散了。
我們原路找回去,除了幾匹死馬,以及滿地狼藉,林家上下數十口人,不知所蹤。
不得已,我們徒步朝杭州的方向走。
沒有銀兩,只能變賣我身上的首飾。
可惜為了避人耳目、財不外露,出門時,我打扮的極其素凈,吃了幾頓飯,住了幾晚上客棧,我和興兒就身無分文了。
一開始是餓,餓得走不了路,然後,興兒將他的外衫賣了,喚了十幾個大餅,我們倆捨不得吃,實在餓極了才咬一口。
好在,這時我們走到了揚州城。
興兒馬上就跟城裏的乞兒混熟了,跟着他們一起出去要飯,每天都能有一口吃的。
這天,興兒把我從破廟裏叫出來,一直走到無人的小巷子裏時,他才笑嘻嘻地讓我閉上眼。
等我睜開眼睛,就看到一隻黃燦燦的燒雞。
“你從哪兒弄的?”我驚喜道。
那段時光,實在是慘,慘得難以想像。
之前在家裏我勉強能吃下一口的燒雞,此時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別提多誘人了。
興兒說:“我娘給我衣裳里襯裏縫了一張銀票,一直沒捨得花,今兒是大小姐生辰,我想着你好久沒吃過肉了,就買了只燒雞做禮,大小姐你別嫌棄,等咱們找到老爺夫人,我再給你補一份大禮。”
我的肚子咕咕叫,眼睛緊盯着燒雞,吞着口水說:“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了!話不多說,快吃,快吃!”
當我們倆吃得正香時,從巷口急步走來幾個男人。
興兒頓時慌了,推着我讓我快跑。
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讓我別管趕緊跑。
他說他朝另一個方向跑,如果我跟着他,他跑不快。
我直覺不是這樣的,但流浪在外的生活,讓我們變得像是野外的兔子,一有風吹草動,就拚命地逃竄了。
興兒看我跑出巷口,才一頭鑽進另一條巷子裏。
那天,我找到天黑才找到興兒,他被毒打了一頓,躺在污水裏,就快要死了。
興兒的眼睛腫得很高,只能掙開一條縫,他臉也腫着,嘴裏淌着血水,見到我嘟嘟囔囔說著什麼。
我邊哭邊趴在他嘴邊聽,他在說:“你好好的,大小姐,你好好的。”
他連眼睛都睜不開,卻用力抓着我的手,等他鬆開手后,我手裏多了一張銀票。
我擦了擦眼淚,拿着銀票就去找大夫。
那些,之前看來和善客氣的大夫,看見我穿得破破爛爛的,連聽我說完都不肯。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游醫,他拿了我的銀票,過來看了看興兒,說興兒傷了肺腑,治好得花一大筆銀子,我這點兒銀票,抓副葯就沒了。
我一聽,頓時覺得天都塌了。
我和家人走散了,全賴興兒堅持這麼久,他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我坐在興兒身邊哭得昏天暗地,抹眼淚時,發現那游醫還沒有走,就坐在一旁抽煙袋。
他見我哭停了,說:“我給你出一個主意,昨天我見曹侍郎家的管家,在向人伢子買使喚丫鬟,曹家要求高,興許一時半會兒沒有找夠人,你這個小姑娘長得怪好,要不去找找人伢子試試?換了銀子,我給他抓藥治,行不?”
(本章完)